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會兒,這個消息就好像長了翅膀兒似的,幾乎傳遍了整個劉家嶴。到了第二天,青山家的幾個再來,傳回來的話就變成了--林家要發大財了,這院牆起了,緊跟着就要蓋三進院子啦!
邱晨安撫了蘭英,也順帶着把那還沒來得及散佈的流言掐滅後,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了。
樑上了,客請了,可家裡的工程還沒結束,青壯們中午自覺沒有喝酒,她可不能裝不知道,晚上怎麼也得加個菜,讓他們多喝一碗!
酒席散了,邱晨給村老村正等人都捎了一份禮,說來不厚,不過是一條一斤多的豬肉,一包炸丸子,還有半斤茶葉,豬肉、丸子統共不過三四十文錢,茶葉也是最普通的葉子茶,一百錢一斤的,卻比村裡人平日待客的茶末子好一些。一份禮也就百十文,卻都歡喜的沒口子誇林家辦事周到妥帖!
收拾完鍋碗瓢勺,邱晨也就讓幫忙的婦人們都散了,今兒除了每人一碗剩菜外,也給每人捎了一條半斤左右的肉和一小包炸丸子,基本上是村老們一半的分量,一個個婦人們也是高興地合不攏嘴,只說一家子都跟着林家解饞了。
將衆人都送走了,蘭英帶着慶和、青山家的準備晚飯燉菜。肉菜充裕,饅頭也是前一天大家夥兒一起蒸好的,簡單做幾個燉菜,也不費事兒。
薺菜餃子答應了孩子,自然不會食言。邱晨將薺菜摘洗乾淨之後,剁碎拌入肉餡中,很快就包了兩蓋簾餃子。看着那些青壯們不時飄過來的亮亮的眼神,邱晨乾脆去拿了兩棵白菜,剁了餡兒,統統包成了餃子。又整治了兩個炒菜,一個韭菜炒雞蛋,一個京醬肉絲,還把上午拌的涼菜盛了幾個盤子,晚飯的桌子上,就熱熱鬧鬧地擺了四五個菜。還有一大盤一大盤白胖滾圓,皮兒呈半透明的肉餡兒餃子!
有個叫林子的青年一邊兒看着桌子上豐盛的菜,一邊兒低聲嘟噥:“這房子院牆咋就這麼不禁蓋吶,還沒覺得咋樣就幹完了!”
青山恰好坐在他旁邊,將他這嘟噥聽得清楚,拍了林子的肩膀一巴掌,笑道:“你這小子,是沒吃夠林家的好飯食吧?好好幹,林家可是馬上又要添新買賣了,到時候要是用青壯,你爭取過來幹活,不就能天天吃到這樣的好飯食了?還能每月拿二兩多銀子的工錢,一年都用不了,就把媳婦妥妥帖帖地娶進門兒了!”
林子一聽頓時亮了眼睛,連連點着頭答應下來,一邊兒還不忘給青山倒了碗酒,笑着道:“青山哥,你家俺嫂子在林家得信兒便利,你回家替俺和嫂子說一聲,林家有了找工的信兒給俺說一聲。若是俺能進了林家做工,必將好好幹活,絕不會偷奸使滑!”
青山見這小子雖然憨實,心思卻正,並沒有說報答他們夫妻,而是好好做工。這樣的人就不用擔心進了林家會給自己惹麻煩,若是方便倒是可以幫一把!
於是笑笑道:“我會和你嫂子說,但用不用力工我可不敢保證。”
林子連連笑着點頭:“這個我自然知道!”
西廂房砌牆的工程量小,人手也足,一下午就把牆都砌好了,就等着門窗運來了裝上,再通通風晾上幾天,盤了竈臺、炕,就能住進去了。後院的那些棚子構造簡單,只是用青磚壘幾個立柱,上邊搭上檁條,苫了葦箔抹上泥掛了瓦就完成了。說起來一大串,其實只要材料備的足,活兒就順手,不太費事。
前院裡把式和青壯們吃着飯,邱晨就去後院轉了一圈。看着整齊嶄新的廂房、院牆和後院各種用途的棚子,她那本就歡喜的心,更加歡喜雀躍起來。
轉了一圈兒,邱晨就匆匆回了前院。去裡屋裡打開箱子,數了這些日子的工錢,一起裝了,拿出去交給了滿囤爹。工人是滿囤爹和劉滿銀找來的,不過來到之後,都歸滿囤爹統管,工錢的事兒也就交給他分發就好了。她則去廚房,將剩的比較多的半成品菜什麼的,分了分,交待給蘭英,讓她分給幾家關係比較密切的,或者家裡日子過得艱難的。
就在這時,滿囤趕着馬車回來了。衆人自然擱下諸事,上前詢問,得知收成因邱晨救治及時,用的好傷藥及時止住了血,這才撿回了一條命,已經送回家了,衆人都長長地吁了口氣,幾個篤信菩薩的婦人則是連連唸佛。接着,滿囤將剩下的一兩多碎銀子交給邱晨,衆人自然又對林家和邱晨一番讚歎,心善大度,慈悲爲懷,反倒把邱晨鬧的一臉窘迫。
想來滿囤肯定沒來得及吃晚飯,邱晨連忙讓蘭英去給滿囤張羅,她自己個兒則張羅着叫青山和慶和家的,還有孩子們吃飯。衆人也就把收成的事兒暫時擱下。
那些青壯們已經吃飽喝足了,滿囤爹就在林家的院子裡,將工錢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大聲道:“看到了吧?這是這些天大夥兒辛苦的工錢。但大夥兒心裡應該清楚,村裡人幫忙蓋房子沒有要工錢的,而且,林家的飯食酒菜絕對對得起咱們,即使不拿工錢也不吃虧。”
說到這裡,就有人大聲道:“大川爺,不能要林家的工錢啊!”
也有人笑着喊:“哪裡還能要工錢啊,這些日子咱們早把工錢吃回去了!”
這句話一落,就引來了大片的鬨笑聲。
滿囤爹也跟着呵呵笑着,等大夥兒都笑過去,他才擡擡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道:“話雖這麼說,但林家覺得大夥兒幹活紮實,活兒也幹得鮮亮,不但給了工錢,還每個人從原來的每人每天八十文,給漲到了一百文。把式們每人加了一兩銀的謝銀……”
滿囤爹的話沒說完,聲音就淹沒在了衆人鬨然的議論聲中。
每天每人漲二十文吶,七八天下來,可就是二百文,夠買一百斤白麪了!更別提把式們每人添的一兩銀子的謝銀……這麼優待幫工的人家,還從來沒見過吶!
其實,邱晨之所以拿出這些錢來加工錢,也是因爲這些天青壯們肯下實力,手下幹活幹得利索,砌完牆,連工地上的泥土、磚塊都給收拾的利利索索整整齊齊的,而且比預定的工期提前了至少兩天,按天數算,其實支付的工錢差不多。邱晨又能表達自己的謝意,自然就拿了出來。不過,這對力工們卻是意外之喜,個個感念不已。
力工們揣了沉甸甸的工錢,個個歡天喜地的走了,蘭英和慶和、青山家的分了晚上的剩菜,邱晨又一家給她們拿上了些剩餘的肉、菜,也都滿臉歡喜地走了,邱晨這才端了飯菜,回了裡屋,一家人圍了炕桌坐了,一邊吃晚飯,一邊和家裡人說說話。
林旭和幾個孩子都在東廂吃過了,邱晨就拿了梭子蟹,教他們怎麼吃。
劉金才送來的這一簍子大梭蟹,正是蟹肥膏紅的時候,拿在手裡就沉甸甸的,揭開蟹殼,入眼的就是滿滿的橙紅色的紅膏,邱晨用蟹鉗挖出來,分給幾個小的吃。林旭俊文俊書年齡大了,不好意思吃邱晨剝的,自己學着剝蟹,卻因爲不熟悉,不是被紮了手,就是被刺了嘴巴,惹來一陣陣鬨笑。
螃蟹好吃,卻是大寒之物,邱晨給孩子們一人剝了一個,就罷了手,一人給他們衝了一碗熱熱的油茶,加了些薑汁兒在裡面,讓他們喝了祛祛寒氣,自己則慢慢剝着螃蟹,一邊和大哥二哥說話。
和楊樹勇接觸了幾天,算是比較熟悉了,如今又多了個楊樹猛,邱晨就更是提醒自己語言上要注意,不要露出破綻。
楊樹勇直爽樸實,笑呵呵地說着他回去後,爹孃聽他說起這邊蓋屋砌牆高興的樣子,看到那些東西,難免又嘮叨埋怨一番。倒是那酒和那蜂蜜,老兩口喜歡的不行,當天晚上吃飯,楊老漢就燙了一壺酒,喝的有滋有味。周氏也給海棠娘燉了一盅茯苓蜂蜜吃,還吃了一丸邱晨捎上的咳喘丸子,老太太第二天起來,就說夜裡咳得差了,不那麼憋氣了。
邱晨微笑着傾聽,心裡卻在感嘆,老人們更多的是歡喜吧,茯苓蜂蜜雖說滋陰養肺,但畢竟是調養品,吃一次哪就能減輕了病情啦!就是那些咳喘丸子,也是她配來防止孩子們感冒的外感咳嗽的,像海棠娘那樣的老年性氣喘病,哪有那麼容易見好的……又在心裡琢磨,趕明兒再去趟回春堂,買些批把葉和川貝回來,做些川貝琵琶膏給老太太捎了去,治療老年咳喘,那個比蜂蜜茯苓要好得多!
吃罷飯,撤了碗筷,邱晨沏了茶來。楊樹勇和楊樹猛又把他們這回給邱晨捎來的東西,一一向邱晨交待。周氏看了林家做了新被褥,卻沒有枕頭,就縫了幾個枕頭都裝了細細篩過的谷秕子,鬆軟舒適。二嫂趙氏,則給了兩條繡花門簾子,邱晨看了,繡工很是精緻,等西廂入住後,正好掛在兩間裡屋門上。還有周氏、趙氏連夜給阿福阿滿做的鞋子,小小的布鞋針腳細密,特別是阿滿的一雙鞋,還在鞋頭上繡了幾朵小小的白菊花,素淡雅緻,又不違背阿滿守孝的規矩,真是費了不少心思的。而楊老爹則給邱晨編了兩牀厚實的蒲草苫子,等新房的炕燒乾之後,正好用來鋪炕。蒲草苫子冬天隔寒,夏天隔潮,又厚又軟乎,可比麥秸苫子好睡多了。
說說笑笑,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邱晨就去燒水準備給一家人洗漱。屋子裡的幾個孩子,則爭着給楊家兩兄弟看自己寫的字,講自己學會的故事,把楊樹勇楊樹猛兄弟倆高興地滿臉是笑。
借來的桌子還沒還回去,邱晨依舊在堂屋裡給楊氏兄弟搭了個臨鋪。又招呼一家人燙手燙腳,準備休息。
琢磨了一番,把孩子們安排好,邱晨還是來到堂屋裡,和楊家兄弟說起了自己的打算。
今天廖文清那般急迫地到林家詢問療傷藥,邱晨當時沒有多想,過後細細思索後,就不由得想到了那幾個購買馬匹的人身上。楊樹勇說過,那種馬匹大都被徵購充當戰馬,相互對應,那些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確定那些人是軍方人士,廖文清急急忙忙地尋找療傷藥配方,所爲何來也就顯而易見了。
邱晨對自己拿出去的東西有信心,廖文清帶回去試過療效之後,肯定會來談合作的事兒。屆時,邱晨卻不可能如茯苓膏那樣完全放開手不管了,畢竟這個單子絕非茯苓膏可比。財帛動人心,誰知道在巨大的利潤面前,廖文清會不會動了獨佔的心思。即使廖文清能夠抵禦住誘惑不動歪心思,誰又能保證他背後的家族能否受得住考驗。在鉅額財產面前,父子兄弟尚可以刀兵相見,更何況她這麼個無依無靠的農村婦人了。
邱晨就琢磨着,療傷藥的製作還是握在自己手裡的好,讓廖家供應原料,以及往來運送供應之類。這樣,林家緊握着製作工藝和配方,就不怕廖家起什麼心思。
也因此,林家勢必要僱用大量的人工,還要有自己信得過的人來管理。雖然邱晨曾經也看不起家族企業那種落後的管理模式,但身在此時此地,她首先想到的值得信任的人,還是自己的……海棠的孃家人,兩個哥哥和幾個侄子,經過幾天的觀察,都是憨厚朴實的性子,卻又都不木訥,經過鍛鍊之後,就能夠發揮各自的長處,分管一部分事務。再經過實際鍛鍊,不愁成長爲優秀的管理人員。
看來,家族式企業也不僅僅如她之前所想的僅因爲思想侷限性所致,也是因爲剛剛發家致富的人除了家族的人可用外,人才人脈太少。在現代,人才仍舊是需要各大企業用心蒐羅的,更何況如今這個大半都是文盲的社會。會識字的人少,識字又有能力的人就少之又少……可用的人實在是有限啊!
種種感嘆都掩在心裡,邱晨搬了張椅子坐在臨鋪旁邊,楊樹勇楊樹猛也沒睡呢,就坐在臨鋪之上。兄弟兩個對視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是疑惑,剛剛和妹妹說完話,這麼一會兒,不知道妹妹又找他們商量什麼事兒,而且,看邱晨的表情還非常鄭重!
邱晨沒有讓這兄弟倆猜疑太久,整理了一下語言,開口道:“大哥二哥,我要和你們說的是今兒回春堂少東家的事兒。”
兩人一聽這話,不免又是一怔,都在心裡暗暗猜測,那少東家俊美非常,風流倜儻,難道,妹子……
瞥見兩個哥哥狐疑的神色,邱晨忍不住失笑,嗔怪地瞪了兩個哥哥一眼,道:“哥哥,今天你們想必也聽說了,回春堂的少東家此次來,是有一樁新的買賣要和咱們做。如今,我一個人照應着小小的炒藥作坊還行,若是再有新買賣,我一個人就是三頭六臂也照看不過來。是以,我就想和兩個哥哥商量一下,讓兩個哥哥心裡有個數兒,也早和爹孃嫂子們透個氣兒,等買賣談妥了,我想着讓兩個哥哥過來幫幫妹子,別的不說,進貨出貨的,兩個哥哥都是做熟了的,想來不會爲難。”
楊樹勇楊樹猛早就聽說,妹妹僱的三個婦人,最少的每天支八十文,那些幫着蓋房子的力工還給了一百文,而且還管着中午晚上兩頓飯。他們辛辛苦苦地趕車替人拉人運貨,一天下來有時候還沒有這個多呢!
不過,楊家兄弟生性敦厚,之前聽到這些也是爲妹妹日子過得好了歡喜,並沒有貪圖來佔什麼便宜,如今聽到妹子希望他們過來幫忙,自然是意外之喜。只不過,也正如邱晨說的,買賣還沒談妥,此事也只能是透個氣兒,做個心理準備。
是以,兄弟倆去了疑慮,換了一臉的歡喜,齊聲答應下來,回家就和爹孃商量。至於妻子,他們二人都有數,周氏趙氏都不是那種算計的婦人,這事真成了,楊家只有好處,周氏趙氏只有歡喜的份兒,自然不會成爲阻力。
楊樹猛還詢問買賣的情況,邱晨卻搖搖頭:“二哥,不是妹子不跟你透底兒,實在是此事牽涉重大,咱們只管着到時候和回春堂商談,我們能做了藥賣出去賺錢就行,其他的,我們都不用去想。”
楊樹勇楊樹猛也覺有理,都點頭應下。
事兒說完了,邱晨起身回屋,也讓兩個哥哥早點兒休息。明兒一早,兩人還要起早趕回楊家鋪子呢。
一夜無話,第二日天未亮,邱晨就起早做飯送走了兩個孃家哥哥。之後,自然又是一番忙碌。
院牆拉了起來,西廂房的牆也砌好了,但是還要裝大門,屋子也要裝門窗,內牆抹灰,屋內鋪地面,還有盤炕。另外,倒過空兒來了,又有了種藕的把式老何,院子前邊的窪地的池塘也要開挖。等池塘挖好了,邱晨還想着沿岸買些果樹、銀杏什麼的種上,養上幾年添個收益不說,春日賞花,秋日看果,人天天看着心裡也歡喜。
鑑於西廂房是準備給林旭和幾個侄子居住的,邱晨也就沒讓人盤竈臺,而是仿照東廂掏了炕竈,能夠燒炕燒水也就夠了。明間裡,暫時只能放一套桌椅,等再過些日子,邱晨還想着買張條案,再讓林旭寫幅中堂,裝裱了掛上。以後,林旭和俊文幾個難免會有朋友上門拜訪,屆時也有處待客之所。
除了這些,從鄰里百舍借用的物品傢什也要清點數目,逐一送還回去。今兒,幫忙的婦人們就不來了,只有蘭英、青山和慶和家的,洗刷清點,邱晨又讓栓子山子幾個小子帶着俊文俊書將物品傢什一一還回去,每一家邱晨也都備了一份謝禮,是昨日剩餘的肉切成條,每家差不多有大半斤,再加每家三斤白麪,也足夠讓那些借物件的人家歡喜不已了。
院門和西廂房的門窗都是從鎮上定製的,一大早二魁趕了馬車去拉了回來。兩個木匠師傅忙碌了半天,到吃午飯的時候,也就安裝完畢。屋裡的兩個泥水匠加上滿囤爺倆一起抹牆,泥門窗的縫隙,裝窗臺。光滑的青石板窗臺裝好了,連幾個泥水匠都嘖嘖讚歎,連說好看結實。
院外,挖池塘的只找了十來個人,由青山帶着,老何的技術顧問。這十幾個人中,就有昨日和青山套近乎的林子,小夥子拱指着來林家謀個長期工作,表現的特別賣力。
大門刷了黑色的大漆,門首裝了兩個熟銅的門釘門環,惹得一羣小孩子跑過來看,個子高的踮着腳摸摸,小一些的爲了摸到銅門環兒,就一跳一跳的,邱晨恰好看到,給嚇了一跳。若是孩子們跳起來站不穩當磕了頭豈不麻煩,門前可是鋪了青磚的,不像平常的黃土地磕不疼。於是,乾脆給孩子們搬了一個小矮凳過去,讓他們挨個摸摸,了了心願,這才哄地一聲散了。
西廂房的門窗若是也刷黑色就太過壓抑,林家目前又有林升之事,也不宜用大紅門窗,於是邱晨讓木匠鋪子裡給門窗刷了熟褐色的油漆,顏色莊重又不會張揚,搭配着青磚青瓦,倒是顯出一份古樸端莊來。
林旭這一日已經回了學堂上學,俊文俊書俊言俊章幾個,知道西廂房建好後有自己的一間,都興奮的小臉放光,屋裡抹牆,滿囤爹不讓孩子們進,幾個皮小子就探頭探腦地不時過去瞅瞅,惹來滿囤爹幾聲笑罵,也嘿嘿地笑着不以爲意。
歇了一天後,收羅布麻的工作又開始了。上午蘭英三人幫着歸攏好,吃了中午飯,就有人上門來送羅布麻,然後就開始收藥,炒制。
如此兩天,西廂房的內牆就抹完了,一水兒的白灰。兩個木匠裝完門窗後,又應了邱晨的要求,給裝了頂棚,這個時候沒有集成吊頂,也沒有石膏板,只能打好木框後,糊紙。
也是趕的巧兒,牆抹完了,頂棚也剛剛裝好,糊了結實的桑皮紙,人一走進去,真是雪洞兒一般,乾淨整齊,連光線都亮了幾分。
幾個孩子拱指着新房子,俊言俊章不知啥時候,趁着滿囤爹沒注意溜了進去,剛剛抹好的的炕面子就按了兩個手印子,然後就被滿囤爹扭着耳朵給扔了出來。惹得一家人笑了半晌。
送走了木匠、泥水匠,邱晨得以鬆了一口氣。剩下的就只有挖池塘的活兒了。
有青山帶着,滿囤爺倆還有地裡的活兒要做,就沒再去插手。青山帶着十多號青壯,在老何的指點下,挖池塘、溝渠,加之邱晨要求將門前的堤岸部分砌了青石,還修了一個直通湖面的臺階,就比較費工夫了。
羅布麻收完了,由蘭英三人去炒制晾曬,邱晨鬆了口氣的功夫,就見俊書四兄弟還有福兒滿兒都搬好了桌凳在院子裡坐好,等着她教識字了,於是,也只好苦笑一下,有些心虛的走過去當啓蒙先生。
整整齊齊的青磚大院子,平平整整的磚地,午後溫暖的陽光下,幾個孩子或朗朗誦讀,或認真練字,倒也不失恬靜和溫馨。
可惜,有人總是看不得眼色,這不,大門上銅環拍響,邱晨只好放下手中的書冊,走去應門。
打開門,不等邱晨問話,廖文清就一臉喜色地朝着邱晨拱手拜了下去。
“林娘子,在下是特來向林娘子報喜訊的!”
邱晨挑了眉毛,露出一絲驚異之色:“少東家,此話從何說起?”
廖文清臉上的燦爛笑容微微一滯,旋即自嘲地擡起手中的摺扇敲敲自己腦袋,哈哈一笑道:“林娘子,此事說來話長,能否讓我進門一敘?”
邱晨也不再拿捏,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把院門打開,自己往旁邊退開一步,讓了廖文清進門。
門外一個十多歲的小廝趕了馬車,邱晨看了一眼,招呼聽到動靜跑過來的俊文俊書:“俊文,你們兄弟幾個招呼招呼外邊的小哥兒!”
俊文俊書在家時,也做過類似的事情,再說,外邊趕車的小廝年齡不大,也讓他們沒什麼壓力,反而有一種受到重用的興奮,答應一聲,大大小小笑呵呵地出去了。
天氣越來越暖和,中午滿囤爹幾人吃飯的矮桌就放在院子中,邱晨也就引着廖文清院中坐了,自去屋內沏茶。
獨坐在陳舊的矮桌旁,廖文清眯着眼睛似是打量着闊亮卻簡陋的院落,腦海中卻禁不住閃過婦人剛剛在大門口那剎那的風情--細白的臉兒,微帶驚訝又旋即靈動的眼神,卻因爲微微挑高的眉梢兒,讓那素淡的衣衫,簡陋的裝束,甚至她新寡的身份,那一刻似乎都不存在了,都不重要了,只有那飛揚的眉,如籠了霧的眼波,還有那傲然自信又帶着一點點狡黠調皮的神情,一下子重重地撞擊在他的心上。那一刻,他從小在大家族中各種傾軋中磨練出來的心志,還有這些年在商場上打滾打熬出來的淡定,破了功,他臉上燦爛的笑容僵住了,心中盤算的極好,沒有破綻的話語一下子失去了作用。
雖然只是片刻,他就醒過神來,但突然對之前那些完美的籌劃,縝密的思謀失去了絲毫興趣,只是要求進了門。當他不動聲色打量她,見她神態自若地引他進門,安排家裡的孩子去招呼小廝……他卻又突然生出一種深深地挫敗和頹喪來。
這挫敗、頹喪來的如此突然,如此強烈,讓他迷茫甚至有些隱隱地恐懼了。
廖家是醫藥世家,但他卻從小對藥理醫術沒甚興趣,獨獨對經商情有獨鍾。這些年他在商場上打滾,也不是沒有失手的時候,但即使做生意失了算,賠掉成千上萬兩銀子,他也仍舊能夠談笑自若,行動如常,根本不會受到影響。
今日今時,素以玉面冷心著稱的廖家三公子,居然也有挫敗頹喪的時候!居然也有迷茫,畏懼,不敢前行的時候!
邱晨端了一壺茶和一碟葡萄乾回來,大大方方在廖文清對面落座,斟了茶往廖文清面前一推,微笑道:“少東家,可能看出我這寒舍陋室中的幾分拙樸之趣?”
廖文清恍惚一下,醒過神來,臉上的表情卻維護的幾乎沒有絲毫破綻,微微一笑,自然風光齊月,將大家公子的風采自然展露,溫聲道:“這院子已是小成……林娘子,爲何不把茅舍也一起更換了呢?”
邱晨嚥下一口茶,笑道:“少東家,其他人不知我傢什麼底子,難道少東家也忘了,最初我踏進回春堂的時候,可是就等着那茯苓換錢買糧度日吶。這些日子,幸得能與回春堂合作,方能起了院牆廂房……呵呵,說出來也不怕少東家笑話,若非家中都是稚子婦人,我也不會這麼趕着起院牆呢!”
一般人家中拮据都會羞與人言,更何況是家無隔夜糧的窘況,自然諱莫如深。可眼前這個女子,談及這些神色淡然,表情自然,說起家中窘況絲毫沒有窘迫羞澀之情,反而絲毫不損臉上的自信……這種迥然衆人的模樣,再一次讓廖文清有了片刻的怔然。
垂首,伸出細長勻稱的手指捏了一顆葡萄乾,放進嘴裡,想要掩飾自己的失態,卻不想,平日覺得甜酸可口的葡萄乾,這會兒怎麼就變得忒般酸,酸的他差點兒皺了眉毛,卻讓廖文清終於找回了自己的鎮定。
將那一顆酸葡萄囫圇吞下去,廖文清淡淡一笑道:“林娘子這個院子雖然拙樸,卻每每總讓人能拋開種種俗事,生出悠然之思啊!呵呵,前日林娘子給我的那兩瓶傷藥,我拿回去爲病患用了,沒想到療傷居然那般神速,原本潰破不堪的傷口,不過一夜工夫,今兒居然已經開始收口,今日早上換藥,已呈癒合之勢,依此不難推斷,至多七八天,那幾欲廢去的一條腿傷口,就能完全癒合了!”
潰破不堪?那得是傷口感染化膿了吧?這位去哪裡尋摸來這樣一個病人啊?
邱晨挑挑眉,愣是將那句疑惑嚥了下去,轉而笑道:“不知少東家是如何清理那潰破傷口的?”
廖文清這回沒有遲疑,很自然道:“自然是用刀除去潰破之物!”
生割?!邱晨幾乎懷疑自己已經聽到了傷者慘烈的哀嚎!連忙搖搖頭,接着問:“用刀除去潰破物之後呢?”
廖文清對藥理醫術並不熱衷,但這種常識性的東西還是知道的,“自然敷上療傷之藥啊!”說着,還疑惑地看着邱晨,很奇怪,林娘子既然懂得辨藥製藥,還知道那麼多絕佳配方,怎麼不知道這種常識?
邱晨卻對他那種疑問的目光沒什麼反應,而是端了茶杯輕啜了一口,這才淡淡開口道:“若是再加一個清理傷口的步驟,療傷的效果還能更好……”
說到這裡,邱晨一頓,擡眼直直地看進廖文清的眼底,一字一字清晰道:“而且,還可最大程度的避免外傷感染,也就是你說的潰破!”
療傷藥一般的效用是止血促進傷口癒合,但並不能完全避免傷口的感染,而戰場上導致傷員後發性死亡的主要原因就是感染導致的潰爛,也就是現代說的敗血症!一旦發生敗血症,別說在沒有抗生素的古代,就是現代也往往意味着被判了死刑!
廖文清聽着邱晨一字一字地說完這句話,竟彷彿被施了定身法,愣了好半天,才猛地站了起來,伸手就薅住了邱晨的手:“果真?”
廖文清激動的失了理智,邱晨卻清醒的很,她的目光在緊緊抓着自己的一雙大手上轉過,從手腕上傳來的抓疼看,她根本不用想着掙脫,於是也就暫不理會,而是擡眼鎮定地回視着廖文清激動放光的眼睛:“果真!”
得到親口確認,廖文清心中的狂喜簡直無以言表,鬆開邱晨的手,竟是手舞足蹈地歡呼起來:“大善啊,大善!能得林娘子,果是文清此生之幸啊!……”
看他這副沒出息的樣兒,邱晨很有些不屑地搖搖頭,低頭端了茶杯喝茶。
這邊兒一個歡喜癲狂,一個淡然無波垂首喝茶的情形,看在俊文俊書幾人和廖家那個小廝眼裡,卻頗爲詭異。
俊文俊書還好,那個趕車過來的小廝沒藥,看到如此毫無形象欣喜若狂的三公子,驚訝的差點兒把眼珠子掉下來,再聽到三公子那歡呼的話語,沒藥的嘴巴張得都能吞下一個雞蛋了!
別看沒藥年紀小,但跟在廖文清身邊已經三年多了。這三年多的貼身伺候,廖文清什麼脾性,說句大話,只怕廖家老爺夫人都沒有這身邊的小廝更瞭解。
自家三公子那是啥人啊?表面上溫和斯文,總是一臉的微笑,但卻最是冷清冷心的主兒啊!
縣裡、府裡多少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的,都沒一個能入三公子的眼。平日裡花房青樓裡那些姐兒更是多有將一個芳心繫在三公子身上的,三公子當着面兒親親熱熱卿卿我我,但一轉眼,他卻從沒將任何一個放在心上。
這可真真正正是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主兒!可再看眼前這景兒--
什麼叫得了林娘子乃此生之幸?
難道那個三公子看上了這個寡婦的傳言竟是真的?
而看如今這情形,難道是三公子終於得了林家寡婦的允諾,高興成這樣兒?
雖說,如今並不限制寡婦另嫁,但在小廝沒藥眼中,不說廖家財勢雄厚,就說三公子本身容貌俊美,風流倜儻,想要什麼樣的大閨秀沒有啊,怎麼也不是林家一個鄉村小寡婦能夠高攀的啊!
就說前些日子,府城的商家還有意將自家嫡出的二小姐說給三公子做妻吶!
商家同樣是大富之家,經營了幾代的綢緞莊子,家財之雄厚,絲毫不比廖家差,那位商家二小姐也是溫婉柔順,美麗端方,廖家老爺夫人對這樁親事都很滿意,卻被三公子一口拒絕。說什麼大丈夫不立業何以成家!
那會兒,沒藥和另一個小廝乳香還敬佩自家公子志向遠大呢,乖乖,沒想到,竟是爲了林家這個小寡婦!
林家娘子有啥?嫁過人生過子不說,容貌也只是清秀有餘,豔麗不足,還拖着兩個孩子,又沒有身家雄厚的孃家依靠……比起那商家二小姐來可差得太遠啦!
廖文清歡喜非常,手舞足蹈了好一會兒,這才緩過勁兒來,收斂了心神,卻仍舊控制不住滿臉的喜色,整整衣襟,對着端坐喝茶的邱晨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林娘子,請受文清一拜!”
怎麼地,想拜一下就拿走她的配方和消毒方法?
邱晨笑眯眯地閃到一旁,避開了廖文清的禮,道:“少東家不必如此。若是想要這療傷藥和清理傷口之物,那就請說一下少東家的打算吧!”
廖文清臉上的笑容就有了幾分苦澀,半真半假地嘆口氣道:“林娘子此話太傷我心了!”
與當年和同學們、同事們鬥嘴的級別相比,廖文清這句話纔到哪兒啊!邱晨根本不以爲意,淡淡笑着仍舊落座,捏了把葡萄乾,慢悠悠吃着。一副你不急我不急的模樣,讓廖文清想再說幾句什麼也根本說不出口來了。
悻悻地甩甩衣袖,廖文清再次歸坐,端起茶杯飲了口茶,臉上的浮躁之色已經平復下來,再開口,已恢復了廖家三公子一貫的溫和模樣:“林娘子的療傷藥,藥效確是上佳,我們就依之前‘茯苓膏’的法子,林娘子只需出配方,製作買賣都有回春堂,你我仍舊五五分成,每月結算支付利潤,如何?”
邱晨今兒一直不疾不徐,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這會兒同樣如此,卻迎着廖文清的眼睛,緩緩地搖了搖頭。
廖文清心頭一跳,臉上的表情卻未變,“怎麼,林娘子對五五分成不滿意?要知道,這藥物製作不但要本金、人工、車馬運送等等諸多,回春堂拿出來的五分可是除去一切拋費的淨利吶,林娘子若是還不滿意,回春堂恐怕就有心無力了。”
邱晨彎彎脣角,仍舊搖搖頭,卻在廖文清再次開口前,說道:“我這次只要四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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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存稿箱,某粟賴被窩沒起,來,讓我們一起鄙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