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蝦餃是詹羽的小鬼?”葉寒先是驚訝,隨後又哼的一聲笑出來,“原來如此。”
“怎麼了?”方易一邊整理牀鋪一邊問。
雙手負傷的葉大爺袖手旁觀,在精神上支持方易的行動。
“養鬼的方法不是誰都懂的,我和容暉曉得老鬼知道,而且知道的不止一種。老鬼和詹羽可能認識。”葉寒說,“等等,別噴花露水?”
方易已經噴了。
“你的手受傷,血腥味會引蟲子。”方易說,“天氣熱,蚊蟲多。”
“我和你睡一起,蟲子不會過來的。你是天然驅蟲器。”
方易一下恍然大悟,忙拿起本書扇扇扇,把花露水的味道都散了。
兩人蓋着被子純聊天,聊到一半葉寒就睡着了。他兩隻手都放在被子上,用乾淨毛巾墊着。方易看了又看,確定廢柴吹過幾口氣之後傷口的滲血現象已經停止才放下心。他倒是一點都不累,非但不累,還特別精神。
心裡像揣着全世界似的又亂又躁,但又全是滿足。葉寒的擁抱和輕吻像是一種信號,方易在“他喜歡我”的腦補大路上撒歡狂奔,想一會又扭頭看一會,覺得葉寒越看越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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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情,暗忖這大概就是喜歡了吧。他睡不着,開始想明天起牀之後要說什麼,又想他們會不會手牽手一起出去逛街,轉而又自導自演了好多出爭吵之後葉寒好聲好氣給他道歉,跟他示好的狗血劇情,不亦樂乎。
方易突然想起,當五十個惡靈的任務完成,葉寒就要走了。他們能相處在一起的時間已經不多。
這根現實的銳刺一下就將他內心裝滿飽足和喜悅的小氣球戳破了。
第二日他硬是拉着葉寒又去了一趟醫院。不上藥,但至少好好包紮一遍,傷口□□在空氣中容易受到細菌感染,葉寒最終也被他說服了。
醫院的草坪上圍了不少人。方易遠遠看到了吳樂天的老婆和他的孩子。女人坐在輪椅上,臉上還帶着虛弱的神色,孩子緊緊依偎在她身側,有些懼怕面前的記者。
“說呀,小弟弟。”記者軟着聲音勸那孩子,“說媽媽我愛你。”
“我覺得說‘媽媽我以後來照顧你’會比較好。”記者身邊的攝影記者說,“突出主題嘛。”
孩子咬着牙關,一動不動,就是不肯開口。
吳樂天的死因在今天的早報上刊登了出來。記者將他寫成離家千里的打工者的代表。與孩子分離、和妻子外出打工,父子倆的最後一面是三年前孩子上小學時吳樂天送他到學校之後說的“爸爸過年回來看你”。然而過年時他也沒有回來,工地需要人值班,工錢多出幾倍,他讓妻子把錢帶回去,買了幾件新衣服和一些新奇的食物玩具,一個人守着工地過了三個年。
麪包車上其餘人的死因被含糊帶過,說是空調廢氣造成的窒息死亡。有人在網上質疑“司機也窒息了那誰開的車,從窒息到死亡還是有一段時間的”,但類似言論很快也就消失了。城市裡大事小事層出不窮,這件事很快就沒了波瀾,只成了秘密檔案裡重重加鎖的內容,和茶餘飯後的一些談資。
早報的報道着重寫的是吳樂天妻兒之後的生活窘狀。今天和記者一起過來的還有相關部門的人和部分愛心人士。有些人制止了記者的緊逼:“別這樣,孩子不想說就不說了。這個不重要。”
記者站起來笑笑,走到一邊。
方易陪葉寒包紮好手上的傷口走出來,看到人羣還圍攏着。那孩子始終說不出“我愛你”,他抱着媽媽的脖子,趴在她肩上,親了親母親的臉頰。從方易的角度能看到他哭了。
他們始終沒辦法讓他說出一個“愛”字。
錢交到了受助者手中,照片拍到了,視頻也攝錄了。人們紛紛告別離開。兩個記者走在最後面,剛剛絞盡腦汁想讓孩子說出“我愛你”的那個順手在孩子腦袋上摸了一把。在男孩充滿敵意的眼神裡,他捏着他的臉說了句“不好意思,叔叔道歉”。
葉寒靠在南丁格爾的塑像下文問方易:“你會說嗎?”
方易說不會。
他理解孩子不肯開口的原因,同時也知道若是他開了口,這段視頻必定更加煽情和令人動容。記者拿着平平無奇的一段影像回去,很難交差,而平平無奇的影像引不起輿論,這對母子的困境很快就會消失在人們腦海裡,像夏日裡一灘微不足道的、輕易就被曬乾的水。
鏡頭熱衷於記錄轟動,但憎厭平凡。
但生活始終不是做戲。
“我能幫忙做什麼嗎?”方易問,“吳樂天真的消失了?”
葉寒點點頭。
吳樂天被寄生在自己靈體裡的另一個惡靈吞噬的時候,他的核並沒有消失。葉寒刺傷了那團觸手,但沒有找到吳樂天的核。
當負傷的觸手背上插着一把劍,居然還能掙脫他的控制,瘋狂地試圖攻擊他和白虎時,葉寒放棄了尋找吳樂天那個核的決定。
當機立斷,立刻剿滅。
他對惡靈的憐憫實在有限,縱使吳樂天還有這樣那樣的牽掛,實際上和葉寒並沒有關係。
他和白虎用粗暴的手段直接毀去了惡靈的軀體。觸手化爲黑水的時候,十幾片破碎的核在黑水裡漸漸顯露出來。白虎把核踩碎了,黑煙消散的時候,葉寒隱約看到吳樂天從黑水中升騰起來。他滿臉悲哀,卻又衝葉寒和白虎深深鞠了一躬。
葉寒沒有跟方易說這一段,直覺告訴他說了沒什麼好處。
方易對於吳樂天的消失沒有任何挽回的辦法。他沒辦法讓吳樂天再出現在妻兒的面前,唯有祈禱他們能在夢中見一見沉默的丈夫,和麪目陌生的父親。
“回去了。”葉寒說,“今天吃烤豬蹄可以嗎?再來半隻深井燒鵝。”
“葉寒,我想回去看看我的舅舅和表弟。”方易說,“呃,不是蘭中鎮的,是我真正的親戚。”
“行啊,走吧。”
“你去嗎?”
葉寒點點頭:“去。你家有什麼好吃的?”
方易:“……沒有。”
葉寒沉默片刻,慢吞吞道:“……也去。今晚深井燒鵝要整隻的。”
方易瞪了他一眼,隨後又笑起來。兩人走出醫院,在巷子裡拐來拐去,手指勾在一起。
兩人正經事也不幹了,每天就抱着只貓出門四處找吃的。方易覺得葉寒的態度似乎是打算告別了:他把想吃的東西都吃了一遍,連方易一直很想嘗試但始終沒狠下心的588元牛排自助也去嘗試了。兩人除了牽牽手之外也沒有什麼更進一步的動作,有時候他看着日光下牽手的影子,會有種他們已經在路上走了很遠很久的感覺。
誰都沒說破,又好像已經在心裡默默道盡了千萬種情話。
就這樣過了幾天,幸好有廢柴每天不懈地吹氣,在傷口結痂之後又每日殷勤地舔舔舔,葉寒的手臂恢復得差不多了。這段時間裡詹羽常常跑過來問他“容暉在哪兒你知道嗎”,容暉偶爾也黑着張臉從窗口鑽進來叮囑方易“別告訴那個姓詹的我在哪兒”,最後連葉寒都好奇起來,手裡拿着本翻了一半的《總裁不要跑!》,面色深沉地說:“這種死纏爛打的梗好像書裡見過。”
臨行的前一天,石豐藝到家裡來做客,火鍋吃了一半才說明來意:他想問葉寒要幾張防身的符。
“你去哪裡?”葉寒翻了個白眼,“誰弄蟲巢去攻擊你你搞清楚了嗎?這種情況下到處亂跑你腦子沒問題吧?”
“不管了。”石豐藝一口的肥牛,含糊地說,“在網上約到一個頂級高富帥,我要去追求人生幸福。”
石豐藝每天窩在家裡筆耕不輟,閒時去做做健身,漸漸來勁了,就拍些臉和關鍵部位打馬賽克的照片扔上同志論壇,打着“炫肌肉”的名義去找伴。有不少人私信約他,他挑挑揀揀,最後和一個私企小老闆說上了話。
兩人視頻過之後發現對方都是自己的菜,而且還是特別喜歡吃的那一道,激情頓時熊熊四燃,不可遏止。小老闆給石豐藝打了一萬多塊,讓他買機票過去找自己玩,“帶你去看星星”什麼的。石豐藝彼時正碼完一章發糖的文,心裡軟得不得了,回頭看到這個信息,立刻就決定奔去面基。
坐在他對面的兩人一貓被他眼冒星光的模樣嚇得不輕,廢柴口裡的丸子都掉地上了,連忙躥下桌去撿。
葉寒扶額片刻:“好吧。給你畫幾道。清心淨欲,這些符能發揮出比較好的效果。”
“淨欲就不用了。”石豐藝說,“大家都是成年人嘛,嗯哼?都懂的嘛,嗯哼?”
飯畢,石豐藝邊看葉寒畫符,邊和他介紹總裁&男秘書下一本的情節走向。
“都六本了,還沒完嗎?”葉寒不太想看了,“有別的系列嗎?”
“有啊。”石豐藝說,“最近在構思一個天師&天師的系列文,就以你和方天師爲主角了。感到開心嗎!榮耀嗎!肉也有而且很多呢!”
葉寒:“什麼樣的肉?”
端着果盤出來的方易:“……”
石豐藝在方天師的眼神凌遲下默默抱膝縮在地毯上:“再說,呵呵。以後再說……”
符畫得差不多了,葉寒問石豐藝去的是哪裡,打算在符上加個信息,請那地方的土地神山神給罩着點。石豐藝把地方一說,方易和葉寒都靜了。
居然和兩人明天打算去的地方是同一個。
石作家開心了:“早說啊!一起嘛!人多點也高興點啊!”
方易打了個寒顫。他身上帶着個吸引惡靈的項鍊,石豐藝莫名其妙也招惹了不少怪東西。這趟出門,怎麼想都很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