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煙這一傷,竟然在手心留了疤痕。
她每天蹙着眉頭,看着手心,全然不是因爲在乎裡面有了疤痕,只是因爲她不能手裡捧着肉骨頭啃了啊。真是一把淚,誰知道?夕顏每天都給自己抹着那些難聞的藥。唉,或許現在張張嘴巴,都能飛出幾隻雀兒了。
不過也倒好,這樣自己竟然不用上前頭幹活了。現在想想那時候場景就後怕。老嬤嬤,這個仇,咱結定了。咱沒啥好得,唯一的優點就是記仇。淡煙心裡小人兒這樣說道,說完就盤算怎麼去折騰老嬤嬤。
招數千百個,還沒定下用哪個好?
突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淡煙的思緒。敲門聲急促,淡煙心裡不由一煩,擡高了聲音問:“外頭是誰啊,這麼大晚上還不讓人睡覺不睡覺?”
“你燈還亮着,怎麼會睡了呢?”聲音略帶蒼老,是個女子。淡煙本想說關你屁事,但是看到那個人推開門,原本的勇氣一泄千里。
“嬤嬤?!這麼大晚上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不不,我這嘴拙的。嬤嬤,你怎麼還沒歇下啊?”
淡煙忙站起來,偷偷用桌上佛經蓋住那本私下才能交流的《金瓶梅》。還好自己手快啊,不然又得挨板子了。
老嬤嬤今天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錯,笑着坐在淡煙身旁:“傷怎麼樣了?”淡煙腿還打顫着,不知道怎麼回答是好。你說吧要是回答個好得差不多,人家老嬤嬤估計會責罵好得差不多了,你還沒去前頭幹活。要是說沒好吧,你又不知道她會怎麼想。
老嬤嬤見淡煙良久不說話,就叫她把手攤開。看到淡煙手心那一道道疤痕,她只是搖搖頭:“沒想到竟然你倒是忍的,是個頂聰明的丫頭。只是醜了些,可惜了這份玲瓏八角心。”
老嬤嬤似乎透過淡煙看到自個年輕的時候,曾一劍舞出萬朵花,只爲了那人皇袍加身輕輕一笑。
“若是我教你舞劍,你願意學嗎?”老嬤嬤嘴角帶笑,衝着淡煙說道。
這這,到底什麼情況啊?
淡煙心裡失了底氣,老嬤嬤難不成還是皇宮裡面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可是怎麼也不像啊。打着眼兒去瞧,才發現老嬤嬤一直衝她笑。
“嬤嬤,你是?”她看不透眼前的老嬤嬤有多深的地府,自己心卻緊了一緊。她想知道關於這個嬤嬤的故事。
老嬤嬤閉上眼睛,聲音柔軟了下來,像水藻撥開了湖面:“若是你早生三十年,還能知道我。我是蘇子怡——曾經蘇家的嫡長女,不愛琴棋書畫,卻愛舞劍弄槍。那年我還小,最多比你高些。”老嬤嬤比劃了下,歪着頭想着從前的事情。
“那年府上來了個人,穿了一身紫衫,手裡持着一把劍。我站在長亭裡面望着他,總是疑心他是天上落下的嫡仙。若是不小心驚動了他,他便要乘風而去。風吹衣袖,還能望着他的臉。我娘曾說男人有很多詞可以形容,我卻將英俊送與他。不知道哪裡的膽子,我竟然走到他面前要跟他比劍。”
淡煙聽出了興頭,催着她說下去。
老嬤嬤見淡煙有這個興致,很是開心:“我卻輸了。你知道他是誰嘛?是如今葉新,皇太祖。我是他的妃——怡妃。但是我的性子不適合在後宮,她們詭計多端,我怎麼敵得過。終是輸了。如此落魄,你瞧瞧。”
皇家之戰,便是表面微笑,私下動刀。誰活得好,除了要對上微笑,還要對下協調。淡煙知道眼前的老嬤嬤雖是一笑淡然,可是心裡想必是回憶起不好的事情。
“我長得不好看,比不上他得別的妃子,只會舞劍。小妮子,我看人極準。想來是困在淺灘,就等着一場雨了吧。”
淡煙被這話一驚,看着眼前的老嬤嬤笑眯眯,原來她看得那麼真切啊。淡煙原本的緊張神色一掃而過,這不是天上砸餡餅嘛?
自個什麼都不行,但是或是學得舞劍,或許多些勝算。這算是開金手指了嘛。淡煙內心小人大笑三聲。
但是後來,她就是哭了。誰告訴她學習舞劍,劍落繽紛?那都是小說裡面的。誰曾說踏劍飛行,縱橫天地之間?那是網遊世界裡頭得。
現實版本是某隻挽着劍花挽了一下午了,手腕上傷痕累累。“老嬤嬤,今天還練不?你瞧瞧,我這手上啊,天人公憤啊。”
淡煙一臉委屈,企圖用她那張厚臉得到一天半的休息,卻被老嬤嬤一記竹板打回去。“偷懶一刻,少吃一碗。”
淡煙無果,吃了疼,拿起劍繼續挽着劍花。第一劍刺出,太柔了,老嬤嬤搖搖頭,一記竹板子敲來了。
常常頂着日光,在雪地裡頭舞劍,經常一練一下午,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打溼了。不得不說,這淡煙的功夫長進一大截。原以爲是可以在老嬤嬤面前得瑟炫耀幾下的,沒想到手中劍卻被她幾下就撥開了。
“還是不行。沒有三分似我,繼續練着吧。或許來年的春天你就夠格了。”老嬤嬤收竹板,嘴裡叼着一根草,說完就離開了。
淡煙跌坐在地上,來年春啊,真是漫長啊。看看手中劍,拿起,一刺一挽一撥。淡煙已有三分氣質,可是老嬤嬤一直說自個不夠。
沒辦法,人家是專業的啊。
一天晚上,淡煙也不知道怎麼得,睡不着了。這睡不着,數羊啊。可是越數越是清醒,不知道有沒有跟淡煙一樣經歷的人。沒辦法清醒了,只好披着一件衣服出去逛逛。這畢竟是皇陵啊,尋思着什麼地方好去。
隨心而走,也不是故意着的,竟然會走到白頭練劍之處。淡煙還尋思是不是自己中了什麼魔障了呢。前些日子淡煙還被夕顏嘲笑的:“你還真以爲仗着一把破劍,你就能成妃了?趕緊去洗把臉睡覺去吧。”
看來自己回去真要洗把臉,清醒下。或許那老嬤嬤是誆人得,自己怎麼那麼快就相信別人啊。真是不該啊。
正打算走了,卻看着一個黑影在前頭。
好奇心在作祟,於是淡煙往前走了幾步。看到白雪飛揚,一把亮劍閃耀在雪地之中,劍上載着月光,更多是來自手持亮劍人的思念。淡煙看不清那人面孔,只覺得那劍舞得比自己不知道好哪裡去。自己還以爲自己有多厲害,今天遇到前輩,方纔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由拍手叫好,卻驚得那舞劍人停了手:“小丫頭,不巧讓你看到了。”
這聲音蒼老悠悠,不是老嬤嬤的聲音,又是誰得。
看到老嬤嬤舞劍是要被罰的,淡煙的下場好不到哪裡去。老嬤嬤把亮劍遞給淡煙,白了她一眼:“你這個傻丫頭,懶倒是懶得很。這把劍你拿着,在這裡給我挽着十幾個劍花。不要學着樣子。你要記得你手中劍便是隨心的。比如你一天起來,若是心情好,幹什麼事情都是順利的。你可懂?”
淡煙點了點頭,卻似半懂。老嬤嬤纔不信她會懂,抽出纏着腰間的竹板子,啪得一聲敲在淡煙手上:“別愣着了,趕緊開練。偷懶一刻,少吃一碗。”
持了劍,淡煙一練便是一晚上,老嬤嬤盯着她練,一刻都沒離開。早些日子曾經問過老嬤嬤爲何教她。老嬤嬤手裡拿着竹板子,聽到這話,沉默了很久才擠出兩個字:“有緣。”
很多事情,說不清爲何,世間人皆以有緣解釋。
很多人,擦肩而過,只因爲有緣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