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堅定卻淒涼的聲音隨着宮紗飄蕩在詭異的內殿,蕭寧瀾一邊應着她,一邊走到聲音的源頭,猛然撩開紗蔓,卻只是一根帶着長線的竹筒,這種竹筒,竟然能傳遞她的聲音?
小玉不在這裡,那麼她在哪裡?
嬰兒的啼哭聲,在靜鳳宮中響亮無比,蕭寧瀾屏息凝視,腳下放緩了步子,“小玉,我什麼都答應你,如果你有苦衷不能離開這裡,那麼我在皇宮陪你,小玉……”
他深切的喚着她的名字,顏小玉蜷縮在宮紗後面,咬着下脣不讓自己哽咽出聲。她不能再回答他,否則他會發現
自己的位置,她只想他帶着雲朵離開,如果有可能,她會和雲子遊一起解去子母蠱,如果不能,那麼就讓她和子游死在今日。
“玉兒,你回答我,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回到我的身邊,玉兒……”他的聲音恍若泣血,飄舞的紗蔓中,他瘋狂的扯下擋住視線的紗蔓,環視着暴風雨下的四周。
“玉兒--”靜鳳宮中,他的聲音撕心裂肺,嬰兒的啼哭聲,劃破殿外所有的嘈雜。
顏小玉再也忍不住,開口道,“如果上天憐憫,終南山的顏小玉,會醒來和你相守白頭!”
蕭寧瀾止住咆哮,一步一步靠近聲音的來源處,他撩開紗蔓,女子帶淚清秀的面容出現在他眼前,顏小玉哭喊一聲,轉身隱入紗蔓後面,“蕭寧瀾,你走,你走,不要逼我,不要……”
她哭喊的聲音句句砸在他的心裡,他頹廢的後退,“玉兒,爲什麼要把我排斥在你生命後方,你明知道,生生死死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蕭寧瀾愛着顏小玉!他愛着她!”
顏小玉不住的搖頭,眼淚在風中飄落,“蕭寧瀾,你等我,等我醒來!”
蕭寧瀾點頭,狹長的鳳眸,淚花盈動,“我等你,不管是宇宙洪荒,海枯石爛,我都等你!”
他轉身,抱起鳳榻上哭聲漸小的女嬰,凌然的走出。
因爲以往他對她的不信任,所以他們之間有太多的坎坷,現在,他懂了,他愛她,所以信她,不管是她要嫁給另外一個男人,還是和另外一個男人生下了孩子,或者是她要跟另外一個男人同生共死,他信她……
就算他等不回來她,也無所謂了,最多是抱着對她的思念,孤孤單單的一輩子,比死了還要痛苦的一輩子。
玉兒,我等你,永遠的等你……
靜鳳宮,燃起了大火,蕭寧瀾抱着孩子離開的身影,在彤紅的大火下,越發的孤獨寂寞。
雲子遊看着雨中離開的男子身影,若有所思,他真的還是以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太子殿下嗎?
他走進火中的靜鳳宮的時候,顏小玉臉頰上猶自掛着淚水,她拿着火把將另外一邊的紗蔓點燃,大火照耀了她無助的雙眸,雲子遊溫潤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其實,你可以選擇和他一起離開。”
“離開?我要怎麼離開?我們三個人一起,一女二夫嗎?”顏小玉丟下手中的火把,一臉決絕。
雲子遊悲哀的看着她,半響,才緩慢開口道,“有可能導魂術會失敗,甚至你連蕭韓靜的身體都不能再用。”
“無所謂,任何一種情況,都比現在要好。”顏小玉回頭,堅定的看着雲子遊。
……
皇宮鉅變,睿親王府也亂成一團,因爲小皇子中毒了,面色烏紫,渾身冰冷,王府中所有的下人戰戰兢兢,老王爺發怒,幾乎殺死照顧小皇子的所有下人。
御醫從內室走出,捋着鬍鬚道,“小皇子,是母體帶來的毒性……”
鬼婆面色鐵青,顏小玉居然自己服毒,用來牽制小皇子,這個女人,簡直是蛇蠍心腸。
“去皇宮,抓住顏小玉那個賤人,就算她死,老身也叫她不得好死!”鬼婆大怒,氣的渾身顫抖。
“鬼婆,何必這麼生氣?你們要的解藥在我手中……”蕭寧瀾背上揹着一個嬰兒,面色淡然的從屋頂跳出,俊美的臉龐,在黑暗中恍若修羅。
“蕭寧瀾……”鬼婆咬牙切齒,老王爺也面色難看到極點。
蕭寧瀾從後背中摸出解藥,冷眼看着鬼婆,“聽說,你幫我解毒,只解了一半?”
蕭寧瀾挑眉,戲謔的看着兩人,鬼婆氣的發抖,“沒錯,你將解藥交給老身,老身幫你解剩下的毒性!”
蕭寧瀾點頭,“好,你先幫我解毒,如果解的好,我再把解藥交給你!”
鬼婆幾乎跳腳,老王爺卻制住她,“寧瀾,這個孩子,是顏小玉的……”
他的一句話,正中他的死穴,他表情僵滯了一下,嘲諷的擡頭冷笑,“這個孩子,也是雲子遊的!”
老王爺氣極,對着一邊的鬼婆道,“去,幫他解剩下的毒性!”
鬼婆上前,蕭寧瀾卻捏碎了手中的瓷瓶,藥末洋洋灑灑飄在地面,風過,灰色的塵沫飄揚向遠處。
鬼婆氣結,顫抖着指着蕭寧瀾,“你……”
“忘了告訴你,我不是顏小玉,我不會受任何人的威脅,解藥我已經交給你們了,能不能如數的撿起來,就看你們的本事。”蕭寧瀾鄙夷的笑,將手中破碎的瓷瓶丟在地上,他拍手,揹着嬰兒瀟灑的離去。
鬼婆跺腳,面目猙獰,“蕭寧瀾,你只剩下一年的時間,你以爲你還可以活很久嗎?”
“一年也足夠了!”蕭寧瀾頭也不回,黑暗中,他的背影挺直孤寂,逐漸的,於黑暗融爲一體。
衛家和睿親王府的矛盾,也逐漸由暗轉明,由於顏小玉在衛家送信的時候採取的不合作態度,衛晉寒也更加肆無忌憚,終於,衛家請出了歸隱已久的蕭老皇帝。
跟在蕭老皇帝身邊的女子,是秋月,那個在百花樓曾經是花魁的女子,也曾經暗中幫助過顏小玉的女子。女子風塵味全部褪去,跟在老皇帝身邊,有了幾分仙風道骨。
老皇帝顫巍巍的看着風光的睿親王府,他只是走了幾年,西涼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蕭寧瀾是他看中的皇位繼承人,也處心積慮的和蕭臨風斗,謀得皇位,現在竟然……
他有些難以相信世事的變遷,老王爺一干勢力,因爲老皇帝的出現,被打擊的枝葉飄零,他不相信老皇帝居然還沒有死。
當時他退位的時候,皇室對他的離去含糊其辭,不少人已經他已經死了,可是他竟然,沒有死,他明明病的那樣厲害,他明明是一個醉心皇權的人,沒有人相信,他會在有生之年禪位給蕭寧瀾。
老皇帝在秋月和一干大臣的攙扶下去了終南山,高山險峻,老皇帝幾次喘不過氣來,當他看見山上那個粗布衣服,身後揹着一個小女嬰坐在粗糙的矮凳上劈着木柴的男子,幾乎說不出話來。
蕭寧瀾已經不是以前的蕭寧瀾了,他身上的銳氣盡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超脫的感覺,僅僅三年,他已經由以前那個玩弄權術的少年變爲現在這個歸隱塵世的男子。
他墨染的青絲沒有綰任何髮髻,臉頰上的散發遮住了一部分表情,風過,青絲飄揚,他緩慢的站起身,灰色的粗布衣服遮不住他高貴的氣質,他有些複雜的看着走上山腰的老皇帝。
從小生在帝王之家,親情淡薄,他對這個親身父親並沒有太多的感覺,有的只是畏懼和尊敬,他放下手中的斧頭,狹長的鳳眸流光轉動,背後的嬰兒似乎感染到這氣氛的不安寧,“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啞伯走過,從蕭寧瀾後背上接過女嬰,幽美的環境下,俊美的男子無言的看着老態龍鍾的父親。
老皇帝顫抖着上前,推開一直攙扶着他的秋月,下顎的雪白鬍須觸目驚心,他雙眸含淚的看着蕭寧瀾,揚手,一
個清脆的耳光甩在了蕭寧瀾的臉上。
他自己打的後退幾步,大口喘息,冷風灌進他的口中,大聲咳嗽了起來,秋月慌忙攙扶着他,他渾濁的眼中淌下兩行清澈的淚水。
蕭寧瀾被打的一個踉蹌,他沒有說話,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的父親,然後緩慢的上前,單膝跪地,“父皇,孩兒不孝……”
他的聲音堅定,卻淒涼,從來沒有這麼一刻,他後悔自己生在帝王之家,從小到大,他已經錯過了太多的愛。
老皇帝上前,還想打,蕭寧瀾已經起身,他轉身拿過一個劈碎的柴瓣,再次跪在老皇帝的身前,雙手舉高木柴,“父皇,孩子怕您打疼了自己的手,請父皇保重身體!”
老皇帝氣的臉色發白,撈過他手中的柴瓣,揚起就打,蕭寧瀾不躲不閃,眼睛都沒眨一下,木柴在他額頭上方始終未曾落下,他的手不停發抖,這真的是他的兒子嗎?真的是那個從小算無遺策的太子殿下嗎?
他失望的將木柴仍在一邊,推開攙扶着他的秋月,彎腰扶起蕭寧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