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清早清早公雞叫,喚醒了沉睡的人們,開始一天的勞作。要說農村的大公雞也真是一寶,自帶報時功能,比手機定時啥的也差不了幾分鐘。
在彪叔家吃過早飯,李拜天就準備了幾個饅頭,朝彪嬸要了幾根香燭和一捆黃紙,準備給老頭子上墳。領回來一個小丫頭,也該認祖歸宗。
剛出門,迎面就碰見白晶晶,將一個塑料袋塞給李小胖,裡面是一隻熱乎乎的老母雞。
“烀了半宿呢。”白晶晶笑顏如花。
真把老母雞給殺了——李小胖有點哭笑不得,琢磨了一下:正好要去上墳呢,老頭子活着的時候最喜歡這口,乾脆孝敬他吧。
走在村裡熟悉的土路上,青子身前身後撒着歡,惹得道旁領着一羣母雞刨食的大花公雞發出一聲聲警惕的啼鳴,提醒它的愛妃們要警惕青子這個惡霸。
猴三也仗着狗勢,齜牙咧嘴嚇唬那些雞羣,大公雞可不慣着它,炸起脖子上的羽毛,向小猴子發起衝鋒,要不是猴三機靈,竄到青子後背上,肯定被啄。
李小胖拉着丫丫的小手,樂呵呵地瞧着,在城裡晃盪了幾年,他更喜歡鄉村的這種寧靜。那悠然倒嚼的老黃牛,扭着肥腚拱食的老母豬,一羣羣啄食的麻雀,看上去是如此祥和。
唯一令他遺憾的是,這麼多年了,村子裡面的房子大多依舊是老樣子,只有幾家蓋了磚瓦房,剩下的依舊是土坯房茅草頂,顯示出小村貧窮落後的面貌。
這其中的原因,李拜天也心知肚明。要說黑瞎子屯這嘎達,以前也是有山有樹,有水有草。可惜的是,山上的老林子都伐了支援國家建設,現在徹底變成荒山,山下的草甸子過度放牧也毀了。村裡的耕地本來就少,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想發財只能做夢。
以至於年輕人都紛紛出去打工,大多數都像李二蛋似的,說啥也不回這個窮旮旯,原本百十戶的黑瞎子屯,現在能剩一半就不錯了,而且大多是老弱婦孺。像李小胖這樣大老遠巴巴跑回來的,還真是蠍子粑粑獨一份。
帶着幾分感慨,還鄉團出了村,前面就是連綿起伏的山巒,一直向東北方向延伸。這裡也曾經是李拜天兒時的樂園,大山老林裡面的各種野果,山丁子,山裡紅,山都柿,山葡萄,一到秋天敞開了吃;還有各種野蘑菇,猴頭,黑木耳,靈芝等等,都是大山給人們饋贈的禮物;更不要說山裡的飛禽走獸了……
可是,曾經鬱鬱蔥蔥的原始森林,如今光禿禿一片,林子沒了,大山也就毀了,曾經的一切,只能留存在記憶之中。
越走下去,李拜天心中越是不甘:何時還我青山綠水!
和李小胖的氣悶不同,猴三此刻心花怒放,逃脫了鐵鏈的束縛之後,這傢伙頑劣的本性就顯露無疑,連竄帶蹦,沒一刻安生。
“消停點!”李小胖吼上一嗓子,猴三就低眉順眼老實兩分鐘,然後一切照舊。前面來到一片次生的雜樹林,這傢伙便嗖嗖幾下,爬到一棵白樺樹上。
倒是大青顯得比較穩重,樂顛顛跑到白樺樹下,擡起後腿撒尿,圈劃自己的領地。
猴三這貨眼皮瞎淺,也有樣學樣,從樹上竄下來,也在樹根底下撒尿。弄得李拜天哭笑不得:你是猴子好不好,也學人家佔地盤,難道是山中無老虎,你個小猴子想要稱大王?
不過看着這片才十多年光景的次生林,李小胖的心情還是好了不少:要是養個百八十年的,沒準又能恢復成原始森林呢。
一百多年啊,到那個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舅——舅。”感覺到丫丫拉拉他的褲管,李小胖便順着小丫頭的手指望去,只見丫丫正指着那棵白樺樹。小丫頭別的不會說,舅舅這倆字還勉強能聽清楚。
李小胖便給她解釋:“丫丫,這種樹叫白樺,你看樹皮又白又滑,還能一層一層揭下來。舅舅小的時候,你爺爺還把這個訂成小本本兒,舅舅用鉛筆在上邊寫字呢。”
可是這棵樹變粗啦啊——丫丫跟李小胖說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只是苦於無法表達。而且舅舅還是個粗線條。於是上前拍拍這棵白話說,還張開雙臂抱了抱樹幹,勉強能夠合抱。
李拜天也明白了,揉揉眼睛,感覺這棵白樺樹好像真挺粗的,起碼比周圍的樹粗了一圈,而且別的樹剛抽芽,這棵樹卻已經開花了,垂下一條條毛茸茸的花絮。
怪了,剛纔沒注意啊,難道這棵樹吸收陽光比較多?李小胖也有點發蒙,索性不再研究,先上墳要緊。
沿着林子邊一路往前走,時不常的,青子就擡腿圈劃地盤。對於這件事,狗狗樂此不疲。可是你一個小猴子也跟着學,是要搞哪樣?
李小胖沒注意這些,可是被他牽着小手的丫丫,大眼睛越來越亮,因爲她發現了一個小秘密:凡是被猴三尿過的樹木,都明顯變粗變高。可是舅舅太粗心,連這都沒發現啊——
走了五六里路的光景,前邊的山坡上出現一片墳地,剛開春,墳頭上剛剛冒出草芽,望過去並不令人感覺陰森,反倒是充滿生機。
找到了老頭子的墳頭,李小胖擺好了供品,點了三根香插在地上,然後拉着丫丫跪在墳前,一貫笑吟吟的臉上也變得十分鄭重,嘴裡開始禱告:“老頭子,俺回來看你啦——”
一句話說完,已經淚流滿面。他一哭,丫丫的眼淚也跟着噼裡啪啦往下掉。
用袖子抹抹臉上的淚水,李拜天伸手拍拍丫丫的腦瓜:“老頭子,咱們家添人進口了。跟你當年撿回來俺一樣一樣,俺也給你撿回來一個孫女。這就是咱們家的門風兒啊,老貓房上睡,一輩傳一輩。丫丫,給你爺爺磕頭!”
從打記事開始,丫丫就沒有親人,所以她無比地渴望有一個家,有親人關愛。雖然她還不能完全理解眼前的這一切意味着什麼,但她也知道這是一個無比重要的時刻,所以她的臉蛋上掛着晶瑩的淚珠,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以後你就叫李小丫啦!”李小胖滿意地點着頭,然後就看到在丫丫身邊,猴三也像模像樣地跪在地上,嘭嘭嘭磕頭呢,一邊磕頭,眼睛還賊溜溜地瞟着那隻上供的肥雞,不專心啊不專心。
你個小猴子跟着湊什麼熱鬧,也想認祖歸宗啊——李小胖有點哭笑不得,不過人家頭都磕了,從今往後也算是一家人吧。看來給猴三取名的時候,已經有了先見之明。只不過它到底算哪輩的呢,和丫丫同輩,還是再晚一輩呢?
認祖歸宗的儀式結束之後,李拜天也收拾心情,領着家人往回走。到現在,他們徹底變成一家人。其實他不知道的是,當他們一起在江水中掙扎的那一刻起,隨着那顆神奇的珠子融入他們體內,彼此的命運就徹底連在一起。
邊走猴三邊回頭,李小胖忍不住伸手在它的猴頭上敲打兩下:這貨肯定不是留戀墳頭,而是惦記着上供的肥雞呢。
嗚嗚嗚——青子喉嚨裡面低吼兩聲,忽然掉頭往回跑。李小胖回頭一瞧,只見墳地那邊隱隱有紅光閃爍,不由心頭一驚:剛纔燒紙了,肯定是死灰復燃,現在這節氣天乾物燥的,要是把荒草點着,火燒連營就麻煩了。
山裡最怕這個,所以他撒丫子往回跑,速度奇快無比,估計就是博爾特來了,也只能跟在他屁股後頭吃灰。
跑回去一瞧,還好是虛驚一場,地上的荒草並沒有着火,一切還都是原來的樣子,只有青子在地上嗅來嗅去。
看來剛纔那一道紅光,又是眼花了——李小胖不由得拍拍腦門兒,這幾天怎麼搞的,總有點恍惚呢。
不對,雞屁股哪去啦?
只見那隻肥雞依舊擺放在原來的位置上,只不過雞屁股的部位被咬了一口,變得光禿禿。李小胖不由一聲怒喝:“猴三,你個白吃猴,是不是你偷着下口的!”
猴三這會兒還沒跑回來呢,一聽話茬不對,便使勁搖晃幾下猴頭,然後瞅準旁邊一棵歪脖子老榆樹,三兩下竄了上去。
這種表現,愈發坐實了李拜天的猜測,擺明了是做賊心虛。而且在這方面猴子是很有遺傳因素的,想當初,它們的老祖宗孫猴子,啥沒偷過啊!
“舅——舅!”小丫丫仗義,連忙幫着猴三洗冤,她指着猴三的嘴巴子,一個勁搖晃小手,示意這裡乾乾淨淨。猴三這貨鬼精鬼靈的,也一個勁指着自己的小嘴巴,朝李小胖呲牙。
李小胖也仔細瞧瞧,猴三的嘴巴確實沒有油漬。怪了,難道叫鬼吃啦?
想到這裡,李小胖不由得後脊樑嗖嗖直冒涼風,他猛然想起來一個茬子:老頭子活着的時候,好像最喜歡吃雞屁股的!
難道真是老頭子顯靈?李小胖滿眼不可思議地望着墳頭,這個想法實在有點駭人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