一路顛簸。
廢柴是一隻貓,被不少交通工具拒絕,它又不願意讓葉寒方易丟下。葉寒和方易兩人只好花了很長時間,一段段地坐中巴小巴,輾轉幾日纔回到城裡。
下車出了車站,方易立刻就覺得不對勁了。
街面上多了幾個淺淺的黑影,摻雜在來往的人羣與車流之中,不顯眼,沒有惡意,但令人不舒服。
葉寒看了幾眼,冷冰冰地笑笑:“這麼新鮮的靈體。”
兩人想打車回家時,廢柴咬住了葉寒的褲腳。它的貓臉衝着車站門口的報刊亭,嗚嗚低叫。
報刊亭外站着幾個買水買報紙的乘客,亭子邊上是一棵十分茂盛的小葉榕,氣根稀稀落落地垂下來,像掛着稀疏的簾子。一個淡淡的黑影站在樹下,正和廢柴對視着。
“怎麼了?”葉寒問他,“你認得它?”
廢柴轉頭盯着方易,示意他去辨認。
方易十分疑惑,眯眼看了半天,認出那靈體的面貌時突然失聲喊了句:“詹羽?!”
黑影對他的話沒有任何迴應。它像詹羽舊宅中的惡靈一般,緩慢移動,偶爾瞥方易他們一眼,但不會做出任何過激的舉動。
詹羽的這個靈體顏色實在太淡了。它像是下一刻就會消失在燦爛陽光裡一樣虛弱,且沒有存在感。
“詹羽出事了。”方易立刻道,“老鬼已經找到他了。”
葉寒盯着那靈體看了幾眼,又轉身去看周圍人羣中零散的其餘幾個靈體。
“走,去找詹羽。”他拉着方易的手,飛快穿過站前廣場,去出租車上客處打車。
在方易的印象裡,詹羽的靈體向來很濃郁。他經過了無數次死亡和分裂,所分裂的靈體依舊還是相當完整,按理來說是不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的。
方易越想越慌張,甚至有些手腳發涼。
他對詹羽並無太多好感。在明白詹羽一直欺騙他、將他當做一個對往事和真相一無所知的人來戲弄的時候,方易就知道,這個人不太值得信任。但同樣的,他寄居在另一個方易的身體裡,無法迴避的事實是——詹羽曾是那個方易的摯友。
他不知道在死的時候方易是否怨恨過詹羽,但他莫名地認爲,詹羽若是遇到危險,死去的那個人也是會傷心的。
曾全心全意對待和關懷過的人,他受損一分,都是對自己的折磨。
方易想着詹羽現在可能遭遇的事情,手心都冷了。
老鬼要找一個不死之人,是因爲他對不死的詹羽產生了興趣。而研究一個人不死秘密的最直接方法是什麼?便是一次次地、反覆嘗試用許多種不同的方法,殺死他。
葉寒拍拍他腦袋。他知道方易心軟,只好陪着他一起心軟。
“不會有大問題的。”葉寒說,“老鬼需要用他來做研究,不可能真的殺死他。”
“可是我們怎麼找他呢?”方易突然想到了關鍵,忙拎起廢柴的耳朵說,“找蝦餃!找你的基友。他一定知道詹羽在哪裡!”
廢柴疼得抽抽,口裡喵喵亂叫,意思是說我也找不到蝦餃,從來只有蝦餃主動找我,我從來不知道怎麼尋他。
也不知道方易聽懂了沒有,但總之,他把廢柴放了下來。
“詹羽應該已經死了很多次了。”方易聲音都緊張起來。窗外的人潮中,偶爾也會出現一臉茫然的淡淡黑影,面目與詹羽一般無二。
葉寒說是的,我剛剛數了一下,至少死了三十次。
兩人在後座聊得熱烈,駕駛座上的司機臉色都白了。
好在兩人的目的地是轄區派出所,司機大哥以爲這是兩個便衣,收了錢立刻掉轉車頭就跑,生怕自己沾染上他們的煞氣。
然而詹羽的手機無法接通,轄區的人告訴他們,詹羽休假兩週,他們現在也沒辦法找到他。小警察說今天領導給他打電話,結果手機關機,領導生氣了。方易心想哪兒還管得着你領導氣不氣,揮手胡亂道了再見,和葉寒廢柴又趕往詹羽的家。
葉寒撬開了詹羽的家門,看到的是冷冷清清的房子和桌上還未來得及收拾的零食水果殘骸。
“他離開得很急。”葉寒說,“他腦子裡歪主意很多,不像這麼慌張的人。”
方易開始回憶自己是否還聽詹羽說過其他的住所。廢柴在房子裡走來走去地亂嗅,在窗臺邊突然停了。
“發現什麼了?”
廢柴喵了幾聲,發現溝通實在艱難,乾脆後腿一蹬立起來,身子蹭蹭蹭地長,毛一寸寸地往裡縮。
“我還是說人話吧。”他化出了人形,從沙發上扯過一張報紙圍在腰間,忽略葉寒憤怒的眼神,指着窗臺說,“這裡有容暉的氣味。”
他抽抽鼻子:“容暉身上的那個東西我很討厭,所以他的味道我絕對不會聞錯的。”
方易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葉寒,你能找到容暉。”
葉寒點點頭。
然而最後葉寒沒起到任何作用,還是廢柴的鼻子更加靈敏。
容暉不迴應葉寒發出的訊息,葉寒也無計可施。廢柴只好又化成貓形,嗅了窗臺上的味道,下樓一點點地循着氣味往前。
這一走就走了一個下午,兩人一貓飢腸轆轆。
越走越遠,路邊夾雜在人羣之中出現的詹羽的靈體也越來越密集。方易和葉寒都無心再去數了。太多,多到令人害怕。
“這裡是建築公司那邊的夜市?”方易突然出聲,“我記得詹羽說過,他有個鑰匙扣就是在這裡買的。”
夜市裡各種味道摻雜,人世的煙火氣頓時矇蔽了廢柴的嗅覺,它再也分辨不出容暉的味道了。
葉寒也想起詹羽手裡有個篆刻着奇妙紋路的鑰匙扣。兩人立刻在夜市裡尋找這樣的攤位。
廢柴餓得肚皮都扁了,聞到空氣裡瀰漫的各種烤魚味道,胃都在哆嗦。
它實在餓得慌,於是從方易懷裡掙扎滾下地,自己去偷魚覓食。方易心情很糟,但還是在葉寒的勸說下,兩人各吃了一碗牛肉麪。麪湯剛喝完,廢柴就飛一般從角落裡蹦出來,拽着葉寒褲腳往巷子裡扯。
兩人很快看到了牆上那扇佈滿花紋的門。
廢柴把自己啃剩的魚骨頭扔在一邊,趴在門縫拼命地嗅。
它聞不到容暉的味道。從門縫中飄出來的是濃厚異常的血腥氣。
門鎖得死緊,撬門大手葉寒也無計可施。兩人先是怕驚動裡面的人,說不定老鬼此刻就呆在裡頭,轉而一想,以老鬼的神通廣大,說不定早就知道兩人在外面了。
葉寒尚未和老鬼撕破臉皮。他只是不同意老鬼行事的方式,不願意按照老鬼的設計去奪取方易的身體而已。方易卻是打定主意要跟老鬼槓上了的,一是因爲葉寒,二是因爲詹羽,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爲自己。
被一個這樣的東西盯了這麼多年,說心裡不發毛那是不可能的。
章子晗告誡過他:清洗一切,訂立規則。方易當時沒有表態,但後來他意識到章子晗的這個說法,其實深深受到了老鬼的影響。
老鬼認爲弱者應當服從於強者,所以他可以隨意操縱靈體供滅靈師練習,可以在當事人毫無所知的情況下將方易的身體定義爲容器,亟待更重要、更強大的靈魂佔據。
章子晗所說的那八個字,實質上同樣是弱者服從強者:強者清洗弱者,然後訂立規則。弱者只能遵從於強者的守則,無法反抗。
方易強烈地反感這一切。他沒有太高尚的想法,也並不是出於對人類的博愛,或者對某種普世價值觀的認同,更不信奉人人生而平等。他僅僅是單純地認爲老鬼和章子晗的這種想法都令人噁心,因爲在這個觀點裡,他就是實實在在的弱者。
雖然他跟葉寒說自己只是不喜歡被當做砧板上的魚肉,但葉寒並不同意他對自己的這個說法。“你心軟,所以懂得憐憫。”那日葉寒與他一起坐在山尖懸崖上,眺望無垠羣山,慢吞吞地說,“一個縛靈師如果不懂憐憫,他是沒辦法理解靈體,也不可能和靈體同步,進入它們的回憶的。”
方易當時反駁:可章子晗做到了。
“章子晗怎麼沒有憐憫?”葉寒握着他的手道,“她爲無辜的靈體受到襲擊而哭泣,她那麼愛你,願意將世上最好的祝福給你,這些也是憐憫。不是隻有大愛才算真憐憫,方易,天地同樣敬重微小的善意。它們最公平。人都會有自私和狹隘的部分,沒有誰能做到十全十美。我不可能,你不行,章子晗同樣也做不到。但過分的自私和狹隘會讓人產生錯覺。我理解老鬼的自私,但我不會認同他。你同樣也可以理解章子晗,但不必要認同她。”
方易聽得都快呆了。他從未聽過葉寒一次講這麼多的話,而且還是那麼溫柔平和的話。葉寒只好告訴他,這些都是自己在藏書閣的縛靈師相關資料裡看來的,自己以前可一直都沒有這樣的想法。
此刻方易站在那扇小門外,突然想起葉寒說的這些話,心裡短暫的迷茫一下都消失了。
葉寒跳上低矮的房頂,看到狹窄的天窗裡透出朦朧光線。
“這裡有入口。”他把廢柴招呼上來,“你可以進去先看看。”
他也把方易拉上了房頂。兩人小心翼翼地拆了那一小塊玻璃,頓時被鼻腔充盈的血氣薰得發暈。
方易只往裡面看了一眼就驚呆了。
詹羽坐在一張椅子上,身下淌了一地的血。他的脖子、手臂和□的胸前,全是橫七豎八的血口子。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賓啪啪啪和魚兒的雷,麼麼噠~~
話說涉及重要劇情的72章的所有評論都被唧唧吞掉惹= = 真是無語……
之前吞掉的十個評論現在也還沒有吐出來,真是給跪了。我還沒有回覆的說!!!
好在前晚上及時給大家發了紅包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