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篝火夜比試——最後的一曲(1)
說不上哪裡不同,但她似乎一直在變化着。
今晚,她終於變得連他也看不清了。
她很冷漠,骨子裡都是冷。
睿王眯眸盯着前方那道單薄卻冷漠的身影,離他越來越遠。她握着他的笛子,將背脊挺得直直的,走向太子。
距他心裡突然變得煩躁,他咬了咬牙,不由得冷笑起來,他竟忽略了去想這場不是比試卻是比試的比試,這場並非爭鬥卻是爭鬥的爭鬥,忽略了剛纔所有人乃至父皇的震驚,忽略了她竟然似乎會笛子的事,突然單單想起她來。
這是今日第二次想她。
第一次是今天白天隨父皇去狩獵的時候。
瑪嗯,其實並不是在想她,他只是在想,昨晚離開營帳的時候,他該將身上的大氅留下。
兵符無疑很重要,但他並不想她以性命去換,他不想欠她什麼!他厭惡相欠!
但她確實幫了他……所以,給她留件氅子很應該。
原來在見晴語的時候,他下意識一直在想這件事。
而這一次,她就在他眼前。
去想一個在自己眼前的女人,他瘋了嗎!
不,這次他也不是在想她,只是她身上的狐裘惹到他了,他才以爲自己在想她。
雙手微微握緊,眼梢下意識微微掠過夏王。
他這個弟弟很喜歡玩女人,民間的女子,勾欄場所的花魁,上官驚驄什麼時候真心對待過一個人!
一直帶着她那天在選妃賽裡作弄他的酸棗和荷包,今晚還贈她狐裘算什麼?想以此來勾搭他的嫂嫂?
怎麼,他這次竟然看上了自己的嫂嫂?看上他用過的女人?
只是,他的好弟弟似乎忘了,她是他的女人,即使他上官驚鴻不愛,他上官驚驄也休想能染指她一分一毫。
她只能是他的!
翹楚站定,淡淡問古箏後的男人,“殿下,笛子可以嗎?翹楚不諳東陵曲子,亦遠不如我家爺和方主簿睿智,稍作磋商便可聯奏,殿下想怎麼聯演一曲?”
太子揚了揚眉,這時,倒一下收回剛纔的驚訝。
這番說話,誰聽不出來,她根本就只是粗通笛子,蕭笛較琴箏容易,正因爲不難,要達到一定境界更不容易。
剛纔的激將之言果湊了效,只是翹楚,你縱使出來了又如何?你難道不知道,即使你會笛,但早有上官驚鴻和沈清苓珠玉在前,效彼之長,只會顯己短更短。
皇帝一嘆,道:“翹妃啊,你便和你姐姐一樣,給朕也來段北地民舞吧,適才太子妃只是小演一番,朕還沒看夠,想大夥也是。”
皇帝分明有意給翹楚臺階下,在場的,除去太子府的人,篝火堆裡有心看熱鬧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哪知道翹楚卻似乎較起真來,捂嘴低咳了一聲,道了謝,說既然選定了笛子,還是用笛子吧。她仍看着太子,似乎還在等着他的回答。
一下,衆人都變了臉色,暗自搖頭,這翹楚也太倔強了。
寧王心想,狩獵賽裡的表現,翹楚無疑是極爲聰明的,怎麼現在卻爲這意氣之爭犯了糊塗?本來,剛纔她大可以設法出言將演奏曲目的主動權拿到手,她是女子,太子礙於臉面,必不屑與之相爭,現在反而麻煩了。
皇帝見狀,也有了絲惱意,淡淡道:“也罷,那便琴笛合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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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按琴起撫,脣角微彎,目光卻鋒利異常,輕輕一笑,道:“父皇,各位,翹妃既不熟悉這東陵歌樂,孤便先演練幾遍,翹妃什麼時候將曲子記熟了便給孤和樂罷。”
“其實,這曲子已聽過,也不用如何演練了。”他話語一止,手指按弦,曲調已如流水淙淙而出。
衆人當即被懾,太子彈奏的竟是剛纔睿王和方鏡的曲子。那首曲子,在場的人即便是精通音律的剛纔都是第一次聽。
那非是金戈鐵馬之贊,也非是快意人生之調,卻自有一股衷情默訴之意,加之睿王,方鏡二人技藝高超,一曲既出,似乎紅塵俗世之中,情事百般姿態都在其中,段段風~流,卻又半點都由不得人,恍惚之間,讓人只覺倘得一人知心,則什麼也可再不相求,教人沉浸迷醉。
睿王報的曲目是《問情》。
這時,這曲子由太子奏來,樂器雖改,卻風情不敢,毫不遜色,最讓人驚歎的是,太子只聽了一遍便能奏出。
這就是帝太子的才華,一時無兩。
掌聲四野再起。
隨着掌聲消竭,更多的人看向那個站在太子案前,臉色有些蒼白的睿王妃。
寧王等人暗裡叫了聲不好,宗璞低聲問佩蘭,“此曲若由夫人來奏,夫人多久能學會?”
佩蘭苦笑道:“最快也得小半個時辰。”
佩蘭擅樂,尚需半個時辰,即使翹楚能達到佩蘭的造詣,但太子又怎會等她半個時辰?
衆人心裡一沉,寧王眼尖,見睿王袍袖微動,睿王隨即覺察到他注視,微微點頭示意,寧王當即明白,睿王已想出辦法幫翹楚,時機一到,即發細針鎖住她的穴道,將她弄昏。
旁邊有人微微移步,寧王一看,卻是夏王,後者一臉峻色,似乎也甚爲緊迫。
沈清苓低頭輕睇手中笛子,不必細看郎妃,翹眉,翹楚……她脣角微微彎起。
“皇上一番美意,這翹妃——”莊妃輕聲一嘆。
“莫說她了,聽着煩。”
莊妃眼裡浮起絲笑,皇帝眉頭一皺,擺了擺手,手卻突然頓在半空中。
琴聲裡,不知什麼時候揉進了一道輕揚如煙的笛聲。
這樣突然插~進琴聲裡,竟也不突兀,讓人有種走到山水窮又見徑的感覺。
和睿,方二人不同,起承轉合的張力和心緒,這笛聲裡全然沒有。那淡漠的音韻似乎早已和琴聲融爲一~體,又似始終獨然於外,由始至終,輕輕的,淡淡的。
然而,只是這樣的淺淡,已教人怔住。
一直都能聽到吹奏者輕輕喘息的聲音,似乎她已經竭盡全力在吹這首《問情》,可似乎已竭盡了全力,卻仍訴不出情,只餘這片言淡曲,輕薄得似乎只要你一個沒留意,它已隨風消逝在這黑夜裡。
若說睿王二人的笛聲讓人感嘆,太子的琴聲讓人驚歎,這笛聲讓人想流淚。
當一曲回詠兩遍,琴笛之聲驀然而止的時候,篝火堆裡的人泰半都站了起來,似乎在驚訝怎麼這樂聲突然便停了,不是應該還有嗎,似乎都忘記了曲總有有曲終的時候。
和剛纔不同,此時沒有一個人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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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同落在那個手持玉笛的女子身上,看她對着眉峰緊皺,一臉悵然若失的太子彎腰一福;看她走到高桌前端正跪下,叩謝皇帝;看她返身對着篝火堆所有明暗,向所有人頷首回禮。
最後,看她手握笛子走到那個白袍鐵面的男人面前。
她伸袖輕輕擦拭着袖子,末了,雙手呈上,將笛子還給男人。
半晌,手中的笛子猶在,翹楚微微皺眉,慢慢擡起頭,卻看到睿王緊緊盯着她,那種神色她似乎在太子臉上見過,悵然若失,但他眼裡又透着種隱隱逼迫,目光有些凌厲的戳在她臉上,彷彿她臉上有些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應該乾淨了。”她也不以爲意,淡淡說着,又伸袖將笛子仔細擦了擦,末了,伸手拉過他的大手,將笛子放回他的掌心上。
四周的氣氛一直有些凝滯,她有些驚訝,這時,將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交回,她正準備離開這個讓她厭煩的男人的氣息籠罩,手指才抽起,他卻連着笛子用力握住她的手。握得她猝然生痛。
她心裡一沉,突聽得太子的聲音從背後沉沉傳來,“翹妃娘娘,來而不往非禮也,你既和孤一曲,孤也和你一曲,請!”
翹楚怔住,剛纔一曲已消耗了她不少心力,太子一聲之下,她只覺頭目一眩,腳下一踉,已被睿王攬進懷裡。睿王一手緊抱着她,一手持笛,微微沉聲道:“二哥,我妻子不適,二哥既有雅興,這下面一曲便由驚鴻代奏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