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之下,難不成是要強搶的嘍?”說話的是自一旁款款而來的公子,一襲白衣長身玉立,氣質從容,一眼便知不是池中之物,那雙眸光所到之處黯然失色,對上中年男人時,瞬間似刃,凜冽如鋒,叫他不由心生戰慄:“這、這位爺……小的只是想帶兒子回去啊。”
“兒子?”男子眯眸笑道。
“我不是他兒子!”沐辰急得上前拉着他的褲腿道:“我不是他兒子,他騙人!”說着把手中的糖人遞上前去:“這個纔是我爹,他纔不像呢!”
“哦?”男子微一偏頭,笑若春風,看着沐辰的眼中泛着柔光。
沐辰乍一看,便已癡了半晌,窘紅了臉支支吾吾道:“我、我爹跟你一樣帥氣的……”
男子驀地一怔,忽而大笑起來,雙手將他拖起,高舉於頂,而後單手抱於懷中:“好孩子,要跟我走嗎?”
“喂!他是我兒子!你休想帶走……啊疼!”中年男人想着直接奪人,不料這白衣男子文文靜靜溫潤如玉的一人身邊的隨從卻厲害地很,話到一半便給打折了手腕,痛得他哇哇大叫。
“要想活命,趕緊滾。”黑衣少年低聲狠道,眸中化不開的浮冰仿若刺般叫人心裡打顫。中年男人深知遇到了惹不起的,只好嚥下這口悶氣,逃了開去。
沐辰樂得連連拍掌叫好,但想到自己被男子抱着,雖很喜歡,卻仍黯下了眸子,道:“不行不行,辰兒得等孃親回來找我的!”
“你和你孃親走散了?”男子柔聲道。
“嗯……不過她會回來找我的。”沐辰篤定地點點頭。
男子理了理他額前的碎髮:“好孩子……”繼而又挑眉道:“這樣吧,我們去那家餐館等着,找個臨窗的位置坐下吃飯,在上面,也可以一眼便看到你娘,如何?”
“吃飯?”沐辰的肚子很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瞬間將臉憋得更紅了:“嗯……”
“那就是答應了?”男子不待其回答,便已抱着孩子徑自走向餐館。
而沐辰就莫名其妙地沒有拒絕,任由他抱着自己。他將臉深深地埋進男子的肩頭,溫暖且寬厚,他重重地吸了口氣,竟有淡淡的藥草香。
“叔叔好香哦!”沐辰歡喜道:“叔叔的身上有淡淡的藥草香,像我娘一樣!”
“你娘?”男子不由蹙眉道:“你娘也有藥草香?”她的身體又是如何不適了?!
“是啊!”沐辰絲毫沒有覺察到他的變化,自顧道:“娘每隔一段時間都要上山採藥,然後拿到城裡賣,辰兒都有跟着一起的。”
“你娘會藥草?”男子不信,他剛纔隱於一處,可沒看錯人啊……她縱然是變得再大,他也能一眼認出來,絕對沒有錯。
沐辰努着嘴,捂着肚子道:“叔叔,辰兒餓了……”
男子這才記起自己是來餐館的,他微一側首:“傳掌櫃的,讓他把這兒的招牌菜都送來。”
“是。”身邊的黑衣少年輕應了一聲,便下樓喚了掌櫃的。
沐辰一心投在叔叔身上,根本就沒在意,周邊沒有一個客人,這場子早已經被包下了。
沒過多久,菜就已上齊了。
“已全部試過。”黑衣少年附耳輕道。
男子微一頷首,親自夾了一塊肉放在沐辰碗裡:“來,快趁熱吃。”
“……”可是沐辰卻沒有動的意思,雖然他的眼睛時不時地瞄着碗裡的肉。
“怎麼?不合胃口?”男子挑眉笑道。
“辰兒看着就飽了,辰兒要等孃親回來再吃……”沐辰望着窗外,重重地嚥下了口水:“孃親肯定在找我……很急很急的!她都沒吃飯……辰兒也不能吃的。”
男子的手在半空停滯下來,忽而臉色漾起一抹深深的笑意:“辰兒,你不吃飯是沒有力氣等孃親的,只有吃飽了喝足了,纔有精神,你說你現在餓了,是不是犯困了?”
“……”
“犯困了就容易錯過你孃親。”男子好說歹說,才哄着沐辰開始吃飯,而這一吃,心情便好了起來。
男子道:“你不把糖人放下來,一隻手怎麼吃飯?”
沐辰卻不肯:“這是我娘和我爹,叔叔你看!”他得意地跑到對面,伸長了手放至他面前:“你看,我娘很漂亮吧?”
男子不由伸出手接過那個女子,眼角飛揚,眸子卻沾了一層薄霧:“是,她很漂亮。”他說着,便將站在身邊的孩子抱起坐在自己的膝上,長長輕喟一聲,又重複了遍:“你娘很漂亮。”
“那我爹呢?我爹很帥氣吧?”
“……”男子喉頭哽咽,竟是說不上話來。
沐辰擡眸仔細看着他:“叔叔,你和我爹長得像……”
他的眸子會發光,就像精靈一般,可愛,靈動。
男子心頭一顫,動容道:“辰兒?你全名叫什麼啊?”
“我叫易沐辰!”沐辰似將孃親給忘了,竟主動放下了糖人,拿起男子的手,在他手掌上一筆一劃道:“娘說,易是,容易的易,沐是,沐浴着陽光的沐,辰是早上辰時的辰。我叫易沐辰。”
“沐辰、沐辰……好名字。”
“叔叔,你想知道我孃的名字嗎?”
“……好啊。”可男子半天講不出話來,聲音卡在喉嚨裡,生怕多說了一字便不能自己。
“我娘叫易茹!”沐辰歡喜地不等男子開口,便又在他手掌畫道:“易也是我的易,茹是含辛茹苦的茹,娘說她就是含辛茹苦地帶我長大的!”
“叔叔,孃親說這話的時候好得意的!”可沐辰看着男子,笑嘻嘻的臉龐頓時又面露不解:“叔叔,你怎麼哭了呀!”
男子故意眨了眨眼睛,笑道:“沒有啊,叔叔騙你的……不過辰兒,你可曾見過你孃親哭呢?”
她一個人,不知有多難過?每次想到這兒,他都不免痛恨自己。
沐辰想了想:“沒有啊,孃親每天都對我笑,我可沒見她哭過呢……哦!有一次!”
“哪一次啊?”
“就是我問孃親爹爹的名字時,孃親就哭了!”沐辰沒心沒肺地道:“叔叔,我爹名字可好聽了,他叫容舒澤!容易的容哦!舒心的舒!澤、澤……是澤及萬世的澤!”
“孃親說澤及萬世跟他的人一樣,是,是造福百姓的意思的!”沐辰見男子沒反應,不由緊張起來:“叔叔?叔叔你怎麼了?”
“沒,沒事……”男子暗歎,他已有多少年不叫容舒澤了呢?
“翌茹……”他不禁心中呼喚。
“咳——咳——”
“叔叔你生病了?”沐辰忙轉過身來,關切道:“叔叔,你都咳出眼淚來了!”沐辰伸出稚嫩的小手,輕輕柔柔地撫上男子的臉:“我給你擦掉,我每次哭,娘都會替我擦淚的。”
“辰兒……”男子一把將他緊緊摟在懷裡,仿如奇珍瑰寶,愛不釋手:“辰兒真乖!”
“嘻嘻嘻,癢!”男子溫熱的呼氣撒在沐辰的耳邊,不由叫人縮起了腦袋:“叔叔,癢!哈哈哈!”
“好好好,不弄你了,我餵你吃飯,好吧?”
“嗯嗯!叔叔真好!”沐辰心滿意足地指着道:“我要吃這個!對……真好吃!”
“還有這個!這是什麼啊,沒嘗過!”
“這是糟溜三白。”
“這個呢,這又是什麼?”
“這是芙蓉雞片。”
“原來肉還可以這樣做啊!”沐辰嘻嘻笑個不停:“不過我還是覺得孃親的烤肉最香!”
他驀地又一扭頭看向窗外:“孃親呢?怎的還不來找我?”
“再等等吧,沒這麼快呢,你東西都還沒吃飽。”男子溫柔地給他夾了一塊魚肉,小心翼翼地挑去刺,進他嘴裡:“好吃嗎?”
“嗯,好吃。”沐辰點點頭:“以前在山上很少會吃到魚,我發現魚很好吃!辰兒還要!”
“好,我給你夾。”男子微笑着道:“辰兒說以前住山上?那不是很辛苦?你孃親一個人帶你嗎?”
沐辰細細咀嚼着嘴裡的美味,不甚在意道:“嗯……孃親說我剛出生的時候有玉面奶奶陪她,後來玉面奶奶不在了,就只剩下孃親一個人了。”
“玉面?玉面千手?!”男子不可置信道,他夾着筷子的手幾乎要將其折斷。
“是啊,孃的易容術還是玉面奶奶教的呢!”沐辰驀地對吃的又沒了興趣,對男子正色道:“不過叔叔,什麼是出師啊?娘那天走的時候又是驚又是喜又是傷感的,我都搞不懂呢……”
“你們在哪個山上?”男子隱着怒火,強自鎮定道。
“白嶺啊!”沐辰道:“嗯……辰兒聽說以前這兒住着兩個很厲害的大夫,但是常年不在白嶺呢……辰兒也從來沒見過他們。”
“我怎麼就忘了那兒呢?!”男子恨恨地握緊拳頭,幾乎要掐出血來。
“叔叔你生氣了?”沐辰眨巴着水汪汪呃呃的大眼睛,弱弱道:“辰兒惹你生氣了嗎?”
“沒有……”男子忽而伏身吻了他的額:“我這是在生自己的氣,氣我爲什麼不早點去找你們……”
“叔叔你說什麼?”沐辰聽不清楚,擡頭問道。
“沒什麼……咳——”
“公子!”身邊的隨從不由急道。
而黑衣少年立馬自袖中掏出一顆黑色藥丸遞上:“公子。”
“不用。”男子輕一揮手:“不用再吃了,以後也不需要了……”
“公子!”頓時,所有人皆下跪叩首:“請公子三思。”
沐辰被這架勢驚得後背一凜,不斷打顫,回望着男子道:“叔叔……他、他們幹嘛呀?!”
“不要怕,他們只是在開玩笑,想嚇唬嚇唬你而已。”男子倏而沉聲道:“起來吧。”
“……”一陣沉默過後,黑衣少年方率先起身。
沐辰若有所思,愣愣地望着窗外發呆。
“辰兒,你娘來了。”男子指着一處道:“那是不是你娘?”
遠遠望去,那一雙急切含淚的眼眸,似乎就是他夢寐以求的一切。
他出了神地看着她,無措地蹲在街角,快要哭出來了的她,一點兒也不像那個曾經傷痕累累也一聲不吭的她。
“傻女人……”男子長聲一嘆,哭笑不得:“把我逼得好苦啊……”
而沐辰早已心猿意馬,一股溜兒躥下了餐館,大聲喊道:“孃親!孃親!辰兒在這裡!”
邢翌茹猛地起身看向這邊,又驚又喜:“辰兒!”腳下大步朝他飛奔而去,一把緊緊摟在了懷裡:“你去哪兒了?娘來回地找來回地問都不見你啊!”
“孃親,糖人被弄丟在地上了……”沐辰低頭解釋道:“辰兒錯了,不該讓孃親擔心的!”
“是娘不好,娘應該說什麼都不放開你的手的!還都怪娘走神了……是娘不好!”
“孃親別哭了,辰兒沒事!”他心中平靜下後,仰首看向餐館二樓的臨窗處,笑着指向那兒道:“娘,剛纔有個叔叔請我吃飯了!”
“啊?”邢翌茹順着他的手勢方向看去,卻不見任何人的蹤影:“哪兒呢?”
“嗯?”沐辰再一看去,竟也不見人了,當下忙扯着邢翌茹上了二樓,卻不想,裡面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若非是桌上還擺着熱着的飯菜,邢翌茹還真以爲是沐辰自己餓着肚子做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