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線娘很快就回到了清寧宮,臉色微變,低低告訴鄒皇后:“達王府和寶王府,已經被抄了。”
鄒皇后眉梢一挑:“誰抄的?”
尹線娘臉色凝重:“煦王帶隊,還有,太后。”
鄒皇后沉默了下去,半晌,輕輕嘆息:“所以燕娘也突然回來了對吧……由她吧……”
到了下午,滿身疲憊的明宗到了清寧宮,進門就一頭倒在鳳牀上,呼呼大睡起來。
鄒皇后憐惜地看看他,起身走到外間,偏殿坐定,宣了孫德福進來,將殿上發生的事情樁樁件件仔細問清,垂頭想了想,低聲道:“既然如此,你找個機會,放了雍郎。”
孫德福大驚失色:“娘娘,斬草不除根,那不是……”
鄒皇后嘴角一翹:“我像是那種胡亂心軟的人麼?”
孫德福一滯,眨眨眼,低聲問:“娘娘有安排?”
鄒皇后微微一笑,點頭:“有。”
孫德福低頭想了想,咬着牙,點了點頭。
晚上明宗醒來時,孫德福進來了,跪倒大哭叩頭:“啓稟聖人,沒看住,還是沒看住,溫王殿下被人救走了!”
明宗一愣,救走了,哭什麼?不該切齒麼?
鄒皇后走了過來,看了孫德福一眼,嘆口氣,上前抱住了明宗:“別難過,別難過。”
明宗心頭一震:不是救走了,而是,死了!?
明宗下意識地伸手環住了鄒皇后的腰,低聲問:“什麼時候的事?”
鄒皇后輕聲答道:“申時前後。說要吃飯喝水,遞了餐盤進去,也說了寶王兄都一力承擔了下來,暗示過他能活命了。誰知道這樣氣性大,碎了碗,瓷片割了頸……”
明宗手臂一緊,將臉深深埋到鄒皇后的衣服裡。
鄒皇后明顯地感覺到了明宗的放鬆,卻佯作不知,低聲續道:“怕外頭說是咱們逼死的,所以我讓孫德福編造說是逃了。也好給大家留個念想。”
咬了咬脣,低聲又道:“夏姑姑聽說雍郎逃了,關上自己房門,自盡了……”
明宗對自盡的夏蓮芳什麼感覺都沒有,注意力還放在溫王身上,嘆了口氣,擡起頭來,輕聲責備道:“你就不怕以後有人冒他的名頭鬧事?”
鄒皇后愕然,垂下眼眸,輕輕推開明宗,福身下去:“臣妾思慮不周了……”
明宗伸手扶住她,輕輕拉到懷裡:“我就這麼一說,你別當真……”
……
……
賢妃,哦不,現在應該叫她阮秀兒——
阮秀兒一身粗麻喪服,跪在一個無名無姓的土包前,仔仔細細、小心翼翼地擺着香燭供品。
倒在旁邊的溫王漸漸醒了過來。
旁邊,尹線娘、小武、牟燕娘,甚至還有邴阿舍,都冷冷地看着他。
阮秀兒聽到動靜,轉過臉來,溫溫柔柔地一笑:“雍郎殿下,您醒了?”
溫王看着這些人,眼中閃過一絲驚懼。
因爲他知道,這些人,多多少少,都跟自己家裡有仇。
阮秀兒看他的目光在旁邊的人身上打轉,便笑着給他介紹:“這是尹線娘,她家爺兄叔伯一共七口,都死在南疆戰場了。不過,首級卻被割了,聽說,是寶王殿下殺的,當做敵酋的腦袋,換得了好大的軍功呢!”
“這是小武,哦,大約溫王殿下知道的。他全族都被滅了。他有個堂姑姑,叫做花期。”
“這是牟燕娘。她家的祖父奉命照顧鄒氏的那一胎,因爲我奉寶王爺的命下了毒,她祖父不眠不休數個日夜,終於熬得油盡燈枯,駕鶴西歸了。”
“這位邴阿舍,聽得說,是替師父來報仇的。她師父是尚食局的一位姑姑,小食做得極爲出色。好像是撞見了寶王爺派去哄騙夏蓮芳的人,被滅口了。”
阮秀兒溫柔地看着溫王,笑道:“她們都是因父債子償這句話來找您的,當然,牟燕娘還負責一會兒將我的命也取走。不過呢,我卻不是因爲寶王爺,我是特意來找郡王您的。”
阮秀兒看向溫王的眼神越發纏綿,看得旁邊的人都毛骨悚然:“郡王下令殺我滅口我不惱,不過想問問,林樵他礙着你什麼了?你爲什麼要殺他呢?他可當你是紫微星下凡呢!”
溫王壓根就不想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拖着無力的軟綿綿的身子往後躲,口中尖聲道:“你別過來!你不要碰我!不許你碰我!拿開你的髒手!”
阮秀兒果然停了下來,咯咯嬌笑,擡頭看向衆人:“你們往後些,不要聽,皇后娘娘有話着我問他。”
衆人都往後退,只有尹線娘留在原地。
阮秀兒偏頭看了她一眼,訝然:“竟然是你?”
尹線娘點點頭,嘴角一翹:“娘娘讓我來聽回話。”
阮秀兒看向眼中怨毒的溫王,輕聲道:“娘娘讓我問問郡王,宜慶十九年九月,郡王在哪裡?”
溫王臉色大變,身子挺直了起來,聲音尖細:“那個賤人怎麼知道的……”
聽了這句話,阮秀兒的瞳孔微微一縮!
溫王竟然承認了!
尹線娘冷笑一聲,低聲道:“真是娘娘說得那話,你這種人,生下來就該溺死在馬桶裡!”
溫王神經質一樣低下頭吃吃地笑起來,樣子就像一個深閨怨婦:“說不定,她跟我一樣呢……只不過我太倒黴了,堂堂的宮鬥女作者,竟然穿越到了一個郡王身上,還特麼的是私生子之後……我艹見過我這麼撲街的穿麼……”
尹線娘聽他說到這裡,皺了皺眉:聽不懂。
但是尹線娘很乾脆,出手如電,先把溫王的兩條胳膊摘脫了臼,然後趁着他張口痛呼,一隻木球狠狠地塞了進去,腳尖再一挑——
雙手無力耷拉下來、睜大了恐懼雙眸、又只能嗚嗚嗚的溫王,就被踢到了阮秀兒跟前:“我沒那個愛好,你們想咋辦咋辦吧。我到那邊歇一會兒,完事兒叫我!”
……
……
牟燕娘回來後痛痛快快地用了三桶熱水,把自己從上到下洗了個乾乾淨淨,然後去見鄒皇后,大禮拜倒:“娘娘,我仇報了!謝謝你!”
鄒皇后點點頭。她正琢磨什麼是“宮鬥”什麼是“穿”,心不在焉。
牟燕娘低着頭,咬了咬嘴脣,低聲道:“娘娘,我能,把醫術都教給線娘麼?”
鄒皇后驚覺,啊了一聲,擡起頭來,詫異地看她:“你說什麼?”
牟燕娘腮上一片通紅,叩頭,伏在地上,低聲道:“娘娘,燕娘失信了。燕娘想,嫁人了……”
鄒皇后恍然大悟,呵呵地笑了起來,眼中滿滿都是詭計得逞的得意,口中卻笑嘻嘻地答她:“這樣啊。可以吧。你把線娘和小語兩個教好了,就能走了。”
牟燕娘咬了咬牙,道:“我可不可以每天白天入宮教她們,晚上,晚上回……”
鄒皇后終於忍耐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連忙掩住口,回頭緊張地往內殿張望,見沒有驚動明宗,方低聲笑道:“行,行!等過個一年半載,聖人和太后的心情好一些,我就給你們倆賜婚,這樣可以了吧?”
牟燕娘一驚,猛地擡起頭來,雙目圓睜:“娘娘知道?娘娘怎麼知道的?這事兒沒別人知道!這個碎嘴的傢伙……”
牟燕娘瞬間便怒了!
鄒皇后急忙喝道:“低聲!你以爲我當時爲什麼要讓你去興慶宮?尚藥局就沒有能幹的女醫了麼?不就是因爲那個老實的傢伙醉心醫術一直未娶?!”
牟燕孃的臉上頓時又是通紅一片,哼唧半天,方憋出一句話:“娘娘,那個時候,你哪裡來的做媒婆的心情?!”
鄒皇后一噎,眨眨眼,挑眉道:“萬事在手,我甚麼心情都有!”
尹線娘一頭撞了進來:“燕娘,太后要回驪山了,催你呢!”
牟燕娘如蒙大赦,跳起來,急忙就往外頭跑了。
鄒皇后抿嘴一笑,輕鬆愜意。
……
……
二月初一,明宗殺寶王謀逆案黨羽數百,京城血流成河。
二月初二,鄒皇后令廢魏氏爲庶人,打入冷宮,文氏、高氏、淩氏三人分別封爲婕妤、修容、修儀。
二月初三,福王被削爵爲思過伯,世襲罔替,並奪其三子郡王。
二月十五,禮部侍郎鄒齊呈折請旨採選,鄒皇后急令鄒齊入宮,迎面親手打了親叔一個耳光。
二月十八,裘太后拿出先帝留下的一道遺詔:“凡我昭宗一脈子孫,若有不願納妾者,婦人輩不得以孝道相強。無嗣,宗正寺主持過繼可也。”朝臣啞然。
三月初三,禮部侍郎鄒齊以沽名釣譽自請降職,明宗立批曰:準,可去蘭州爲長史。
三月十五,裘太后回興慶宮,欽命桑九爲興慶宮掌宮女官,葉大爲內侍首領;橫翠爲清寧宮掌宮女官,葉三爲內侍首領,尹線娘、小語爲一等大宮女;牟燕娘升尚藥局侍御醫,負責後宮婦人,及訓育新女醫;採菲獨領尚食局。
三月十六,煦王欲攜王妃出京,卻意外發現王妃有孕,無奈留下,當年臘月初一,生長子,明宗賜字曰“維”。
五月初五,端午御宴,鄒皇后飲酒一盞即乾嘔不止。御史臺欲言又止。裘太后急詔牟御醫,診得鄒皇后有孕。羣臣大喜。
翌年正月十五元宵節,鄒皇后誕皇長子,裘太后賜字曰“準”。明宗大赦天下,改元隆慶。
隆慶二年,淩氏誕大公主,裘太后賜號:毓秀;高氏誕二皇子,裘太后賜字曰“淮”。
隆慶三年,鄒皇后誕二公主,令認英妃沈氏爲母,裘太后賜號:雋秀。
隆慶四年,婕妤崔氏誕三皇子,滿月宴時與鄒後攜手遊湖,不幸落水而死。鄒皇后令二皇子認英妃沈氏爲母,賜字曰“崔”。史書再不見崔婕妤名姓。
隆慶五年,鄒皇后誕四皇子,明宗賜字曰“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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