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七天,也就是從大年初一到大年初八,池仁和江百果一直保持着電話聯絡。江百果知道池仁和趙大允順藤摸瓜,不辭勞苦,輾轉多地,也知道他們頻頻撲空,處處碰壁,卻不知道,早在大年初五那天,池仁就回來了北京。
這是後話了。
而最先值得一提的是,或許是因爲俗不可耐的“距離產生美”,二人連日來的遠距離戀愛,還頗爲可圈可點。算是某種程度的居安思危,或者憶苦思甜,江百果始終不忘那時她和池仁尚未開始,就結束了時,他堅持不懈地發給她的三十六條信息。
在第二十二條信息中,他是這樣說的:一整天就吃了這個所謂的商務精英套餐,難吃指數十。
附帶着是一張照片,三菜一湯的套餐,竹製的餐盒精美絕倫,可菜色一看就讓人倒盡胃口,標準的金玉其表,敗絮其中。除此之外,池仁拿着筷子的右手也上了鏡,不知道他是不是拗了造型,總之,那五指迷人至極。
就這樣,在大年初二的中午,江百果效仿着這一條信息,主動聯絡了池仁。她是這樣說的:眼大肚子小,浪費指數八。
同樣附帶着一張照片,外賣的炸雞,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三尺,卻剩下了一大半。除此之外,還有江百果油膩膩的右手五指。而這張照片是江百果十里挑一挑出來,即便如此,她也僅給她的V字型手勢勉強打了六十分的及格分。
十分鐘後,池仁回覆了江百果,且穩準狠地抓住了重點:看來我們的點點滴滴你都記在心上了?
江百果顧左右而言他:吃飯了沒?
隨後,池仁禮尚往來地發來一張照片,在高速路的休息站,他和趙大允一人一碗泡麪。
想看看你。
江百果這樣回覆道。
如此一來,也就有了以下的場景。在偏遠到幾乎鳥不拉屎的休息站裡,池仁彆扭地尋找着自拍的角度。對面的趙大允看不下去,將手機搶過來,對着池仁就是一陣掃射。無奈,池仁過後看一張,刪一張,接着又開始自導自演。
最
後,在江百果收到的照片中,池仁的面孔呈四十五度角,直勾勾的目光聚焦得比鏡頭靠上了一點點,嘴角似笑非笑,矯揉造作。江百果笑倒在沙發上,致電了池仁:“你的樣子好怪。”
池仁不算尷尬,但沮喪還是有的:“哎,趙大允建議我別選那張,我沒信他。”
趙大允的插嘴隱隱傳來:“我都說了忠言逆耳……”
開了個好頭,此後的幾天,池仁和江百果再接再厲。除了日常的雞毛蒜皮,池仁自拍的技藝也有了顯著的進步,登峰造極的一張是在熙熙攘攘的街頭,他僅露出三分之二張面孔的構圖,像是誤闖進畫面的路人,卻又是當之無愧的主角。江百果對着照片連連點頭,像是望子成龍的天下父母心。
這孩子真是出息了呢。
直到大年初八,江百果在一家銀行偶遇了池仁,而當時,她以爲他身在安徽境內。
連日來,爲了避免不必要的事端,江百果一直足不出戶,直到不得不去辦理些無誤沙龍的財務事項。附近的銀行人滿爲患,該着了她捨近求遠,去了遠處的另一家分行,人卻絲毫不比第一家少。而她取了號,連個座位都沒有,站在角落裡,閒得慌,還尋思着這人頭攢動中有沒有池仁說的“一臉橫肉”的自己人。
這時,池仁走了進來。
而他從踏進來的第一步,就被一名西裝革履的客戶經理笑臉相迎,徑直帶向了大客戶室。江百果來不及反應,任由他如同到了嘴的鴨子,又遠走高飛。
等她再姍姍地跟過去,無疑被保安攔了下來。
此後,江百果睚眥必報似的,搶佔了保安的位置,守在要道,讓人家全無立足之地。不過攻其不備的一眼,她竟記住了池仁穿着黑色西褲和深灰色的羊絨大衣,情緒談不上喜怒,氣色也談不上好壞。而假如說這都不足爲道,她竟也記住了他腳下一雙黑色牛津鞋雖和他原有的大同小異,卻是她見所未見的。
大抵是新買的。
櫃檯的叫號聲此起彼伏,江百果看了一眼手中的紙條,還差兩個人就輪到她了。她有些憋氣,長吁一聲,耳邊傳來螺號般的悶鳴
,令她一時間懷疑起了時間和空間的微妙,甚至事件的真實性。
好在,銀行的辦事效率令人欣慰,才十幾分鐘的光景,池仁就在客戶經理的陪同下,從哪裡進去,又從哪裡出來了。
對於江百果的在場,池仁自然也是意外的。但還是那句話,多少年來他無數次怕過,慌過,不知道怎麼辦過,也就練就了不動聲色的看家本領。他看了一眼江百果手中的紙條:“還沒排到?”
接着,他轉向客戶經理。
對方也是機靈人,這就要帶路:“這邊請。”
江百果被動地跟了兩步,一回頭,看池仁沒有跟上來,反倒說走就要走似的,就又原路折了回去:“什麼時候回來的?”她不是興師問罪,是不能不問。
池仁有些躊躇:“前天。”
見江百果不說話,他補充道:“沒騙你。”
“還有事要忙?”江百果看得出,他的情緒雖當真談不上喜怒,但氣色並不好。
這一次,池仁供認不諱:“是,所以就不陪你了。”
江百果明理地點點頭:“我等你電話。”
池仁看了一眼斜上方的電子鐘,擡手想碰碰江百果,一時間卻又舉棋不定,不知道碰哪裡纔好,手在半空中沒着沒落地懸了兩三秒。江百果急性子地嘖了一聲,握住他的手:“還不快去?回來我再找你算賬。”就這樣,二人的最後一個畫面,定格在握手式的友誼天長地久。
池仁轉身離開,的確是在趕時間。
江百果目送他三級臺階一步跨下去,車子就停在路邊,他鑽上去,絕塵而去,都不說再按下車窗揮揮手。櫃檯的叫號聲傳來,剛好輪到了江百果。她對那客戶經理道了聲謝謝,兩袖清風地走向了面向人民大衆的窗口。一來,她是想池仁當下的處境怕是泥足深陷,那麼,哪怕是個加塞的人情,還是能不欠,就不欠了爲好。
再者,她也想,他回來北京兩天了,無聲無息,要不是冤家路窄,她還不知道要被矇在鼓裡多久。這筆賬,她不能不算。
那麼,交戰在即,他的小恩小惠,她不受也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