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兒道:“姑娘,您再瞧這件兒,這顏色好不鮮亮。”說着從裡面拿出一件大紅的皮毛斗篷道:“這一定是兔子毛的吧,摸着真軟,不過,沒見過有紅兔子啊。”
鳳娣忍不住笑了起來:“不識貨的丫頭,什麼兔子毛,以前聽人說過,有一種火狐渾身都是寶,尤其那皮毛若做成衣裳,披在身上,比什麼都暖和呢,想來這個就是了。”
清兒咂舌:“您瞧這件斗篷,從上到下一根兒雜毛不見,通身的紅,這得多少狐狸皮才能做這麼件兒斗篷啊,對了,剛二姑娘身上可不也穿着這麼一件兒。”
鳳嫣略沉吟,心道,想來周少卿知道鳳娣尚在孝期中,不好穿鮮亮的顏色,這才放在箱子裡送過來,倒是個底細的人,只不過,這樣的物件又哪是尋常可見的。
鳳嫣道:“好生收起來吧,待我問過鳳娣再說。”
清兒應一聲,忽的低聲道:“大姑娘,您說小王爺這般上心,二姑娘要是有天成了王妃,咱老爺泉下有知,還不高興壞了啊。”
鳳嫣道:“這話在外頭不可胡亂說。”
清兒吐吐舌頭道:“大姑娘當奴婢傻啊,在外頭自然不說的,可瞧咱們二姑娘的意思,恐小王爺八擡大轎來擡,也不一定能應呢。”
鳳嫣倒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家二姑娘如今滿腦子裡都是銀子,哪還想得起旁的來,終歸年紀還小,再過一兩年,許就好了。”
清兒笑道:“奴婢瞧着,再過一百年也一樣,咱二姑娘那個性子怎麼也變不了的。”鳳嫣也跟着笑了,側頭望了望窗外,又落雪了,這一年就要過去了。
轉過天是小年,餘家雖不能貼窗花吊吉祥錢兒,卻也分外熱鬧,書齊的病好了,一大早吵嚷着要出去找牛黃放炮仗,鳳嫣生怕他剛好又着了風,只是不應,書齊一溜煙鑽鳳娣屋裡去了,磨着鳳娣說昨兒二姐姐應的去放炮仗。
鳳娣給他磨的沒法兒,摸摸他的頭,跟婆子道:“給他把那個灰鼠皮的坎肩穿上,帽子戴嚴實了,送他去找牛黃,跟牛黃說,看緊些,別讓火崩着他。”書齊歡呼一聲跑了。
鳳嫣道:“你呀,怪不得他心心念念盼着你回來呢,只你由着他的性子。”說着,卻不禁笑道:“剛來那會兒,書齊可不都怕死你了,老遠見了就躲我身後頭去,跟避貓鼠似的,如今倒成了個猴兒。”
鳳嫣想起那時候,也不禁笑了:“七八歲的男孩子正皮呢,書齊算老實的,天天唸書,好容易過年,該讓他鬆散鬆散,免得成了書呆子。”
鳳嫣想起昨兒那兩個箱子,低聲道:“你可知你帶回來的那兩個箱子裡是什麼?”
鳳娣道:“什麼?臨上車,周少卿讓人搬上來的,左不過一些玩意吧。”
鳳娣好氣點了點她的額頭:“平常那聰明勁兒呢,這會兒倒一點兒都沒剩下,是有一箱子玩意兒,可那玩意都不是尋常東西,更別提,還有一箱子衣裳呢,我來問你,你昨兒身上穿的那件白狐狸毛的斗篷,可也是周少卿給的?”鳳娣點點頭。
鳳嫣道:“你不是總想着要跟他撇清嗎,卻又收人家這些東西作甚?”
鳳娣道:“誰想收啦。”說起這個,鳳娣還冤呢,哪是送啊,直接就塞過來,她想不收可得行啊,不過東西的確蠻好,尤其她昨兒穿的那件斗篷,好看又保暖。
想起什麼,跟鳳嫣道:“我聽說咱們大齊的皮毛都是從蒙古那邊兒過來的,等明年得空我也去一趟,到時候,你跟忠叔書齊,一人一件兒,冬底下穿着就不怕冷了。”
鳳嫣忙道:“你可別瞎折騰了,我聽說那邊亂着呢,我也不想要什麼皮毛斗篷,只你平平安安,咱餘家安安生生的,就比什麼都好。”
鳳娣知道鳳嫣膽小,便也不再說這些,鳳嫣見麥冬拿了鳳娣的斗篷出來,便道:“怎麼,一大早又要出去?”
鳳娣道:“姐姐過來,難道不是要跟着我去後面佛堂的嗎,這就去吧。”
鳳嫣笑了:“我還只當你不記得了,雖說太太不理事,總歸是嫡母,你大老遠的回來,不去瞧她,這理兒上過不去。”
鳳娣點點頭:“是該去的。”說着跟麥冬道:“把三舅爺送來的東西帶上。”鳳嫣一愣:“三舅爺?你說王家的?”
鳳娣點點頭,在京城的時候,就得了兗州府的信兒,王成風從王家分了出來,王成才哥倆也真做得出來,什麼都沒有,要鋪子都當了,還是死當,要銀子,滿世界都是賬,兩兄弟這是篤定了要耍無賴。
王成風也有骨氣,什麼都不要,就要王家祠堂裡的牌位,王成才哥倆兒一聽來神兒了,說要牌位,行啊,用銀子買,一個牌位一千兩銀子,王家的列祖列宗,一共十二塊牌位,一萬兩千兩銀子,拿得來,就抱走,拿不來,趕緊滾蛋。
族裡出來主持分家的老人,本來是向着王成才兩兄弟的,畢竟嫡庶有別,可一見這倆兄弟簡直混蛋的沒邊兒了,有聽說過賣祖宗牌位的嗎,一氣之下便道,既賣了祖宗牌位,不如連王家的祖墳一併賣了,倒拎清,本是一句氣話,不想王成才哥倆便道,祖墳一萬兩,一共兩萬兩千兩銀子,若他拿的出來,都賣給他,末了,王成風給了三萬銀子,連同王家的祖宅一併買了過來。
王家哥倆一見他竟有這麼些銀子,又咬鹿城那邊兒的買賣,得寸進尺,王成風惱起來,七尺青鋒架在王成才脖子上,王成才嚇了險些沒尿了褲子,這才鬆了口。
王家哥倆前頭賣了鋪子,各得了四千兩,這兒又分了一萬五千兩,一人近兩萬銀子,也都心滿意足,誰還管祖宗啊,各自買新宅搬了出去,王家的事兒纔算消停了。
王成風又從南邊兒調來新茶,茶車進兗州府的當天兒,也是王記的鋪子重新開張納客的日子,鳳娣得說,別看王成風看上去老實巴交的,這買賣道兒上還真成,趕在年前正是茶葉的銷售旺季,便不能立時扭虧爲盈,也能緩緩元氣,等明年開春,春茶一上,王家的鋪子就算起來了,到明年這時候,估摸自己投進去的那一萬銀子,說不準就能賺回一半來。
而王成風讓人稍來的東西,正是王記的招牌雲霧茶,鳳娣知道這是給王氏的年禮兒,倒是比什麼都強。
姐倆到了後頭佛堂,給王氏見了禮兒,鳳娣道:“今兒是小年了,照着餘家的規矩,該着籌備各處年禮,這是禮單,太太瞧瞧。”說着讓麥冬把禮單遞過去。
王氏沒接,手裡的佛珠停下睜開眼看着她,目光頗爲複雜,想想自己該感激她吧,兗州府王家的事兒,她自是聽說了,她那兩個混賬哥哥,倒還知道給她送個信兒來,雖自己嫁來了餘家,王家到底是孃家,若眼睜睜瞅着孃家敗了,心裡頭怎麼也過不去,雖成風不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好歹是王家人,家業祖產落在成風手裡,真好過給她兩個哥哥敗光了。
王氏心裡明白,這恐怕是鳳娣瞧着自己的面子,手下留情了,不然,她能收回春堂的十二家鋪子,王家那六個鋪子又算什麼,雖自己跟這兩個庶出的女兒不親,可如今這般,卻也算難得了。
想到此,開口道:“姑娘是個底細人,這些事做起來自是妥當的,你瞧着辦就是了。”
鳳娣點點頭,把麥冬手裡的茶葉送過去:“這是三舅爺特特讓人捎過來給太太的,是王記的雲霧茶,三舅爺帶了話兒來,說今年年上事多,來不得,明年必會過來給太太拜年。”
王氏嘆口氣道:“倒是他還念着我,回頭你也給我捎個話兒去,跟他說,我們姐倆什麼時候見都一樣,望他以家業爲重。”
鳳娣應了:“還有一件事要討太太的示下,大哥哥也走了些時候,雖說牌位進了祠堂,卻未發喪,到底不妥當。”
王氏定定看着她:“你是說要把書南的喪事辦了,那你……”鳳娣道:“當初餘家大難,無奈之下,鳳娣頂着大哥哥的名兒出去管事,如今慶福堂開了起來,大哥哥也當入土爲安,至於以後,女兒就比着前頭的老太太就是了。”
王氏道:“可你尚未出閣,這般恐要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
鳳娣道:“太太放心,若是在意這些的男子,又豈配得上我餘鳳娣,與其尋這般一個男子,倒不如孤獨終老。”
王氏愣了愣,待鳳娣鳳嫣出了佛堂,春桃才道:“到底是二姑娘,便終身大事上都能拿定主意,說起來也是,二姑娘這樣的人,哪家男子能配得上,別說什麼拋頭露面的,奴婢如今瞧着,似二姑娘這般,這一輩子纔算沒白活,更何況,還是這麼個心腸,前頭跟太太鬧得那般,奴婢只當她心裡頭記恨着,卻不想在兗州府卻處處手下留情,若不是心裡惦記着太太,恐也不用這般費事了,指望咱那兩位舅爺,王家不定敗得一根兒毛都剩不下了。”
王氏嘆口氣道:“過往倒是我錯看了她。”
出了佛堂,鳳嫣忙道:“大哥哥發喪的事兒,你還需想想,雖你主意大,可這終身大事也不是玩的。”
鳳娣笑道:“姐姐就別提我擔心了,你瞧我,就算穿着這身男裝,這聲音,這臉,再想瞞着可不易了,與其讓外頭的人胡亂猜疑,倒不如我自己揭開,也省的有些人拿這件事兒做文章。”
鳳嫣道:“周少卿可知道此事?”
鳳娣道:“我自己的事兒做什麼要讓他知道?”鳳嫣好笑的戳了她的額頭一下:“你說你這麼個倔性子,也不知道隨了誰,得虧周東家還惦記着你,若我是他,纔不搭理你這樣沒心沒肺的丫頭呢。”
鳳娣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我可盼着他不搭理我纔好呢。”
姐倆說着話兒進了院子,剛進來就見餘忠在院子當間等着呢,鳳娣忙上前道:“可前頭有什麼事兒不成?”
餘忠略看了鳳嫣一眼道:“是裴家的媒人來了。”
鳳嫣一聽頓時粉面通紅,一低頭快步進屋裡去了, 鳳娣看着好笑,卻一提這裴文遠,又不禁皺眉,雖說自己料定了結果,可這事兒不讓鳳嫣親身經歷一回,有些事這輩子鳳嫣都看不透。
鳳嫣太善了,這種善對家人自然好,若是對外人還這般,恐要吃大虧的,這輩子鳳娣就鳳嫣書齊兩個親人,故此,事事都要顧着他們,必不會讓他們吃虧。
想到此,跟忠叔道:“走,去瞧瞧。”
裴家尋的這媒人一張嘴跟八哥似的,從見了鳳娣開始,就沒閒過,鳳娣盯了她那張嘴半天,琢磨自己要是不打斷她,是不是能說明兒早上去,尤其□□怎麼聽着怎麼彆扭。
“大公子,雖說您餘家的買賣多,宅門大,說到底就是個商戶人家,裴家可是世代書香,裴秀才又爭氣,唸了一肚子書,四書五經都能倒着背出來,明年進京趕考,一準就是個狀元,到時候那說親的還不擠破了門啊,你家大姑娘可往哪兒尋這樣的好人家去呢,早早定下,趕明兒白落下一個狀元夫人,就是您餘家的祖宗都跟着沾光啊。” 說着抄起茶碗來咕咚咕咚灌了一碗茶下去,抹了抹嘴剛要再說。
鳳娣攔下她道:“我倒要問問你,你怎麼就知道裴文遠一定會中狀元,若他不中,我們家祖宗可跟着誰沾光去呢。”
“呃……”媒婆一愣,就沒想到這位真較真兒了,忙道:“便明年不中,還有下回呢,裴秀才滿肚子詩書,早晚是狀元之才,更何況,您家不早應下了嗎。”
鳳娣道:“看來你倒是什麼都知道,你既是給裴家來說媒的,裴文遠應了你多少銀子?”
媒婆愣了愣:“什,什麼銀子?”就沒想到鳳娣能當面問她這個,想起這位餘家大公子的難纏勁兒,心裡不免敲鼓,暗道莫不是要刁難自己,便吱吱嗚嗚道:“裴家老太太應了一兩的辛苦錢兒。”
一兩鳳娣笑了:“這麼着,我給你一百兩。”“一,一百兩……”媒婆眼睛都冒綠光了,就算她嘴說破了,說上十年,也賺不上這些銀子啊,剛那向着裴家的氣勢,嗖一下就沒了:“大,,大公子這是做什麼?”
鳳娣道:“你不用怕,你回去跟裴家母子說,這檔子親事我應了,裴家的一兩銀子你也拿着,至於我給你的一百兩,只有一個要求……”
媒婆懷裡揣着一百兩銀票,出了餘府還覺着是做夢呢,心裡真想不明白,大公子給自己一百兩就是爲了讓自己不說出去,且讓她寫了切結書,若此事從她嘴裡傳出去一個字兒,那這一百兩銀子就得加倍還回來,這等天下掉銀子的好事兒,她說了半輩子媒,也沒遇上過,不說就不說,只要管住自己這張嘴,後半輩子就不用愁了。
想到此,媒婆喜滋滋的出城往裴家莊去了,見了裴文遠的娘,忙道:“老太太給您道喜啊,餘家應了親事呢。”
裴文遠的娘放下手裡的活計,看了眼裡屋裡一眼:“小聲些,莫吵着文遠讀書。”
媒婆忙壓低聲音道:“那餘家的宅子,我可是頭一回進去,那個體面啊,一進進的院子,都望不到盡頭,外頭又有這麼大的買賣,您家娶了大姑娘這樣的媳婦兒,估摸那嫁妝單子,咱冀州府都數着頭一份了。”
裴文遠的娘淡淡的道:“嫁妝在多,也不過一個商戶人家罷了,這是文遠樂意,不然,我到底不應的。”
媒婆給她一句話噎住,心說,攤上這麼個婆婆,那位餘家大姑娘也真夠受的,這兩家的事兒,自己還是別跟着摻合了,反正已經說成了,好壞算他們自己的。
想到此,便道:“老太太,您看這親事也說成了,我這兒跑了十幾裡的路,腿兒都快斷了,腳上這雙鞋的底子都磨穿了……”
裴文遠的娘,自是知道她想說什麼,伸手過去,從炕裡頭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子上:“媽媽辛苦了。”
等媒人婆走了,裴文遠走出來,喜上眉梢的道:“餘家應了?”
他娘道:“這些不過小事,念你的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