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雪腹中疼痛比前兩日更甚,也只得咬牙忍住,幸在疼過一會,有個間歇,便好了。
第二天去承乾宮裡請安,岑梨瀾帶上三本《宮規》,並三本子原稿,一共是六本,榮妃裝模作樣的翻閱了一回,倒是下首坐的幾位妃嬪,眼睛睜的大大的,她們都想看看,平日裡大聲大氣的岑梨瀾,又有鬱妃娘娘這個靠山,會不會乖乖的認了罰,等看到三本抄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纔拿出敬佩的眼光瞧着榮妃,榮妃一開始面無表情,接着甩了甩抄本,又放到小桌子,才緩緩的道:“岑貴人抄了這幾本,想也也記得規矩了,以後不要逾越,對大家都好,不然本宮想放你,也大不過宮規去。”
“榮妃娘娘說的是,臣妾們一定謹言慎行,做好本分。”蘇答應忙開口道。榮妃點了點頭,很是受用,又轉眼瞧了瞧一邊坐着的青嬪,青嬪一手轉着一隻無花果,眼睛四下掃一圈,最後落在管嬌的臉上,盯了一會,才冷哼着道:“有些人以後也要改改天天聽門縫的習慣,一臉沒教養的樣子,跟個奴才似的。早晚的改不掉自己浣衣局爲奴的品相。”
管嬌見青嬪針對自己,便站起來道:“青嬪,你說話要有理有據,我怎麼聽你門縫了,你有何憑證。我是在浣衣局洗過衣服,但如今我也是皇上的嬪妃,難道同爲嬪,就有高下之分?”
榮妃聽她兩個吵嘴,難得沒有偏向青嬪,而是張口道:“你們兩個不要爭了,聽不聽門縫的有什麼要緊,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管嬪,你也坐下吧。在承乾宮大呼小叫的,讓奴才們看見,倒失了身份。”
見迴雪坐着不說話,只喝着面前的茶,榮妃便問她道:“鬱妃,宮裡妃位的,就咱們兩個了,你可是對我說的話不認同,怎麼一聲不吭?”迴雪笑笑道:“榮妃娘娘的話,臣妾只能聽着吧?”
“哈哈......你這倒是實話。對了,你明日出宮回烏雅府,本宮已交待內務府安排好了的。你儘管放心的去。榮妃道。”
迴雪謝過了,蘇答應又插話道:“鬱妃果然是得皇上喜歡的,才進宮多久,便一路升到妃位,我真是望塵莫及呢。”
榮妃聽了。借喝茶掩飾了自己的不快,衆人坐了會,才散去了。岑梨瀾心裡倒高興,對迴雪說了一堆感謝的話,管嬌追上來給迴雪請了安,走到一處僻靜地。迴雪問她道:“你可偷聽了門縫,惹的青嬪那樣說你?”
“天地做證,我做什麼都是明着來。何曾聽過她的門縫,倒是見......”管嬌說着,欲言又止,看了看四周,才小聲道:“見青嬪身邊的貼身太監劉喜。平日裡看着對青嬪恭恭敬敬,又得她喜歡。只是好幾次,見招兒當職的時候,劉喜便縮頭探腦的在門下窗子旁偷聽,看着好像另有心事的樣子,我跟青嬪又不和睦,所以也沒跟她說過。”
迴雪點點頭,又陪着她說了會子話,纔回相印殿準備去了,先是挑撿着內務府送上來的衣服,粉紅的,竹青的,天藍的,寬袖的,收腰的,長裙,寬褲,應有盡有,一時眼花繚亂,挑的手痠,煙紫遞上來杯茶道:“榮妃娘娘這次對主子倒還說的過去,還親自交待內務府準備您出宮的一應用品,人手。”
迴雪喝了口茶,淺淺的道:“她不過是想安插自己人在我身邊,看我出宮那一日做了什麼,想找我的小尾巴罷了。”煙紫聽了,直怪自己把問題想的太簡直了,出去廊下洗了洗手,便也幫着迴雪挑衣服,挑到最後,選了件宮紗小褂,一條水紅色拖地裙子,讓迴雪坐着歇會,自己又去捧了首飾盒子出來,一隻只的把簪子取出擺在桌上,另有各色鐲子,項鍊,耳環,讓迴雪慢慢的選,迴雪看了一會,沒有主意,便讓她把進宮選秀那天佩戴的首飾拿出來,想着還佩戴這些首飾回去,又轉念一想,這些看上去雖不寒酸,但到底素了些,若讓阿瑪看到自己進宮這些天,還帶這樣的東西,未免多想,那就得不償失了,於是挑了一隻赤金白玉登高簪子,一隻鎏金環翠嫦娥奔月簪子,另挑了一隻火紅的雞血石手鐲,一副珊瑚紅的串珠耳環,呆呆的看了一會,又喜慶又大方,便讓煙紫收了起來,準備明天好穿戴。
這一夜睡的很早,但卻是翻來覆去的無法入眠,煙紫來提醒過幾次:“夜深了,再不睡,明天沒精神,萬一眼睛腫着,老爺倒要心疼。”迴雪卻全無睡意,只躺在牀上聽着更漏的聲音,滴答滴答不絕於耳,又想到白天時管嬌說的,承歡殿裡,青嬪的奴才劉喜偷聽青嬪在內室說話,既然是貼身的奴才,他爲什麼要偷聽呢?難道是青嬪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想來想去不得其果,直到後半夜,才勉強睡去了。
五更時,迴雪便醒了,再也睡不着,起來淨了臉,撿月白的脂粉擦了,又抹了些橙紅的胭脂,嘴脣輕點,眼角微描,煙紫進來侍候她穿戴,梳了個高高堆起的平沙落雁髻,把昨天挑好的簪子首飾都佩戴上,又換上水紅色拖地長裙,整個人看上去別有一番的風情,甚至比剛進宮那會更爲精緻,只是眼角略流露出的滄桑,好像時刻在訴說着迴雪再也回不去了的故事。
天一亮,內務府的那幫奴才便擡了一頂藍底的宮轎來到相印殿侯着,又有兩輛推車,上面裝着些金銀珠子,皇上的賞儀,另有八名小太監,八名宮女,皆打扮的利利索索,連頭髮都梳的一絲不亂,站在宮轎邊隨時等着侍候,迴雪吃了些點心趕出來,知道這些人雖是內務府安排的,實際是榮妃的意思。自己回一次家,皇上心含疑竇,榮妃心懷鬼胎,自己本來喜悅的心情,倒因此顯的分外沉重起來。交待相印殿的幾個奴才好生在宮裡守着,自己便帶了煙紫跟王方,讓二人隨着轎子隨自己出宮去。
一大早便出了神武門,宮外的小道因前兩天剛下過雨的緣故,顯的很是乾淨,擡轎子的小太監們腳下很輕,簡直聽不到聲音似的,走了一個時辰,煙紫便附在轎子邊輕輕問一句:“主子可要休息一會再趕路?”迴雪歸家的心如火在心裡蔓延,哪裡還要在路上休息,轎伕們於是加大了步子,又過了半個時辰,穿過熙熙攘攘的街市,又橫穿一條巷子,便到了烏雅府。大紅朱門上方懸着一塊牌匾,烏雅府三個大字蒼勁有力,迴雪下了轎,見門口一切如舊,心裡卻一陣酸楚,烏雅.德林帶家人等在門口,說是家人,不過是帶着家裡的管家並各處的奴才。衆人紛紛跪倒在地給迴雪行禮,迴雪忙上前虛扶一把道:“起身吧。”
“娘娘迴鑾,微臣府上真是蓬蓽生輝。微臣烏雅.德林恭迎鬱妃娘娘。”烏雅.德林又一次跪倒在地,迴雪欲對跪下來,卻被烏雅.德林扶住了道:“快別這樣,不合規矩。”
看着年邁的父親跪在自己面前,這便是君臣之綱,父親頭上又多了些白花,迴雪心裡更是難過,強行把烏雅.德林扶了起來,一家人才進院子去了,院子裡的葡萄架還在,夏日裡鬱鬱蔥蔥的葉子,下面掛着好些串紫色的葡萄,葡萄架下的鞦韆還掛在那,只是好像很久沒人坐上去了,上面落了不少黃葉子。一溜兩排花長在內室兩側,花開的倒也豔麗,花樹下又兩排矮小的灌木,以前都是煙紫修理的,現在也長的參差不齊,有的冒了尖,還結出淡青色的籽來。
內室裡放着一隻大冰盆,比外面稍涼快些,屋裡掛的,還是原來的那些畫,迴雪又去了自己進宮前的閨房看了看,帳子牀鋪還是原來的樣子,就連桌子上的擺設,花瓶,煙臺,書本,都一動不動,上面竟然也一塵不染,想來是常有人灑掃的。
在內室跟阿瑪說了會話,見內務府跟來的奴才們從大門口一直排到廊下,有的守門,有的往下卸金銀禮物,廊下的宮女們又探着腦袋聽着,便知不便說話。烏雅.德林強裝歡笑說着:“家裡都好,只是納蘭大人身體每況愈下,也是我操慣了心,跟你說這沒用的......”話沒說完,看回雪衝着自己擠眼睛,便明白過來,忙改口大聲道:“皇恩浩蕩,以後你要多加小心的侍候纔是。平安的把小阿哥生下來,便是咱們府上的福分了。”
迴雪點頭稱是,又問了阿瑪身體可好,家裡用度可夠,不過是說些表面的話,天近中午,小廚房傳飯,在飯廳裡,一道一道菜接着上來,紅燒乳豬,油炸鴿子,燴雙腸,溜金針菇......還是迴雪以前在府裡時的味道,這熟悉的味道不免讓人傷懷,憶起昔年的事來,端着一碗晶瑩白米,眼淚便欲滴落,煙紫還沒上前,便有一個穿着暗紅小褂的婢女,拿出手帕來給迴雪擦了,迴雪聞着這帕子的味道似曾相識,猛的擡頭,發現這婢女長的竟然有幾分像姐姐,手裡一抖,飯碗差點落地,忙收住神,又細看了看,天下間有長這麼相像的人麼?竟然如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