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樂揚再沒見過一個比他還淡然的病人,旁人見了她哭爹喊娘,求着讓她治病。可他呢,他無所謂,他不在乎自己不能走路,不能見人,他讓她很生氣。
“不夠!不夠!我會治好你,我要讓你走,讓你跑,讓你飛,讓你恢復俊美的相貌,你是尊貴的二皇子,不能自暴自棄。”
“你沒聽說嗎?”玉兮清將她的激動看在眼裡,平靜的問道。
“聽說什麼?”
“二皇子已死,八年前病重而死。”他如此坦然談論自己的生死,就像在訴說一個與之毫不相關的故事。
“什麼?”
阮樂揚瞪大了眼睛,她從不關心那些事,她從不跟皇室扯上關係,這次只是因爲她的寶貝師妹,纔會結識他這樣的人。
“這裡面關係複雜,我一時半刻不能說的明白,以後你會知道的,姑娘懸壺濟世,令人敬佩,還是不要浪費時間在我的身上,去解救那些需要你的人吧。”玉兮清輕笑着表示拒絕。
“不行,我決定了,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病人,治不好你,其他人我一個也不救!”阮樂揚有些賭氣,不知是爲他的雲淡風輕,還是爲自己被他拒絕。
玉兮清想笑,這樣一個帶些孩子氣、氣質純真的女子,卻是個萬人景仰的神醫。
“什麼都不必說,病人要聽大夫的話,現在我要檢查你的——身子。”阮樂揚忽生起逗弄他的興致。
果然,玉兮清臉色微變,眉毛挑的老高。
“是先頭後腳呢,還是先腳後頭?”阮樂揚託着下巴,費神的思索。
“姑娘,還是改日再治吧,今兒就到這,我有些累了。”玉兮清語調有些急。
“累了你就睡咯,反正又不用你做什麼,你只要把自己交給我就好啦。”阮樂揚擠眉弄眼,處處透着頑皮。
她要卸去他一身的淡漠,她要激起他的情緒,她要他心甘情願配合她治療,否則她再努力,他不配合,不主動求生,也無濟於事。
“這面具不錯嘛,我也來試試。”趁他分神,阮樂揚以極快的手法將他的面具扯下。
她料得果然不錯,這面具長年嵌在他的臉上,有些地方已經與那皮肉粘合在一起。她只能速戰速決,這樣,纔可將他的痛楚減少到最低。
站在他背後,阮樂揚點住他的幾處大穴,心裡一陣陣的疼痛,面具上的血腥味讓她想掉淚,這個人要承受多大的痛,才能笑的這樣燦爛自如。
拿出腰間的的匕首,阮樂揚倏地在手臂上割下,轉到玉兮清的面前,蹲下身去,將那滲出鮮血的手臂送到他的嘴邊。
“喝了它。”
玉兮清大驚,他動彈不得,無法阻止,只得冷聲道:“解開我的穴道,快點!”
“不,你先喝下。”阮樂揚眉間微皺,堅定的說道。
“你不喝,我的血就要白白浪費。你千萬不要擔心,這點小傷根本不算什麼,以前我救人的時候也經常這樣,時常缺了一味藥,可病人等不得,我的血便能派上用場,它可是千金難買的仙藥呢。你快喝!”
阮樂揚急急的催促,她可不想她的血白白浪費。
按下心中的波濤洶涌,玉兮清閉眼湊近她的手腕。
他怎麼可以,爲了自己,讓一位柔弱女子忍痛流血,他如何還得起這份情?
阮樂揚有些急,他哪是在喝血啊,那分明是在*。
以前她總是將血滴在碗中,再混在藥中讓病人喝下,她何曾這般與人肌膚相親過。
那柔軟的脣印在她的手臂上,萬分的輕柔,像是母親在*孩子的傷口一樣輕柔、疼惜。
她動容,爲他的那份疼惜,她羞怯,她竟懂得了何爲羞怯,她心喜,她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令她心動的男人。
他呢,印在那皓腕冰膚上時,玉兮清心中一陣悸動,腦海裡忽然現出一個疑問,心間生出一絲不該有的嫉妒,不知有多少人擁有這份福氣,與這位佳人神醫如此親密。
“你是第一個,這般親近喝我的血。”
是誰在爲他解答疑問?
他睜眼,對上她的明眸,忽的生出一絲自卑。他低頭自嘲,這是怎麼了,明明下定了決心,要孤老一生的。
見她使勁的擠壓那本已停止流血的傷口,他怒極,“解開我的穴道!”
語中的怒意和威嚴讓阮樂揚吃驚,她竟然聽話的點頭,還他自由。
得了自由的玉兮清,急忙的推動輪椅到桌邊,拉開抽屜,拿出紗布,回到她的身旁。
拉過她的手,他纔看的清楚,那白皙的手臂上竟然有那麼多大小不一的傷疤印痕,她果然是名副其實的神醫呵!
“以後別再這麼傻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毀傷。”
玉兮清小心的幫她包紮,心間的疼惜揮之不去。
“可我是神醫啊,我生來就是救人的,這點血死不了人,從沒人會在乎。他們都說我是菩薩再世,救人是我的職責,都沒人在乎我痛不痛。”
阮樂揚屈膝而坐,靠在他的輪椅旁,方便他的包紮。
她竟有些哽咽,她終於也被人心疼了嗎?除了她的親人,終於也有一個外人爲她心疼。
“你也是個普通人,還是個嬌弱如花的姑娘,像你這樣年紀的女子,她們都在撲蝶繡花,尋覓好夫婿,可你竟揹負了這麼沉重的責任。我,真爲你心疼,你也不過一個小丫頭而已。”
玉兮清搖搖頭,甩去心中的那個念頭,他竟想同她學醫,與她分擔,陪她一起懸壺濟世。那樣,她是不是就不用這樣辛苦,這樣孤單?
從東院出來,阮樂揚心中一片陰鬱,她的心與這黑夜一樣的灰暗,似一波死寂的湖水,再也泛不起波瀾。
那樣溫煦親和的男子,卻有一張殘破不堪的臉孔。她還沒勇氣去查看他的腿傷,她怕自己的心更痛。行醫這麼久,她從未有過如此不平的心緒,僅僅是因爲這個病人受苦太多嗎?她百思不得解。
柳冰幽正準備去找柳青宜,見阮樂揚懨懨不樂的從外面進來,忙上前拉住她,緊張不已的問道:“師姐,怎麼垂頭喪氣的,是不是二哥的傷很難治?”
阮樂揚搖搖頭,癱坐在椅子上,舒出一口長氣,“他真可憐,獨自在黑暗裡忍受痛苦,可他還笑得這樣美好,全無一絲陰霾,他真是個奇人。”
柳冰幽覺得稀奇,她這個師姐可從不帶情緒治病的,這次果然不同,她對二哥動心了嗎?
“師姐,二哥怎麼樣了,你看到他的傷了嗎?”她曾多次要摘下玉兮清的面具,可是他怎麼都不肯,說是怕嚇到她。
“嗯,面目猙獰恐怖,情況壞的不能再壞了。”擠出一絲笑意,阮樂揚輕描淡寫。
“那,還能治好嗎?”這是她最想知道的。
倏地擡起頭,阮樂揚對上她的目光,無比堅定,“我會盡全力,我會治好他的,我一定會的。”
“我相信,只要是師姐想做的事,一定會做到。”柳冰幽重重的點頭。
阮樂揚拉她坐下,摸上她的手腕,確定一切正常後,關切道:“肚子越來越大,不要再*心這些事情了。小幽,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養好身子,等待孩子出生,其他的有師姐在呢。”
柳冰幽感動,她何其有幸,遇到這樣一位比親姐姐還要疼她的師姐。
“那樣我會悶死的,我覺得自己沒事呀,照吃照睡,很自在。”柳冰幽站起身,輕快的轉了一圈。
阮樂揚搖搖頭,笑道:“不要大意,摔一下可不是鬧着玩的。對了,小幽,你幫我安排一下,我要住到東院,這樣才方便治療,或許我還要回雪蓮山一趟。”
柳冰幽心喜,正合了她的意思呢,只是……
“師姐,你這就要走嗎?”
她不想讓阮樂揚離開,有她在,她便覺得心安,她不捨得。
“傻丫頭,又不是一去不復返,作什麼委屈成這樣?”阮樂揚瞧她一副要哭的模樣,心中好笑。
“我只是回去拿些東西,你知道,有些東西這裡是買不到的。”
柳冰幽展顏,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近來情緒很容易被觸動,或許是因爲懷了身孕有些緊張的緣故吧。
“大哥最近在忙什麼,總不見他的身影?”阮樂揚漫不經心一問。
“我也不清楚,大哥現在忙的很,連在家裡吃頓飯的工夫都沒有。早上說好了要去找大哥的,咱們先去用飯,待會我去找他,看他是不是偷偷在外面給咱們找了嫂子,忙的整天不見人影。”
柳冰幽嬌笑着,拉起阮樂揚往外走去。
柳青宜從外面回來時,天空已是一片漆黑,他不想被人看見,便從側門翻牆而下,施展輕功,在府中穿行。
“像賊一樣,鬼鬼祟祟,不知閣下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聲音從半空傳來,柳青宜循聲望去,玉兮梧正坐在那大枝椏上,冷嗤熱諷。
玉兮梧早讓人調查柳青宜的來歷,雖說他是她的大哥,可是真實來歷身份,他一概不知,他始終不放心。
只是可氣,這人行蹤詭異,一眨眼便不見蹤影,所以至今他仍是一無所獲。他總覺得柳青宜不像玉舜國的人,那雙略帶藍色的眼睛,不是這裡的人該有的。
他的幽兒不在房裡陪他,非要在這人的房裡苦等,還說是個他不該知道的秘密。他苦悶不堪,便在這裡等,他知道柳青宜定會從這裡回房。
柳青宜冷哼一聲,飛身而上,落坐在另一棵大樹上,與之對視。
“堂堂王爺竟做這等見不得人的勾當,要是小幽知道,她的夫君懷疑她最愛的大哥,還偷偷派人跟蹤,不知道該有多傷心。”
玉兮梧挑眉,他果然知道自己派人跟蹤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