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六節 死局

在他看來,聚集在城外的每一個流民,都是自己和城內勢力對賭的籌碼。也正因爲如此。他確信自己能贏。

他無法探聽到隱月城內的武裝力量究竟有多強,他只能憑藉自己的經驗和警戒塔的武器配置,猜測、揣摩出對方的大體實力。他也明白普通人和進化人之間的巨大差距,但他並不認爲自己一定會輸,至於原因。聚集在城外的流民,實在太多了。

以數量戰勝質量的例。在歷史上比比皆是。

老唐納修一直在仔細觀察隱月城對於流民的態度。他發現,城內管理人員用於招攬流民的手段,無非就是食物和水。這一招對於那些人數稀少的羣體非常有效。而那些握有存糧的大、型流民羣,卻穩據城外絲毫沒有想要接受改編的意思。接下來局勢的發展,更是完全按照他的預料在進行着,甚至於比他所計劃的還要好一一從兩天前開始,所有新近抵達的流民羣不約而同的聚集在城市外圍。所有人都在觀望,都在等待這場對峙的最終結果。

老唐納修率先做出迴應,按照他的命令。芒福德族羣在城外開闢出大片耕地。現在已近秋天,正是播種小麥的季節。只有儲備數量充足的糧食,才能與隱月城繼續對峙。在他的帶動下,其它族羣也分別圈出屬於自己的耕種區。一時間,整塊荒野上到處都是密佈的新翻田地。從地下水脈接引出來的溝渠橫七豎八相互交錯,沒有規律,沒有計劃,在平整的地面上戈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醜陋傷疤。

今天的宴會,老唐納修邀請了所有大型族羣的首領。他必須得到這些人的認可,把一盤散沙的流民們,擰成一股強大的力量。

“小哼!進化人有什麼了不起?有幾技破槍就妄想佔據整片荒野?城裡那幫人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這塊土地足夠養活幾百萬人,爲什麼我就不能分一杯羹?。望着眼前繞籌交錯的熱鬧場景,老唐納修不禁暗自冷笑着點了點頭。

流民就是一羣豬,一羣狗。在火槍和長刀的驅趕下,他們會按照各個營地首領的意圖,朝着需要的方向盲目衝擊。架在警戒塔上的重機槍固然可怕,但是蜂擁而上的流民卻能穿過塔間的縫隙,淹沒城市,像蝗蟲掠地一樣填充隱月城的每一個角落。當然。這樣做肯定有很多人會死,可是隻要得到首領們想要的土地。死再多的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數量,就是自拜

這也是各個族羣首領最大的綺仗。”

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和亢奮。老唐納修從座個上高高站起,用鏗鏘”

叫好、狂吼、歡呼。

。無數張嘴裡發出高低不等的贊同,在巨大的帳蓬裡來回飄蕩,匯合成震耳欲聾的音流,充斥了人們所有的聽覺神經。

“小讓城裡那些該死的混蛋滾出這片甜水之地”

“這是上帝賜予我們的共同財富,憑什麼要讓他們獨佔?”

“衝進隱月城,殺光那些高高在上的傢伙。讓他們知道流民的力”

混雜着酒精的血液在身體裡來回滾涌,在這股劇烈的火焰燃燒下。正常思維和理智被完全淹沒。到處都是一張張帶有醺意的通紅臉膛,一雙雙眼睛被可怕的血色佔據,口噴吐着嗆鼻的濃烈酒氣,熾熱發燙的肌肉迫切需要尋找發泄**的目標。大腦混亂的醉鬼和理性的智者之間,其實僅僅只有一線之距。

能夠成爲一個大型族羣的首領,除了偶然、機遇、幸運與巧合。還需要魄力、智慧、勇氣等等更多的特質。尤其是在這個混亂的輻射世界,流民首領大多擁有判斷彼此實力的理性思維。他們走過很多地方。看到,甚至親身經歷過各種慘烈的撕殺。因此,一般情況下,他們都會做出最適合自己利益的選擇。

隱月城擁有比流民強大得多的武裝力量,這是所有首領都認可的事實。如果換在平時,他們早就帶領各自的族羣,要麼加入,要麼遠遠離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呆在城市外圍的警戒圈邊緣形成對峙。

這片荒野實在太大了,還有無輻射的乾淨水源,它像磁石一樣牢牢吸引着到處尋找定居點的人們。加上以萬計數的龐大流民,鬱積在首領們內心深處對於強大勢力的恐慌和畏懼,終於像積累巨大能量的火讓一樣猛然爆發出來。在老唐納修的誘導和勸說下,他們忽然意識到一一刪自己並不是想象那麼弱集結起來的數萬流民,足以吞噬整個城市。

“團結起來,我們只有團結小才能戰勝對手,拿回原本屬於我們的”

老唐納修聲嘶力竭地狂吼着,他再次高舉起手的酒杯,朝着圍坐在帳篷裡的人們頻頻致意。滿是權枷由孔,在亢奮的心理刺激下扭曲、顫一

“尊。

突然,坐在他左邊近旁的一名年男,頭部沒有任何預兆地猛然爆開。白膩的腦漿和鮮紅的血水被巨大的力量推摟着,分朝無數方向四散飛濺開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失去頭顱的男。這變化來得實在太過突然,他們根本沒有絲毫心理準備。只能呆呆地坐在原位,望着那具無頭屍身的雙手在半空來回摸索片刻,似乎想要抓住一個能夠讓自己保持平衡的支撐物。最終,只能在斷口喉嚨裡噴射的腥濃血霧。歪斜着身側翻在地。

老唐納修怔怔地望着端在手裡的酒杯。由於距離的關係,男頭顱爆開瞬間,一隻眼珠準確地掉進他的杯,在酒液心激出了一朵小的浪花,飛濺的酒汁撲上了老人的棉質長袍,在柔和的白色布料上留下幾滴刺眼的紅。

潤色的紅酒浸泡着渾圓的眼珠,黑白交替的球體拖拽着一條數釐米長的神經肉線,在透明的酒汁裡上下翻滾,把醇香的陳釀攪動成爲一杯惡魔最喜歡的血腥飲料。

老唐納修臉色一片鐵青,雙手在不由自主劇烈顫抖。他喝的不多,大腦思維反應能力被酒精影響的效果也相對要小一些一這種準確的攻擊明顯來自遠距離射擊的狙擊步槍,聚集在城外的任何流民羣體,都不可能擁有此類威力巨大的武器。唯一解釋。城裡那些一直保持沉默的人,終於動手了。

厚厚的氈布有效阻擋了帳篷外面往來人羣的視線。卻無法隔絕從遠處傳來的密集槍聲和淒厲慘絕的哀號。爆炸、哭喊、槍擊、咒罵。無數種聲音透過布幔鑽進聽者的耳朵,給所有狂熱亢奮的決策者,當頭澆下一盆充滿恐懼的刺骨冰水。

地面在震動,沉悶的槍聲如狂風驟雨般響起,帶着可怕的金屬顫音躥進帳篷,在躲避不及的人們身上開出一連串巨大醒目的死亡傷口。密集的彈以驚人的速度飛掠進來,鑽進支撐帳篷的粗大木杆。在散碎的木屑和飛濺的人血。用整棵原木製成,直徑超過一米的核心帳杆發出“吱吱嘎嘎”的連續脆響,帶着槍彈炸裂開的刺耳爆音,朝着地面轟然傾倒。

倒塌的帳篷把大部分人活活壓在下面。很幸運,老唐納修所在的位置剛好與側翻的帳篷出口重合,使他經歷了令人眩暈的光暗交替與塵土飛撲之後,仍然保持固定站立的姿態。

目光與帳外場景接觸瞬間,他已經清晰地看到一一一一幾十輛加掛了防彈裝甲的卡車。像猙獰的巨獸一樣衝進人羣肆意碾壓口架在車頂的機槍朝着四周拼命傾瀉彈,密集的彈頭交錯來去,兇狠地撕裂着人體,再帶着大塊的血肉或者內臟飛出。就在車尾高高揚起的濃密灰塵央,隱德透出一個個全副武裝的黑色人影。他們驅趕着四散奔逃的流民,用彈威逼着慌亂的人們朝指定區域集。稍有抗拒或者猶豫,立刻就會招來冷酷無情的死亡射擊。

老唐納修的目兆小隨着流民哭喊和逃亡的方向轉移。視線與目標接觸的一剎那,他目瞪口呆地發現速衝來的竟然是四輛火力兇猛的輪式裝甲車。其一輛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直接衝了過來。狂暴的引擎給這輛可怕的裝甲巨獸提供了充足的動力,粗大且堅固的輪胎毫不留情地從擋在前面的流民身上碾過。哭喊、哀求、慘叫沒有任何作用,它們分朝不同路線迅速穿過龐大的流民營地。從荒野邊緣開始來回逡巡,以往來環繞的方式,用機槍和彈逼迫人羣朝隱月城方向逃竄、壓縮。一點一點蠶食着流民的運動空間。

太可怕了。我,我,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老唐納修的臉色紙一樣蒼白。胃部在洶涌翻騰着,彷彿要把裡面所有的東西都傾倒出來。他並非沒有看過死人,卻從未見過如此血腥、殘忍的屠殺場景。他忽然發現,那些所謂的計劃和謀略簡直滑稽得可笑。隱月城的軍事力量龐大得足以殺光這裡所有流民,自己卻竊竊暗喜以爲對方被龐大的流民數量所震撼。太傻了,我實在太傻了。

在強大的武力面前,數量、勇氣、智慧、經驗,什麼都沒有用,一切都只是虛幻,只有武力才能對付武力。即便是十萬只綿羊組成的軍隊,也無法抵擋一頭兇猛的狂獅。

咆哮的裝甲戰車彷彿一頭狂野的暴龍,它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煙塵躍出,嘶吼着朝已經倒塌的帳篷方向直衝過來。伴隨着濃密得足以遮擋天日的塵土和金屬摩擦的刺耳嘯叫,龐大的車身在距離帳蓬五十多米遠的地方驟然往前一傾,在剎車卡住輪胎和地面傾碾而過的屍體共同阻礙下,穩穩地停在老唐納修面前。

黑洞洞的重機槍口正指着老唐納修的腦袋,一個身穿灰白色緊身戰鬥服的亞裔青年男從車廂裡跳下,邁着

他身材高大,雖然不是十分健壯,但是被高彈衣料裹附的的肌肉線條。顯示出近乎完美的力量和柔韌。符合黃金分割比例的身材,勾勒出流暢的軀體輪廓。黑色的短髮以狂逆的姿勢倒向梳朝頭頂。在勁風張揚地豎立着。

他很英俊。那張漂亮到極致的臉,即便是女人看了也會覺得嫉妒。儘管眉宇間一直帶着溫和如水的微笑,可是老唐納修明白,那並不代表着善意,而是死亡天使嘴角露出的嘲諷。

老唐納修只覺礙手足冰涼。他認識這個人一一一芒福德族羣抵達隱月城的第一天,他就接受城市管理者的邀請,參加過關於族羣加入城市的會議。這個人曾經在雙方商討結束後舉行的宴會上露過面。他的名究。似乎是叫林翔。

他纔是隱月城的實際掌控者。

“年長應該是智慧的象徵。但是你的所作所爲,真的非常愚蠢一”林翔的微笑當,明顯帶有一絲憐憫。

老唐納修右手緊緊按住心口。他脣色灰白。五指的關節全是因爲過於用力而產生的青色。而他的身體更是顫抖着,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左手幕緊貼在身上的白色罩刨。彷彿那是自己最後的依靠。

咒。求,求你。不要”混亂的思維導致語無倫次,被恐懼所支配的大腦,終於拼盡力氣說出一句稍算流暢的企求。

林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那種奇怪的信心究竟從何而來。你不應該挑戰我。確的地說一一不應該挑戰這座城市。”

說着。他拉開腰間的皮套,摸出裝滿彈,把粗大的槍口對準旁邊一處被帳篷覆蓋着仍在動彈的地方,重重連扣數下。很快,拱起的氈布徹底恢復平靜。透過被撕裂的布幔破口,可以看到一股慢慢流淌出來的鮮紅血水。

那是一個被壓在帳篷底下。還沒有完全斷氣的流民首領。

所有的權利、野心和夢想,隨着刺耳狂暴的槍聲一起粉碎。

老唐納修帶着絕望的表情,看着正朝轉輪裡補充彈的林翔。他終於發現一一一流民的威脅對於城市的統治者,根本沒有任何作用。沉默並不意味着軟弱,暫時的平靜也不是想象的無能爲力。只有狂放爆發的那一刻,纔會真正顯示出所有猛藏的實力。

我明白的實在太晚了。

“不,不要殺我。我願意放棄所有的一切。人口、流民、芒福德族羣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求,求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我不想死一。”在可怕的死亡陰影籠罩下,老唐納修的意志徹底崩潰。他雙膝一軟,重重跪到在地上,聲嘶力竭地連聲哀嚎。

林翔合上填滿彈的轉輪,慢慢走上前來,把散發着熾熱和硝煙氣息的槍口,指向老唐納修那顆枯瘦蒼白的頭顱,笑了笑:“你死了,所有的一切,同樣也是我的。”

“砰一一”

粗暴的槍聲,淹沒了最後的絕望慘叫。

血腥而機械的殺戮,徹底握毀了流民們內心深處最後一絲期盼。在裝甲卡車的掩護下,士兵們把龐大的流民羣壓制在一塊狹窄的區域。站在車頂的狙擊手準確觀察着其的異動,彈不時在人羣間爆起一朵朵燦爛的血花。每一個企圖離開或者誘導、威脅流民進行反擊的人。都會遭到當場格殺。幾輛安裝有高音喇叭的卡車在包圍圈邊緣來回奔馳,一遍遍重複播放着勸降書和隱月城對他們開具的條件。勸說內容其實就是食物和水,這也是對流民最具誘惑力的東西。

當第一個投降者出現的時候,已經意味着混亂的結束。

所有流民都必須接受衛生檢瘦和身份甄別。這場大清洗不僅僅只是針對城外的聚集人羣,那些已經進入城市的流民首領,同樣也在行動遭到圍捕和滅殺。正如布蘭琪所說的那樣:“這是一個殘忍、冷酷的計劃。但是我們別無選擇。隱月城需要更多的人口才能得到更好的發展。那些擁有強烈權力**的人是寄生在城內的毒瘤,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割掉它們。”

距離隱月城還有好幾公里的一座山丘上。王大廈站在巨大高聳的岩石頂端,眯縫着左眼,從手工粗劣的單筒望遠鏡裡,仔細觀察着面前這座已經初具規模的城市。過了很久。才緩緩放下鏡筒,帶着臉上覆雜的表情,慢慢曲膝坐下,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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