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這話並不完全是推托之詞,當初俊書傷勢復發,病情危急,軍醫只能清理傷口,懷戎當地的郎中更是放棄了治療……那種情況下,邱晨別無選擇,只能憑藉自己的所知所學賭一把,否則,就只能眼睜睜看着俊書的丟了命。那種情況下,邱晨沒有退路,沒有選擇,所以,可以放手一搏。
但秦錚的情況顯然不同。首先,他的傷情沒有俊書的嚴重……看他的樣子,完全可以慢慢尋訪名醫。二來,秦錚的身份與俊書不同。俊書是海棠的侄兒,萬一出了事,她只需去向大哥大嫂負荊請罪,甚至以命相抵即可。但秦錚身份太過貴重,萬一有個閃失,只怕林家加上楊家幾十條命都不夠抵的。
是以,別說邱晨並不精專醫療,哪怕真是醫生,面對這種情況,爲了自保之下,也會選擇保守的療法。
秦義秦禮同時看向自家將軍,這回由秦禮道:“林娘子,實不相瞞,我們爺之所以出京尋醫療傷,一來是因爲那些太醫、郎中,顧忌多多,不敢盡心救治;二來,也因爲我們爺不相信那些太醫……箇中原委,想必聰慧靈透如林娘子也能夠明白。之前,我們爺就知道林娘子療傷之術無與倫比,能將瀕死之人救轉,可我們爺爲林娘子着想,也不想林娘子受累……嗯,爲難。可在京中遷延一月有餘,我們爺的傷情不但沒有起色,人也越發虛弱……林娘子,你不知道,我們爺連馬都起不了了,坐在這裡,也只是強撐着的……我們爺,我們爺在京中,一日有十個時辰都是昏睡不醒的……林娘子,某等代表幾萬將士懇請您,給我們爺療傷……只要林娘子治好我們爺的傷,某等願……某等這條命甘願交與林娘子之手,但憑林娘子驅使。”
邱晨微微蹙眉,默然地看着秦禮秦義,好一會兒,才擺擺手道:“你們這話太重了,我當不起……”
秦禮還想說什麼,卻被邱晨擺手制止,接着道:“不是我推辭,實在是我只懂些配藥製藥之事……嗯,你們不用說俊書的事兒,那也是逼得沒辦法了。”
頓了頓,邱晨擡手揉揉眉心,道:“我並非推辭,只是,秦將軍的身份貴重,萬萬輕忽不得……找一個擅於療傷的郎中,對你們來說想必不難,你們可以找一個或者兩個擅外科的大夫來,我們互相參詳着,看看能否有辦法給秦將軍療傷。”
說完,邱晨又補充了一句:“找郎中的時候,還請找個能接受他人意見之人。剛愎自用的,就算了。”
說起這個條件來,安平縣城回春堂的吳郎中倒是難得的真性情,只認醫藥技術不認人,誰有他不懂不瞭解的醫療方法、優良配方,他就會毫無障礙的把人家當成老師尊敬……邱晨不求有個這樣純直的人做搭檔,但至少不能用那種孤傲不羣,剛愎自用之人。那樣的人讓他接受新事物,實在太難。
邱晨這話雖然羅嗦點兒,也不太客氣,但卻是將事情接下了。當然,秦錚等人必須找一個擅於合作,治療外傷的技術又高超的郎中來才行。不過,這難不到他們,不說太醫院和北境邊軍中的軍醫,就是其他地方,尋找一個擅於治療外傷的郎中也不難。
說完,邱晨也不推卻,直接吩咐秦義秦禮,給秦錚準備,她要看一看傷口的情況。還要了解一下用藥情況,最好是把所用的藥物,不管是外敷還是內用的都看看,最好能看看方子。她既然要針對秦錚的傷情配製藥劑和治療方法,各種相關情況自然是瞭解的越詳細越好,這也同行軍打仗差不多,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既然,打算就是來請邱晨療傷,這些情況秦錚一行自然也做了準備。內服藥的方子是有的,秦義秦禮連未用的藥物也拿了出來。外傷藥就不用看了,用的就是林家制作的療傷藥,這些藥中有什麼成分,邱晨閉着眼睛都能說清楚。
邱晨並沒有立時查看,而是回了一趟內院,將自己的療傷藥匣子拿了過來,一起拿過來的還有一小壇酒精。
要查看外傷情況,自然需要解開之前的包紮。爲了避免進一步的感染,只能重新清理一次傷口,並換藥包紮。
等她再轉回來,秦錚仍舊坐在炕頭,倚着大迎枕,連表情都沒有什麼變化。若非,房間裡多點了幾支蠟燭,將房間照的如同白晝,邱晨幾乎要以爲這幾個人根本不想配合了。
一見邱晨轉回來,秦義和秦禮齊齊躬身行禮,秦禮道:“林娘子,我家爺已經準備妥當。之前用的藥物也拿出來備好了。”
邱晨點點頭,從炕洞裡取了熱水洗了手,又用酒精擦洗過,這纔打開匣子,拿出一個小小的棉布包裹,取了一隻口罩戴上,又取了一條頭巾將頭髮包住。
“行了,給你們爺脫了衣服,露出傷口所在吧!”
秦禮秦義迅速地對視一眼,恭恭敬敬地上前,將秦錚身上袍子解開,往下一褪,露出左肩來。
邱晨的目光注視着秦錚身上露出來的傷處,用白色的布條包紮着,乾淨的百步上印着些黃色的印記——從這一點上看,邱晨不用打開傷口的包紮物就基本能夠做出判斷,秦錚的傷口已經感染化膿,這些黃色的印記應該就是傷口的膿液浸潤所致。
“如此,可妥當了?”秦禮兩人給秦錚拖去一側衣衫,轉而向邱晨詢問着。
邱晨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只拿了一隻消過毒的銅柄剪刀,上前咔嚓咔嚓幾聲,就把秦錚身上之前的包紮之物都剪開,然後上手去除。
感染化膿的傷口,每天都會浸潤出許多膿液和體液,浸溼繃帶之後,再幹燥了,包紮的布條就會和傷口黏合,再想取下來,可就非常困難了。
邱晨低頭試着揪了一下,秦錚身上的包紮布條果然不出所料地牢牢黏合在了傷口之上。隨着邱晨的揪動,拽的皮肉也跟着動,邱晨目光掃過,沒有聽到秦錚發出任何聲音,但額角兩側,卻隱隱滲出一層細汗來。想必是邱晨揪扯傷口的包紮物,牽動了傷口,引發了巨大的疼痛,他雖然性格隱忍,不呼疼不做聲,但巨大的疼痛仍舊讓他出了一頭一身的冷汗。
瞥了他一眼,邱晨沒有繼續扯動,而是取了棉花沾了酒精開始浸潤包紮傷口用的布條。大約過了半柱香功夫,邱晨纔將秦錚包紮傷口的白布條拆掉,露出了裡邊的傷口來。
因爲感染化膿,秦錚的傷口很是狼狽,原本不太大的箭傷傷口,外周紅腫起一片,中間傷口及其邊緣卻在藥粉、分泌物之下,顯出一種隱隱的灰敗來。
邱晨微微蹙了蹙眉,繼而平復了神色,動手將傷口上殘留的藥粉和膿液清洗了,又用酒精裡裡外外擦洗了一遍,傷口就清清楚楚顯露了出來。
雖然傷口周圍的組織已經疽壞潰敗,但酒精擦在上邊,仍舊讓秦錚繃緊了渾身的肌肉,眉梢也輕輕抖了兩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酒精清理傷口會疼,但很快就能過去了。”邱晨聲音不大,也談不上溫柔婉轉,卻出奇地讓人覺得安心。
果然,隨着她的話落下,酒精在傷口的蟄疼緩下來,秦錚望着邱晨僅露在外的半張側臉,目光竟透出幾分柔軟來。
邱晨垂着頭,卻並不知道自己被人注視着,細細地查看傷口的情況。
初初一看,秦錚的傷口似乎不大,但細看之下,才能發現,卻極深,進入皮下足有七八公分——人體一共多厚?秦錚又不胖,即使肌肉結實些,肩胛部位的厚度也不過三十釐米——這樣深的傷口,創口又小,邱晨都替秦錚抹了把汗,在這個沒有破傷風抗毒素的時代,被鐵器所傷加這麼深的傷口還沒有感染破傷風,真是好運氣啊!
另外,因爲箭頭的倒鉤,致使取出箭頭的時候,撕裂開一條傷口,看樣子,還帶下來一塊肉來。就目前觀察的情況看,秦錚的傷口之所以癒合緩慢,一來是因爲傷口太深,內部組織受傷,但清理工作明顯不夠,縫合術更是沒有,其次,傷口處組織缺失,也是造成傷口不癒合的一個從屬原因。
邱晨從匣子裡取了消過毒的長鑷子,夾了一小片酒精棉布——因爲之前邱晨雖然備了一隻療傷的消毒用具匣子,但她在備了匣子之後,並沒有遇上太嚴重的外傷,孩子們和工人們小刮小蹭的,輕鬆就解決了。就是二魁家的生產,也只是外部清理消毒,同樣沒覺得棉布不合適來。今天,面對秦錚這樣深入的傷口,邱晨才覺出棉布看似足夠柔軟,但用於創口清理,仍舊嫌太硬,而且棉布接觸面太小,遠沒有棉球清理的乾淨便捷。——看來,接下來首先要做的就是製造一些脫脂棉。
心裡想着,邱晨的動作卻絲毫不作停頓,動作流暢舒緩地用鑷子鉗起一張張只有小孩兒巴掌心大小的棉布片,試探着進入秦錚的傷口,將傷口中的膿液清理出來。
整個清理過程中,邱晨儘量放輕了動作力道,但從秦錚始終緊繃的肌肉和額頭鬢角沁出的豆大汗珠都能看出,這個清理創口的過程對他來說,是怎樣的痛苦!
邱晨一直沒有擡頭,但也能感到秦錚肌肉的緊繃和微微的抽搐顫抖,同樣能夠了解秦錚的痛苦。只不過,她也沒有辦法,清理創口這種操作,哪怕是在現代,也沒有打麻醉的說法。更何況此時,麻沸散用來麻醉的效果倒是不錯,但卻是無選擇的全身麻醉,動輒就讓人昏睡上三四個甚至五六個小時,以邱晨對秦錚的瞭解,哪怕她詢問,他也一定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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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跟團跑一天,回到酒店幾乎累癱了,人家都泡溫泉休息,我還得頂着空空的腦袋碼字……還好,今晚就回家了,明天就能恢復正常更新了。
另,今晚夜班飛機,到家估計要凌晨了,明天的更新會晚一些,請親們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