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難做出決定,深仇大恨與薛府相比,段蕭自然是舍薛府的,段蕭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只是看着頭頂的天空出神。
說實在的,京都的天空一點兒都不好看,尤其是夏天,太陽也很烈,卻沒任何色彩可言,沒有衡州的清水藍湛,沒有琅海層層疊疊堆織如錦緞般的雲,沒有瓊州的彩虹,沒有燕洲的純粹,沒有陵安城的白鷺縱橫,可就是這種沒有色彩的天,主宰着那些豐富多彩的天。
段蕭忍不住在心底想,若這片天塌了,那些地方的天會跟着塌嗎?
段蕭忽然一笑,爲自己這突如而來的瞎操心。
他低下頭,重新看了賀舒一眼,站起身,冷下臉,對夜辰跟沈驕陽說,“帶上咱們的賀探花進宮。”
夜辰應一聲是,上前就將賀舒的嘴堵住,拽起他,走了。
沈驕陽跟着出去。
段蕭走在最後面,出了西院,他讓夜辰和沈驕陽先把賀舒帶上馬車,他回東院洗澡換衣服,順便吃點飯。
夜辰和沈驕陽應了,先一步到馬車上等他。
段蕭去東院,進了院子,進了臥室,沒有看到宋繁花,他眉心一皺,那種空虛和煩躁感又來了,完全控制不住的,非要見到她才行,他又衝出東院,去找人,找了老半天,纔在三顏花軒裡找到宋繁花。
除了宋繁花外,還有宋昭昭和宋明豔,當然,環珠和七非也在。
段蕭把宋繁花喊過來,宋繁花看看他,見他臉色不好,就問,“怎麼了?溫千葉的情況很糟糕?”
段蕭伸手抓緊她,往她身後看了一眼,拽着她就走。
宋繁花一路被他拽着,十分不解,等回了東院,進了臥室,她張嘴就問,“溫……唔。”
想問的話還沒問出口,段蕭就將她壓在門上吻了起來。
宋繁花幾番推他都沒推開,最後段蕭直接抱起她,把她按在牀上吻,一邊吻一邊脫着自己的衣服。
宋繁花在他的吻滑到脖頸的時候,張口問,“怎麼了?”
段蕭沒應話,將熬了一夜而皺巴巴的外衣往地上一扔,抱着她翻到牀裡面,裡裡外外地吻着。
宋繁花被他折騰的哼哼唧唧,好不容易等他停住了,她的衣服都凌亂的不成樣子了,還好,段蕭顧忌着這是白天,等會兒還要上朝,沒敢真怎麼樣,但饒是如此,宋繁花的衣服還是被他扯開了,露出了鮮紅的肚兜,還有雪白的肌膚,以及肌膚上他留下的齒痕。
段蕭聞着宋繁花身上的氣息,抱着她溫軟的身子,慢慢的,心底裡的空蕩被填滿了,那股煩躁感也不翼而飛,他伸手揉揉她的臉,翻身起牀,下了地,去衣櫃前,拉開衣櫃,取出官袍。
取出來後,他站在銅鏡前自己穿。
宋繁花整理好衣服,坐在牀沿,小腿時不時地踢着牀下的硬木板,嘟着嘴問,“你幹嘛啊?”
段蕭側頭看她一眼,笑問,“什麼幹嘛?”
宋繁花指指自己的衣服還有自己的嘴,不滿地說,“一大早就發情。”
段蕭額頭一抽,瞪她一眼,卻不應話,只快速地穿着官袍。
宋繁花抱着雙臂,哼道,“問你溫千葉怎麼樣了?”
段蕭道,“不太好。”
他將溫千葉的情況說了一遍,又把寫信給翠雪山莊的事也說了,說罷,想到賀舒,他英俊的眉一沉,深邃的眼內含着冰冷的笑,卻也把這件事從頭到尾地對宋繁花說了。
宋繁花聽罷,眉頭一挑,“這是要對薛府下手了?”
段蕭道,“大概。”
宋繁花譏諷地冷笑,“這是在拆你羽翼呢,今天是薛府,明天就是肖府了。”
段蕭將官袍的最後一顆暗釦扣上,理了理散亂的發,不輕不重地道,“無所謂,反正薛尉和肖雄也不算是我的人,他們對我也沒有多少忠誠,只是拿我當擋箭牌而已,雲蘇設這個陷阱給我,我順了他就是。”
宋繁花沒接腔,只低着頭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麼。
段蕭走到她跟前,伸手支起她的下巴,眯眼問,“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宋繁花拍開他的手,嗔他一眼,“我能打什麼鬼主意。”
段蕭輕笑,彎腰下來,薄脣貼近她的脣角,緩緩吻了一下,笑着道,“你打什麼鬼主意我還真不知道,但是你一動腦,我就害怕,大概雲蘇也有這種感覺,所以,乖,你可別多想。”
宋繁花哭笑不得地道,“當我是什麼了呀?”
段蕭看着她,很認真地想了想,說,“我娘子。”
宋繁花噗嗤一笑。
段蕭也笑了,伸手揉揉她的頭,“我能處理好,你不用多費心思,我是真的有點怕了你了。”
宋繁花忍着笑意說,“好吧。”
段蕭又低頭吻着她,宋繁花仰起頭,讓他吻的更方便更舒服,段蕭原本只是想蜻蜓點水一下,可她奉上香脣,他真的捨不得就這麼一碰就走,索性往深了去吻,可越吻越捨不得走。
但今天有事情,還是大事,不能賴在這裡。
段蕭鬆開她,目光盈動着深情,臉貼着她的臉,閉眼嘆氣,“好想快點結束這一切,然後與你成親,帶你到無人的地方,只有我們倆,然後每天……”
他沒說完,可宋繁花就覺得後面的話鐵定不是好話,她直接一把推開他,站起身就走了。
段蕭先是一怔,後又哈哈大笑起來,他跟着往外走,邊走邊伸手點着宋繁花的肩膀,“你跑什麼跑?”
宋繁花懶得理他,在心裡不停地罵,大色魔,大色狼,大色鬼,總之,色。
段蕭要是知道宋繁花在心底裡這般想他,鐵定會把她說出來的這幾個詞徹底在她身上演示一遍,不過,他不知道,宋繁花也不會當着他的面說,所以,二人就這麼一個走一個在後面不亦樂乎地點着那瘦削的肩膀,笑聲爽朗。
等出了東院,段蕭就去了飯堂,吃罷飯他就出門,上車,去了皇宮。
宋繁花又去了三顏花軒,陪宋昭昭和宋明豔玩樂。
宋明豔見她回來了,支着下巴問她,“幹什麼去了?”
宋繁花沉着眉頭想事情,沒搭理她。
宋明豔看了一眼她紅腫腫的嘴,翻了翻白眼,心想,她以前怎麼沒發現段蕭這麼急色的?一晚上沒回來而已,一大早回來就非得把六妹撈到房間裡吻一番嗎?
宋明豔見宋繁花不搭她,悻悻地聳聳肩,玩自個兒的去了。
宋昭昭在那個游泳池裡玩水,環珠在一旁伺候。
七非隱在暗處,時刻保護着宋繁花。
宋繁花坐在大開的窗臺上,坐了一會兒,翻身跳下去,背起手臂,走到竹林裡,掏出九霄盟的盟主令,運出巾幗手的氣波功打在上面,佛音一現,封嘯天和江左都感受到了,包括遠在燕洲的玉香也感受到了。
三個人同時一驚。
封嘯天已經趕到了京城,聞此佛音,身影一縱,趕了來。
江左眼眸一轉,對風櫻說,“我們該走了,再耽擱怕就走不成了。”
風櫻爲難地道,“元喜剛醒,這個時候不易顛簸。”
江左看一眼牀上病怏怏的元喜,直接走上前,伸手將她抱起來,沉聲說,“走。”
風櫻撇嘴看他,“幹嘛這麼着急?”
劉大刀看着江左抱在元喜腰上的手,臉上露出十分不贊同的神情。
劉寶米迷糊地摸了摸頭,猜測地說,“難道這裡會有雪崩?”
江左道,“嗯。”
劉寶米一驚,大啊一聲,飛快地拽着風櫻就往外跑。
劉大刀也被江左的話給嚇着了,一把奪過他懷裡元喜,跟着往外跑。
江左額頭一抽,心想,都這麼怕死?怕死好,怕死比較好糊弄。
江左見人都走了,振臂一揚,青天劍瞬間騰空而走,在天上來回走了好幾圈,又咻的一聲,插入劍鞘,劍一入鞘,江左猛地一撣雪袖,轉身,跨步走了。
玉香守在玉南王的牀前,月餘已過去,玉南王已經轉醒。
韓稹說,“再施最後一次針,玉家主的身體就無礙了。”
玉香拿着毛巾給玉南王擦臉,擦罷她將帕子遞給胡敬,胡敬接過來,去臉盆前搓洗。
玉香看着韓稹施針,等他施完針,收了針貼出去,玉香也跟着出去,跟了好幾步路之後,韓稹轉身看她,笑着問,“玉前輩有事要說?”
玉香道,“我是來向你表達感謝的。”
韓稹笑道,“不用。”
玉香說,“我爹的病治好後,你要去哪兒?”
韓稹道,“回瓊州吧。”
玉香笑道,“宋繁花不在瓊州。”
韓稹皺眉,又眯眯眼,不大爽快地道,“我管她在哪兒呀,反正我要先回一趟瓊州。”
玉香笑着唔一聲,倒不再多說什麼了,轉身又回麒麟院,去照顧玉南王。
韓稹用腳踢了一下路面,碎碎念念地走了,唸了什麼,別人也不知道,總歸,臉面不是很好看,半路上碰到林新竹和林哲濤,他也沒怎麼搭理。
林新竹和林哲濤一臉納悶,平時韓稹見着他們了,都是有說有笑的,不過,有才的人脾氣一向是比較陰陽怪氣的,二人也沒管韓稹,去麒麟院看玉南王去了。
韓老太太去九王府找韓廖,把他叫到無人的地方後對他說,“我要去一趟雪域,家裡沒人照看,你回去。”
韓廖一愣,問她,“你跑雪域幹嘛?”
韓老太太道,“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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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廖眯眼,“救誰?”
韓老太太拄着柺杖瞪他,“你管我救誰,祖母救誰還要跟你講嗎?”說罷,又丟一句,“你明早就回衡州去。”
韓廖道,“不回。”
韓老太太掄起柺杖就打他,“你留在京城做什麼?馬上就要變天了,你難道想當夾肉餅嗎?”
韓廖一時沒明白夾肉餅是什麼意思,想明白後他臉色大變,“祖母的意思,雲蘇跟段蕭……”
話沒說完,韓老太太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是,所以,你給我滾回去。”
韓廖臉色一沉,“祖母既算出了段蕭會有危險,我怎麼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我不回!”
韓老太太冷鼻子冷臉道,“你的命和你弟弟的命都是蘇府救的,你要是幫着段蕭對付雲蘇,那就是恩將仇報,而你與段蕭又親如兄弟,你若是幫着雲蘇去對付段蕭,那就是不仁不義,所以,你留下來,有何意義?”
韓廖心想,我留下來只爲杜莞絲,但這話他不敢當着韓老太太的面講,只撅着嘴說,“我會處理好,不用祖母操心。”
韓老太太眯了眯眼,看一眼他固執的臉,嘆息一聲,什麼都不再說,轉身就走了。
宋繁花靠在聖音竹上等封嘯天,封嘯天來的很快,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就落在了她的身後,衝她喊一聲,“盟主。”
宋繁花聽到聲音轉過身。
封嘯天將一個盒子遞給她,“冠心草。”
宋繁花接過盒子揣進袖兜裡,宋明豔既先一步到了京城,宋繁花自然知道封嘯天爲何會耽擱那麼久才進京,她也沒怪他,只對他笑着問,“天斬使的故鄉是連翹山吧?”
封嘯天笑道,“是。”
宋繁花唔一聲,“連翹山是個好地方,那裡有天女瑤華的精血。”
封嘯天眉頭一挑,不知道宋繁花這個時候說這個是何意,但還是點點頭,“是,雖然連翹山在自然災害下坍塌了,但碎石也是很好看的。”
宋繁花背起雙手,仰起頭,“希望有一天,天斬使能帶我去看一看。”
封嘯天笑道,“你若想去,我自然隨時會帶你去。”
宋繁花應一聲,說,“蘇天荷去過連翹山嗎?”
封嘯天的笑容滯了滯,眼中帶着落寞,語調裡帶着遺憾,“沒有。”
宋繁花咦一聲,“她天南地北都走過,會沒去過連翹山?”
封嘯天道,“沒有。”
宋繁花眯了眯眼,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喊來七非,讓七非給封嘯天騰一個房間出來,讓封嘯天去休息。
封嘯天也確實連續趕着路,疲憊之極,七非領他去北院,騰出一個乾淨的房間讓他住。
封嘯天說了謝謝,關上門就睡覺。
宋繁花在七非離開後取出魔龍令,將王七和楊豹喚過來,還不待王七和楊豹說一句見面的開場白,宋繁花就衝他們吩咐,“調動所有暗軍,埋伏皇城周邊,迎戰。”
王七一愣,繼爾哼道,“怎麼一出來就要搞事情?”
楊豹問,“又是對付雲蘇?”
宋繁花道,“嗯。”
王七瞪着她。
宋繁花挑眉說,“能用到你們,是你們的榮幸,瞪什麼瞪。”她腳往前一踢,“快去準備,不想暗軍全軍覆沒,就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王七氣死了,所以說,他最討厭奉女人爲主了。
王七哼一聲,轉身就走。
楊豹也只好走了。
二人去集結暗軍,暗軍雖然人數不多,卻個個都是精英,而且,這些人身上都有超乎着常人的能力,因爲這些能力不能暴露,所以,一直沒用。
宋繁花前後想了想,想到雲蘇既然發了招,那薛尉這一次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了,那麼,薛尉一死,薛少陽和薛凌之不可能無動於衷,這二人必然要反,所以,大亂將至啊。
而這,又何嘗不是他們等的機會?
前腳呂府敗,後腳薛尉滅,那麼,此時不興戰火,又待何時?
宋繁花勾脣一笑,段蕭既已做了選擇,那今天他上朝,必然會順水推舟,入甕入局,坐地起火。
對段蕭而言,無端挑起烽火不利,會遭百姓譴罵,很可能還會失掉衡州百姓們的支持,對雲蘇而言,無端挑起烽火也不利,同樣的會遭百姓譴罵,失掉人心,因爲不管掌權者是什麼心態,老百姓們是不願意起戰亂的,所以,誰無緣無故地挑起了戰火,必然會惹來一片咒罵聲,不管他二人有多大的仇,在這一點兒上,倒是心有靈犀的很,所以,他們二人會藉着薛家之手,挑起這場亂世殺伐裡的烽火篇章。
金鑾殿裡,因爲沒有帝王,近期的朝會一直都是輕鬆而閒散的,但今天,四周一片死寂,空氣一片凝滯,繃着肅殺的氣息。
雲蘇坐在龍椅裡,龍椅擺在金鑾殿的大殿裡,他坐爲首,對面站着段蕭,再往下就是薛尉、肖雄、趙闊、田家嚴、王朔、薛少陽、薛凌之等人,所有的人全都看向大殿中間跪着的賀舒。
賀舒的兩隻手臂依舊是扒開的狀態,所以戴在兩隻手臂上的鐵臂非常扎眼地落在所有大臣們的面前。
薛尉哆嗦着脣指着他,“你……”
賀舒此刻的身子和腿是綁着的狀態,可他依舊匍匐着往薛尉跪去,磕頭哭喊道,“大人,你要救我啊,我都按你的吩咐做了,你不能不管我,大人!”
薛尉氣的兩眼一花,險險暈死過去。
薛少陽立馬走過來將他扶住,揚腿就朝賀舒服踢去,一臉冷漠的殺氣,“你是什麼身份,也值得我爹指使,狗腿子!”
薛凌之面色陰沉,尤其在看到賀舒戴在兩臂上的鐵臂時,目光幾乎冷成了寒冰,他擡頭往段蕭臉上看了一會兒,又在雲蘇臉上看了一會兒,他當然不會單方面地以爲這是雲蘇埋的局,因爲很可能,這也是段蕭埋的局,雲蘇把案子給了段蕭,段蕭想搞鬼,很容易,當然,也很可能雲蘇在把案子交給段蕭的時候就已經埋下了殺局,所以,薛凌之此刻對雲蘇和段蕭都是懷疑的。
薛凌之不動聲色地走到薛尉面前,將他往後拉了一下,又阻止了薛少陽狂踢賀舒的動作,他微微蹲下身,看着磕頭都嗑出血來的賀舒,平靜地問,“你說是我爹指使你去對呂如寧下的殺手?”
賀舒哭着聲調說,“是。”
薛凌之眯眼,“什麼時候跟你說的?”
賀舒說,“在呂小姐被關入大牢的當天夜裡,薛大人把我喊到了書房。”
薛凌之冷笑,“我爹把你喊到書房可以說的事有很多,你怎麼能讓我們相信,我爹就是說了讓你殺呂如寧呢?”他指着金鑾殿,一字一句,冰冷地道,“你認爲這裡是什麼地方,容許你這般信口雌黃,血口噴人!”
賀舒大聲說,“我有證據!”
薛凌之又冷笑一聲,猛地一撣官袍的袖子,不陰不陽地道,“那就讓我們看看你的證據。”
賀舒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張摺疊的紙,轉身匍匐着跪到雲蘇面前,把那紙遞給他。
雲蘇眉頭一挑,沒接。
站在他身後的墨硯將紙接了過來,打開,彎腰遞在他面前,讓他看。
雲蘇低頭看了一眼,是一張大獄刑牢的地圖和結構框架圖,下面有薛尉的丞相印章以及本人手印,薛尉是文臣,又是一國丞相,手上有這圖是很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大獄刑牢圖是機密文件,除了原本,就是副本,原本自然是深鎖在宮中的,副本是薛尉在保管,因爲是他在保管,所以加了他的印。
雲蘇勾脣淡笑,優雅地變換了一下坐姿,眉頭輕擡,看向段蕭,“將軍。”
段蕭慢應一聲,“王爺。”
雲蘇說,“你過來看看。”
段蕭走過去,雲蘇示意墨硯把那紙交給段蕭,段蕭伸手接過來,展在眼前看,看罷,面色不變,只深黑的眼內有淡淡波光閃過,他拿着圖紙,走到薛尉面前,沒什麼情緒地說,“丞相看看吧。”
薛尉一把拽過那紙,張眼細瞧,只一眼,就嚇的手一抖,身子一抖,額頭冷汗直冒,他驚詫地顫着聲音,“這,這,這……”
雲蘇慢條斯理地道,“這張圖,若沒有丞相你的授意,賀舒如何拿得到,所以,丞相,你還有什麼話說?”
薛少陽拽過那圖看,薛凌之也拽過那圖看。
這兩個兄弟看完,目光帶着剜心錐肺的力道落在賀舒身上。
當然,以他們兄弟二人的精明勁,自然想像得到以賀舒的能力絕對拿不到這張圖,而能拿到這張圖的,只有雲蘇,哪怕是段蕭,他也是拿不到的。
所以,這一出針對薛相府的陰謀是雲蘇埋下的。
他是主謀,自然要找他算帳。
但是,賀舒甘願做這個馬前卒,是做好碎屍萬段的準備了嗎?
薛少陽猛地一抄腰間佩劍,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劍怒斬賀舒。
賀舒當場人頭落地,血液混和着慘叫聲,響在大殿裡。
其實慘叫聲只發出了一個腔,就戛然而止在那一雙驚恐大睜死不瞑目的眼中。
這一幕,鮮血淋漓,觸目驚心,所有的大臣都嚇的尖叫出聲,有的甚至還驚慌地往後退出好幾步。
哄亂裡,雲蘇穩穩地坐在金鑾殿一方沒動,隻眼皮輕輕掀起,瀉出一地星光璀璨的同時,一併瀉出了一道低冷的笑聲,他就華麗矜貴地端坐那裡,雍容氣度,執掌乾坤,雙手搭在椅把上,運籌帷幄,他看了一眼地上滾落在地的人頭,又看了一眼薛凌之手上還在滴着血的劍,冷聲問,“金鑾殿上持劍殺人,你是想幹嘛?”
薛凌之冷笑,“王爺想致我爹於死,我是堅決不答應的。”
雲蘇挑眉,不溫不熱地說,“他犯了罪,卻不致死,但你這麼持劍行兇,血染金鑾殿,驚擾大臣,恐嚇本王,罪……”他頓了一下,忽地笑出聲,“誅。”
一字落,原本空蕩蕩的金鑾殿忽然涌入很多重兵,一個一個的皆是鎧甲鐵盔,嚴謹肅目,冷冰的臉,冷冰的兵刃,冰冷的氣勢,將整個金鑾殿圍困住了。
段蕭微微眯了眯眼。
肖雄大怒,“雲蘇,你想做什麼!”
雲蘇冷笑,“捉姦。”說罷,揚聲一喚,“墨硯!”
墨硯立刻出列,沒看到他是怎麼行動的,基本上是眨眼的功夫,他就掠到了薛少陽身前,薛少陽還沒回過神,只覺得眼前寒光一閃,下一秒,他忽然往後一倒,再接着,人羣中發出一聲驚呼,伴隨着一聲嘶鳴慘叫,“爹!”
薛凌之大驚着撲到薛尉身前。
薛尉倒地不起,壓根沒來得及說一句臨終遺言,就死了。
原本該受這一劍的是薛少陽,薛尉就站在薛少陽身後,千均一發的時候,薛尉將薛少陽往後一拉,那寒光便直接入了他的脖頸。
墨硯既出手了,那就絕對不會讓對方留下一口活氣。
一劍封喉,快、準、狠。
意外來的太突然,等衆人反應過來後,薛尉已經死了,薛凌之撲在薛尉身上,薛少陽也撲了上去。
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後又不約而同,驚心地看着雲蘇。
雲蘇拿出一塊帕子擦了擦手指,擡頭看着驚懼的大臣們,出聲說,“對呂府的人下手,就是對我雲王朝的國本下手,這等逆賊,豈能不誅?”
原本就有一多半的大臣是支持雲蘇的,不管他做什麼,他們都是支持的,聞言連連附點頭,“是,是,是。”
一時,大殿內都是擁戴者的聲音。
段蕭冷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雲蘇道,“案子是將軍破的,人是將軍捉拿的,本王只是行使斬殺權。”
肖雄接一句,“是非道理都是你在說,自然是你怎麼說就是怎麼理。”
雲蘇反問,“本王說的不對嗎?”
肖雄一噎,冷笑不止。
薛少陽伸手將薛尉大睜的眼給合上,眼中悲痛,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薛凌之拿着薛尉的手,眼眶猩紅,滴出了眼淚。
這兄弟二人這個時候都沒有說話,也不聽朝臣們在講什麼,只是看着死去的薛尉,掩飾不住滿身的悲傷。
忽地,一記冷光從地面飛起,直擊坐在遠處的雲蘇。
雲蘇淡漠一笑,紋風不動。
就在冷光要襲上他的時候,一柄雪白寒光的劍倏地一擋,擋住了那冷光。
薛凌之站起來,手中扳指一凝,被擋住的寒光霎時一變,變成繽紛的雨絲,呈天女散花之勢,襲上墨硯以及雲蘇。
墨硯一愣,揮劍即掃。
雲蘇眯眼看着兜頭罩來的寒光,依舊紋風不動,就在寒光快臨身的時候,他雙掌一擊,皓然之氣傾薄而出,直接將兜頭而來的劍雨給震開,但危險不在這裡,卻在身後,暮西涼在雲蘇分神御氣掃落劍雨的時候,冷劍出鞘,自背後襲來,雲蘇收起一手,往後一負,指尖凝氣,雙指伸出,夾住暮西涼的劍,夾住之後,又用力一拉,生生將暮西涼拉到了跟前,他盯着他,一字一句,陰冷地道,“雲淳的走狗。”說罷,手掌快速一收,鐵雲掌悍然襲來,完全不給暮西涼反應的機會,一掌擊中他的心口,將他擊飛出去,砸在金龍塑壁的龍柱上。
暮西涼口吐鮮血,卻在奄奄一息之際出聲大喊,“禁衛軍!”
三千禁衛軍立刻蜂涌衝進來。
這麼一刻,穿着冰冷鎧甲的重兵,與皇城禁衛軍形成了對立之勢。
雲蘇緩慢站起身,走到暮西涼跟前,一腳踩在他的頭頂,蟒袍巍巍,氣勢凜然,殺意漫騰,“跟黃襄貴一起去陰曹地獄伺候你的主子吧。”
一語落,蟒袖一撣,竟是眨眼之劍氣!
一劍封喉,頭不沾地,血不逸出,最高超的殺人手法。
段蕭眯眼冷笑,所以,呂如寧以及池喬,都是雲蘇的人,也都在他的手下學得了常人難以企及的武學。
那麼,呂如寧所習的刀法又是什麼?
段蕭看着雲蘇。
此刻,金鑾殿裡的氣氛可真是非常的不好,大臣們一個一個的真是不氣都不敢出一下,他們當然不是怕雲蘇,而是怕在這混亂裡,自己人頭不保。
尤其,薛凌之都敢殺王爺了,他還有什麼事是不敢的?
段蕭沉默地看着,不出手,這裡不是他的戰局,還不到他出手的時候。
肖雄沉默地看着,也不出手。
田家嚴背手站着,默默地看了一眼段蕭。
王朔也不動,聽段蕭指令。
雲蘇殺了暮西涼,三千禁衛軍沒了頭領,個個血紅着眼殺了上來,而帶着冰冷鎧甲的重兵卻不會讓他們這般放肆,持兵器迎擊,一時金鑾殿裡殺聲漫天。
段蕭眼眸一動,混亂中他對肖雄急聲命令,“帶着薛尉的屍體趕快走!”
肖雄嗯一聲,飛快地抱起薛尉。
段蕭又抓住薛凌之和薛少陽,對他們道,“快走。”
薛凌之也知道自己一時半刻殺不了雲蘇,他只是恨,但恨歸恨,他卻不是莽撞之人,好漢不吃眼前虧,要殺雲蘇,有的是機會,他拽着薛少陽就走了。
只是,雲蘇今天埋伏了一出殺局,又如何讓他們逃得掉?
還沒出皇城大門,就被弓箭手包圍。
那些弓箭手看到他們,毫不留情地射殺,上千上萬的箭羽如天空砸落的隕石,殺氣聲聲,穿空破雲,皓然而至,肖雄、薛凌之、薛少陽都是武功高者,可武功再高,面對那麼多支箭,也是力不從心,肖雄沒辦法,只能拿薛尉的屍體來擋。
薛少陽大吼,“肖雄!”
肖雄也怒,“不想死就閉嘴!”
薛少陽眼睜睜地看着薛尉的屍體被插滿了箭,大吼一聲,持劍就要衝出去,薛凌之立馬心驚地拉住他,大怒,“你做什麼!”
薛少陽眼中冰冷,血絲漫延,“殺了這些劊子手!”
薛凌之死死地拉住他,不讓他做傻事,“這麼多支箭,你出去了只是送死!”
薛少陽一邊拼命地擋箭,一邊拼命地躲,等到薛尉的屍體被插滿了箭,不能用了,肖雄把薛尉一扔。
薛少陽目眥盡裂。
薛凌之忍着突暴的青筋,看着薛尉的屍體漸漸的埋沒在箭羽堆裡,終於忍受不住,哭出聲來。
三個人被箭雨包圍,努力要搏出生機。
但,生機無妄。
雲蘇要滅了肖、薛兩家,一是受夠了他們,二是爲了斬掉段蕭的羽翼,所以,這一場箭羽是絕地死門,如果沒有人從外面攻進來,他們必死無疑。
宋繁花會迂迴戰術斬蘇府的羽翼,雲蘇就明目張膽地斬段蕭的羽翼。
金鑾殿裡的殺血結束,三千禁衛軍全軍覆沒,無一幸還。
段蕭無動於衷地觀看着戰局,眼見塵埃落定,他也去皇城門口,卻照樣的被箭雨擋住了。
雲蘇冷笑着走上皇城高望臺,看着底下的段蕭、薛少陽、薛凌之以及肖雄苦力掙扎要搏出生機的樣子,沉默地看着皇城門外。
那裡,有人影忽閃。
雲蘇眼一眯,下一瞬間,他陡然抓緊了垣牆,看向對面縱身躍上高臺衣袂飄飄的女子,咬牙切齒地冷哼,都說了不要與本王作對,你偏要與本王作對!
雲蘇冷冷地喊,“墨硯!”
墨硯沉聲應道,“王爺!”
雲蘇道,“一個不留!”
墨硯眼神一冷,飛快應一聲,翻身而下。
而同一時刻,隨着宋繁花飛身縱上高臺的時候,她的身後,黑壓壓地跟了一片人,這些人不是別人,正是暗軍。
王七和楊豹一左一右,領着暗軍將那些弓箭手給殺了,段蕭、薛凌之、薛少陽、肖雄立刻不耽擱,分秒必爭地衝出了皇城大門。
宋繁花見他們安全衝出去了,轉身就要走,卻不想,身後一股凌厲的風襲來,她陡然一驚,閃身一避,卻見天弓陡現,兜頭罩來。
宋繁花大驚。
雲蘇的聲音不遠不近,冷漠傳來,“救了他們,那你就留下!”
宋繁花看着天弓臨近,鬼魅蹤影步即刻展開,眨眼間人就從空中消失不見,雲蘇氣的怒罵,“該死的女人,下次讓本王抓到你,定讓你生不如死。”
一場金鑾殿暴動,掀起一場世亂戈殺。
那天過後,東西虎軍全軍出動,斬殺逆臣,金虎符三軍強悍迎戰,攪亂風雲,這一場光鮮陸漓的盛世太平,終於在此刻,拉開了硝煙帷幕。
……
段蕭和雲蘇心裡都清楚,這起戰火,非死不結束,有你沒我,有我沒你,必要一方倒下才會罷休。
在金虎符三軍對抗東西虎軍的時候,宋繁花派出暗軍全守將軍府,段蕭召出所有段家軍,開破城門之路,呆在京城太危險了,他們得挪地方。
薛凌之、薛少陽因爲薛尉的死很悲痛,可悲痛也沒辦法,現在很危險,隨時都可能喪命,所以,只能掩埋悲痛,一路勇往向前。
段蕭和宋繁花匆匆回到將軍府,一回去段蕭就派出夜辰和七非去把冬青和溫千葉接過來,這二人接過來後,溫千葉的身體還是不能動彈狀態。
肖雄和肖璟也來了將軍府。
一時,將軍府被堆滿了。
段蕭坐在大堂的正上首的位置裡,宋繁花、宋昭昭、宋明豔、薛凌之、薛少陽、薛貝紫、肖雄、肖璟、左雪、封嘯天、田家嚴、王朔等人或坐或站地聚在大堂裡。
段蕭一一看着這些人,最後視線落在宋繁花身上,問她,“你覺得留在京城安全還是離開京城安全?”
宋繁花說,“這個時候去哪裡都不安全,雲蘇既動了手,那蘇八公肯定也動了手,我雖然滅了他不少的門徒勢力,可到底沒有完全滅掉,這個時候,他分佈在全國的勢力大概都出動了,不管我們去哪,都有數不清的敵人。”
段蕭沉着眉頭。
肖璟說,“就留京都。”
段蕭搖頭,“不行。”
段蕭說,“你覺得雲蘇就只有東西虎軍?今天金鑾殿上的那些重兵可不是東西虎軍的作派,所以,他在京中,還有隱藏的勢力,這勢力對我們而言是陌生的,也是危險的,所以,京都不能留。”
肖璟蹙眉,“不留京都,那就沒地方可去了。”
段蕭淡笑,“天下這麼大,可去的地方很多。”他伸手敲擊着桌面,沉思地道,“但是,可守可防,又離京都不遠,出兵容易,收兵容易,還得城門高,容量大,至少能夠容納金虎符三軍至少三十萬的精兵,對京都又能形成犄角之勢的地方卻很少。”
他沉吟着,眉頭深鎖,腦海裡在一處一處地搜刮着雲王朝的山水地誌,想着什麼地方最合適。
還沒想到,宋繁花出聲說,“有一個現成的地方。”
段蕭眯眼,衝她看過去。
所有的人也衝她看過去。
宋繁花理了理袖子,微微垂下眼睫,說,“松漠嶺。”
段蕭一怔。
肖雄、肖璟、薛凌之、薛少陽、王朔、田家嚴紛紛一驚。
對別人來說,松漠嶺也許是陌生的,可對他們來說,松漠嶺是可怕的,那個地方曾一度是皇室禁忌,提不得,說不得,更去不得。
爲什麼?
因爲十年前的松漠嶺,血流成河,埋沙長恨了一個英雄——蘇項。
衆人紛紛心頭大驚,顫了一下心絃。
段蕭卻是勾脣笑了。
宋繁花說,“松漠嶺曾是京都的防城,所謂防城,就是邊防城堡,這種邊防城堡,你們應該比我清楚,它有多堅固,有多難攻,容量有多大,正因爲十年前的雲淳深知這個道理,纔會在城內屠殺蘇項,因爲出了城,他就沒那能力再攻進去了,而對雲蘇以及蘇府而言,松漠嶺如同九霄盟一樣,是他們心頭一道跨不出去的關口,退兵在這裡,攻可進,守可安,主要是,一旦塵封十年的松漠嶺大開,烙在蘇府以及雲蘇心中的傷疤就會大揭,這確實是兩軍對壘,但同時,也是心理戰役。”
段蕭伸手撫了撫額頭,看着宋繁花,無力地道,“所以我說了,你千萬別多想,你一多想就讓人害怕。”
宋繁花嗔他一眼。
段蕭哈哈大笑,笑罷,沉聲道,“就去松漠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