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孤獨的家中,何翌蕭將自己沉沉地陷入沙發裡。
這是他們的新房,乳白色的傢俱,清爽的牆紙,以及風景牆上懸掛的照片——兩人的婚紗照,此刻不斷地刺激着他。
家裡的每個角落都有她指點過的痕跡,她是個很挑剔的人,連馬桶都受到了刁難。
當初,看着她忙得腳不沾地,他站定身後微笑着,好似自己就是這套海景房,從一個四面透風的毛坯房變成了一個精心打造的小家,家中有位女主人不停地進進出出。
曾經,窗上的雙喜字填滿過他的心,而此刻……
呲啦一聲,喜字被人撕掉,隨風飄落。
他走到婚紗照前,照片中,林語夢的手緊緊地挽着他,空氣中,那雙手仍然狠狠地纏繞着他,他的手很痛,卻不願放開。
手中握着一把剪刀,他望了很久,最後放棄了毀滅它的衝動,他不斷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一張照片,就算剪下了她的身影,也剪不掉與她相關的回憶。
房子裡太過冷清,桌上滿滿的喜糖、瓜子、花生,臥室的被褥上,長輩灑滿了桂圓和紅棗,他瘋狂地掀翻被褥,落下一地的‘早生貴子’。
“啊……”他咆哮着跌落,蜷縮在被子裡,痛苦地將自己扭成一團,與他的心一模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他睡着了,醒來時喉嚨發乾,兩眼生澀。
他睡在雙人牀的右邊,保持着安靜良好的姿勢,沒人知道,他爲了睡得安分練習了多久,甚至不惜將自己綁住。
睡慣了單人牀,人就會變得放肆,變得霸道,會將整個空間佔滿,自從決定相濡以沫,他便試着改掉了習慣。
如果沒有發生意外,此刻,身邊的蠶絲枕頭應該凹陷下去,被子也應該微微隆起,一個小小的身影正酣睡在此,他知道她睡眠不好,所以會盡量控制自己別翻身,別影響她的夢。
而此刻,身邊的冰冷嘲笑着他,何翌蕭是個傻瓜!
就如當年,傻得無可救藥。
人海茫茫,弱水三千,林語夢,你究竟有哪一點好,竟讓我念念不忘?
望着臥室的巨幅照片,“林語夢,告訴我,這些年你從我心裡拿走了什麼?”
咣噹一聲,水晶杯變得粉碎,這不是林語夢手滑釀成的慘劇,是她高舉後作出的決定。
水晶杯,水晶球,水晶鞋……她不再做童話裡的公主。
地上散落着一片紮腳的碎片,不再留戀心愛的玩物,都說玩物喪志,這話一點也不假。
拉開衣櫃,一排排全是素色或粉嫩的長裙,她將裙子從衣櫃裡粗魯地扯出,嘴裡大喊着,“瑪麗……”
瑪麗是她家的傭人,正惶恐地候在門外,大小姐一定是瘋了,也難怪,退婚的打擊任誰都無法接受。
她推開門,“小姐!”
林語夢手中執着剪刀,抓着一條粉紫色的網紗裙子,剛纔她紅了眼,差點一剪子毀了這昂貴的裙子,“找個袋子,將這些拿去給你女兒吧!”
瑪麗今年四十幾歲,她有三個女兒,最小的也快十六了。
看見林語夢那麼慷慨地將裙子送給她,瑪麗絲感激地接受着,“謝謝小姐,我立刻收走!”
瑪麗似撿到了寶貝,隨着裙子一件件消失,林語夢的心也漸漸變得輕鬆起來,她
在逼着自己,從今天開始,再也不要做從前的林語夢!
收拾了大半夜,折騰了大半夜,她弄得全家人都休息不好,從進門到凌晨她滴水未進,瑪麗爲她熬了粥,冷了又熱,熱了又冷。
林遠恆進來勸了她幾次都被她趕了出去。
林妙彤呢?她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口,“呵,還以爲你有多堅強,回到家後,不也成了瘋子?”
所有人都將她的瘋狂看做被拋棄後難以承受的發泄,所謂的真相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不想再做之前的林語夢,她要做涅槃重生的林語夢!
其實她很想抽空看看那部電影,很想知道女主角浴火重生後的精彩,與她的比起來誰更甚一籌?
窗簾換了,桌布換了,就連梳妝檯也將換掉。
她頗有耐心地將自己的要求告訴瑪麗,瑪麗做着記錄,寫着寫着擡頭望着林語夢,“大小姐,你不是不喜歡黑色嗎?”
如果她沒聽錯,林語夢的衣櫃居然要換成黑白相間的條紋圖案。
“以前不喜歡,現在喜歡了。”她對着瑪麗的眼裡,看得出這位女傭暫時值得信賴。
瑪麗輕嘆一句,大小姐一夜之間性情大變了!
“喂,我性情大變跟何翌蕭無關,別把我想得那麼可憐!”真有些生氣,她看到了,在瑪麗的心裡,她就是個被人拋棄的可憐怨婦。
這怎麼可能!
“大小姐,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瑪麗驚慌地逃離……
忙完了一切,天色已經破曉,她回到房間,看着被洗劫一空的屋子,黯啞地笑着,“永別了,曾經如水晶般透明的林語夢。”
收納盒裡靜靜躺着一疊照片,照片中有她,也有何翌蕭,剛纔收拾屋子沒來得急細看,現在無意中望見,卻越發地吸引了。
何翌蕭,謎一般的男人,她看不穿的男人,她不瞭解的男人,與她糾纏不休的男人。
她將照片一張張從相框裡取出,每一張照片背後都寫有文字,有她娟秀小巧的字體,也有一道剛勁有力,瀟灑如風的字跡。
每一張照片的右下角都留有日期,她按時間順序排列,從年代最久遠的一張看起,畫面是H市永川大學有名的梧桐樹林,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出現,陽光透過斑駁的葉子投在潔白的皮膚上,形成一道光怪陸離的畫面。
女孩正專心地對着樹幹,她的手中握着一支粉筆,在樹幹上寫寫畫畫,隱約能看出寫了一個何字。
翻轉背面,日期是2011年8月6日。
男人留下隻言片語:林語夢,我發現你了!
她也留下的字跡:對不起,我認栽!
短短的兩句話,卻將她拉入了某個場景裡,在她專心做事的某個時刻,有人從身後打斷了她,“原來是你……”
“你、你說什麼?”
“我說你不僅字寫得醜,說話還結巴。”
“沒、沒有的事!”她將粉筆丟在腳下,狠狠地‘毀滅證據’。
“你想去哪兒?不把這事交代清楚,我絕不放過你……”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她痛苦地抱着頭,零星的記憶折磨着她,這是她的臆想還是真實發生的事?她已無從考證。
將整理好的照片丟進收納盒裡,放在牀底看不見的角
落,照片有厚厚的幾十張,每一張背後都有一個故事,她沒有勇氣繼續探尋。
往事就讓它過去吧!不論從前與何翌蕭有多少糾葛,就讓一切在今日永遠地終結吧!
站在穿衣鏡前,目光透過硬邦邦的鏡面穿透到另一個世界,在那裡,林語夢的臉色有些蒼白,髮絲凌亂地貼着臉頰,她的身體很瘦,越瘦越顯得高挑,穿着一件寬大的蝙蝠衫,貼身的卡通打底褲,膝蓋處已磨得發黑,這是今晚勞作的證明。
她像一朵枯萎的槐花低垂着頭,眼神昏暗無光,身上散發着一股汗臭味,這樣的她別說別人,就連自己也不想擁抱。
擡起頭,她對着鏡中的人說:“林語夢,記住你今天的模樣,永遠、永遠都不要回來!”
說完後,她走進浴室狠狠沖洗一遍,早飯後提着包包,揣上信用卡,迎着朝陽朝門外走去。
當黎明照常升起時,她已脫胎換骨。
黑夜對於很多人是無意識的,他們通常被鬧鐘一遍遍地打擾着,最後才戀戀不捨地睜開眼,感嘆昨晚的夢境如此短暫。
何翌蕭的身邊散落着許多菸蒂,他站在陽臺上,一口啤酒一口尼古丁,就這麼數着時間慢慢熬到了天明。
看着時間,是時候去公司了,打開手機,裡面有幾百條未接電話和短信,無非是一些親人和朋友的問候,他一條一條地往下划動,看到最後也沒有那熟悉的號碼。
林語夢一個電話,一條短信也沒有。
她變了,不是嗎?
又或許,他從未了解過她。
點開父親何平的短信,上面的話不多,可他知道父親一定考慮了很久纔會發出。
何平:翌蕭,爲什麼取消婚禮?你答應過我,不會傷害語夢,你食言了!爲什麼?
爲什麼?他也很想問問林語夢,爲什麼逼他放手!
收拾好情緒,他不再理會這些無聊的垃圾,一鍵刪除後,整個世界清靜了。
他衝了澡,換了衣服,眼下有些烏青,這幅模樣本不想讓人看到,但他卻執意出現在衆人面前,用事實告訴大家,取消婚禮不過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何總踏着衝鋒槍一般的步伐回來了,大家紛紛看着他,這樣的氣勢只可遠觀,誰也不想湊上去成爲炮灰。
就連辦公室前的兩位秘書、一個助理都戰戰兢兢,生怕自己出現紕漏惹他發怒,大家知道了婚禮的事,對於這個結果,整個公司的人十分不解。從前何總和林小姐的甜蜜他們看在眼裡,不知羨煞了多少旁人,怎麼說變就變了呢?
門外是大家的竊竊私語,門內是無心工作的一雙冷眸,他扔下筆,“Ann,給我倒杯咖啡!”
秘書Lily敲門,“何總,Ann已經辭職了。”
Ann追尋她的幸福去了!
何翌蕭猛然想起,對,Ann的確辭職了,就在林語夢跟她私語後,林語夢……又是林語夢害的!
煩躁地扔下了筆,“你去泡吧!”
“好……”Lily苦不堪言,Ann走了,她一個人得幹兩個人的活,真是遭罪!
他解開了領帶和衣領釦子,辦公室好悶,令人喘不過氣,今天的空調有問題嗎?
悶,無法呼吸的悶似將他扼死,下一秒,他取下外套朝門外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