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漆黑的眼瞳深不見底,好似宇宙間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他需要等待一個機會,畢竟現在絕對不是一個好時機。
馬護衛聞言,回頭看向宇文默握住的右臂,這才發現那右手似乎無力的垂下,一見上面沒有血跡,他便知王爺已經點了穴位止了血。馬護衛自責不已,明知道王爺剛大病初癒,如今的體力哪裡能與之前相比,他剛纔竟然沒有保護王爺,而去想着讓王爺親自去就王妃!若是王爺有事,他難辭其咎!這是他的失職!
“王爺,可傷及筋脈?”馬護衛壓低聲音沉聲問道。
宇文默輕輕搖了搖頭,聲音輕若鴻毛,“無事。”這點傷對他而言不算什麼。當時看到她無懼的對上那男人,那般鎮定從容,可那菜刀距離她的頭只有一米高,如若揮下來,足以要了她的性命!而她在面對死亡時那般泰然,並未有一絲一毫害怕的表情。
也就在那一剎那,他忽然害怕了,莫非在她的心中,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讓她眷戀這個世界?!他不可以,那麼讓她真心以對如親生子般照顧的軒兒也不行嗎?
想到這裡,宇文默無法控制的心劇烈的一抽,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這一瞬間掙脫體外,而掙脫不出去,又在體內掙扎,狂亂的撕扯着,這一刻,他真正理解什麼是痛!什麼是無法控制,無法用任何藥物控制的痛!就算是藥效最強的麻沸散也無法讓他麻痹。
真的沒有任何人可以留得住她?
不……
慕容舒望着他離開的背影,蕭條而精瘦。
他這般離開出乎了她的意料,雖說這一次他救了她,這其中摻雜了其他的味道,馬護衛的成全和私心,但他終究是救了她。她低頭看向距離腳邊不遠的地方,那把剛纔欲奪取她性命的菜刀此時橫插在土地上,這個小鎮上的土地並未有水泥固定,所以這菜刀很容易的便插在了泥土之中。
在黑色的土地上,還有幾滴的鮮血,那鮮血遇見空氣而凝固。
她平靜溫和看不出一絲波瀾的黑眸閃動,脣角抿起,他受傷了。她擡頭再看向他離開的地方,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
那被嚇傻的劉健面色蒼白,反映過神來後,就要倉皇而逃,可他卻無法挪動腳步,這纔想起,剛纔那人救醜婦之時,同一時間踢了兩個石子在他的身上。
紅綾幾人驚魂定下後,發現了劉健的意圖,剛想上前抓住他時,才發現他根本無法挪動雙腳。
張泉眼中亮光大顯。“他是被點了穴道!”他臉上難掩驚喜,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外尋人學拳腳功夫,一直沒有一人會點穴,畢竟點穴功夫十分高深,想不到剛纔那兩人竟然還有如此高深的武功!他再回頭看向慕容舒,他越發的覺得夫人的身份絕對不簡單。
有此疑惑的還有張英,她也有所察覺。夫人並不簡單,或許身份十分尊貴。不過,不管夫人是何身份,若是沒有夫人,她也不會有今日,如今的她如同重生,這種機會並非每一個人都會擁有。只是,眼下看來,夫人和她的夫君好像有事。
被放下的軒兒這才反應過神來,兩條小斷腿立即嚮慕容舒撲去,“孃親!”
慕容舒緩緩收回視線,低頭看先給已經跑到身邊的軒兒,將他抱起,拿出絲帕擦乾淨軒兒臉上的淚,柔聲安撫道:“孃親沒事,軒兒別傷心。”
軒兒仔細的看了眼慕容舒,確定慕容舒真的無事後,哇的又哭出聲,“孃親以後別離開軒兒,軒兒怕失去孃親。軒兒沒了母親,但不能沒了孃親。”
“嗯嗯,孃親以後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軒兒的,軒兒放心,乖。”慕容舒執着手帕輕柔的爲軒兒擦乾眼淚,柔聲細語的安撫着。她心內自責,她是經歷過死亡的人,所以對於死亡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恐懼,或許說應該是十分泰然。她本就對這個時代不喜歡,也不適應,這個時代對女人有太多的束縛,她所要堅持的是那麼不切實際,所以她任性的想要選擇逃脫。可她卻忘了,在這個封建時代,在這個她衆多不滿意的時代,有人需要她,不想要她離去。
軒兒向來懂事,慕容舒勸解了幾句之後,便只是抽噎着,小嘴裡還唸唸有詞着:“軒兒快要長大了,孃親要等着軒兒孝敬。軒兒快要長大了,就能保護孃親了。”
“好,孃親等着。”慕容舒不斷點頭笑着應允着。軒兒見她如此立即放下了心,便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拍着慕容舒的肩膀,“孃親別怕。”
慕容舒心中一暖,“恩,孃親不怕。”
“王妃,那劉健如何處置?”紅綾掃了一眼那已經變了臉色,可仍舊無法移動分毫的劉健,然後看向慕容舒問道。劉健這種人渣,實在不必可憐!他們劉家落得今日的這般地步,不好好反省自己的過錯,卻將所有的過錯都賴到他人的身上,這種人永遠不會改好,還不如再給他一些教訓。
張英憐憫的看着劉健,她在劉健的枕邊生活了數年,自然清楚劉健的性子,他狼子野心,向來沒有一顆正直的心,如今落得這般地步,皆是他咎由自取,若是以前的張英還被埋在骨子裡,就一定會原諒他,既往不咎,可現在,她已經想的請清清楚楚,就算這次饒了劉健,那麼還會有下一次的。
慕容舒淡淡的掃了一眼那地上的沾了幾滴血的菜刀,最後看向劉健,眼中冷光乍現,聲音如冰霜般,淡淡的開口吩咐道:“直接送入官府,將那行兇的兇器一同送入官府,求縣令大人嚴辦!張英,張泉,你二人寫一張狀紙遞交給縣令大人,說清楚劉健一家是如何霸佔張家財產,是如何陷害張英與人通姦。”
既然要算賬就扎堆一起算賬,相信種種罪名加在一起,劉健若想逃脫怕是無法了。不想日後有麻煩,今兒個就必須處理了劉健。
張英和張泉一聽,就明白了今兒個的確是個好時機,藉由着劉健行兇一事,將劉家所作所爲告知縣令大人的話,縣令大人必定會同情張家遭遇,嚴懲劉家。
那邊劉健一聽慕容舒的話,頓時眼珠子暴突,不可置信的看着慕容舒,這醜婦竟然出手如此狠辣!他不過是辱罵了她幾句,拿着菜刀朝着她的頭比劃了兩下,她都沒有受傷,竟然還如此對他!當真是個毒婦!
他雖然行動受限,可卻仍舊能夠說話,便大罵道:“你個毒婦!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慕容舒冷冷的掃了他一眼,便轉身回了院子,“張英,你去縣衙見縣令大人,讓他前來帶走劉健。”
張英立即應下,“是。”
今兒個本來是要去養蠶大戶張德家,可現在發生了這事兒,看來只有暫時拖延了,明兒個再去。
張泉未免劉健穴道到時辰開了,便在院門外看着,而紅綾則是跟着慕容舒進了屋。
當該去找縣令大人的去了,看着劉健的人不敢有差錯,認真的看着,紅綾跟着慕容舒進了屋子了。一身着襤褸的瘦若枯樹的女子從拐彎處走出,她滿眼幽怨的看着宇文默離開的方向,然後又滿眼怨恨的看向慕容舒的院子,她雙手交叉緊握成拳,那隻剩下一層皮包裹着的手死死的抓着身上的衣物,她死死的咬着牙。
想不到慕容舒也來了!雖然慕容舒臉上動了手腳,可她仍舊能夠認得出來。而宇文默也跟着來了。不是說慕容舒身染重病在南陽王府養病嗎?怎麼慕容舒會出現在這個小鎮上?不過看宇文默剛纔保護慕容舒的樣子,如今的慕容舒是完全得到了宇文默的寵愛了嗎?想到這裡,她低頭看着自己髒污枯瘦到只剩下骨頭的手,頓時眼中浮現恨的淚水。想當初,她在南陽王府時,出門時,誰不是羨慕她的?她可是南陽王府的三夫人,可如今呢?她去落得如今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場。
“你怎麼又跑到這裡來了?!莫非是想要逃開我,去找你認識的那人?!你可莫要癡心妄想!”忽然在方容梅身邊出現了一名形容猙獰的男子,他一手狠狠的抓住了三方容梅的手腕,壓低聲音狠聲道。
方容梅皺起了眉,手腕處傳來的疼痛讓她差點流出淚,不過這種情況她似乎已經習慣了,她軟着聲音懇求道:“缸子,你誤會了,那人是我的仇人,我哪裡會投靠她?!如今我跟着缸子你,日子過的甚好,絕對不會有那種想法。你不是說過嗎?等我做完這一次,存下銀兩後,便找一個無人認識你我的地方,好好生活嗎?我還想着給缸子你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呢。”
她這般柔順的話果然討好了缸子,缸子猙獰的臉上的狠意漸漸的消失,他鬆開抓住三夫人的人,點了點頭道:“你記住這話,最好別有其他的心思。如今官府裡面盯的太緊,我們只能再等等,你回去後好好看着那些女人,讓她們別整日的哭嚎。等官府看的鬆了些,我們再想些法子將她們一個個的帶走,這回裡面的女人有幾個是有些姿色的,會賣個好價錢的。到那時,你也不必每日只吃一個窩窩頭了,也該好好養養了。”
“是是是,梅兒都聽缸子的。”方容梅不斷的點着頭。樣子乖巧不已。缸子見她如此,十分滿意。
方容梅在離開時,忽然對缸子說道:“缸子,我是你的女人,自然會爲你着想。咱們弄的那些女子,姿色十分普通,連我之前的兩分都沒有,更別說賣到青樓裡會有個好價錢了。我倒是有個想法,只要你能夠辦到,咱們日後必定日日吃香喝辣的。”
缸子一聽,眼前一亮,立即十分有興趣的看着方容梅,言道:“你繼續說。”
方容梅雙眼半眯看着慕容舒的院子,語氣有幾分幽幽的說道:“住在那院子中的一個女人,是我曾經的仇人。她容貌傾國傾城,世間少有的絕色。若是能夠抓住她,並賣入青樓的話,絕對會是個好價錢!”
她落得今日這般下場,有沈側妃的原因,也有慕容舒的原因,沈側妃一死,那麼,慕容舒不該如此逍遙,享受着宇文默的寵愛不說,如今還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憑什麼!
“我需要好好想想。這個院子四周有着一兩名的高人保護着,在這裡絕對不能動手。”缸子眯起了幽綠的雙眼,沉聲道。
張英和張泉回來後,帶回來了消息。事情發展順利的超乎了他們的想象。那縣令大人一看到他們的狀紙還有那劉健行兇的兇器後,立即對劉健審問。
劉健雖然不承認所作所爲,可如今證據擺在眼前,還有鎮子上的人作供,劉健推脫不了。那縣令大人竟然判了劉健監牢二十年!
這可是重型啊!監牢那種地方,誰知道劉健能不能見到二十年後的太陽。在縣衙上,劉健便暈倒了過去。
張英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只是這種結局還是有些悲涼。
慕容舒得知劉健的結局後並不意外,劉健傷到的是宇文默,當朝的南陽王。想到宇文默,慕容舒忽然想起了那菜刀上的血跡,不自覺的皺了皺眉。
他應該傷的不重,畢竟那菜刀和地上的血跡不過是幾滴。
今兒個晚上,受了驚嚇的軒兒無論如何都不回自個兒的房間,賴着要與慕容舒一去睡,慕容舒無法,便抱着軒兒入睡。一整個晚上,軒兒都緊緊的抱着慕容舒,就怕慕容舒走了。她見狀,忍不住自嘲的一笑,似乎她這個孃親做的太過不合格了,竟然讓軒兒如此不安,她如何對得起真心託付的玉兒?那個可憐的女子?
輕柔的撫摸着軒兒的頭,柔聲道:“軒兒,別怕。孃親不會離開軒兒的。”
第二日。
吃過早飯後,慕容舒幾人本想去張德家,卻趙初意外的來了。
幾日不見趙初,他原本就生的華麗,榮光逼人,如今看着她的漆黑溫潤的眼眸彷彿那浩瀚夜空的星辰,月光,深邃而安寧。同樣還有一絲波瀾。這樣的溫柔的秀色,她從未見過。
不過看他讓身邊的小廝退下後,她便知道他有話要對她說。便也回頭對紅綾幾人說道:“我與客人有事要談,你們回屋吧,咱們一會子再去張德家。”
紅綾幾人回屋後,慕容舒與趙初便在院子的亭子中相對而坐。
慕容舒神情沉靜的望着趙初,心中開始猜測他今日來的目的。關於蠶絲方面的合作他們已經商定,只等着下一批蠶絲,屆時便一步步完成計劃。所以關於這點他們現在也沒有繼續談。那麼除了蠶絲,就唯有宇文默了……
她低着頭看着手中的茶盞,這茶盞是在集市上買的,翠綠的如玉,可惜不是玉,也說不出是什麼材質所致,只要倒上了茶水,這綠色就更是晶瑩剔透,看着着實讓人喜歡。而茶盞的外面則是雕了兩朵牡丹花,她伸出纖細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着。等着趙初開口。
趙初望着慕容舒,那漆黑溫潤的眼眸中的光芒忽然間複雜不已,他沉默了一會子纔開口說道:“他受傷了。”
“恩,有你在,他不會有事。”慕容舒黑眸一閃,沉聲回道。
趙初輕輕的蹙起眉,“他的手腕是被鋒利的菜刀而砍,若不是他有武功在身,這一刀就會廢了他的右手。”
聞言,慕容舒撫摸着花紋的手一頓。
見她如此,趙初眼眸一暗,沉聲道:“你是不打算回去了,是嗎?”
慕容舒神色一動,看着他,卻半天說不出話。可往日種種在眼前浮現,她低着頭,沉聲回道:“是的,我已經有所決定。那裡,我不想回去。”
是的,不想。從離開時她已經有了決定。是宇文默的出現,讓她有了猶豫。可昨日在面臨死亡時,那瞬間她對這個時代的厭惡,還有那種深深的無力。
她知道,現在,她不想回去。
趙初聽言,竟然忽然鬆了一口氣。其實他也並非那麼光明磊落,也有自己的算計,也可以說,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本就是個多麼光明磊落的人,身在趙家,看着各樣的爭鬥而生的人,他參與進皇宮中的爭鬥,就已經註定他剩下的只有這種能夠欺騙世人的容顏。
“若你放棄了宇文默,是否還會有其他的選擇?一生一世一雙人,這並非難以達到的。”須臾,趙初忽然忍不住,試探性的看向慕容舒,雙眼緊盯着她的反應。
慕容舒放下茶盞,明亮清華的眸子忽然擡起看向趙初,她緩緩站起,聲音清冷而絕對道:“趙初我們是朋友,也是商人。有些事最好莫要涉及太多。”
有時候那一張薄薄的紙,還是保持原樣的好,否則會讓人無所適從,很多關係也回不到從前。
幸而,他們都是聰明人。
果然,趙初也緩緩起身,他自然的轉移了話題,“這幾日還是小心外出吧。我懷疑那柺子並未離開尚志鎮,畢竟那柺子也拐了十幾個女子,要是帶着幾個女子無聲的離開,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如今若是還在尚志鎮的話,鎮子上的女子還是有些危險。不過,如今南陽王在鎮子上,還有許多官兵來回巡邏,應該不會有事。”
有很多事情急不來,若是她不打算回王府。那麼,他有耐心等。
慕容舒點了點頭,“我會小心的。張泉多少都會些拳腳功夫,也能護我們周全。”她對陌生的氣息十分敏感,從柺子的事情發生後,她這個小院附近就有人在暗中保護着她。至於是誰派的人她心裡清楚。
“張泉?他算是一個正直的人。我想你身邊不久就會多出一個效命的人。”趙初忽然話鋒一轉,似乎若有所指。
慕容舒挑了挑眉梢,她似乎觀察太過不細微,對男女之事也不是那麼敏感。她忽然想到紅綾。忽然睜大了眼睛,張泉是個正直的,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若是他能夠與紅綾在一起的話,那是再好不過,看來,她還是忽略了紅綾。不過,紅綾似乎對張泉並沒有多少的意思。
“若是可能,那是再好不過。”慕容舒勾起脣角,輕輕的笑道。
她希望紅綾能夠得到幸福,畢竟如今紅綾的生活重心就是圍繞着她,這樣下去,未免對紅綾太過不公道,畢竟每一個人都有權利爲自己而活。
忽然,慕容舒想到了一個人,立即看向趙初,問道:“你可知南陽王府之前有個三夫人,她叫方容梅。方家也是個商賈,如今是否破落了?”
“方家嗎?並未破落,如今在京城仍舊是混的風聲水起。”趙初想了一會子便回道。
並未破落?慕容舒皺了皺眉。那麼,三夫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畢竟若是在莊子中可以衣食無憂,雖然不能享受富貴,可也比這樣好。在莊子裡不能生活的話,她應該回孃家的。那麼,她出現在尚志鎮上,是偶然嗎?
“怎麼了?”趙初見她沉默,便出聲問道。
慕容舒心中並未有其他的想法,也想不出方容梅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便笑着對趙初搖了搖頭,“無事。”
“若無事,我也不打擾了。這會子回客棧還有些事需要處理。”趙初對慕容舒頜首一禮後,便打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