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殤。”邢翌茹冷冷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夜無殤面上是常年不化的冰霜,眼中更是冷冽的刀鋒,一如從前,沒有喜怒哀樂,只淡淡開口:“你沒必要知道。”
面對他的目中無人,邢翌茹沒有發怒,只冷笑地問道:“你這次又是領了誰的銀子要殺什麼人?”
回想起當年偶遇柳殷直被夜無殤追殺地遍體鱗傷的場景,往事歷歷在目,心有餘悸。
夜無殤卻沒有理會她,只對寧躍道:“人既已沒事,我便先走了。”
邢翌茹也未攔他,卻深深地看着容舒澤,話是對寧躍說的:“他怎麼會在這裡?”
寧躍道:“夜大哥嗎?”
邢翌茹蹙眉頷首。
“夜大哥是保護我師父的,你和師父都是他帶回來的。”
“保護你師父的?”邢翌茹大吃一驚,不想容舒澤說的護衛竟然是這樣的人物。
“是啊。”寧躍連連點頭:“師父救了他的命,他便留下來保護師父。”
邢翌茹怒道:“呵,容舒澤救了那麼多人的命總不能誰都留下來吧,何況他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
寧躍怔了怔:“啊?”
邢翌茹見他不知情,倒覺得自己方纔衝動了,不禁摸着他的腦袋:“不好意思啊,剛衝你吼了。”
沒想到寧躍耳根子一紅:“沒、沒事,師父說男人不能與女人計較的。”說着,竟拔腿跑了出去:“我去煎藥了!”
邢翌茹一愣,他就這點倒是和寧飛有點雷同。
“小姐,你要不先歇會兒吧。”四兒拖着邢翌茹的手,關切道。
邢翌茹微微一笑:“無礙,我看着他也好。”
四兒掩不住的好奇,笑嘻嘻地問道:“小姐啊,你、你怎麼和容大夫在一塊兒呀?什麼時候的事呀?”
“對啊,我道以爲這是你買下的宅子,不料竟是容大夫的,他明知我們現在情況不好還不避嫌地幫助我們。”
邢翌茹瞧着兩個小妮子又不斷地追問着,簡直一個頭兩個大:“你們快點回去吧,別被別人看到了,不然就麻煩了。”
四兒努嘴:“小姐這是關心着心上人的傷勢呢,算了,我們走了便是,就不打擾他們了。”
“你說什麼呢?!”邢翌茹衝她瞪眼:“回去後跟方大哥說,事情有變,還需要做進一步的商議。”
四兒躲在小五後頭朝她使了個鬼臉:“知道啦!”便轉頭拉着小五跑了出去。
“小妮子!”邢翌茹碎道。眼睛卻是往容舒澤看去。
手臂和後背皆是傷,臉也不幸被劃了好幾道傷,好在口子不深,但額頭左側怕是要留下疤了。
邢翌茹的手不覺覆上他額上的傷,暗自長喟道:“又分不清了……”
她平復好心情自房中出來,朝着隱處喚道:“你出來吧,我們見個面。”
夜無殤鬼魅般的身影不知何時已掠至邢翌茹身側:“何事?”
“以你的心性如何會給容舒澤當護衛?”
“容舒澤?”
邢翌茹奇道:“你竟然不知?”
夜無殤不做回答。
邢翌茹挑眉:“我不信他僅僅是救了你的命這麼簡單。”
“當然。”
邢翌茹深知他不會再多說一字,便岔了話題道:“你當時爲何不出手?”
夜無殤這才稍稍有了微妙的表情,餘光瞟了眼邢翌茹:“看看你的身手。”
邢翌茹好笑道:“有沒有失望?”
“一般般。”夜無殤道:“沒有進步。”
邢翌茹心中暗罵,面上卻是無異:“你差點害死他了。”
夜無殤沒有接話,嘴角卻勾起一道似有若無的弧度。
“阿澤!”隨着一陣劇烈的破門之聲,門外跑出一條黃色身影:“阿澤!”
見無人答應,柳殷直又急急喚了一聲:“荊羽!”
“我在呢。”邢翌茹應道,她倒想看看柳殷直見到仇人該是多大反應。
可貌似被矇在鼓裡的人一直是她,柳殷直乍見到夜無殤之後一個踉蹌退了兩步開外,但神色中找不出半點驚異。
“你出現在這裡幹嘛?”柳殷直躲在邢翌茹身後指着那人道。全然忘了自己的功夫也並不賴。
“醫尊受傷了在屋裡。”夜無殤冷冷應道,再一轉身便消失無綜。
柳殷直拔腿便往裡屋去:“阿澤!”
卻被邢翌茹一把拉住:“他休息呢。”
“呀,還沒醒來啊?這得受多大的傷?!”柳殷直憂鬱之色盡顯,但邢翌茹卻覺得他明顯在躲着自己。
“怎麼?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柳殷直神色閃躲:“額……當年的事你也知曉啊,我沉迷武學又不願接受家業,離家出走恰好碰到了夜無殤殺人,我護着那人,夜無殤便想殺我,然後我碰上了你,我們最後也得知了那個人死有餘辜啊……”
“不要裝傻。”
“額……我前兩天不小心碰到夜無殤在醫尊大人的屋裡……”
“說謊。”
“額……沒有啊。”
“你和醫尊大人很熟?”
“額……沒有啊。”
“他不是八年來都不在京城嗎?”
“額……沒……是啊。”
“阿澤是誰?”
柳殷直訕笑:“荊羽啊……等他醒來了你自己問他好了,我不敢說。”
邢翌茹正色道:“那你告訴我,他究竟是什麼人?”
柳殷直犯難:“這個問題我真的不知道。”
邢翌茹瞧他一臉正經,不似說謊,但心裡卻更是沒底了。
就像抓不住的空氣。
是夜,微風徐徐,月上柳梢。
“你來晚了。”榻上,容舒澤披散着一頭烏髮,臉色慘白。
夜無殤靜靜地坐在桌前:“你髮簪裡的銀針只是擺設嗎?說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結果連一匹馬都辦不了。”
容舒澤笑道:“這不是你該管的。”
“你變了。”
“哦?”
“心中有了慾望,就容易受到干擾。”
“你今日的話有點兒多了。”
他今日的話確實有點兒多了,所以夜無殤不再言語。
“喏。”容舒澤自懷裡遞過一張字條。
“什麼?”夜無殤接過一看,冰冷的眉眼之間竟露笑意。
“這張網可以慢慢收了。”
夜無殤看罷,將字條放在火燭上,燒地僅剩灰燼,掉進了檀廬之中:“我會安排好的。”
“戲園子的那齣劇怎樣了?”
夜無殤道:“棲霞宮的人已準備就緒,就等魚兒如約而至。”
容舒澤頷首:“再告訴無風閣,十日之後,讓我看到她們的真正實力。”
“好。”夜無殤一個轉身,掠起陣陣涼意,自窗口躍了出去。
容舒澤望着天空弦月,雙眸幽深,面色肅然,將幾不可聞的嘆息隱匿在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
邢翌茹一大早就便外頭喧囂聲吵醒。她試着將耳朵捂在被窩裡,不想還是無濟於事,索性就衝了了房門:“誰這麼吵吵?!”
但她又見容舒澤的大院裡排滿了送禮的人,有的竟還摻雜着不大不小的官員。
邢翌茹冷冷勾出一笑:“受了個傷就驚天動地的了?”
擡腿擠進了大廳,但見柳殷直狂撓着頭髮忙記着這些送禮人的名字。
看到邢翌茹的到來,柳殷直忙叫道:“荊羽快來幫我!”
邢翌茹搖了搖頭,卻還是湊近了替他接禮物,一邊問道:“怎麼回事?”
柳殷直道:“醫尊大人出宮後遭遇刺殺的事傳的沸沸揚揚,現在大夥兒都藉此機會趕來巴結呢。”
“吼,容舒澤昨日遇刺的地點那麼隱蔽,他不說還真沒人知道。”邢翌茹眸中盡露精光。
“哎呀,我說你們兩個心思都忒重了。”柳殷直不由豎起了大拇指。
“呦,這是誇我?”
“是啊!”柳殷直道:“醫尊大人說這些東西都是用來還我替他買院子的錢,哈哈哈,我瞧着應該還有富餘,嘖嘖嘖。”
邢翌茹不由勾起一抹笑:“你往日還說視金錢如糞土,怎麼?纔多久就變得見錢眼開了?”
“誒,這就是你說的不對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等你嚐到了賺錢的樂趣就不會覺得錢不是個東西了。”
瞧着他不亦樂乎的勁兒,邢翌茹搖搖頭,離開了座位。
“呀!你怎麼就走了呢?!醫尊大人也真是的,府上連一個下人都沒有!”
自動將外頭的喧雜聲拋之腦後,邢翌茹徑直往內院走去。
但她剛一踏進內廳的門便又知道自己這次的出現頗有些不合時宜,但投來了兩雙目光叫她已無法退卻:“呵呵,早。”
“醫尊大人,他是?……”
“草民給郡主請安。”邢翌茹一眼認出了廳中的女子便是飛蘭宮外向容舒澤吐露心聲的姑娘,當下行禮。
錦裳郡主秀眉微蹙:“知道是本郡主爲何還不下跪?”
“她只聽從我的命令。”容舒澤淡淡開口,目光卻落在邢翌茹身上:“外面辦的事如何了?”
邢翌茹知道他是在爲自己開脫,便也只得陪着演下去:“柳公子一個人夠了。”
錦裳上下反覆打量着道:“醫尊大人,這就是你的護衛?那爲何我覺得你比他傷得還要重?”
邢翌茹瞪圓了眼睛,不明所以。
容舒澤道:“那日我沒帶上她。”容舒澤靜靜地泡茶,熱騰騰的霧氣籠罩着他溫潤如水的眸子。
錦裳道:“我還是不放心,皇上送你的護衛你都推辭了,我就給你挑了我府上的十個,沒有滿意的也算了,我回去再給你選幾個出來,保證比這一批更厲害,如何?”
邢翌茹左看右看,並無一人蹤影,許是錦裳見容舒澤不喜便又遣下去了。
容舒澤再次回絕:“不是不滿意,而是不需要,郡主,草民……”
“誒,別趕我走。”錦裳羞答答的臉頰像熟透了的蘋果,嬌豔欲滴,任是誰也不願意拂了她的意。
容舒澤只得嘆了嘆:“那我先回屋休息了,郡主自便。”
“師父!”容舒澤未待起身,便見寧躍往這兒跑來。
“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師父,左都御史歐陽大人的夫人……”他上氣不接下氣:“她,她見血了!”
“見血了?!”邢翌茹大驚,臉色煞白。
“是啊,師父。”寧躍撫着胸口道:“快去看看吧。”
“哦。”容舒澤微一挑眉,卻是一臉淡定,仍不做任何行動。
“你幹嘛呢?”邢翌茹催道。
容舒澤擡眸有意無意地瞥了她一眼:“京城又不是隻有一個大夫……”
寧躍無措道:“師父,歐陽大人府上的說已經把最好的大夫請來了,沒、沒法子……”
容舒澤挑眉道:“我又不是神仙。”
“那也去試試看呀,這,這畢竟是條生命……”邢翌茹滿含希冀地望着他。
“那就去吧。”容舒澤突然變了口風,答應地乾脆。
“我也去。”錦裳提腳也立即跟上,但她剛走到門前,又回頭道:“怎麼?你還愣着不動幹什麼?”
邢翌茹後背一驚:“啊?”
錦裳怒道:“身爲護衛,難道不該以隨時隨地保護主子安全爲己任嗎!快跟上。”
邢翌茹左右不是,躊躇着是否跟上時,容舒澤卻回眸笑道:“你不用去了,有無殤在就好。”
“嗯。”邢翌茹呼了口氣,心中卻打了千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