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雪時常做夢,每當睡着,或是夢到誤入一片叢林,後有野獸追趕,無法脫身,或是夢到掉入一方深潭,碧水掩頭,卻無法上岸,偶爾夢到桃花開,柳絮飄,大雁南飛,一片祥和,卻是極少。而這一日,卻是極其睏乏,想睡個昏天暗地,甚至在秦歡走後,她又一次歪到牀上,瞧着眼前牀帳輕擺,暗香浮動,她連夢也沒有,就要睡去了。
煙紫瞧着桌上一應吃的涼了個透,無法,只得傳了小廚房的人進來,將一應菜式及湯品端到小廚房裡熱了熱,然後又將熱氣騰騰的菜端上來,煙紫湊到牀前,見迴雪臉色有些白,輕輕的晃了晃迴雪的胳膊,迴雪依然眯眼躺着,煙紫有些不放心,便輕輕的道:“主子,起來用些早飯吧,天冷的厲害,不如用了早飯再……”
“你們去用吧,我不餓,身上乏力的很。”迴雪十分困難的睜開眼睛,打量了煙紫一眼,復又眯眼,攏了攏自己的頭髮,拉了拉身上的錦被道:“或許是春天快來了,萬物要復甦了,冬眠的蛇都要出洞了,我卻困的厲害呢。”
煙紫無法,只得退了出來,有亮光從窗戶投射進來,一縷一縷,倒也明媚,煙紫輕輕將屋子懸的帷幕拉了起來,以免光線刺的迴雪不能安眠。
王方提着幾塊炭進來,輕輕將炭盆裡的餘灰剷出來一些,又將新炭堆在炭盆裡,屋子裡鴉雀無聲,炭盆裡偶爾有火星四濺的聲音,也顯的十分突兀。
煙紫望着桌上的吃食嘆了口氣,跟王方做了個小心的手勢,便拿起一塊溼布來給小桌子擦灰。
剛擦到一半,就聽到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隨着大門口“嘎吱”的響動,這腳步越來越近,想來是奔着內室來找主子的,煙紫不及放下溼布,便快步走到簾子處,還沒掀起簾子,便跟來人撞了個滿懷。
來的人是一個小太監,宮裡小太監穿戴大多一樣,倒也分不清是哪個宮裡的。只是小太監跑的氣喘吁吁,冬日天氣。他頭上冒着細汗,一雙手又是水氣,又是熱氣。竟嫋嫋娜娜,冒出煙來。
“煙紫姑娘…….”小太監欲張口。
煙紫忙伸手攔下了:“別聲張……主子還在睡覺,等我去傳一聲。”
小太監卻急着道:“四阿哥……..”
煙紫一聽四阿哥的名字,又見小太監一臉的緊張,心中“噗通”一下。想着大事不妙,也顧不得許多,雖說迴雪睡的很沉,煙紫卻也叫的大聲:“主子,主子,阿哥所出事了。”
迴雪驚醒:“阿哥所?有什麼事?是不是四阿哥又調皮了?”
細節之處。煙紫也不知情,只是伺候迴雪穿戴,然後將阿哥所的小太監叫了進來。迴雪還來不及擦臉,頭髮蓬鬆的挽起,中間只插着一支綠玉素簪子。
小太監跪倒在炭盆旁邊,炭盆裡“吱吱”冒出的火氣直往他臉上噴:“鬱妃娘娘……四阿哥他……他……他…….”
“四阿哥怎麼了?”迴雪雖心中駭然,但面上依然做出平靜的模樣。
四阿哥在阿哥所內一直乖巧。隨着一年一年的長大,他越來越懂事。閒暇時,極少有太監或嬤嬤到相印殿來說道四阿哥的事,不知今日是怎麼了。
小太監不敢擡頭,雙手伏地:“四阿哥他……昏迷不醒了。”
迴雪站在榻前,猛的坐回到榻上,腦裡混沌,腳下無力,一雙手扶着桌子,嘴脣也哆嗦起來。
煙紫厲聲道:“大膽,四阿哥一向生龍活虎,又怎麼會突然昏迷不醒呢,是不是你們照顧的不周到,傷着了四阿哥?”
傷着阿哥,那可是死罪,小太監極力搖頭:“煙紫姑娘,奴才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動四阿哥一根毫毛,太醫們已去瞧了,四阿哥身上,一點傷也沒有呢,就是昏迷不醒了。”
煙紫緊張的臉都白了,一顆心突突直跳。
迴雪進宮這些年,獨有四阿哥這一個孩子,若他有些許意外,那後果,不堪設想。
迴雪卻已扶着桌角起了身,不等煙紫攙扶,便往阿哥所而去。
煙紫本想去箱子裡拿一件厚披風給主子準備着,又怕主子昏昏沉沉,有個萬一,便也顧不得許多,一路小跑,追上回雪,扶着她的胳膊,也不敢多言。
來報信的小太監追在身後,只是哆嗦着道:“太醫院的太醫都去了三四個了,可四阿哥一直睡着不醒,太醫們查不出病因來,又不敢貿然開藥,施針,所以讓來回鬱妃娘娘知道。”
阿哥所旁邊的竹林子,竹子有些泛黃,上面的落雪有的化了,在滴水,有的葉子還在努力支撐着雪花,顯的格外蕭條。
冬日風多,又十分凜冽,枯黃的竹葉被吹落在地上,厚厚的一層。
阿哥所門口站着兩個小太監,見迴雪來了,哈着腰,行了禮。
院子裡的樹,葉子已落盡了,光禿禿的枝椏,十分狼狽的挺在半空。
廊下擠着一堆人,端着銅盆的嬤嬤,拿着掃把的宮女,提着藥罐子的太監,個個伸頭探腦,嘴裡還議論紛紛,而他們所站的位置,正是四阿哥房間門口。
迴雪心裡有不詳的預感。
四阿哥房間的門輕掩着,白紙糊的菱形格子,密不透風。
衆人見迴雪來了,嚇的趕緊住了嘴,面上尷尬,紛紛後退三步給迴雪行禮:“鬱妃娘娘吉祥。”
迴雪甚至沒來的及看他們一眼,便隨着推門聲進了房間。
太醫們守在四阿哥牀前踱步。個個臉上是疑惑之色。
大阿哥平時便與四阿哥百般要好,這會兒更是坐在牀前,親手撫摸着四阿哥的小臉,一臉緊張,眼中含淚,一時輕輕的呼喚四阿哥,四阿哥卻十分安詳的睡在暗黃色的錦被裡,一動不動。
迴雪撫着胸口走到牀前,大阿哥急忙行禮,迴雪示意他坐下,自己彎下身去,輕輕叫了兩聲:“四阿哥。”
四阿哥沒有反應。
煙紫湊在牀頭,眼淚頃刻下來了。
據五阿哥所說,四阿哥之前跟着他一塊到相印殿送烤麻雀,回去的路上還好好的,但一到阿哥所,就撐不住了,眯眼倚着大阿哥,大阿哥以爲他是睡着了,不忍心吵醒他,便抱着他交給了嬤嬤,一夜無話。又過了些時辰,按平常的例,四阿哥應該早已起來了,這會兒卻還是睡在牀上,嬤嬤們不放心,便叫了幾聲,四阿哥沒有應,大阿哥聽到動靜,跑進來察看,也叫了幾聲,怕四阿哥惡作劇,還撓了他的腳底板,但四阿哥卻還是一動不動。
衆人才慌了神,大阿哥心裡也不清楚,四阿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昏迷的,或者說,從相印殿回到阿哥所時,四阿哥不是困了,而是昏迷了。
於是趕緊叫太醫,太醫也束手無策,四阿哥看着並不瘦弱,平日裡又沒什麼疾病,怎麼會睡着不醒呢?於是忙着讓太監到相印殿叫回雪,順便,派了小太監到養心殿,向皇上稟告了此事。此時皇上那裡已傳了話回來,讓太醫們盡心爲四阿哥看診,若是少了什麼藥,或是需要用什麼藥,不管多名貴,只管用。
可如今,四阿哥卻還不醒。
伺候四阿哥的嬤嬤已被問了個遍,包括四阿哥平時吃什麼飯,喝什麼湯,都一清二楚。
有的太醫說,或許四阿哥被驚嚇到了,所以才昏迷的。
嬤嬤忙反駁,四阿哥平日裡用的飯,喝的湯,跟別的阿哥無兩樣,別的阿哥都好好的呢。且宮裡連一隻野貓也沒有,四阿哥睡覺時,房間外頭都有太監守着,怎麼會被驚嚇到呢。
有的太醫說,或許是四阿哥平時太困了,所以睡的久了一些。
大阿哥卻不贊同,四阿哥從小到大,從沒有睡過這麼久的,即便是太困了,睡着了,叫幾聲也會醒,可如今,怎麼叫都不醒呢。
有的太醫便不樂觀了,只是不敢說出來,面色卻十分凝重。
迴雪淡淡問道:“據太醫們看,四阿哥還要睡到什麼時辰纔會醒呢?”
太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做答。面色凝重的太醫咳嗽了一聲道:“回鬱妃娘娘,醫書上倒是有記載,說是以前商朝時,也有一個人,不吃不喝的睡了一年多,平時都是靠着別人強行喂些吃的,水,才能度日,但一年多後,他又莫名其妙的好了。”
迴雪低頭道:“你們是說,四阿哥的病莫名其妙?”
太醫們忙低頭:“奴才們只是……猜測,如今四阿哥身子不弱,卻睡着不醒,所以奴才們纔想……”
迴雪擡頭:“世間萬事,皆有因由,我一向不大信,無來由的病因。”
太醫們俯身道:“娘娘說的是,說的是,因不知道四阿哥的病情,所以奴才們不敢擅自用藥,不過……醫書上有記載,說是有一個法子……”
“什麼法子?”迴雪神色凝重,看了眼牀上躺着的四阿哥,掃了一眼太醫。
“說可以在關鍵的穴位施針,因爲施針的地方都是關鍵穴位,如果效果好的話,倒可以一針便醒。”
“如果效果不好呢?”迴雪的聲音悶悶的,她的眼神劃過太醫的臉龐,太醫忙低下頭去,不敢直視:“娘娘,若效果不好,可能…….癱瘓,以後都起不了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