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國王與階下囚
感謝幻夜灰的打賞。
蘭斯這一次真沒有食言，在答應了西婭之後，他立即就安排了這次的會面。
只不過走在陰暗潮溼的地下監獄，讓人感受到的是一種滲入脊髓的冰冷感，因爲王國的監獄設在地底，所以這裡常年缺乏陽光地射入，一片昏沉。
看管牢房的侍衛在前面掌着燈，搖晃的火苗掩映着周圍的景物：這裡大多地方很潮溼，時常會傳來滴答滴答的滴水聲，在某處積蓄起水潭，空中更是有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臭味不加掩飾地撲鼻而來，再放眼望去，那些被關押在牢房當中的囚犯，一個個衣衫襤褸，目光遲緩，他們對於光線畏懼地向黑暗當中縮了縮，像是隱匿於此間的鬼魅，小心地窺探着拜訪此地的蘭斯他們。
這一趟，就連一直死賴在蘭斯身邊的菲歐娜都放棄了，跟在蘭斯身邊的只有帕克等人，而執意要來的西婭則是全程緊蹙着眉心，把手壓在胸口，頻頻慌張地左顧右盼，內心的想法全都寫在了臉上。
路程走到了一半，她終於忍耐不住，用上了幾分責怪的語氣：“你們怎麼能夠把他關在這兒？”
一想到她的哥哥羅伊德竟然被關在了這種地方一連兩天，她的臉色就一片發白，剛剛她可是踩到了一隻死老鼠，而那看守地牢的侍衛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還說這種情況在這裡很常見？
這確實挺常見，甚至這裡殘酷的一面蘭斯還沒有讓這位少女看見，今天的牢房裡因爲有這位公主來拜訪，所以血跡什麼的都已經清掃掉了，而那些被關押的犯人們也比較安靜的原因是——已經提前捱過了一頓鞭子。
對此，蘭斯聳了聳肩。笑容不減：“難道西婭公主你認爲我該把令兄供奉起來，讓他錦衣玉食地住在宮殿裡，要不要再找一些人來伺候着？”
西婭當然知道蘭斯說的是反話，這種時候革命軍的火熱矛頭是一致指準方向了。公爵已經死了。那沒話好說，可還有一個趕下臺的國王沒處理。就連西婭也說不出口，大家乾脆不計前嫌散了吧——這也是她會越來越心焦的原因。
一定要儘快把自己的哥哥救出去，這纔是西婭內心最直接的想法。
只可惜，西婭感受到的還是身不由己。就連現在這種見面的機會都是站在她身前的這個男人給自己的，西婭時常獨自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她究竟該不該信任蘭斯，但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挺無解的。
原因很簡單——
因爲不需要。
就西婭的經歷來說，她曾經孤注一擲地想要暗殺掉公爵，甚至連命都做好了拋棄的打算。對於這麼一個亡命徒，公主不過是一個好聽的稱謂而已。但是稱謂再好聽，也依舊沒人願意幫她這麼一個落魄了的公主對抗公爵，所以當蘭斯給她指出這麼一條出路的時候，她幾乎沒有多少遲疑就答應了。照理說她又不像依文那麼傻，怎麼可能對蘭斯一點戒心都沒有，但對於一個甘願付出自己身體，連死都不怕的女人，就算對方有所圖謀又能怎樣呢？
她抱着這樣的心態一試，但沒想到竟然真的成功了。
現在再來懷疑蘭斯的動機，其實已經沒有什麼意義，所以她也乾脆不去想了，只不過，對於她的哥哥，西婭是傾盡全力也要把對方給救下來的。她心裡暗自盤算着——其實西婭要比別人大多人想象中的更優秀，在這段革命時期，她也不是什麼都不做的花瓶，甚至在原來掌控的基礎之上發展起了一支只聽她號令的部隊……
就在她思維發散的時刻，走在她前面一個身位的蘭斯停下了腳步。
這一下突然的舉動讓西婭淬不及防地撞在了對方的後背上，她微微一愣，卻聽見蘭斯清楚地說道：“到了。”
西婭很快地調轉過頭，在那裡，有一排的牢門，但是每一個看起來都透露出一股陰森恐怖。
西婭的心漸漸地揪了起來，蘭斯卻對她擡了擡下巴，很確定地給她指出方向。
“打開牢門。”西婭要求說。
“還是不要了吧。”蘭斯直接拒絕了西婭的請求，這反而引起了前者的懷疑，西婭皺起了纖長的眉毛：“爲什麼？”
“因爲……”
“……外面的是西婭嗎？”
蘭斯還沒有來得及開口，那牢門裡光線所照射不到的黑暗深處，傳來了一個虛弱卻是熟悉的聲音，西婭一陣驚喜：“哥哥！”
“你終於來了，我一直在等你……”那個聲音說。
“哥……”少女終於露出了符合自己年齡的柔弱，哽咽了一下，但她又以無比堅定的表情轉過頭來，對着那個看守地牢的侍衛命令道：“把這扇門立即給我打開！”
那個侍衛有些驚慌，但還是將目光投向了蘭斯，這讓西婭內心也不得不認清了現實。但西婭這一次不打算向這個男人屈服，她倔強地將目光轉向了他。
“相信我，我只是不想讓你承受不必要的傷害。”蘭斯就像親密的戀人一樣，伸手捧住了西婭的臉頰，但那銀色的眼睛裡，折射出來的冰冷跟愛戀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西婭沒有揮開蘭斯的手，但是目光依舊堅定：“我要是堅持呢？”
“我不會阻攔你，但一定會發生讓我們雙方都感到痛心的事實！”蘭斯說道。
“把門打開！”這一次西婭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喊道。
於是蘭斯聳了聳肩，不再阻攔。
地牢的看守在蘭斯的示意下取出了牢門的鑰匙，然後打開了這扇沉重的鐵門。西婭一把搶過了對方手裡的提燈，朝着那黑洞洞的監牢走去，其實這個牢門的縱深並不長，而當着西婭手中的燈光不斷的消融着監牢當中的黑暗邊角，西婭終於看清楚了牢房當中的全貌。
啪嗒。
提燈掉落在了地上。摔了個粉碎，微弱的火光還沒借勢燒起，就被牢房中的積水呲的一聲熄滅了。
蘭斯像是早有準備一般地從懷中抖出了一個浮光術的卷軸，然後重新點亮走道。
“西婭。你在哪兒？抱歉。我看不到你。”監牢裡那個聲音猶自淡定地說道。
但是和他相比起來，西婭的聲音就徹底地起伏不定了起來。蘭斯藉着浮光術，看見她捧着胳膊不斷顫抖的肩膀，整個人蜷縮在黑暗中瑟瑟發抖：“爲……爲什麼……會是這樣……不會的，不會的……”
漂浮在空中的光源緩緩的移動。終於，浮光術再一次照亮了整個監牢，相應着那位背對着衆人的公主，顯然，那位被重重鐐銬鎖住，一身血污泥濘的男人，才更加的容易抓人眼球。
英俊？落魄？
不不不。和這種形容詞完全沒有關係，此刻的被監禁在牢房裡的羅伊德-克羅瑪伊，簡直已經無法用人類來形容了，倒不是他超越了種族變成了其他什麼的生物。而是因爲他現在的形象，跟人類完全不搭邊。
昏黃的光暈之下，他的眼仁裡只剩下兩個空泛可怖的血洞，他的身上滿是血洞，被無數鐵鏈和鐐銬穿過身體，鎖在了牆上，但可怕並不僅僅是這些，他的四肢被折斷，扭向了正常人類永遠無法到達的方向，如今高高在上的國王，已經不過是一個行將就木的廢人，不，或許比廢人更慘，至少他們不會被關押在這裡，不斷地遭受着日復一日比死還要痛苦的折磨。
西婭幾乎是在一瞬間無可壓抑地爆發了，她衝過來攥住了蘭斯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吼道：“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冷靜一點。”蘭斯冰冷地注視着她。
“你讓我究竟要怎樣才能冷靜，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麼殘忍！”
“不是我乾的。”蘭斯說。
“到了這個時候你竟然還想狡辯！”西婭是咬牙切齒地瞪視着蘭斯，但是一個聲音卻喚回了她快要癲狂的理智。
“確實不是他做的，而是那些想要拿我向新主人趨炎附勢的那幫人下的手。”羅伊德竟然還在笑，彷彿他現在說的事情是別人的事一樣。
不過這一點確實怨不得蘭斯，蘭斯雖然在庫卡的幫助下強勢地接掌了公爵的舊部，但是不代表所有的事情都面面俱到，這個世界永遠不乏聰明人，更不缺那些自以爲是的蠢人。
儘管蘭斯計劃好了一切，配合着革命軍攻入藍璃城的時間讓軍隊突入王城，但也因爲演技太過逼真，讓那些手下真的以爲他們是要來幹翻這個國王的，結果蘭斯從那片廢墟之中見到羅伊德的時候，就已經是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了，或許當時剛受完折磨的他情況更加悽慘一些也說不定，蘭斯甚至還反覆地向邊上的人詢問了n次，這真的是國王？
“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你明明不是答應過我會幫我救出我哥的麼？”
蘭斯看着那張梨花帶雨大聲質問自己的那張面孔，忍不住地嘆了口氣：“所以我說還是不要把監牢打開的比較好，果然會發生讓我們雙方都感到痛心的事情。”
蘭斯扶額又將他的先見之明抒發了一遍，但是這樣的先見之明，對於西婭卻是深深的傷害。
“你……”但她卻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一個字來。
“西婭，你在哪？”那個柔和平靜的聲音又問。
西婭終於反應過來，她抹了一把眼淚，飛快地朝着那監牢裡的人影跑去，也不顧骯髒的積水就跪在了他的身邊：“哥哥，放心，我立即就救你出來，我會給你找最好的醫生，肯定會沒事的，沒事的。”
她這麼說，與其說是在安慰羅伊德，不如說是在安慰她自己。
西婭不停地輕撫着羅伊德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眼淚不停地奔涌，她惱怒地扭過頭來，對着蘭斯吼了一聲：“快點打開這些鎖，我要帶他從這裡出去！”
但是蘭斯卻無動於衷地看着她，而連帶着他身邊的人，也是那麼冷漠，沉靜。
蘭斯雖然沒有說出明確拒絕的話，但行動的表現也已經很明顯了。
“你明明跟我說好的。”西婭皺着眉哽噎道。
但是這一次，安慰她的人就不是蘭斯了，而是她的哥哥：“西婭，放心吧，我沒事的，這是我犯下的罪，所以應該由我來揹負，而你，現在卻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更重要的事？”西婭淚眼朦朧地看着那個印象中無比溫柔帥氣的哥哥，但如今卻只剩下這副可怕猙獰也不足以形容的悲慘模樣，內心的酸楚無法用言語表述，但她還是壓抑着自己隨時都會崩潰的心，聽着他的說話。
“你要代替我支撐起這個王國，替我彌補過去所犯下的罪。”
“可那些不是哥哥的錯啊，那是公爵的陰謀……”
“不，”羅伊德的笑容裡透出一絲落寞：“那是我的錯，公爵只不過是利用了我內心的黑暗罷了，說到底，如果不是我聽信了他的蠱惑，就不會有今天的結局，所以，今天的下場是我罪有應得……”
一瞬間，西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儘管她還是想替羅伊德辯護，但是這一下連羅伊德本人都承認了，再回想那血腥政變中他所犯下的殺戮，確實是無法抹消的罪行。
西婭咬緊了嘴脣，心有不甘，但是羅伊德卻說道：“好在，我有一個能幹的妹妹，替我挽回了這一切。”
“羅伊德哥哥……”
“所以不要迷茫，不要停下，做一個受人擁戴稱職的女王。”羅伊德這麼說着，卻讓西婭的內心變得更加了難受。
這個時候，羅伊德突然壓低了聲音，嘴型不動聲色地湊出了幾個字：“不要相信那個惡魔，快逃，快逃！”
西婭一怔，但是她擡起頭想要竭力弄清楚自己哥哥口中所說含義的時候，羅伊德卻微笑着送出了祝福，彷彿剛纔那一句警告從未發生過一般：“好了，不要沉浸於傷感，你還有正事要做，去吧，不要讓期待你的人失望。”
這麼說，無疑是在宣告這一次會面的結束。
“哥哥？”
“西婭，你走吧，我想要留下來一個人靜一靜。”羅伊德說道。
“……”
少女在漫長的沉默之後還是站了起來，她眼睛中折射出那種堅定不屈的耀眼光芒。“哥哥，西婭一定會來救你的。”她發誓說。
只可惜，這一幕羅伊德永遠也看不見了。
“千萬照顧好自己。”這是羅伊德對妹妹說的最後一句話。
第二天，那個暴政的國王被推上了斷頭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