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清晨,我照例很早就回到了學校,教室裡空無一人。
?淡黃的朝陽灑在水泥黑板上,那裡還留着英文老師上禮拜寫的板書,字跡有些模糊了。講臺上的粉筆盒歪倒着,四周散落着白色粉筆。已經用舊的黑板刷五腳朝天的躺在講臺桌腳邊的地上,棕色的刷毛上覆滿了雪白的粉筆灰。
??我幾步走過去,彎腰小心撿起刷子,對着破竹簍垃圾桶彈灰塵,兩指捏着鼻子,腦子裡想着該怎麼處置週五大掃除逃跑的人。
??黑板清理到一半,停下來咳嗽了兩聲,就看見小冉站在門口,眼神異樣,隔着飄揚的灰塵看她,有點不真實。
??“小冉?嚇我一跳,走路怎麼沒聲啊,跟幽靈似的!”
??從小既無男人緣,也無女人緣。因爲補習而結識的小冉,是我繼若溪之後的第二閨蜜。
??“米米。”她小聲地叫我,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也對空中漂浮的細小顆粒沒有反應,只是直愣愣的盯着我。
??我放下刷子,拍拍灰塵,走到她身邊,疑惑的看着她,只覺得她的有點古怪,卻說不上來哪不對勁。
??“你怎麼了,呆站着幹嘛呀,還不進來?”我伸手就要拉她進來,卻被她掙脫開。
??“昨晚我去了那裡……”一瞬間,澄澈的大眼睛儲滿淚水,聲音微微顫抖,“我親眼看見,你們……”
??心裡頓時一緊,想起昨晚那冰冷卻柔軟的觸感,臉上又有點發燙,趕緊甩了甩頭。就連若溪都知道下手的地方,小冉肯定也常常蹲點,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爲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再說,那也不是我自願的,那種情況下,根本都由不得我了。
??“不是那樣的……”突然有點口齒不清:“我們……真……真沒……什麼……”
??她嘴脣緊抿,吸着鼻子,眉頭微皺着,眼淚在沒有表情的臉上滑落。
??我知道,此刻,說什麼她也聽不進去了,於是也乖乖住了嘴。
??“以後別在我面前裝了,什麼好學生,真虛僞!”她拭去了眼裡的淚水,美麗的臉上滿是輕蔑的笑,神情一如那個夕陽西下的傍晚。
??“你聽我解釋。”我慌張的說,不想就這樣失去一個好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他那麼做,只是……只是覺得好玩而已。”
??“哼,你以爲我是傻子嗎,還會信你?”她高傲的昂着頭斜瞟我,“孑宇最討厭的就是女生碰到他,接吻就更不可能了。你別在這跟我炫耀,以後咱就各憑本事!”
??拋下一長串話,小冉轉身就走了,只留給我一個趾高氣昂的背影。
??心裡有點憋得慌,莫非小冉一反常態來這麼早,就是爲了跟我絕交的嗎?
??等一下!小冉說那惡魔男,最討厭女生碰他嗎?回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確實躲開了若溪……
??這麼說,能摸到活的他的人很少……
??這麼說,他的也是初吻嗎?
??這麼說,我還意外的是個特別的存在?
??腦子裡的小細胞又有點短路了。
??也不對啊,第一次去酒吧時不就有女生挽他手嘛,看他很受用的樣子,眼都不眨一下。這種翩翩冷血俊男,多半都有幾條花花腸子的。小冉應該是還在氣我,胡說的!
??腦子一轉彎,就覺得心裡無限舒暢!
??***
??整整一天,紀冬的位置都是空着的,桌面乾淨的像那裡從沒坐過人一樣。
??而小冉如往常一樣發呆走神,一手託着下巴,眼神直愣愣的盯着窗外。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幾株茂密的合歡樹,翠綠的一片,連只鳥也沒有。偶爾兩人目光對上了,她就立馬轉身背對我,我尷尬的笑便僵在那兒。
??鈴鈴鈴鈴鈴……
??“哎!小冉。”見她拔腿就走,我趕緊追上去,“補習啊,補習!”
??必須跟她好好談談,想不到更好的挽留方法,說這個總是名正言順的。
??她轉過臉來,瞪了我一眼,只留下一句話,就隨着人潮走遠。她的聲音冷淡且帶着厭惡,說:我見你噁心,不是爲了孑宇,誰愛理你啊。
??一句話,輕易刺穿了我,頓時覺得身上有個大洞,正止不住的流血。
??腳像栓了大鐵球一樣沉重,這條去奶茶屋的路都走了好幾萬遍了,第一次覺得路這麼長,走起來這麼困難。
??“若溪~我想哭,借你肩膀用用~”我低垂着頭,推開玻璃門就弱弱的喊。
??天天都很嘈雜的奶茶店,今天卻異常安靜,我低沉顫抖的聲音便顯得特別突兀。被自己鬼上身的嗓音嚇到,猛的擡頭,希望今天確實是個人少的特例。
??可惜事與願違,座位上滿滿的都是人,我一進來,一屋子人眼睛齊刷刷的盯着我,臉瞬間就紅了,很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正前方站着的人打扮的流裡流氣,手上燃着煙,脖子歪向一邊,正斜着眼瞅我。快速環視了一圈,全是類似的生面孔,偷偷嚥了咽口水,也不敢再亂瞄了,竄到吧檯里正拼命使眼色的若溪身邊,兩個人便躲在底下密談起來。
??“這些人是幹嘛的啊?你惹什麼麻煩了?”我擔心的詢問若溪。
??“我哪知道,這羣人發癲一樣突然闖進來,把人趕的一個不剩。我也不認識啊!”若溪壓低着聲音:“蘭心姐回老家了,我就指着你了,怎麼這麼晚纔來啊!”
??剛想再說點什麼,一個黑影就蓋過來,遮住了頭頂的光亮,我朝若溪使使眼色,深深吸口氣,然後同時擡頭。
??一個肌肉健壯的男子正面色嚴肅的瞪着我們,見我們揚起臉不明所以的看他,用低啞的聲音問道:“誰是盧米米?”
??我瞪大眼,扭頭與若溪對視,她嘴巴微微張開,抓着我的手緊了緊,好像比我還緊張。接着,我伸出食指指向自己,隨即忍住不安站起來,心想這事一定和張孑宇有關係。
??“有事嗎?”
??“宇哥有話帶給你。”說話的聲音帶着看好戲的調調,一張紙條輾轉遞到我手上。
??又是紙條,這種遊戲他還玩不膩麼?輕輕皺了皺眉頭,在衆多不懷好意的眼光的打量中很不情願的打開。
??一回生,二回熟,確實與信箱裡的那張出自同一人之筆。
??簡單的依然只有一句話:明晚八點酒吧見,不來你就死定了。
??見我看過紙條,蹺二郎腿坐着的混混男們也都紛紛起身,吹着口哨往外散去,掠過我身邊的若干人,還特意伸頭仔細的看我一眼,不由想起《射鵰》裡的黃蓉被丐幫幫衆吐口水的那一幕,心裡一個哆嗦。
??“哦~”人走乾淨後,若溪把頭湊到我身邊,拖出一個長長的單音節。熱熱的氣息噴到耳後根,我卻又是一個哆嗦。
??白她一眼,捏着紙條虛脫般走到椅子上,癱軟的身子像灘爛泥瞬間趴下,目光盯着裝飾在牆上的金框《最後的晚餐》,愣愣的正出神。若溪不一會兒也趴過來,貼着我躺倒,頭舒舒服服枕在我背上,發出滿足的嘆息。
??我抖抖肩膀,企圖把她甩下來,她卻像八爪魚一樣,翻了一邊身還繼續趴着我,嘴裡唸唸有詞。
??“米米,進來的時候還說想哭呢,差點沒真哭了吧?哈哈”她擡頭正臉對我說,手理了理亂亂的頭髮,“我準備好了,你說吧!”
??“說什麼?”我思緒正在神遊中,牛頭不對馬嘴,“真搞不懂他。”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人,明明很令人畏懼,卻又是那麼的溫柔……惡魔與天使都存在於他身上,真是個矛盾的結合體。
??“嗯?”她湊過耳朵,手舉到耳背窩成一個半圓。
??見這架勢,我立馬回到狀態,也掙扎幾下爬起來,正過臉面向她,像個怨婦樣嘆了口氣:“因爲那小子,小冉都很恨我。”
??“你們分了?才幾天呢,就鬧矛盾了?”她訝異道。
??“能換種說法不?”我咧嘴一笑,“說的跟小兩口似的。”
??“來,肩膀借你。”她眼角帶笑,拍拍肩膀,示意我趴上去。
??“得了吧!”整天這麼一驚一乍的生活,頓時有點看開了,“我還沒那麼脆弱好吧?”
??或許小冉也只是我生命裡衆多過客中的一個,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一切隨緣好了……
??“我發現自己可以出家了。”我自嘲的笑笑,又對若溪眨眨眼睛,“就是捨不得你啊!”
??若溪輕輕推了我一把,又上下打量着我,眼睛裡滿是笑意,“我看你進和尚廟挺合適,沒人看得出……也不怕日後缺男人,哈哈!”
??聽到這句話,我立馬跳起來,吹眉毛瞪眼睛,狂罵她思想齷齪。
??空蕩蕩的奶茶屋裡,兩人又開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嘻嘻哈哈,像回到了那無憂無慮的日子。幸好還有若溪!想到這,我心裡是滿滿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