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場壽宴一喪禮
太子妃的生日,擱這宮裡,不算大也不算小,照着成例走就是了。當然,這個成例僅指她本人的成例,例由她來開。
宮妃們不好輕易踏進毓慶宮,卻是把不輕不重的幾樣禮都送了來。同輩們就熱鬧了,妯娌聚了一屋子。連平常很安靜的小姑子們,也各自表達了自己的心意。而作爲長輩,太子妃倒是把康熙家數字軍團的兒女們給看了個大概。
男孩兒裡最大的是太子家的倆庶子,底下都是差不多批次的豆丁,還不頂事兒呢,都過來磕過了頭。因額娘們還要再吃酒,淑嘉正房裡還是女性聚會,他們也就被帶下去了。
女孩子裡就熱鬧了,大阿哥的長女如今已經十二(虛)歲了,腳上已經是花盆底的鞋子,頭髮也開始扎束得像大姑娘了。下面是與她的年齡成等差數列的三個妹妹,最小的也有八歲了,剛剛開始留頭。
淑嘉把她們拉到面前好一通打量,即使是老大家的閨女,她也覺得挺稀罕的。“看看大嫂,多麼能幹,幾個閨女,個個調-教得跟朵花兒似的。教人看着都眼饞呢。大嫂兒女雙全,好福氣。”
人吧,就是這樣,沒什麼就眼饞什麼,你要讓她自己先生幾個閨女出來,她保管就想着兒子好了。反之亦然。
大福晉如今有子萬事足,這種多生了好幾個閨女的事情再也刺激不了她,相反,她如今確是皇子福晉裡最有兒女福晉的人。笑道:“有什麼可眼饞的呢?太子妃要是想了,早晚也生一個。”
同樣的情境,往前放個幾年,在兩人都沒有生出兒子的時候,那就是互相挑釁,現在卻是其樂融融了。淑嘉一高興,大方地給已經留起了頭,開始打扮的大格格一整套的頭面:“拿去玩罷。綠祍,把屜子裡那幾個匣子拿來。”取來的是些小女孩的飾品,並不成套,給其他三個格格一人一份。
大福晉笑咪咪地:“這可怎麼當得呢?我帶着她們來給你賀壽的,反倒饒了東西回去。”又叫女兒們‘謝過太子妃賞啊。’然後打發女兒與五公主她們一拔了,已婚婦女說話的時候,未婚的丫頭不要胡亂聽,萬一涉及到某些不適合姑娘聽的話題就不好了。
格格外別了嬸子,去尋姑姑。
三福晉看她們走遠了,方道:“大嫂就饒了又如何?我倒想饒點子東西回去,可惜沒閨女。昨兒還跟四弟妹閒聊,說起來我們都饞個閨女呢。”小捧了大福晉一下,又拉四福晉下水。
四福晉原是靜聽的,她的靜聽功夫是一流的。憑誰有一個話癆的丈夫,開始聽着還覺得煩,想跟他辯駁兩句,後來光聽他說話都聽累了,聽人說話太多,自己都不太想說了。四福晉平日裡除了必須說的話,倒是不擅閒聊的。可她的長項也顯示出來了——沉得住氣、聽得進話。女人嘮叨的時候,希望有個人能聽她們嘮叨,三福晉也是如此,是以與四福晉的關係是很不錯的。
四福晉直到三福晉把她能引進了談話的圈子,才面帶微笑:“可不是麼,”頓了一頓,“我還好些,有我們格格,閒時逗上一逗。三嫂可好,得空兒就跑過來與我搶閨女了。”她說的‘我們格格’其實是胤禛側室李氏所出的第二女。
談話開始跑題,貼子開始歪樓。從女兒,就說到了庶女,再說到非己所出的孩子要如何對待。
大福晉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困擾,胤禔到目前爲止,所有的孩子都是她生的,雖然有妾,卻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你不能說全是大福晉手段厲害,又或者胤禔想要嫡長子想瘋了。從現在看來,胤禔與大福晉,還是有不少真感情在的。
大福晉完全站着說話不腰疼地開解諸位弟妹:“庶出也是咱們的孩子不是?養得好了,與親生的一個樣兒,都是爺的血脈不是?”
淑嘉心裡不免有點酸溜溜的,與會的各位水軍也是酸溜溜的,在坐的,除了大福晉、八福晉,就沒有不替別人養孩子的。八福晉那個,還是因爲……胤禩跟誰都還沒生過孩子。還不如有一個庶子呢,至少,八福晉現在的壓力還沒有那麼大。
可八福晉不這麼想,她是一心想要生個兒子的,面上風光,實質上也風光。可惜夫妻倆努力了快一年了,還是沒結果,即使放到兩百多年後,這個情況也值得嚴肅對待了。
“總要自己生一個,纔對得起自己、對得起祖宗。”八福晉說這話的時候作不經意狀,輕輕一句話掠過,沒等大福晉接口,就看她隔壁的七福晉了:“噯喲,七嫂的這對鐲子先前沒見過呢,顏色可真純吶。”
七福晉向八福晉歪了歪身子,舒腕展示:“前兒尋出來的,我們爺過年的時候給我置辦的,那會兒又不上。今兒一想,正好合適,就帶了來。”
高三燮進來請示:“主子,時辰到了,是不是開席?”
開席了,賓主入座。清宮飲食,標準的、規範的、大廚房裡做出來的東西,有一個顯著的特點:看着好看,吃起來不咋地。油量很足,看起來明亮亮的,如今已入夏,吃起來就有些膩人。
這不,有人終於明白地表示了反抗,七福晉,被這飯菜噁心得想吐,並且勇敢地表示了出來。
在座的有經驗的人不少,一看這個樣子,就明白了七分。大福晉道:“這是怎麼了?”對淑嘉眨了眨眼,“哪裡不舒服了?”
淑嘉道:“就先不要挪動了?叫個御醫來瞧瞧罷。秀兒,攙七福晉到我裡屋榻上歇着。”
七福晉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些釋然。月信不至,本已懷疑了,又怕不準,空歡喜一場。七阿哥胤祐之側室納喇氏已經生了一子兩女了,她當然着急。卻不想事先虛張聲勢,初時脈息尚淺,上回請平安脈的時候就沒有診出來,她還慶幸,虧得沒嚷出來。
到底是不是呢?如果不是,爲什麼月信不來?如果是,怎麼平安脈沒有摸出來?
七福晉正在心情左右搖擺的時候,御醫到了,認真而肯定地說,她懷孕了。
淑嘉瞬間就看到了七福晉的臉色從惶恐、擔憂,一變而爲驚喜萬分!彷彿一束陽光忽地打到了她的臉上,帶得笑容也充滿了陽光的氣息。
因是在毓慶宮,淑嘉必須得出面:“趙國士,拿上等的封兒謝了御醫。弟妹,我這裡可不好再留你了,你呀,得回你的五所去,好好兒地歇着了呢。至於報喜的事兒,還是你自己個兒打發人去找他七叔罷~”說得幾個年長的福晉都會心一笑。
想笑,又抿住了嘴,七福晉這會兒又有些怯懦了:“再沒想到的。”
“有什麼好想不到的?”三福晉嗔了她一句。
那邊兒淑嘉又打發人親點了兩個穩重的太監、兩個宮女,與七福晉帶來的人一道護送七福晉回家。
一通忙亂,這個生日過得更熱鬧了。
七福晉被手下的人衆星拱月般捧回家裡,一路上的心情又轉爲得意與不確定,得意的是,盼了好幾年,終於盼來了。不確定的是,不知道是男是女。
留下嫂子與弟妹還在毓慶宮裡,先說話的卻是八福晉,七福晉有喜雖刺得她有些不舒服,剛纔看向七福晉肚子的眼睛都差點兒拔不出來了,這會兒卻強撐着不肯表現得軟弱了:“雖說七嫂回去了,咱們也很該再喝兩盅,一則是二嫂的生日,二則也是爲七嫂高興高興纔是。”
難得她說得語句流暢,沒有半點不情願。淑嘉道:“忙了一通,菜都冷了,趙國士,叫他們重整席面。”
太子妃的話還是很好用的,當下熱湯熱菜上了來,酒也重新灌了。一幫子萬事不愁的人,心情也好,也不在乎七福晉的幸福會襯得自己不幸,居然很爲七福晉高興。
五福晉就有點兒強顏歡笑的意味了,她與七福晉是同年結的婚,處境也相似,現在七福晉有喜了,她還沒信兒呢。不由看了看現在與她是隔壁的八福晉,嘆氣,人跟人還不一樣。這一位,雖然也還沒信兒,可人家是新婚,不急吶!自己呢?過門兒好幾年了,現成的娘也當了,當替別人養孩子去了!
可接下來的話題她還得接着說,別的話題上她能當壁花,這個話題就不行——已經說到了分府之後大家的聚會問題了。
八福晉可能是受了刺激,開始活躍了起來:“咱們各把住的地方兒再報一回,再把一年裡誰的生日都寫了出來。比如這個月是太子妃的生日,咱們到宮裡來,前前後後就不用再多張羅旁的戲酒了。最好能三不五時地一處說說話,也不致生疏了。”
這是個好主意,淑嘉樂得湊趣兒:“既這麼着,不如寫下來,”命取筆紙來,“旁的我不問,你們一道兒聚的時候,可得叫上我。正好,我也想出去轉悠轉悠了。”
這場生日宴還算是賓主盡歡的,大家約定了,因新搬宅子需要收拾,收拾好了就邀太子妃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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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就是喜事不斷。
先是,南巡的人回來了,各人迎着各人的丈夫,當然歡喜。胤祐是在外地得到妻子有孕的消息的,雖然不是新鮮,卻因嫡出而添了份鄭重。而久病的章佳氏,因康熙回來、兒子胤祥也來侍疾,病情居然有所好轉,又是一喜。
再一喜,乃是康熙事先擇定的‘宜搬家’的吉日到了,衆皇子,有爵的都集體喬遷新居了!再不搬家,皇帝又得去塞外還要帶着兒子一道去,又要耽誤事兒了。
搬遷的日子定在胤礽的生日之後,也是康熙的私心,讓兒子們藉此多敘一敘兄弟情,不要因爲不住在一起了,就彼此生份了,以後還是要合作的。
康熙的主意打得好,兒子們卻不很領情。中國人的許多重要的事情不是在談判桌上談妥的,而是在酒席桌上搞定的。但是……不包括這些傢伙之間的感情。
胤礽生日,乃是他的憋屈日。要過生日先拜牌位,那是他生母的忌日。一想到這個,什麼過生日的心情都沒了。他還得強顏歡笑招呼人,何其苦也!兄弟們也不舒服,要搬家了,都想着新家的事兒呢,哪有心情來陪笑?
胤禔因琢磨着搬家之後就給新廟掛牌好呢,還是再多等兩天擇個吉日,胤礽已經下來巡場了。心不在焉地站起來:“恭喜恭喜。”胤礽如何看不出他走神?暗恨,你個蠢貨,倒擺起譜來了!還恭喜,你想恭喜我什麼?
皮笑肉不笑地:“大哥開府建牙,該我說恭喜纔是。恭喜恭喜,遷喬新居。”
胤禔本就對胤礽有點兒偏見,就算胤礽笑得像朵花,胤禔也會說:塑料的,假花!還是狗尾巴造型的!這會兒胤礽笑得就很矬,胤禔也不客氣地腹誹:小王八蛋,在咒我滾蛋麼?我一定會回來的!(咦?灰太狼?)
兩個虛情假意的傢伙聯絡完了感情,胤礽與他三弟說話了。胤祉方纔正在想:新府裡有書房,還建了個藏,我那些書哪樣的該往哪裡放呢?汗阿瑪發的那個陳夢雷我得把他擺哪裡兒?花園子要不要整修一下?老大建了廟,我是不是也要跟個風?
胤禔與胤礽說話的時候,他才把注意力拉回來,這會兒端起酒盅來,說了句頗爲像樣的祝壽詞:“臣弟祝太子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好廢話啊,誰的生日不是年年過的?即使不擺酒,照樣也是生日也會長一歲好不好?
胤礽心情卻好了些,這好歹像是在祝人家生日快樂啊。
接下來的弟弟們就都很乖巧了,年齡的關係,鬆齡鶴壽什麼的話是不合適說了,不過敬賀生辰之類的話是可以說的。即使說得略有不妥,也不可能比胤禔更招主人家記恨了,所以,大家很安全。
所以,四爺敬完酒之後很安心地走神了。鄰居是老八,嗯,他人還算不壞的,我家書房裡不知道內務府有沒有按我的要求去裝修?書架必須是紫檀的,屋裡要有蘭花……嗯,可以就地監工五公主府的建造事宜了。(作者按:此後,四爺高興了,本着認真負責的態度,每天都往工地蹓躂一圈兒。)
五阿哥不管什麼時候都很泰然,只是此時也有點小激動,要搬出去住了呢~唉呀,九弟昨天還纏着要到我那裡去看的,九弟不太安份,額娘囑我要看好他的。可是額娘又很縱容他,估計額娘也會幫他講情,那我要怎麼跟汗阿瑪打申請?又要怎麼看着他不亂跑?
眼神一飛,就飄到他九弟那裡了,在胤禟身上一掃,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又收回了視線。不對,繼續飛一眼,他九弟根本沒發現他在憂慮自己,九弟一直在圍着八弟轉。
胤禟怎麼可能是個笨蛋?哪怕他比較喜歡跟八哥混,也不能忽略了親哥哥,至少,表面上要做到的。比如說,要想出宮玩,你不能跟長輩們鬧着要去異母哥哥那裡,而忽略了同樣開府在外,脾氣很好、爲人很好、對你也很好的同母哥哥。
九阿哥耍了個心眼兒,虛晃一槍,鬧着要去他五哥那裡。出了門兒,可就全由着爺了。到了五哥那裡晃一晃,然後說想八哥了……
胤禟心裡想得美,越發跟他八哥周旋了。他座位旁邊的胤俄就有點心亂了,也想出宮看看,想出去,也就只有他八哥那裡了,然而看起來八、九比較親近吧?同樣猶豫的還有十四阿哥,他也是想出去,可與胤禟遇到了類似的問題:有哥哥在外面,但是親哥哥與自己不太親……
從記事起,胤禎就知道,他跟四哥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是四哥跟額娘關係很是客套,要是四嫂跟着一起來看額娘,你一準會以爲四嫂是額孃的親閨女,他那個四哥是女婿!
而且四哥待他不好!總是板着臉:“你怎麼能如此懶惰?”、“字寫完了麼?”、“不要以爲天資好就能不用功。”等等等等!好討厭的!
更討厭的是,四哥居然教十三哥算學而且不教自己!誰纔是你親弟弟啊?!(十四小朋友,教你十三哥算學那是你汗阿瑪的意思,你怪錯人了!)
十四阿哥有點幽怨地看着莫名與他四哥投緣的十三哥,發現十三同學正在愁眉苦臉。伸胳膊捅了捅胤祥:“十三哥,你怎麼了?”
“哦,昨兒沒睡好。”其實是昨天他額孃的病居然復發了,十三同學很是憂愁,但是在太子的生日宴上,他剋制了說不好消息的衝動。
“哎,他們要搬出去住了,咱們什麼時候跟汗阿瑪說,到哥哥們府上看一看,路上也能看些風土人情?”
“啊?哦,哥哥們還沒搬呢,等他們搬了罷。”神飛天外地回答,腦子裡還在轉悠,御醫今天說的是什麼意思啊?可恨!年紀太小,讀書還不夠多,完全聽不懂。可是御醫的臉色好像不太好,不行,我得早點溜回去看看。
“十四弟,我得去看看我額娘。”
“嘎?”
胤祥覷着個空兒,摸到胤礽身邊:“太子爺。”
“老十三吶?怎麼了?”胤礽酒沒喝得太多,腦子還清楚,剛纔好像看到伯王家的保泰了,正想去寒暄兩句,對福全的身體狀況表示一下關心呢。
“臣弟想先回去了?”
這又是怎麼了?胤礽似這等交際活動還不是特別得心應手,沒練過吶!皇宮是個裝13大於天的地方,即使是宴會,也有流程,誰坐哪裡,誰先敬酒,什麼時候奏樂,誰吃飯奏什麼樣的樂。太子爺沒有擔憂的時候,只要按着劇本念詞兒就行,現在想表現了,他得演出感覺來。可這方面的課程,他缺課啊!還缺了很多年的。
“是飯菜不合口?”太子爺沒話找話說。
果然,就沒什麼人把他額孃的病當回事兒,胤祥悶悶地想。“不是……”
胤礽的表情嚴肅了起來,這娃表情不對,拉着胤祥到了安靜的角落:“今兒事多,我走不開,有什麼合意的,你只管告訴我,叫他們改過來就是了。”他敢這麼說,也是沒太重視這個弟弟,換了別人,他早揣摩上了。能做到這一步,對於胤礽來說已經很值得表揚了,至少他沒有忽略了十三弟。
胤祥生於康熙二十五年,快到十三週歲了,如今環境下不算小孩子了,卻活得不算太過複雜,如今皇室還不是九龍奪嫡的大亂燉。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用擔心的語氣帶點抱怨地說:“我額娘昨兒病情有所反覆,我有些不放心,想過去看看。”
胤礽順口道:“也好。你先站一站,我叫他們送你。”
“臣弟帶了人來的,太子忙那邊兒去罷,您是壽星,這會子功夫瞅不見您,他們該急了。”
胤礽還是叫來賈應選:“送十三爺去妃母那裡。回來告訴太子妃一聲兒。”
胤祥掛念母親,沒有強辭,匆匆與賈應選一道出去了。
太子爺的生日,太子妃倒是不用出來應酬,淑嘉現在正帶着兒子們吃飯。給胤礽拜完壽,哥兒四個就到了後面來了,現在正吃得歡。李佳氏與李甲氏本是站着伺候的,等她們布完一輪菜,才命她們坐下:“意思到了就成了,你們站着,他們也用得不香。”
一齊坐下吃飯,二妾不敢坐實了,飯也吃得很小心。期間,二胖同學在隔壁哭醒一次,乳母回稟:“換了身乾淨衣裳,已經哄好了。”
人家吃飯他尿尿,這飯好像也有點吃不下去了。
這個時候賈應選回來跟太子妃嘀咕上了,李甲氏耳朵一跳,也只聽到斷斷續續的:“奴才……太子爺……十三爺……那一位……病……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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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佳氏的病情越來越沉,御醫使出渾身解數、胤祥日夜侍疾也是沒用。都說久病牀前無孝子,到胤祥這裡卻不是這樣,他依舊白天上課、下課後就去侍奉他的母親。一個月後,看章佳氏沒有好轉,乾脆向法海請了假,又向康熙說明情況。
康熙是提倡這種精神的,看胤祥又要上課又要侍疾,已經瘦了一大圈,如果兩者只能擇其一的話,康熙寧願兒子是個孝子,他答應了。
可是隨着章佳氏的病一直不見好轉,就這麼拖着,康熙開始考慮起他十三兒子的學習問題了。從再次復發都一個月了,不見好也不見差,這要拖到多久呢?她要不好,胤祥就要失學了?兒子的孝心他已經看見了,那麼,作爲一個負責任的父親,他不能讓兒子失學。
“你並不是御醫,盡心便可,回來讀書罷,每日下了課再去也就是了。”這麼成月地拖着也不是個事兒啊!
胤祥是擰不過康熙的,抗爭了兩回,發現康熙臉色不好,眉頭已然皺起。他那以前都不太關心兄弟的二哥都忍不住來勸解了:“聽汗阿瑪的話,你的學業好,妃母纔會覺得欣慰。她心裡舒坦了,病還好得快些呢。”
那一邊,他四哥開始殺雞抹脖地使眼色,太子不動,胤禛不好有所動作。太子開始說話了,胤禛也見縫就鑽地給提示。胤祥的小細胳膊終於敗給了康熙的大腿:“兒子遵旨。”
康熙又看了他好幾眼,才讓兒子們都散去。出了乾清宮,胤礽道:“十三弟拉下了些功課,事出有因,倒也沒什麼。今兒天已經不早了,你且去看看妃母,明兒按點上課就是了——”聲音壓低了,“今兒河道總督于成龍疏報,邵伯更樓、高郵九里等處被水沖決。汗阿瑪曾屢諭于成龍,作速挑浚芒稻、人字兩河,現在果然……老爺子正不順呢。你便是有旁的想法,也要過了這一陣子再說。”
河決淮、揚,魚米之鄉,臨近天下賦稅重地!胤禛、胤祥的臉色都不好看了。胤祥白着臉,乖乖點頭:“臣弟知道了。”
兒子不在跟前,章佳氏又挺了幾日,終於在康熙三十八年的七月二十五日撒手歸西,留下未成年的一子二女。
胤祥當時在上課,聽到消息立時就木了。緩緩地向法海一拱手,慢鏡頭一樣飄出教室,然後拔足狂奔,奔到章佳氏臥內,拉着母親的手,猶覺得尚有餘溫。
胤祥登時大喜,轉罵宮女太監:“再胡唚咒兒額娘,都抓來打死!”抓着章佳氏的手放到臉頰旁,“還暖着呢!額娘,額娘、額娘、我是胤祥,您睡了麼?額娘……我不吵您,您睡醒了叫我。”
章佳氏死了,這個時候就體現出正式冊封的重要性來了。甭管你活着的時候有多風光,只要沒領證兒,哪怕有妃的待遇,死的時候也沒辦法按妃子的品級辦,除非特旨。
內務府新任總管大臣也算有心,也是知道章佳氏還有個頗得皇帝喜歡的兒子,一面拖着準備東西、又叫多運冰塊來,大夏天的屍體不好放,一面上摺子請示康熙:用什麼級別葬她啊?您再不說話,咱們只好胡亂葬了她了啊!您不覺得,我可會被十三阿哥記恨呢。
康熙正跟洪水死磕呢!因爲洪水,還要修堤、還要問責、還要聽朝臣扯皮!章佳氏的喪儀就這麼等啊等,雖有內務府先期具折了,還是沒有得到批覆。胤祥的帽子已經蒙上白布了,兩個格格頭髮都拆截了、章佳氏生前使喚的宮女也截髮了,住在宮裡的太子一家已經很嚴肅地換上了素服、準備收拾頭髮了,就是等不來正式的喪儀。
毓慶宮很鬱悶,因爲太子身份的關係,沒有他爹正式小老婆名號的女人,這個……沒辦法比較正式悼念的。胤祥這回的假倒是批了,守在靈前哭得肝腸寸斷,還要照顧兩個妹妹:“你們還小,又是女孩子,夜裡該我來守,去喝口熱湯吧。”
直到頭七的時候,閏七月初二,康熙才抽出空來,“妃章佳氏性行溫良,克嫺內則,久侍宮闈,敬慎素著,今以疾逝,深爲軫悼,其諡爲敏妃。”屍首都涼透了,纔等到了任職通知書。以及按例安葬的旨意。
章佳氏,現在可以稱之爲敏妃了,如今正式算是入了後宮主位的序列,葬儀也比較象樣了。更重要的是,有了庶母的名份,大家就有據可循,可以確定自己要守什麼樣的禮節了。
住在宮外的,該哭靈的哭靈、該弔唁的弔唁。住在宮裡的,該安慰的安慰、該做事的做事。敏妃的身後,留下最大的一筆財富就是三個孩子,胤祥還沒成婚、兩個格格更小,交給誰呢?這可真是一個好問題。
說起來,佟妃倒是很想接手的,自己沒孩子,養一個別人的嘛,她姐姐當時不就是這樣的?老四生母還在,都能養得很貼心,十三的媽還死了呢。可康熙就是不發話。康熙覺得吧,胤祥十四了(虛歲),都能搬出兆祥所了,在這個時候給他個媽?需要不需要啊?
而且母親剛死,直接放到兆祥所住兩年,孝期一滿就指個側室,搬出來得了。所以,康熙就沒發話要把胤祥交給誰。
胤祥這些日子彷彿猛然開竅了一般,往日與十四結伴胡鬧的氣質完全不見了,剩下的就是懂事兒了。撫慰妹妹、應酬來弔唁的兄弟,還要打起精神來應付他汗阿瑪。康熙對胤祥很欣賞,又孝順,又懂事兒,多好的兒子啊!他一欣賞誰了,就會把誰拎過來觀賞、到誰那裡轉悠。
康熙一轉悠,把過來的福晉們累得夠嗆。怎麼着也是庶母,自太子妃往下,都要過來看一看。可康熙是公公,她們又要回避,兩次之後,康熙改拎胤祥過去聊天,把地方留給女人們了。
淑嘉佔了地利,于敏妃尚未得到正式追封的時候就已經過來了,閏其名曰:妃無子婦,我來充數。
又不是民間給婆婆辦喪事,皇家庶妃,還用不着這樣。可多少是份心意,人情也是要做下的。康熙沒皇后,沒個一語定乾的人,宮妃們也不可能成立治喪委員會給章佳氏辦喪事。皇帝也在忙,皇太后是有權,就是沒主意。
太子妃只要到皇太后面前說一說:“十三弟和兩個妹妹都還小呢。”把兄妹三人說得要多可憐有多可憐,皇太后馬上就會心軟:“你去看看。”
要太子妃做的事情並不多,她主要做的,就是讓敏妃的地方規矩起來,不要因爲三個小主子年紀小就都鬆懈就好。太子妃一到,原本偷懶的也不敢再摸魚了。
一切都有序地進行着。
直到一個插曲的發生。
敏妃終於入葬了,大家也能安歇了。康熙爺於閏七月末,又要帶着大隊人馬出塞去了。胤祥也在名單裡,康熙的意思,也是想爲他紓解紓解。太子爺……苦逼地繼續留守。這一回,他已經沒力氣去賣萌了,只好囑咐康熙:“注意飲食,早去早回。”
康熙微笑:“朕省得。你在京中,也要留意將養。”太子越來越懂事了,拙於言辭,卻做得很好。
摸摸胤礽長出毛茬的頭皮,淑嘉有些驚呆了!
想當年,她最腹誹的東西之一就是這光頭細辮兒。現在辮兒慢慢地流行圖粗些的了,可是光頭依舊。滿人男子,只有在親近長輩過逝的時候,纔不剃頭,讓它就這麼長的,平日裡都是與燈泡爭輝來的。
淑嘉從穿過來就沒經過幾回葬事,也沒遇到過特別需要她周圍的男子不剃頭表示哀悼的人物。太皇太后死算一回,那時日子久遠了,她身邊的男子也是父兄,平常見面不多,那時是冬十二月,還個個戴帽子。
如今遇到了一回,不免驚詫了……爲毛她會覺得長了板寸的胤礽這麼陌生?人果然是習慣的動物啊!我當初的心情,現在還記得麼?初到的性情,現在還留有幾分?人果然善變,那麼,我現在要做什麼?又要怎麼做?我已經沉浸在這宮城的爭鬥中多久了?我……還是我麼?我想做什麼樣的自己?
就是讓這太子妃忽然化身哲學家的板寸毛茬兒,惹下了一件大事!
皇帝要走,臨走大家要聚一聚。
尤其是皇太子留守,怎麼着也要跟兄弟們私下告個別不是?這一告別,惹事了!
康熙有庭訓,哪怕是三九天,也要衣冠端正。請大家注意,現在是閏七月,說是夏天,仍舊很熱,不然就不用出去避個暑什麼的了。要說明的是,這是個聚會,而太子這裡是有帽架的。
胤礽安排得周到:“都擦擦汗罷。”大家去了帽子,不得不說,頭髮長得多了,確實熱!
然後,時間靜止了。大家的目光集中到誠郡王的腦袋上——
胤祉的腦袋……它是光溜溜的,在一排十幾顆毛刺刺的栗子果裡,是那麼地光彩奪目!
衆人:……
胤祉一愣:“怎麼了?”
胤祥的腦袋嗡地一聲就大了,看看胤祉的腦袋,又看了看參照物——太子的腦袋。也不顧身高上的差距,撲上去就揪住了他三哥哥的領子:“你!”
敏妃死了還不到百日,百日內,他們是不能剃頭的!連太子都給面子地遵守了,按規矩,他比兄弟們要守的時間還要短些。你丫剃了頭,就表示不把我媽放眼裡啊!什麼人死了他們不用守制的?答應啊、常在啊……這樣的人。
敏妃是有了正經冊封的主位!
你什麼意思?覺得我額娘不配麼?人都去了,你還要羞辱於她!你混蛋!胤祥雙眼發紅,眼眶已經開始溼了。居然還跟沒事兒人似的,你根本就是無視我額孃的身份啊!
對於一個初中生來說,母喪、妹幼、等了七天才等到母親的喪儀規格、沒能見到母親生前的最後一面、父親還有點不重視……重重壓力之下,胤祥現在還能忍住沒把他捏得咯咯響的拳頭往胤祉的臉上招呼,那真是他夠成熟了。
不過……快繃不住了。
近距離聽到胤祥把牙咬得咯咯響,胤祉慢了兩拍才發覺:事情大條了!呀,我剃頭了!怎麼就忘了他媽剛死呢。再過半拍,反應過來了,他媽死後被追封了,我……忘了!
想解釋:那啥,都死七天了,才追的封,那會兒……我沒留神這道旨意。一直是固有印象了,你媽不是主位,現在這不是那啥了麼?可看着胤祥能紅的眼,胤祉喉嚨裡像被硬塊堵住了!
他小時候有一點結巴的毛病,這會兒又回來了,雖然滿腹學問,現在一被嚇到,他結巴了,還進化成了暫時性地啞巴。
胤祥看着胤祉好久了,發現這個哥哥傻瞪着眼睛跟他練對眼神功,連句解釋都沒有!更火大了,從臉到額頭到耳朵到脖子全氣紅了,整個人像煮熟的螃蟹,頭上還冒着憤怒的蒸氣。
不得不說,此時的皇子們還是頗爲稚嫩的,經驗嚴重不足。最長者胤禔也不滿三十歲,從他二十餘年的生活閱歷裡,還翻不出一個像胤祉這樣膽大妄爲的人來。(胤禔心聲:老三行啊,這麼明目張膽地把證據頂在頭上!你牛!)
其他人更不用說了,聖賢書讀大的,哪怕心理有點小陰暗,表面工程還是要做到的,大家都傻了,兩軍對陣都嚇不倒他們,卻被三阿哥弄懵了(集體心聲:他瘋了吧?)。胤祉這樣的舉動還真沒見過,誠郡王成功地shock到了他的一衆兄弟,也成功惹毛了胤祥。
胤祥的喘息越來越重,他的哥哥們越像呆了一樣,沒有出來勸架。
胤禛待他更親近些,先驚呼出聲:“十三弟!”
胤祉會恨死你的,四爺!
因爲胤禛這一聲招呼,彷彿是進攻的指令,十三爺的拳頭終於吻上了誠郡王颳得光潔的臉頰……
砰!
作者有話要說:嚴重懷疑老三在雍正登基後被修理,有一部分原因是四爺要給他十三弟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