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喬安感到意外的是那個名叫馬丁·史密斯的學長,居然同時給卡斯蒂斯姐妹寫情書,而且遣詞造句完全一樣,明顯是一式二份,同時投遞。
爲這件事,姐妹倆大大調侃了馬丁·史密斯先生一通。
瑞貝卡還故作遺憾的感慨:“可惜我和瑪莎不是孿生子,配不上這兩封形同雙胞胎的情書。”
喬安猜想馬丁·史密斯寫信的時候,恐怕做夢也沒想到,卡斯蒂斯姐妹竟會把自己收到的情書給對方看,還在週末沙龍上當衆展示,使他的齷齪行徑被曝光,淪爲一個可笑的小丑。
回想一下馬丁·史密斯未老先衰的長相,幾乎半禿的頭髮,比瑞貝卡大出一倍有餘的年齡,哪怕喬安不想以貌取人,也只能承認他着實配不上卡斯蒂斯姐妹,被譏笑爲一隻做夢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也是咎由自取。
然而笑過以後,喬安卻感到一絲悲涼。
他在萊頓學院認識的第一個熟人,就是馬丁·史密斯。
當初他還錯把擔任新生考官的馬丁當成教師,爲他建議自己申請助學貸款而心懷感激。
入學以後,喬安才得知此人是萊頓學院奧法專業最倒黴的“留級生”:已經連續三年被迫延期畢業,爲了償還欠下的大筆學貸,不得不替助學貸款發放人查爾斯·菲茲傑拉德跑腿打工。
他還聽人說,馬丁·史密斯每拉到一個助學貸款申請人,就能在查爾斯·菲茲傑拉德那裡拿到一筆回扣。
直到那時,喬安才恍然醒悟,難怪馬丁當初熱心幫自己申請貸款,原來也是無利不起早。
然而設身處地想一想,倘若自己也像馬丁·史密斯那麼倒黴,攤上沃爾特·李這種變態導師,明明學業水平已經達到畢業標準,卻被導師以各種藉口留級,迫使自己替他當廉價勞工;本來就家境困難,還欠了一屁股的債,除了絞盡腦汁尋找發財捷徑,比如設法博得某位富婆的歡心,獲得大筆嫁妝用以紓困,還能有什麼法子,擺脫這深陷泥潭般的困境?
面對這令人窒息的窘困生活,哪還有資格挺直腰桿,堂堂正正做人。
如此一想,喬安對馬丁·史密斯這個人產生深深的同情。
如果自己不是走了好運,意外撿到“神之淚”,其後又機緣巧合獲得“智慧泉水”,恐怕如今的處境還不如馬丁·史密斯。
真要是被逼急了,別說“吃軟飯”,爲了生存,恐怕比這更卑賤、更可恥的事情也幹得出來。
喬安沒有在卡斯蒂斯家的飯後沙龍中說出內心的真實想法,畢竟這個小小的週末沙龍是學校之外唯一肯接納他——也是他唯一能夠忍受——的社交圈,是他孤僻自閉的內心世界與外部世界溝通的一扇窗。
他不想破壞這個小圈子溫馨的氣氛,有些不合時宜的話,還是藏在心裡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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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與喬治·瓦薩單獨相處的時候,他的心扉纔會稍微打開一道縫隙,向這位同樣沉默內斂的少校先生,暗示自己對馬丁·史密斯的同情。
“其實,我不太贊成卡斯蒂斯姐妹公佈私人信件的做法,對當事人很不公平。”
“我們這些局外人,聽着也尷尬,如果附和她們的挖苦嘲弄,未免有失風度,可又不便當面批評她們這種略顯刻薄的取樂方式。”
喬治·瓦薩嘆了口氣。
“有時候,我甚至擔心……假如我給瑪莎寫信,會不會也變成她和瑞貝卡茶餘飯後拿來取樂的笑柄。”
“那倒不至於……”喬安聽得心裡一陣發涼,暗自發誓,寧死也不給任何女人寫什麼狗屁情書!
“我想也不至於。”瓦薩少校自嘲的笑了笑,“或許她們只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表明無意接受那些人的求婚,同時也是給我們一些激勵,暗示我們應該更主動一點。”
“更主動做什麼?”喬安滿臉茫然地問,“我不太明白,您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什麼意思你自己琢磨,我說出來就沒意思了。”少校先生似笑非笑。
喬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他才懶得爲這種無聊的啞謎費腦筋,想不通索性就不去想了,有猜謎的時間,還不如多讀兩本書。
……
轉眼到了六月,喬安就讀萊頓學院已經滿兩個月了。
這天下午,他收到一封信。
彷佛一顆石子投進池塘,平靜的生活激起漣漪。
這封信,出自康蒂·波瓦坦之手。
就在寄出這封信的兩週前,康蒂一家路過德林鎮,順道探望喬安的外公,發現這位老遊俠的身體大不如前。
其實從喬安離家求學那天起,紀堯姆·泰爾就患上重病,病情時好時壞,迄今仍未痊癒。
康蒂的父親施展神術爲泰爾老頭治病,但是效果並不理想。
醫療神術,其實是藉助魔力激發病人的生命潛能,最終還是要靠病人自身的力量來戰勝病魔。
人的壽數,由天註定。
當一位老人行將走到人生的盡頭,對生活已經沒有多少留戀,身體也如即將燃盡的蠟燭,潛能所剩無幾,這時候即便對其施展神術,也起不到多大效用。
康蒂在信中毫不諱言泰爾老頭糟糕的健康情況,叮囑喬安多給外公寫信,最好能趁着放暑假的機會回家探望外公,這對泰爾老頭而言,就是最大的安慰。
除此之外,康蒂也在信中坦率道出對喬安的思念,還以撒嬌的口吻埋怨他這麼久了都不給自己寫信,實在是很沒義氣。如果喬安暑假回家,一定要提前寫信通知她,約好時間在德林鎮見面。
喬安看完這封信,心情頗爲沉重。
自從來到萊頓港,他總共就給外公寫了一封信。
外公在回信中聲稱家裡一切都好,自己的身體也很硬朗,讓他專心求學不必擔心。
喬安本來信以爲真,直到收到康蒂的來信,才醒悟外公沒說實話,爲了讓自己安心求學,不惜隱瞞病情。
得知真相過後,喬安深感愧疚,馬上給外公寫信,勸他調養身體,並且承諾一放暑假就回家。
接下來,他還要給康蒂回信,這可比給外公寫信難多了。
康蒂埋怨他太冷漠,喬安無可辯駁。
其實他也早就想給康蒂寫信,然而每每不知從何下筆。
醞釀半晌,卻連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彷彿喪失了正常的思考和書寫能力,心情莫名焦躁,似乎有一層無形的障礙阻止他與康蒂書信往來。
喬安只能將這種莫可名狀的交流障礙,歸咎爲心理層面的症狀。
其實不獨對康蒂如此,瑞貝卡也時常埋怨他爲何不回自己的信。
區別在於,瑞貝卡與他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同一座校園。
如果喬安不理瑞貝卡,她大可主動找上門來興師問罪,把他從自我封閉的“蝸牛殼”裡拽出來,強迫他陪伴自己參加社交活動——喬安再怎麼不情願,也只能逆來順受。
然而遠在叢林深處的康蒂,卻沒有瑞貝卡這樣的便利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