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司坦康被殺,那麼他一定做了或者準備做什麼超出兇手底線的事情。
這年頭當然也有我看你不順眼所以要殺了你的變態殺人狂存在,但顯然這種極端例子並不適用於司坦康博士被殺一案,他是被處心積慮的陰謀殺死的,他們都很確定。
但確定這一點並不代表他們就可以破案了,這只是一個方向,他們仍要調查清楚兇手是誰,而司坦康究竟又因爲什麼具體事件被殺。
刑從連帶着王朝出發去周瑞製藥總部尋找司坦□□前的蛛絲馬跡,林辰則一個人呆在醫院,。辦公室是你想要藏住秘密也無濟於事的地方,你的一點點小動作、情緒變化都會被人發現、記住、和暗中談論,這並不是一定是壞事,社會交往就是這樣。
周瑞製藥的工作人員很早就已經準備好了茶水。
刑從連一個人在會客室坐下,聽見對方非常禮貌客氣地表示,如果需要把綠茶換成咖啡或者任何口味的飲料也都可以。
他沒有表現得很急切想要查案的樣子,反而笑問對方是不是還提供酒水單。
那位穿着職業套裝的女員工臉倏忽紅了,就在這時,辦公室大門再次被推開,女員工突然立正,瞬間變回了最開始的職業化套路的模樣。
光聽踩入辦公室的犀利高跟鞋聲音,刑從連大概就能猜到,來人必然是位油鹽不進的冷傲女士,他喝了口面前的茶,對面前的女員工說:“綠茶就可以。”然後才轉向身後看去。
凜冽的香水,高高盤起的黑髮以上高跟鞋還有純黑色職業套裝,迎面而來的這位女士比想象中的還要可怕。
昨天案發後,已經有局裡的警員來周瑞進行過一輪調查,那兩人回來就和刑從連說,公關部那個叫張敏的女經理特別……
他們說完“特別”之後就想不出任何詞彙來形容,刑從連現在可以替這兩位補上缺失的形容詞了。
周瑞製藥公關部張經理,特別像流水線上精準的工業製品,特別一絲不苟以及……特別強悍……
刑從連起身,同對方握了握手。
“刑隊長您好,和您同來的那個孩子等在大廳就可以嗎?”張經理第一句話,就是這麼問的。
刑從連暗歎周瑞製藥的偵查工作做得真好,他和王朝是先後進門的,對方居然還能知道王朝是跟他一起來的。他嘆了口氣,半真半假地回答道:“是啊,媳婦身體不好,孩子沒人帶,只好跟我上班了。”
張經理並沒有用懷疑的眼光看他,只是非常犀利直接地指出其中問題:“您看上去還沒有到能做高中生父親的年紀。”
“主要是我生得面嫩。”刑從連回答。
正常人聽見這種明顯搪塞的回答大概都會被噎得說不下去,可張經理非要把話說透:“如果您是帶着什麼秘密人員前來調查周瑞製藥,其實大可不必這樣,我們公司的一切都向警方敞開。”她說着,又停頓了下,“當然,除了一些涉及商業機密的內容,您需要帶着法院搜查令來看。”
“哪那麼麻煩?”刑從連提高音量,“周瑞製藥每年爲咱們市納那麼多稅,上頭都給我交代下來了,讓千萬不能太爲難納稅大戶,這就是例行調查,您不用太在意。”
張經理冷冷抱臂並勾起嘴角。
“那請問刑隊長你準備怎麼調查?”
“我想先去司坦康博士的辦公室看看,秘書小姐在嗎,請她陪同就好。”刑從連想了想,又說,“還得請您配合,跟辦公室的同志們說說,讓配合調查,我也指不定看到什麼線索,就找誰問兩句……”
“請您放心,周瑞製藥一定配合調查。”張經理篤定道,側身做了個請的動作。
刑從連歪了歪腦袋,笑道:“那有勞張經理帶路了?”
只是和公關部門負責人你來我往說了兩句話,刑從連已經開始想念林辰了。沒有林辰在身邊,查案時遇到這些難搞人士只能他自己解決。
刑從連行走在辦公室區域走廊,聞着空氣裡若隱若現的消□□水味道,狀作不經意地開口:“周瑞製藥最近出的事可多啊,之前還有個員工在永川劫持醫生,被擊斃了啊……”
張經理猛然停住腳步,刑從連差點撞了上去。
“刑隊長,有什麼話請您直說,不要拐彎抹角。”張經理轉身,冷傲道。
“哎哎,我就是隨口一說,別激動,對身體不好。”
“作爲周瑞人,我怎麼可能不激動。刑隊長話中難道不是暗指我們公司在推進新藥上市的過程中存在黑幕,甚至惡意襲擊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的評審專家嗎?但您難道沒有想過,這件事對我公司的惡劣影響大於收益嗎,我們有什麼必要用這種方式來抹黑我們新上市的的藥物?稍有不慎,該種藥物永久被禁,十幾億美金的前期投入立刻會打水漂。”
“有道理啊……”刑從連摸了摸下巴,“不過現在,你們那個新藥,叫什麼‘倫’的……不是已經覈准上市了嗎,影響看上去並不大啊。”
“諾德倫。”張經理直截了當地道,“您剛纔的談話中充滿嘲諷,我能感受到您對我們存在偏見。”
在刑從連的印象裡,負責公關部門的都是又軟又好說話,周瑞製藥的口味也真特別,找了這麼個強勢的負責人。
“也不能說偏見吧,你看,爲了一個藥,你們公司這都死了幾個人了,別說我是專門破案的警察,就是普通民衆都會懷疑的嘛?”
“若您對我公司的藥物產生懷疑,您可以申請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介入調查……”
“我還真暫時沒什麼懷疑的!”刑從連打斷她,“化學醫學這玩意我最頭大了,你可別讓我查那些。我的意思是,您在這裡工作這麼久了,能說得上手眼通天了吧,就真的沒發現什麼異常之處?尤其是司坦康博士那裡……”
女經理立刻就要開口,刑從連卻再次打斷她,語調一沉,認真地道:“你仔細想想,回答太快會讓人覺得公式化的。”
說完,他徑直向研發部門大辦公室內走去,沒有再和那位張經理多說任何話。
當他走入辦公室時,少說有十幾道視線掃向他。刑從連微笑着回視角落中看上去最小心翼翼的一道目光,對方很快將視線撤開,他記下那張辦公桌的位置後,來到了司坦康先生的辦公室門前。
門上還掛着“司坦康”的名牌,門邊貼着警局封條。
實際上這張封條並不很符合規定,但在昨日鑑證科警員來這裡做取證工作前,刑從連特意留了個心眼。他囑咐警員們在做完取證工作後不要動裡面的任何東西,將所有物品擺放在原位後拍下現場照片,貼上封條撤出即可。
他一把撕下封條,走進辦公室,把門關上。封條沒有曾被人取下的痕跡,辦公室也不像被人偷偷潛入過。這說明,司坦康的辦公室裡可能已經不存在任何兇手在意的重要線索了,刑從連有些失望。他戴上手套,在司坦康的辦公椅上坐下。
辦公桌也就是那樣,林辰在的話大概會做出一些關於人物性格的評價。事實上,以林辰這種閒不住的個性,現在很有可能躺在病牀上看昨天鑑證科警員拍下的辦公室照片……
果然,他剛想到這裡,林辰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司坦康是左撇子。”
“不是說好安心體檢嗎?”刑從連邊問,邊掃過整張辦公桌的佈局。桌上是一張司坦康正在工作時的照片,博士先生確實是左手拿筆。桌面的燈光也好,一些重要物品的擺放也好都充分說明這點,最後,他的視線落在司坦康先生鍵盤旁的鼠標上。
“一個左撇子的鼠標放在右手邊,合理嗎?”他問。
“當然不。”林辰說。
出現這種情況,只能說明在司坦康最後一次使用電腦後,有位右撇子動過他的電腦。
聯想到司坦康被人設計殺害,刑從連問:“你說周瑞製藥的人是刪過他電腦裡的重要資料呢,還是跑過來檢查司先生究竟有沒有把公司機密‘偷渡’出去?”
“不管怎樣,都得查了才知道。希望鑑證科有采集過鼠標上的指紋。”林辰聲音透過耳麥傳出,讓人覺得心癢癢的。刑從連覺得自從他和林辰談戀愛以後,生活的愉悅指數與日俱增。
“當然採集過了……”刑從連剛要開口,卻被耳麥頻道的一聲輕咳打斷。
“老大,周瑞的兩個黑衣保鏢現在正坐在我十米開外的地方監視我,你就不要談戀愛了好嗎,你說他們會不會對我做什麼啊?”
刑從連這纔想起王朝還在頻道里,想着少年人現在大概正窩在大廳沙發裡打遊戲,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你看上去像是值得人家對你做什麼嗎,我要查司坦康電腦的使用記錄……”
“可是我現在在被監視中啊。”
“少廢話。”
王朝拖長調子:“首先,請打開電腦。”
聞言,刑從連彎腰準備開機,辦公室大門被一把推開,張經理帶着司坦康博士的秘書小姐走了進來,犀利地道:“刑隊長,您在做什麼?”
“繫鞋帶。”刑從連回答。
“我還以爲您是要偷偷查看我們公司重要開發人員的辦公室電腦呢。”張經理諷刺道,“這臺電腦屬於公司財產,他的主人曾是本公司最高級研發人員,除非您確認其中有與司坦康博士被殺有密切聯繫的證據或者線索,獲得法院搜查許可後纔可以……”
刑從連笑着舉起手:“沒有沒有……”
然而,電腦開機提示音還是出賣了他。
屏幕突然亮起,刑從連看了眼主界面,唯一的希望是王朝的手速足夠快了。張敏踩着高跟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過來,刑從連只好假裝起身動作太大,把鼠標掃到地上。在那瞬間,張敏以幾乎不可能的速度把鼠標抄了起來,女人目光森冷。
刑從連退了半步,充滿歉意地道:“不好意思,給您添亂了。”
話雖這麼說,可他臉上沒有半點歉疚表情。女經理彎腰撿起鼠標,刑從連的耳麥裡傳出王朝“搞定,但老大你演技太差”的點評。
電腦被再次關上,刑從連開始若無其事地在辦公室裡轉悠起來。他戴着手套,手指掃過司坦康的書架。
張經理還在和他強調:“刑隊長,國家給予我們納稅人接受公平公正調查的權力,我公司開放給您司坦康先生的辦公室,就足以顯示出我們的誠意。”
刑從連轉身,問那位一直在旁默立的女秘書:“你們張經理爲什麼這麼緊張?你上司的電腦裡有什麼特別奇怪的東西嗎?”
女秘書用手指搓着衣角,欲言又止。
刑從連將目光移向張敏:“張經理,這還是給我們警方出難題嘛。”
“有什麼話你就說,警官先生問你話呢。”張敏嚴肅地道。
“沒有,張經理很緊張是因爲boss電腦裡確實有一些公司機密。基本上研發部門和醫學部門的所有材料,都會到boss這裡彙總,真的不是我們不給您看。”
“理解。”刑從連說,“你那裡有司坦康先生日程本一類的東西嗎,我想看看。”
“有的。”秘書蹬蹬蹬跑出去又很快進來。
張敏抱着手臂立在一邊,監督他們談話。
刑從連翻看了日程本,果然,昨日司坦康的日程裡原本排滿了會議,卻突然被槓掉,改成了休假。
“boss是突然提出要休假的。差不多是前天晚上七點多,他突然打電話給我說明天日程全部推掉,他重感冒了,要休假。”
“他提出請假當天來上過班嗎?有什麼異常情況發生?”
“boss那天有來上班,要說異常……好像也沒什麼啊……”秘書小姐陷入深思,“除了他離開得稍晚外,沒什麼特別的。”
刑從連點了點頭,突然問道:“看你們張經理這麼緊張電腦的樣子,司坦康先生的辦公室應該是閒人免入吧?”
“是的,如果boss不在,我們都不能進來,門口還有監控攝像頭,確實這裡面涉及到的商業機密太多了。”
“明白了。”刑從連收起日程本,問,“這本我可以帶走嗎?”他說着把筆記本遞給張敏,“張經理是否要檢查一遍,看裡面有沒有涉及貴公司商業機密?”
張敏搖了搖頭,把它遞了回來,說:“不用,我公司還沒這麼見不得人。”
刑從連將筆記本收入口袋,順着辦公室又轉了一圈。他突然在辦公桌上的小書立前停住,用手一撥,一本繪有周瑞製藥logo的活頁筆記本順着倒了出來。
他用手指按住筆記本,問秘書小姐:“這本筆記本是你們boss專用的嗎,我看和你的本子封皮一樣。”
秘書小姐湊了過來,說:“是的,這都是公司統一配發的。”
刑從連看着張經理,將本子隨手翻了一遍,看了眼內頁的小女孩照片,不動聲色地把它插了回去。
他又象徵性地環視了幾遍辦公室,最後笑着對辦公室內兩人說:“我看完了。”
“刑隊長效率果然很高。”
“哪裡哪裡,都說了是例行公事,只是張經理一直不放心而已。”他說着走到門口,“司先生那本筆記本我很有興趣,裡面內容如果張總覺得不方便我可以不拿,但外殼可以帶走嗎?”
……
林辰坐在病牀上,聽見刑從連這番話,非常意外。
“發現什麼了?”他問。
刑從連過了一段時間,似乎走到了無人地帶,這纔回答:“那個女人很厲害啊。”
“老大,你不能因爲自己搞同性戀了就畏女症了啊!”王朝這麼說道。
然後林辰就聽見例行的抽頭皮和嗷的慘叫聲,接着是車門打開關閉的聲音。
他平靜地撕開手邊的葡萄皮,等待兩人結束戰爭。
最後,刑從連的聲音響起:“你見過公關部門經理比你張龍哥哥還能打嗎?”
“這麼厲害?”
林辰也不知囂張的張龍同志何時成爲能打的標杆,不過刑從連補充了一句:“那小子其實是個慫蛋。”
“我不太理解。”林辰說。
“那位張經理的反應太敏捷了,從她的身形和神態都表明,這是個練家子。”刑從連說。
“老大你懷疑,這個可怕的女人就是殺死司坦康博士的兇手?”
“我可沒這麼說,不過我記得,大型製藥公司都會設有全球安保部門,王朝……”
刑從連話音未落,王朝就說:“張敏,2001-2016歷任周瑞製藥安保部門職員、副主管、主管……”
“所以這是專門找安保部門老大來對付我們警方嘛,搞公關的怎麼總這麼不安於本職工作。”刑從連笑道,“周瑞製藥到底在害怕什麼呢……”
“老大你能別笑得這麼陰森嗎。”
“司坦康的電腦能進去了嗎?”
“我剛設定了自動開機,現在已經自動打開了吧。”王朝頓了頓,有些膽怯地道,“老大,你說要查什麼?”
“只查這臺電腦的使用記錄,在司坦康死亡前三到五天內,有什麼異常郵件和外接設備使用記錄?”
“哎呦老大你會用外接設備這個詞了真不容易啊!”王朝再次作死嘲諷道。
林辰把剝好的葡萄塞進嘴裡,在王朝被打之前救了少年人一命:“有什麼發現嗎?”他問。
“沒有。”
“什麼意思?”刑從連的手還是
“老大,沒有任何異常郵件和外接設備使用記錄。”王朝說。
林辰非常意外,雖然他們先前誰都沒有說過,但每個人心中都在猜測,司坦康之所以被殺,很有可能是因爲他竊取公司相關資料後準備交給某方相關人士,畢竟電影裡總是這麼演的。但現在,司坦康居然沒有利用自己的辦公室電腦竊取過任何資料,讓人一時間理解不了。
通訊頻道里陷入沉默,最後,還是王朝開口:“也有可能,司坦康用的是實驗室電腦,關鍵資料不在這裡?”
“我們是不是要換種思路?”王朝道,“說不定司坦康先生是位忠心耿耿人士,是被叛徒所殺,三國殺!”
“少沒事亂猜。”刑從連怒道,沉思片刻後,他反問,“司坦康前天晚上離開辦公室後,究竟是誰進過他辦公室,那個人開了電腦做了什麼?”
“誰我不能告訴你。”林辰聽見耳麥裡傳出王朝嚼薯片的聲音,少年人說,“因爲那段時間公司攝像頭全失效了你說巧不巧。”
“第二個問題答案?”
“從司坦康前天晚上關機離開,到他被謀殺那天早上,只有在前天21:03分時有一次開機記錄,額,那位大哥或者大姐和我們做了一件一樣的事情,檢查過外接設備使用情況。”
“所以說……”刑從連拖長調子。
“有人也懷疑司坦康偷了公司資料?”王朝不可思議道。
“小王同志啊……”刑從連說。
“幹毛!”
“我們要感謝計算機,改變人類生活啊……”刑從連得意地說。
“可是,你要怎麼確定最後操作電腦的人是誰?”王朝問。
“鼠標上會留下指紋啊。”刑從連說。
“有指紋有什麼用,你又沒有比對對象。”王朝說。
林辰心念電轉:“你把張敏的指紋弄了出來……日程本?”
“哎,你怎麼這麼聰明。”刑從連很欣慰地說。
王朝已經無話可說。
林辰繼續着剛纔第一個問題:“你剛纔突然結束搜查是爲什麼,司坦康本人的筆記本又出了什麼問題?”
“司坦康的筆記本是活頁的羅圈本。”
“嗯……”
“他又是左撇子,左撇子嘛,因爲羅圈本寫着難受,更容易習慣從一本本子的最後一頁、從左至右開始寫。”
林辰覺得非常驚奇:“你的意思是,有人動過司坦康的筆記本,卻把紙裝錯了?”
“感謝左撇子啊,死後還能留下了那麼多證據。”刑從連話鋒一轉,很認真地對他說,“林顧問,預約的體檢時間應該開始了吧。”
“嗯,我正在穿鞋。”
“我等下要去警局送物證,真的要過一會兒才能來陪你。”
“沒關係,這點小事,你都念叨幾次了。”
“不不,對我而言可不是小事,體檢通過的證明很重要……”刑從連將尾音輕輕勾起,着重了“通過”二字。
林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