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威治時間中午12:00, 即華國時間晚上8:00整。
在華國這個時間點前後, 尋常工薪家庭剛用完晚飯,大多都在享受闔家歡樂的親情時光。
父親在洗碗或者指導孩子作業,母親則把電視調到黃金檔電視劇頻道。
只是今天,永川衛視暫停播出多日的仙俠劇, 開始不間斷直播腦康寧不良反應案後續大規模投毒案的最新進展。
永川衛視演播廳裡,不下十餘位專家教授已出場評點反社會者的來信和林辰代表政府做出的回信,甚至連林辰挑選出的四位罪犯都被扒得一乾二淨, 無需官方公佈卷宗,無孔不入的記者已經把他們的個人經歷及犯罪經過翻了個底朝天。
身材魁梧的男人叫趙一,黑社會老大, 開賭場時逼死過債主, 拘捕時打傷過警察,是那種最傳統意義上的黑社會老大。
渾身黝黑的男人叫錢寶,詐騙犯,之前在菜場裡有個小門面, 做p2p集資, 曾把老人被騙得腦淤血去世。
頭頂紋滿刺青的男人叫孫真,殺人犯, 在燒烤攤與人爭執時失手捅死店主, 當然在那之前,孫真出入看守所的頻率已經高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老實講,除了閆貴球外,剩下三位確實都是惡貫滿盈的罪犯。可四個人裡, 偏偏有閆貴球,一個精瘦的愚蠢的小偷。
女人靠在沙發裡,並沒有任何心愛劇目被中斷的煩躁感,她很認真在看着新聞裡的內容。
先前唸誦來信和回信的女主播因爲在崗時間太長,而被一位男同事替換下暫時休息。
男主播說:“截止目前,警方仍未收到來自投毒襲擊事件責任人方面的正式回覆,但針對各個城市的投毒案也未再次發生。”主持人說,“離約定時間還有十五分鐘,讓我們來關注警方於18:00整上線的投票網站最新訪問情況。”
液晶彩電上出現以.爲結尾的網站,簡單的白底黑字表明這確實是個可以決定四名罪犯生死的簡易投票網站,它並不屬於暗黑網絡的一部分,而是純粹由警方製作的投票網站,任何普通人都可以打開瀏覽器,隨意訪問它。
主持人已經爲觀衆展示過一遍實名註冊和投票的具體流程,可未到約定時間,他們只能通過網站最下方記錄的實時訪問人數來播報新聞。
“現在是華國時間晚上7:48分,我們可以看到,警方回信中提到的線上投票網站實時訪問人數已達二十五萬六千,越接近晚上八點整,訪問人數飆升越迅速。”
就在主持人說話的當口,網站訪問人數統計的首位瞬間翻成3開頭,縱然是極富專業素養的男主播,看到這一幕後都瞳孔放大、展露出震驚的神色來。
不過,他很快就調整好情緒,穩了穩氣息,正色道:“讓我們來看下一則消息。”英俊的男主播看着提詞器,播報道:“截止華國時間晚上7:50分,鵝場門戶網站的民意調查顯示,有超過65%的民衆認爲,無辜羣衆比惡貫滿盈的罪犯更有理由活下去,剩下31%的民衆無法抉擇,只有4%民衆選擇了罪犯應該活下去的選項。”
一直在廚房洗碗的男人對此很不滿,忍不住嚷道:“我就說這個社會上變態很多吧老婆,還真有人覺得沒犯罪的就比犯罪的該死!”
“你喉嚨怎麼這麼響,兒子在做作業,不會小聲點啊。”女人調低電視音量,壓低聲音警告廚房裡的男人。
只是她確實沒想到,她在書房裡做作業的兒子,並沒有乖乖聽她的話,十三四歲的男孩最是好奇心重的年紀,又遇上這麼重大的社會事件,怎麼可能不在偷偷刷社交軟件。
男孩切換着手機瀏覽器畫面,迅速敲下一行字。
@吃麻瓜的蛋:激動激動,還有八分鐘。
@人來人往:不是吧,你們真覺得**oss會同意警察叔叔的提議?
@吃麻瓜的蛋:就算警察自作多情也很好玩,反正很快就出結果了,還有八分鐘就知道了。
@番茄炒個蛋:我已經在蹲網暗了(不要懷疑字序因爲這是屏蔽詞)。
@人來人往:我靠,你怎麼知道那地方具體網址,大神快教我,我也想見證歷史!
@番茄炒個蛋:不。
……
相似或完全不同的討論輪番在各大社交平臺上演,彙總成龐大的信息流,灌入坐落在宏景市局的指揮大廳中。
19:55分
從這一時刻開始,指揮大廳那佔據一整堵牆的顯像版畫面和永川衛視及各大網絡直播平臺統一起來。
畫面主要部分全白,但你仍能知道那是個全屏的瀏覽器窗口,畢竟頁面上“該頁無法顯示”幾個字每個人都熟悉得很,那正是先前暗網先前對他們周邊城市下注的網址,也是林辰和那位約定的地址。
幾個小時內,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說明對方也在思考。
瀏覽器地址的部分則被打上厚厚的馬賽格。
負責直播的技術警員名叫周全,是江夏省公安廳信息技術科的骨幹力量。
他檢查完鏈接線和系統,確定自己的碼打得足夠厚,並再次將系統時間同格林威治天文臺時間校準,隨即陷入等待倒計時的坐立不安情緒中。
他搓了搓手,左右看了看,畢竟還有五分鐘時間,大廳中仍有人交頭接耳。
四面八方的人說着不同的事情,他捅了捅身邊共同負責直播任務的同事:“你有沒有想過,林顧問爲什麼要用格林威治時間?”
“因爲對方可能在外國,有個統一時間點比較好。”對方隨口答道,專注的目光仍舊牢牢鎖定主屏幕。
“這算什麼理由?”周全聳了聳肩,伸長脖子環視整個大廳,現場氣氛不算凝重,起碼比他們奉命入駐指揮中心時要好上不少。
接線員被劃分到另外的區域,大佬們都在玻璃房裡等待,一分鐘過去,大廳裡走動的腳步聲都漸漸停止。
因爲安靜,周全才終於發現這裡究竟少了什麼。
“那個小朋友呢?”他想起先前一直指揮他們進行網絡監控的少年人,卻已經記不清自己究竟多久沒有見過對方了,“叫王朝是嗎?”
“哦,宏景市局網絡科的。”和他同一科室的同事隨意道。
周全的眼睛亮了起來:“之前還在,怎麼突然就不在這坐鎮,走了多久,是不是有秘密任務?”
他的“啊”聲還在嘴裡沒有完全吐出,便收到了很重一記毛栗子。
負責指揮整個直播行動的輿情專家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令他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即刻噤聲。
但周全想,這種看似不切實際的猜想並不能怪自己。
畢竟林辰顧問的方案真是太簡單幹脆,如果說幕後兇手還在玩一場華麗的殺局,那麼林辰就直接遞出一把閃着寒光的鋒利匕首,然後問幕後**oss,用它可以捅死四個犯人,你要不要接?
傻瓜纔會接吧?
周全思緒飄得很遠,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想法,甚至差點被自己比喻句逗笑。
他靠在椅背上,離約定時間還有60秒的時候,指揮大廳裡就徹底沒有任何聲音了。
再忙碌的人都暫時放下手頭工作,仰望那塊點陣顆粒粗糙的顯像屏。
空氣裡安靜極了,也因爲安靜而顯得聲勢浩大。
秒針又走過半圈,周全發現自己徹底笑不出來了,他一直以爲自己心態好到不行,可在這短短30秒時間內,他發現自己兩邊咬肌竟被他咬到發酸。
他不由得鬆了鬆牙關,而就在這時,秒針也毫不留情地劃過數字11。
周全趕忙將視線移至主顯示屏,畫面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明明什麼都沒發生,怎麼還沉重呢?
周全這麼想着,與此同時,秒針也盡忠盡責地走完最後一格,網頁再次按固定頻率自動刷新了下,周全輕輕眨了下眼。
“該頁無法顯示”幾個字,不見了。
和先前期待中幻想過無數次的景象完全不同,網頁過渡變化時非常平靜而安詳,就天上落了第一滴雨似的出現了一幅全新畫面。
那是段視頻,人們根本沒工夫細細觀察承載視頻的網頁具體變成了什麼模樣,只有本能地死死盯住畫面。
畫面中是一段快放鏡頭,大致內容是一個在牀上發瘋的病人被注射某種藥劑後神智完全復原的內容。
病房潔白乾淨,視頻也真的很短很快速,起碼窗外的光線並沒有發生太明顯的變化。
任何看了視頻的人都能很快反應出它的意義,它顯然在暗示林辰回信中提到的解毒劑那一類的玩意是真實存在。
周全的腦子轟地炸開,無數信息在他思維中亂竄,他需要強大自制力才能排除情緒干擾,想清楚這究竟意味着什麼。
這意味對方真答應了林辰提出的那個傻瓜纔會答應的新投票方案?
對方甚至提供了一段小視頻,這含義再明確不過:四位罪犯死亡,解藥歸你們。
可是……
誰能證明這段視頻和解藥效果的真實性?
周全甚至顧不上管直播信號,他拖動鼠標,在自己小屏幕上把.onion結尾的網站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
沒有療效具體說明和任何實驗報告,更沒有華麗復古的金幣海洋特效。
除這段開場視頻外,網站上只有簡單的選擇題,黑底白字,並用六國語言寫道
——我認爲用四位罪犯死亡來換取解能救治更多人的藥物是值得的。
a.是
b.否
網頁就此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