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秒針隨意劃過, 投票開始於萬衆矚目又悄無聲息的瞬間。
起碼當導播記者把畫面切回.結尾的網站時, 最下方實時更新的訪問人數已經突破五十萬大關,並且還以肉眼無法識別的變化速度迅速翻升。
而不知從何時起,網站上出現了“查看投票數據”的小按鈕。
不少人都下意識把鼠標移到那個微凸的小按鍵上,可真要點擊時, 很多人的手指都頓在鼠標左鍵上,並感到莫名其妙地一陣心悸。
我支持處死罪犯——88.5%905人
我不支持處死罪犯——11.5%118人
“這是官方投票開啓5分鐘後的實時投票結果,並不令人有任何意外。”
永川衛視新聞直播間男主播如是說。
……
閩江第一監獄。
閆貴球快呆不下去了, 他覺得自己起碼被關了一天一夜了。
如果不是天花板那盞簡易到極點的燈泡還在發出昏黃的光,他還以爲進了墳墓。
一開始的時候,他還試圖和另外三位大佬搭話, 但沒人理他, 畢竟監獄是個等級非常森嚴的地方。
然後他努力敲小黑屋的鐵門,之前那位帶他進來的警官自稱姓黃,在門口說了句“閉嘴,等着”, 就再對他沒有任何迴應。
他只能蹲在小黑屋角落, 和坐在下鋪的趙一、躺在上鋪的錢寶、靠在角落的孫真保持不那麼刻意的距離。
但這根本不能緩解他的焦慮心情,據說犯過人命案的人身上都有煞氣, 他以前對這沒什麼太深刻的體會, 可隨着時間毫無意義的流逝,他越來越感到這間小黑屋裡宛若實質的凶氣。
大佬們快忍不住了……
想到這裡,他剛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而就在這時,一直大馬金刀坐着的趙一站了起來。
未等閆貴球反應過來, 一雙大手從天而降,死死鉗住他的脖子。
趙一動作太快,閆貴球眼前一黑,像小雞仔似的被提起,砰地扔到鐵門上。
哐當一下,閆貴球后腦勺撞得生疼,他無法呼吸,腦子完全蒙了,甚至連掙扎的勁都使不上來,只覺得自己要死了。
忽然,他背後一鬆,那扇緊閉多時的鐵門,終於打開。
閆貴球跌坐在地,趙一鬆開了他,他眼前還是白花花一片,只能捂着自己的脖子重重喘氣。
朦朧中,他視野裡出現一雙黑色皮靴,鞋面擦得鋥亮,甚至能反射出他尖嘴猴腮一臉劫後餘生的樣子。
閆貴球擡頭,看到了那個神情冷漠的警官。
對方手裡拿着四個白皮信封,並遞了其中一封給他。
“拆。”
他聽見那人這麼對他說。
黃澤站在這間透着水泥和淡淡血腥味的小黑屋裡,竭力保持平靜。
他很清楚現在有多少市民通過安裝好的攝像頭在觀看直播,他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警方至高立場,並會被媒體、公衆一遍又一遍反覆觀看咀嚼……
甚至他本人都會像這四個罪犯一樣被扒乾淨,他真心厭惡這樣的感覺,可沒有任何辦法,因爲林辰請求他在這裡,執行整個計劃最重要的一環:
防止這四個人在投票過程中莫名其妙死掉,並且在投票結果出來後,執行將他們帶出暗室或殺了他們的任務,當然,黃澤從不認爲前者結果會發生。
因此,這任務註定殘酷極了,也真適合他來完成。
黃澤在心中冷笑,臉上卻不顯露任何表情。
他在昏暗的牢房裡走了兩步,將剩下三枚信封依次遞出。
他不知道林辰玩這種類似於錦囊妙計的東西究竟有何意義,因爲來之前他拆開這四封信看過,是一模一樣的內容。
大概是爲了表示對祭品的尊重,林辰沒用複印機,而是把信親手抄了四遍。
信中,林辰向四人解釋他們爲什麼會被選出,並且在24小時內,在他們身上究竟會發生什麼。
林辰甚至在信中簡單解釋了下投票細則和公平性保證,黃澤覺得,這些內容純粹是火上澆油。
果然,在他等待這四人看完信的過程中,已經有人開始撕紙了。
黃澤微微擡頭,睡在上鋪詐騙犯露出肥胖的頭顱,眼神陰冷邪惡,順手把林辰的手寫信撕成碎片,雪白紙屑拋了他一整臉。
簡直在找死!黃澤這樣想,卻很客氣地警告錢寶:“如果我是你,我會盡量保持溫良恭儉,求電視機前的觀衆朋友們放你一條生路。”
他之所以敢這樣說是因爲他現在完全背對鏡頭,而林辰特意要求小黑屋裡不要收錄音頻。
黑胖的詐騙犯大笑起來,語氣卻冷酷得要命:“有種,就殺了我。”他面朝鏡頭說,比了箇中指,“不把老子弄死,老子看不起你們。”
聞言,黃澤還是聳了聳肩,罪犯就是罪犯,不可理喻。
而就在錢寶中氣十足的冷笑還在暗室裡迴盪的時候,黃澤聽見腳邊響起很輕很弱的疑問聲。
“這……警官先生……這一定是弄錯了吧?”那聲音又尖又細,基本上不像一個正常男人會發出的聲音。
但當他低頭看着腳邊那塊像黑老鼠一樣的生物,他就可以理解爲什麼這個男人的聲音會是這樣。
貪婪、怯懦、畏縮、驚恐……
這些詞幾乎寫滿了這個男人的臉,令人作嘔,他相信,電視機前那些人,也一定同他是一個看法。
閆貴球拿着信,手在發抖,眼神溼漉漉的,他試探着問他:“黃……黃警官……爲什麼要選我啊?”
“信上說了,完全隨意抽樣,只是剛好抽到你的編號。”
“不……不是……我……怎麼就是我呢?”閆貴球像還沉浸在巨大的不可思議中,完全沒有認命的意思,他把信顛來倒去看了幾遍,急切道:“我……我周天就刑滿釋放了啊,怎麼可能選到我,這一定是搞錯了。”
黃澤低頭看他,沒有說話。
“我就是運氣不好啊,我就沒偷什麼值錢東西還摔斷腿,我怎麼運氣這麼不好呢?”閆貴球快急哭了,像突然想到什麼,他一把抓住他的褲管,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哀求道,“能不能換人啊警官先生,再抽一次,再抽一次吧,求求您了!”
精瘦男人喊聲淒厲,可黃澤剛泛起的那麼一點點同情心,都在這句話後化爲烏有。
他不知道林辰還抱什麼希望,但他真心覺得,能用這四個垃圾救其他無辜的人,是全天下最划算的買賣。
……
抱有同樣想法的人不止黃澤。
起碼在.結尾的官網上,伴隨投票人數增加“生死”比已經接近2:8。
雖然看起來好像有更多人的不支持殺死罪犯換取解毒劑,但考慮到這是參與投票人數急劇擴大後的結果,這依舊是非常可怕而龐大的比率。
而很多民衆更加震驚地發現,警方或者更確切的說法是政府並沒有在開玩笑。
晚上八點三十分前後,一些原本應該已經沉寂下來的市民廣場和公共網點再次亮起燈光,重新熱鬧起來。
那時有些阿姨叔叔們尚未從廣場舞的陣地徹底撤離,一些送貨的小卡車載着帳篷來到小廣場外,訓練有素、看起來不像普通建築工人的工作人員從車上扛下帳篷,用五分鐘時間搭起小屋大的一頂來。
這些帳篷看起來像從政府儲備物資裡抽調出的,全新未拆封,防雨布在燈光下顯得亮閃閃。
裝完帳篷後,這些工作人員又從卡車上搬下幾張桌椅,隨後有序撤離,像是在抓緊趕往下一個地點。
見人走了,還沒結束遛彎的小朋友們拉着父母的手,來到帳篷屋旁邊。
有人伸出小胖手,試探性戳了戳鐵柱,而膽子大的那些已經掀開門簾,在帳篷裡鑽進鑽出,玩得不亦樂乎。
類似的情景在三省各地不斷上演,我們之所以需要政府的原因有時就在於他真的非常強而有力。
許多原本已經關門的活動中心,也幾乎在同一時間亮起燈來,有人在整理桌椅,也有人接過厚實的密封箱,用疲倦而不確定的目光,打量着着裡面數以萬計的空白投票。
夜色中,每間帳篷屋外的圍觀人羣都越聚越多。
有些居民甚至穿着拖鞋下樓來看這些在五分鐘內搭建好的設施。
警方尚未正式通過永川衛視直接公佈線下投票的具體流程,但看着這些帳篷,很多居民都能將之和今天發生的那些事情聯繫起來。
“我靠,你捏我一把,我在做夢嗎,認真的?”剛下班的白領推了推身邊和他同住的朋友,透過人羣縫隙,不可思議地看着那頂樹下的帳篷。
“有病吧,網上投投就算了,還搞現場投票,跟選總統一樣,多大點事。”他的同事在刷手機,滿不在乎地擡頭看了眼,繼續和女朋友聊天。
微信窗口中,女孩回覆道——【幾個壞人啊,警察抓不到就已經弱爆了,想得出來的,用四個罪犯的命換什麼解毒劑?這麼搞簡直要把臉都丟光了!】
“老婆你說得對。”男人麻利地打了行字,又說,“反正和我們沒什麼關係,還是講講你週末想去哪裡vacation吧……”
他按下發送鍵,前方好像又傳來什麼熙熙攘攘的聲音,但這已經吸引不了他擡頭了。
一行新的回覆跳了出來——【我媽瘋了,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去樓下投票,五十幾歲的中年婦女最喜歡湊熱鬧了。】
“老太太要是真想湊熱鬧,你就教她網絡投票拉倒了。”
隨即,聊天窗口中出現了一個翻白眼的表情,充分體現女孩的不滿,玩手機的男人在夜色中笑了笑,用瀏覽器打開了政府官方公佈的網絡投票地址。
公園外,又有完全不同的政府車輛停下。
這回下車的人換成西裝革履的政府辦公室人員,他們胸前彆着國徽,每人手上都扛着大紙箱,自遠處三三兩兩走來。
夜色中,那些年輕的面容顯得格外嚴肅,彷彿真要做什麼必須嚴格完成的事項。
剛註冊完網絡投票的男人不經意間擡頭,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的手機輕聲響起短信息提示音,那是則實名認證驗證碼。
7086,很簡單的四個數字,只要輸完這四個數字按下確認鍵後,就可以獲得投票資格。
可在那一瞬間,在人羣外、幕天席地的夜色裡,他發現自己手指沉重,連驗證碼都沒有勇氣輸入。
穿統一西裝制服的年輕人們掀開門簾,趕走孩子,將紙箱搬入帳篷中。
整個帳篷四周,都隨着他們的動作而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呆滯站立,人們眼睜睜看着帳篷裡燈光驀然亮起,然後猛地意識到,投票是真的、政府沒有在開玩笑,也正因爲沒開玩笑,而更像玩笑。
可漸漸地,沒有人能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