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被斬首的賈員外的兒子?”皇帝的聲音在場中響着回聲。
“十三爺正在趕來的路上。”小泉子恭敬地伏身跪地,輕輕回道。
皇帝並未叫他起來,只是有意無意地看着孟祥瑞,嘴角擒着若有似無的笑,眼中卻彷彿要噴出火來。
孟祥瑞靜靜地待在位置上,好像一切與他無關。
但邢翌茹卻嗅到了某種氣息,只因爲容舒澤輕輕一挑眉,目中閃過了幾不可見的精光。
“十三皇子到!”不遠處傳來公公的叫喚,衆人的目光隨之落在風塵僕僕的十三皇子身上。
他面容肅然,全然不似邢翌茹前幾次見到的嬉笑模樣,此時就是一位高貴不可侵犯的皇子,而微蹙的俊美則添了一筆冷峻的氣質。
“兒臣來遲,還望父皇恕罪。”十三皇子褲腳一翻,跪了下來。
“快起吧,給朕說說爲何這麼晚纔來啊?”皇帝拉長了聲音,定定地看着他。
十三絲毫不扭捏,聽罷立馬起身,但說話卻略顯躊躇:“父皇……”他瞧了瞧左右,在來時路上便已聽到一些宴席上的風聲,不想壽星竟然不在,氣氛如此凝重。
“說吧,你不是向來直言不諱嗎?還怕會得罪誰不成?”
皇帝意有所指,十三深知瞞不過去,索性放開了說:“兒臣今日在進宮的途中經過醉茗軒時遇到了一樁殺人事件。”
皇帝握在手中的酒杯頓時裂成兩半:“繼續。”
“兒臣恰經此地,不得坐視不理,便留下處理了一番。”
“沒其他的了?”
十三後背一顫:“其他?……”
瞧着皇帝灼灼目光,他只好全盤說出:“殺人者是賈員外兒子賈平安。”
孟祥瑞深呼了一氣:“皇上,這賈平安已被斬首又如何出現世上?”
“你的意思是十三說謊了不成?”皇帝怒不可遏地指着孟祥瑞喝道。
今日種種讓他不得不想起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而背後所有事情的最大受益者皇后卻顯得慌亂不安陣腳大亂,他哪裡不會仔細掂量,而時隔多年之後竟細思極恐。
眼前的丞相大人終究脫不了干係!
孟祥瑞忙道:“微臣不敢。”
十三皇子道:“父皇,經查明,這賈平安就是賈員外之子,而那日受刑的恐怕是另有其人……兒臣思及此事影響頗大,便擅自做主派人將賈平安關押進大理寺,並下令調查此事。”
“做得好!”皇帝朗聲道:“此事就由你全權辦理,不想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竟然發生調包之事,豈有此理!簡直目無王法!”
“兒臣遵命。”
“還有,這事上不封頂,下不保底,一經查出,絕不姑息。”
“是,兒臣定當不負衆望。”
這場壽宴竟是這樣結束的。
相繼散場後,便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小羣人。有的卻是無事留下等着自己的主子的。
歐陽豫踱步過來,朝容舒澤微微行了個禮,客氣地寒暄了幾句,眼睛卻始終看着其身後邢翌茹。
“歐陽大人客氣了,在下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容舒澤也向他略施一禮。
“豫兒啊,何時與醫尊大人走得近了?”邢翌茹心中鄙夷,但瞧着孟祥瑞遇着這麼大事竟還無事人一般,當下還是生了幾分畏懼,果真一隻老狐狸。
歐陽豫臉色一沉:“上次……馥兒動了胎氣,是醫尊大人妙手回春……小婿心存感激,再次過來道謝一番。”
“歐陽大人對夫人着實關愛有加,上次已親自謝過了。”容舒澤挑眉道:“歐陽大人太多禮了。”
“禮多人不怪。”孟祥瑞含笑盈盈:“醫尊大人這是與柳公子一道回府?”
柳殷直搶道:“是啊是啊,我們也是一塊兒來的。”
孟祥瑞道:“醫尊大人何時與柳公子這般親近了?我倒以爲醫尊八年多來未回京城,怕是都生疏了。”
“如何能生疏!”柳殷直笑嘻嘻道:“醫尊大人可是我父親的救命恩人呢,我柳殷直別的不會就是對朋友夠義氣!”他故而轉了話鋒道:“歐陽大人不也是嘛!丞相你收了個這麼好的女婿,真是有福哦!”
歐陽豫面頰一紅,只得乾笑。
孟祥瑞深深地看了眼歐陽豫,只道:“賢婿啊,出宮還有段路程,隨我一道吧。”
“是。”歐陽豫倒沉得住氣,自孟祥瑞來後一刻也未敢在邢翌茹身上停留。
邢翌茹也不知這是保護她還是保護自己,不過已然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瞧着兩人離去,六皇子繼而過來:“醫尊大人,不若我們也一道出宮吧?我這兒有諸多問題想請教於你,卻一直苦於沒有機會呢。”
容舒澤恭敬地行了一輯:“謝六皇子擡愛,不過……”
“不過醫尊大人與我是共乘一車的……”柳殷直訕訕笑道。
“無礙,本皇子親自送醫尊大人回府,不知醫尊大人可否?”
“呃,可是六皇子,我……”柳殷直忽而眼睛一亮:“哈哈哈,方纔郡主和我們約好了!”
“郡主?錦裳?”六皇子眸光一轉,朝不遠處的錦裳看了一眼,女子就站在花叢後,似乎等着什麼人,他也不好多說什麼,但面上卻頷首笑道:“柳公子既已約好,那本皇子與醫尊大人一塊兒回去不正剛好?”
隨即見柳殷直紅透了的臉,六皇子轉而又道:“算了算了,本皇子就不取笑你了,今夜無法,我便改天再約好了。”罷了,便朗聲大笑,揚長而去。
邢翌茹低聲道:“他這是想幹嘛?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容舒澤笑道:“的確如此。”隨即扭首朝柳殷直道:“你方纔的話可是一字不差地落到玲襄公主耳朵裡了,自己看着辦吧。”
柳殷直下意識地往一邊瞄去,卻只見一襲淡藍色長裙飄然而去的背影,他不由怏怏不樂道:“聽到就聽到,有什麼了不起的。”
“吼,敢情真的有事啊……”邢翌茹巧笑不已。
不過柳殷直倒沒在意邢翌茹幸災樂禍的模樣,嘴上不說,心裡早已經不知飄到哪裡去了。
三人離開席位,便往外頭走去,果不其然遇到了錦裳郡主。
容舒澤淡淡一笑:“郡主如何還在此地?”
“等你啊!”錦裳刷紅了臉。
容舒澤目光流轉,當下也未拒絕,幾人便一起出宮了。
樹影斑駁之下,六皇子露出了邪魅一笑:“你稍後去蘭妃那兒,叫她要多與錦裳走動走動。”
“主子,錦裳郡主?”身後一高大身形的護衛不解問道。
“醫尊與柳公子走得近,瞧着今夜模樣,錦裳與他們關係不錯,從她那裡下手,想來事半功倍。”
“小的知道了。”
“還有。”六皇子又道:“十三那裡也多派點人手給盯緊了。”
“十三爺?”
“呵。”六皇子冷哼一聲:“醫尊這人不簡單,今日的事我猜着十有八九是他搞的鬼,還把所有一切都推倒我們頭上來……”
“但他這樣做圖什麼呢?”
“圖什麼?”六皇子陰鷙的目光露出兇狠:“真是一着不慎,當年的事若不被他發現了去,本皇子何故如此擔心……”
“主子,他莫不是因爲我們追殺的事而反咬一口吧?”護衛神色慌張地說道。
“他這個人……好在今夜不是對我們下手……”六皇子顯得頗爲凝重:“這人我看不透,但他與十三那派走得近,我們便不能掉以輕心了去。”
“那醫尊會不會想借此對我們示好?”
“這個可能性極小。”六皇子嘴角咧開一道輕微的弧度:“別忘了,今夜的暮雨是誰的人!”
“小的知道了。”
“快去辦吧。”
“是。”
而另一道,孟祥瑞與歐陽豫並肩而行:“上次的事我知道不是你的本意。”
歐陽豫後背一怔:“岳父大人,這……都怪小婿一時鬼迷心竅!”倘若四下無人,他定是要下跪謝罪了。
孟祥瑞卻搖了搖頭:“豫兒,你是不是見過易行了?”
歐陽豫頭冒冷汗,他自認爲自己遊走官場已是不露痕跡,但在面對孟祥瑞時候依舊是比不過他一個手指頭,畢竟縱橫了這麼多年,位高權重,一眼就能看清自己的想法。
但歐陽豫仍舊守口如瓶,面露哀怨:“岳父大人,易行已死……我,那件事情,我不想多說,他們是我的朋友……岳父大人莫要讓小婿難做。”
孟祥瑞輕輕“嗯”了一聲,歐陽豫抓不準他的態度,但想着自己表露的怨氣重一些,能拖延一會兒便是一會兒。
有的時候,他就是反反覆覆告誡自己,易行已死,他是恨孟祥瑞的。
“豫兒啊,人要往前看,很多事情過去就過去了。”
“……”
歐陽豫沒有答話,反倒叫孟祥瑞的笑更大了些:“馥兒臨近產期,情緒可能會有點不穩,我也與她說過了,一家人哪裡有隔夜的仇呢……你回去再好生安撫一番。”
“岳父大人說的是。”
“嗯,就這裡分手吧。”
“恭送岳父大人。”歐陽豫行了個禮,目送着人走得漸遠,終於深深呼了口氣。
這廂,淡淡的月光撒下如夢似幻的影影綽綽,將人影拉的很長。
可一路上,幾人沒有言語。
“我說,你們會不會太悶了點兒?”錦裳努着嘴看了一旁的柳殷直以及他旁邊的容舒澤一眼,嘟囔着。
柳殷直道:“郡主不悶,郡主可以說話啊。”
錦裳氣得跳到了邢翌茹身邊,卻對容舒澤道:“醫尊大人,你的這個護衛跟前幾日的那個不太一樣?怎麼?是孿生兄弟?”
容舒澤淺笑道:“是哥哥。”
錦裳鼓着腮幫子,朝邢翌茹眨了眨眼:“你能讓開點兒嗎?”
邢翌茹臉上一熱,敢情自己夾在中間叫人爲難了,當下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可一扭首,卻是看着容舒澤。
“她得時刻跟在我身邊。”容舒澤的話雖輕,但一字字說着卻似是在強調。
錦裳頓覺無趣,便又跳到了柳殷直身邊去:“你也非得跟得這麼近嗎?”說罷,不忘給了他一白眼:“今日我看玲襄姐姐心情不是很好,你什麼時候得多陪陪她說話,別整日瞎轉悠。”
柳殷直一怔:“她?她,跟我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