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又一座的荒城,連河流裡的水,都是停滯的,旋風吹過的時候,揚起無數沙塵,不要說人了,就是蚊子都未見一隻,除了偶爾看到某些角落還未化塵的白骨,證明這裡曾有的繁榮外,什麼都沒有,藍雲在這樣的空間,已經走無數歲月,她非常清楚,她又陷在三傳界界主的記憶裡。
悲愴的情緒,一直索繞着她,沒有一刻更改,甚至在有的地方,還會不由自主地停地腳步,似是感懷着什麼。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日月輪轉,她也不知道她在呆在這裡多久,只知道一點,她還是她,而那位界主在用他的方式,妄圖改變她,或者說讓她同情他,同情那個時代,同情所有死難的生靈,然後照着他的意念,成爲另一個他。
同情嗎?當然同情,當年的藍山城,又是何等繁茂,可等她有能力回去的時候,雜草叢生,靈田退卻,殘垣斷壁,而藍山坳,幾乎被森林覆蓋。
四方界魔劫不斷,她一直掙扎求生,也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幫助那個世界,也幫助自己升級……。這個世道就是這樣,若她神經再弱一點,或許早就堅持不住,哪裡還能用寂滅假死,騙過天下人,偷渡成仙。
在這個沒有止境的記憶世界裡,藍雲感覺就沒有走累的時候,但是她的心卻越來越累了,也越來越感覺悲愴,畢竟這個世界就只有她一個人,有思想,能聽,能說。能看……
直到有一天,她在一處山坳裡,看到巨石狹小的空間下,一顆彎曲瘦弱的小草時,都不知有多興奮,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收集身上的露珠。含在口中。趴着輕輕地吐在它的根上,等到某天,它長得有些壯了。纔敢小心翼翼用手扒拉半天,把它移出來。
正午的日頭太烈,坐在它身邊,幫它擋着。起風下雨,亦是如此。好似她就是爲了那顆小草而活一般。
地上開始起霜的時候,她知道,她再也沒有辦法,爲它延長性命。看着它越來越枯的身體,第一次流出眼淚。
“……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也與你一般。一直守在它身邊,直到冬日再來。它是三傳界重生的起點,只是,它枯萎的那天,我太傷心了,一個沒處理好,山河再次顛覆,等我醒過神來的時候,再也找不到它一點的影子!”
“……我在這樣的世界,又呆了不知多少年,一天比一天絕望,再後來渾渾噩噩,沉睡過去,等我再醒來時,才發現,我的世界,萬物復甦,那天,我強自抑制激動,四處尋找當年仙府的痕跡,從裡面尋找仙根,然後,把它們播撒三傳界各處……,我想着,等我的世界,靈物俱全的時候,再來的人們,該是何等的幸福!”
“可是一天又一天,我失望了,那時才發現,我的神魂不穩,助無數靈物再生的時候,更是消耗了大量元神之力,我的世界……沒有人!”
藍雲等了半天,沒等到他再說話,嘆口氣,“直說了吧,你不就是想着,讓我把所有神魂,都捐獻給你嗎?”
“不不不,不是捐獻給我,是捐獻給三傳界,你雖是天仙,可是神魂強大,有你的加入,穩住空間,三傳界就會跟最近的隱玄天一般,到時,你可以先讓你喜歡的同門,在這裡,先建宗門,而且,因爲你還有的意識,神魔只要踏足到這個世界,你馬上就可以毀滅他們,這樣難道不好嗎?”
聲音中的急切,若是以往,藍雲早就氣恨交加了,只是現在,她氣恨不起來,這位界主,早就陷在他的執念當中,無法自拔了,自己再說什麼,都是沒用。
“……你聽我說,神魔再來,他們會像之前那樣,毀了所有,三傳界,是我們最後的樂土,你既然捨不得你的同門同伴死,難不成,很多年後,你要無力地,一個個看着他們,看着屬於我們的仙界,再那樣毀一次嗎?”
“我想活着,好好活着。”
“你會活着的,化身天地,無處不在,如我這般。天地以萬物之逆旅;日月以百代之過客,你可以體驗無數生命,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想怎麼活,就怎麼活!”
藍雲揉揉耳朵,他的聲音真是太大了,“如果這樣,爲什麼,其他世界如你一般的存在,會消失了,是他們玩着玩着,把自己玩丟了嗎?”
……
沒人回答,她好像又是一個人呆在這記憶之城。
可是,化身天地嗎?
那與化爲一塊石頭,一顆樹有區別嗎?那她汲汲營營修煉不是成了一個笑話,曾經的苦難,更是笑話中的笑話。
當年一同付死的金仙,按三傳界界主所說,各天絕不止一個人,他們也不存在了,全都化身天地,藍雲自問,她沒那麼偉大,更無法那麼偉大。
天空的一點白雲,看着她在他的記憶中,沒有方向的亂轉,一天天,一年年,沒有驚惶,沒有害怕,沒有急切,沒有煩悶……,反而一天天更加的淡然,好像她只是到這裡來遊玩一般,越到最後,她眼中連最後的一抹同情,也消散了。
同情?她同情所有,那誰來同情她,她同情的代價太大,大到她不可承受,所以越是出不去,心裡也就對這界主,更爲牴觸,哪怕他算是個——英雄。
那人好像把她遺忘一般,藍雲一個人在這寂寞的世界行走,原本的荒城都隨風而化,再不存在,某天,她實在煩了,也累了,再不亂動,隨便找了個巨石下的縫隙,蜷起身子把自己塞進去,一夢無年。
三傳界界主再次現身,站到巨石旁,看她睡夢中,平靜的面容,一聲長嘆,他僅有的力氣,只能再使一次了,若她再不合作,他也拿人家沒一點辦法。
山河動,風雲吼,藍雲眼看着,頭頂的巨石搖搖晃晃,心中有一瞬間的欣喜,總算來點不一樣的,她實在太孤單了。
“……看到了嗎?天地爲我,我爲天地,我想讓哪裡成什麼樣,便是什麼樣,毀天滅地只在我的一念之間,金仙算什麼,聖人又如何,他們能讓天地聽他們的意志嗎?”
藍雲艱難站在巨石上,看界主大人在那發瘋,高山變窪地,湖泊變高峰,咽咽口水,“前輩真是厲害,可惜啊,現在卻連個渡劫期的佐蒙人,都殺不了。”
“你……?”界主大人的虛影一陣晃動,如果他現在有肉身的話,一定會被她氣得吐血,“你到底要怎樣,才能答應我,三傳界這麼好的天地,一旦穩定,你知道,可以救多少人嗎?神魔不會給仙界多少時間,到時,三傳界會成爲人族最後的樂土。”
“你錯了,當年,是你們對戰神魔,最後敗了。現在,是我們對戰佐蒙人,仙界已經與他們在羅塘戰場交戰萬年之久,而他們滲透仙界,移民的計劃,也被人識破,”藍雲坐到已經平靜下來的石頭上,“佐蒙人一進來,你就清醒過來,那也應該發現,他們的人數,遠是我們的兩倍,可你看見了嗎?不過一年的時間,他們人數銳減,而我們修士一方,卻越打越順手,有很多地方,已經開始組隊清絞他們。”
“……他們在我們面前,是寶物,是機緣,是將來成仙大道的試煉……。”
界主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了,“你是說,當年我們會敗,而今天,你們會贏嗎?”
“本來有一半的把握,不過有了你,我想把握更大,只要你肯把你們當年,與神魔交戰,不管是失敗還是勝利的種種,以文字的形式紀錄下來,我想辦法,交給仙界三十三天的最高層。……兵者,詭也,他們現在唯一的優勢,不過是仗着我們不明他們從何而來,只要我們熟知他們的種種,怎麼就不能勝。”
藍雲不相信,仙界會敗,那些大能,在沒有外力的時候,內部消耗,發起什麼仙魔之戰,仙佛之戰,可佐蒙人一來,他們就在西幽戰場連手,在他們眼中,利益纔是制高點,佐蒙人一旦威脅得狠了,後果什麼樣,她太明白了。
“……你自視很高,不,應該說,你們這些下界修士,比仙界土生土長的所謂仙人,是要利害那麼一點。”
藍雲剛一喜,就見他擺手,“可是你忘了,你們這些下界修士,現在在仙界,不過是最底層,掙扎求生的小嘍囉,你們影響不到戰局,甚至連影響你們自己,都是千難萬難。”
“你又錯了,很多年前下界的仙魔之戰,隕落很多仙人,而我,你在進到我識海的時候,想來也看了一點我的記憶,我是仙人轉世,我的同門,那個六角飛樓裡,至少有五個是與我一般,而此行進來的修士中,天才衆多,他們都各有各的門路。”
“現在的仙界,是由當年我們下界的大能掌權,他們飛昇之前,都各有道統,就像我所屬水月宗,便是水月境天之主,水月仙子傳下,和陽天,隱玄天,紫宵天,三十三天,哪個天沒有門下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