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未見他起身,也未見他有什麼動作,身形一晃,就瞬間不見了蹤影。我自己反倒收勢不住,趔趄着向亭子外面的石椅撲過去,近在咫尺,差點就是一個親密接觸。
倉惶間,一樣暗器裹夾着凌厲的勁風,不知從哪個方向疾射而至,正中我的膝彎處,一陣麻疼,我支撐不住,單膝跪在了地上。
定睛去看,那暗器竟然是一截吃得乾乾淨淨的魚骨!
身後傳來帶着揶揄的低笑,涼辭悠閒地坐在石椅之上,翹着一條腿,手裡拿着半截烤魚,吃得津津有味。
“剛剛學些皮毛,還未融會貫通,竟然就到我跟前班門弄斧。什麼時候,你運功可以收放自如,不用費力地運行周天,再來我跟前顯擺吧。”
我懊惱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裡滿是挫敗感,恨恨地看着他那張笑得格外風騷的臉,無可奈何。
“接着!”他自懷裡摸出一竹管樣的東西,向我丟過來:“你這三腳貓的功夫儘量不要在人前顯露,除非迫不得已,畢竟武林中覬覦這‘步生蓮’的人太多了。”
我急忙伸手接過那竹管,三寸長短,頂端帶着引線,就如煙花一般:“這是什麼東西?”
“你若是遇到什麼緊急情況,需要幫助,可以引燃了它,丟到天上去。我的人見了,自然會去幫你。”
這可是一樣救命的寶貝,我欣喜地收進懷裡,把剛纔從袖子裡偷偷摸出來的瀉藥也一併收了,自動將他剛纔彈我腦門的舊賬一筆勾銷:
“算你還是有點良心。可是我若是有事情需要找你,怎麼辦?那麼多人盯着我,我又不能出府。”
“這倒是個問題。”涼辭扔掉手裡已經吃完的魚,從袖口掏出一方手帕,仔細地擦拭着自己的指尖,然後隨手丟進湖裡。
“喔,有了!”我雀躍着道:“今日同父親上街,我買了幾個風箏回來,裡面有一個千足蜈蚣的風箏蠻顯眼。我若是有事情找你,就把那風箏尾部繫上紅綢帶,放上天去,你說可好?”
涼辭點點頭,“那就一言爲定。具體有些細節,我們還需要商議一下,儘量一擊必中。而又不會引起那些人的疑心。”
待到商討清楚,已是深夜。涼辭的手下早已去而復返,將我所需的守宮與竹葉青送了過來,分別裝在兩個布袋裡,並且細心地用茅草捆縛住了竹葉青的嘴。
涼辭說看時辰,我院子裡的兩個暗衛應該快要清醒了,不能再耽誤下去,遂招手喚過暗處停靠的烏篷船,送我回了對岸。
又將剩餘的內功吐納之法悉數教給我,讓我試着屏息凝神,意守百會,借力使力。
他帶着我騰躍時果然輕巧了許多。我自己也沒有了那麼強烈的失重感,愈來愈收發自如,有種身輕如燕,御風而行的刺激感覺。
一路無話。
只有在到了蘇府圍牆之外,即將越脊而入,落入我的院子時,涼辭忽然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那髮絲就輕柔地拂過我的臉,令我一陣心猿意馬,心裡有了雜念,一時氣息紊亂,亂了手腳。
涼辭沒有防備,差點又將我丟下去,急忙將放在我腰間的胳膊摟得更緊。他似乎是讀懂了我的心思一般,喉間一陣愉悅的輕笑。
我索性不再屏息,將全部的重量交付在他的胳膊之上,並且手指極其不老實地向他腰間笑穴的位置輕輕捅了一下。
涼辭的臉憋的通紅,差點泄了一口氣,用另一隻手捉住我的指頭,輕聲道:“別鬧!”
我以爲他是在玩笑,將被他包裹的指頭向外抽了抽,卻見他一臉凝重,問道:“怎麼了?”
他帶着我輕巧地落在靠近圍牆的一株柳樹之上,撥開繁茂的柳絲,指着我院子的方向:“你看!”
我扭過頭去,卻見我屋子的窗口處透出橘黃色的燭光來,在暗黑的夜裡尤其顯眼。
我心裡不由一驚:“我記得臨走的時候,你是吹熄了我桌上的蠟燭的。”
“嗯!”涼辭極清淺地應了一聲:“不僅如此,你走的時候是翻窗而出,屋門是拴住的。”
看來我偷偷出府的事情已經暴露了,怎麼會這麼倒黴?又是誰在我的屋子裡,軒兒幾個還是已經驚動了父親,母親?
如果被祖母知曉了,我怕是慘了,她那樣的審訊手法,我擔保不出兩個回合就交代得乾乾淨淨。
“看來府裡有人在偷偷監視你。”涼辭分析道:“用不用我先去打探一下虛實?”
我沉吟片刻,道:“不用了,既然有人監視我,我怕你暴露了行蹤,那我更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還不如,我便正大光明地走回去,見機行事。”
涼辭搖頭不同意:“今日裡聽你所言,你就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可憐,我擔心你家人爲難你。”
我衝他晃晃腰間的布兜:“放心,我自有計較。”
涼辭沉吟片刻,點頭道:“那也好,我在這裡等你。如果有危險你就呼救。”
我感激地向他一笑,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得到。
涼辭暗裡握了握我的手:“這幾天我要提前做好佈署,你自己見機行事。她若是敢動你的主意,你不用顧慮太多,線索斷了總是還會有。”
我點點頭,提氣躍下樹來,提心吊膽地向院子裡走過去,一邊在心裡暗暗編造藉口。
院子門是閉合的,我輕輕一推,竟然開了,門栓並沒有拴好,說明是有人進來了,而且並不是偷偷潛入的,那麼應該就不會有什麼危險了。
我左右張望,軒兒幾人的屋子燈都是暗的,並不見她們人影。我絲毫不敢猶豫,徑直向着自己的房間走過去。
試探着一推門,門也並沒有栓,我小聲嘀咕道:“幸虧睡覺的時候沒有拴門,否則還要折騰起軒兒來了。”
當下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推門而入.
軒兒和惠兒幾人正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見我進來長舒了一口氣,小樣兒更是向我擠了擠眉眼,眼睛向着桌前瞟了一眼。
我順着她的眼光看過去,母親穿戴齊整,正襟危坐在我的桌前,一雙凌厲的眼睛望着我,面無表情。身後站着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婆子,見了我難掩一臉的嫌棄,撇了撇嘴。
那婆子我卻是認識,是在祖母院子裡當差的,平日裡見了我總是有莫名其妙的敵意,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我爲此特意問過軒兒,才知道那婆子是我初入府時,沒有看上眼,打發了的丫頭心兒的遠房姨母。想是那心兒沒有被選中,她對我存了怨氣。後來也就見怪不怪,索性置之不理了。
我嚇得手一顫,滿臉驚慌,手裡掂着的布袋“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母親,您怎麼會在這裡?”
“哼!”母親自鼻孔內不屑地冷哼了一聲:“我自然是來看看我的乖女兒半夜三更地不睡覺,去哪裡散步去了。”
我慌亂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布袋,一時語結,磕磕巴巴地道:“沒......沒去哪裡。”
“沒去哪裡?”母親冷了聲調:“真沒看出來,我家小十一竟然還有金蟬脫殼的能耐,我以前還真是小看你了。這門上了鎖,人卻能不翼而飛,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覺,滿院子這麼多下人,都是死的麼?竟然都一問三不知。”
惠兒幾人都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出,更不敢辯解。
“王媽,去把那袋子拿過來,我倒要看看裡面裝了什麼寶貝?”母親吩咐道。
那王媽聞言立即換了一副嘴臉,恭敬地應了,冷笑着向我顛顛地走過來。
“母親,這袋子不能摸!”我急聲道,趕緊裝模作樣地彎腰去撿。
那王婆雖然身形粗壯,身子卻格外靈活,兩步跨過來,一把就從我的手裡將布袋搶了過去,忿忿地說:
“我倒要看看有什麼不能摸的。”
在母親面前,她自然不能擅自打開布袋來瞧,卻有意無意地在布袋上捏來捏去,揣測袋子裡的東西。
她還未轉身,就忽地面色大變,驚訝地問:“你袋子裡裝了什麼東西,怎麼軟乎乎的?”
我強忍着笑,繃緊了臉,輕輕吐出兩個字:“毒蛇!”
王婆嚇得手一顫,軟了嗓音問:“什……麼?”
“毒蛇,剛剛活捉的。”我一字一句,無比清楚地道。
她嚇得一聲尖叫,將布袋遠遠地扔在了地上,滿臉滑稽。
那蛇原本被倒扯了七寸,服服帖帖的,現下兩次被摔,接連吃痛,就在袋子裡有些蠢蠢欲動。
母親亦是嚇得一顫,雙腳忍不住向椅子上面瑟縮了一下,不敢看那蠕動的袋子,掩嘴輕聲乾嘔了一下,皺眉責問我道:“你大半夜地就是出去捉蛇去了麼?這般噁心的東西,有失體統,趕緊丟了去!”
我撿起地上的袋子,唯恐接連兩次摔下來,再將草結摔掉,趕緊將袋子打開,拿出來看了一眼,遂放心地對母親說:
“這毒蛇炮製的藥酒對於寒氣侵骨的病症最是有效,我費勁心思才捉了來,孝敬祖母的,怎麼捨得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