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衙役放下棺材後,就回去覆命了。徐惠望着三個棺材,又是一陣悲從中來。
不過這時候她可不能哭,在八歲的妹妹在,她這個不到十六歲的姐姐就是家裡的頂樑珠,不能亂了方寸。
棺材在此總不能隱瞞,於是她對徐婉道:“父親和兩個哥哥都去世了,現在徐家就只剩下了我們姐妹二人。”
小丫頭現在還不能準確地理解“去世”兩個字的含義,不過她很明顯感到父兄不在是一件很不好的事,她眼圈一紅,道:“是不是爹爹和哥哥回不來了?婉兒要爹爹!婉兒要哥哥!”
“婉兒別哭,沒有爹爹和哥哥,你還有姐姐,還有姐夫。我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婉兒知道,姐姐是你。但是姐夫是誰?”
“你的姐夫,是一個大大的英雄,他姓郭名業字子儀,爵封秦王。他會保護你們的。”
“姐夫很厲害?比爹爹還厲害?”
“那當然了,明天他就會來保護我們了。不過,現在你要乖乖的。咱們要先把家裡的喪事辦起來。到時候你不乖,姐夫可是會生氣的。”
“嗯,婉兒聽話,婉兒一定乖乖的。”
徐家敗落,不過短時間內錢還是不缺的。徐惠心裡有了主心骨,此時花起錢來並無顧忌。
當即央了街坊鄰居幫忙買香燭紙錢等物,又寫帖子給徐氏的親朋好友報喪,忙忙活活將近午夜,事情纔算辦的差不多了。
不過,第二天的場面就非常不好看了。除了前來幫忙的街坊鄰居,以及蹭吃蹭喝的閒漢婆子之外,徐家的親朋故舊來的非常少。
徐氏本爲江南望族,大隋滅南朝,整個徐氏被盡數內遷。徐孝德一家被遷於同州馮翊縣。
徐孝德的父親在他十歲那年就去世了,嚐盡人情冷暖,與家族中人的關係逐漸惡化。
後來入朝爲官,與族人的聯繫就更少了。
所以,來弔唁的族人不過是大貓小貓兩三隻。而且很明顯地,是非常不得志之人。很可能只是爲了混碗飯吃。
至於混的還算不錯的族人也不是沒有。不過來了之後打個照面,轉身就走,態度極其冷淡。
那徐孝德的官場同僚以及好朋友呢?一個也沒來。
要知道徐孝德雖死,這場官司可不算完。此時徐家黴氣沖天,誰想觸這個黴頭?
從清晨到日上三竿,再到天將近午,徐惠的心是越來越涼。眼見着徐家敗落如斯,人羣也開始逐漸騷動起來。
“嘖嘖嘖,瞧瞧,這話怎麼說的,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呀!”
“這可不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怎麼有三十年?依我看呀,這叫六月債還得快!你看徐家前些日子有多風光!好麼,太子門下行走,長安第一才女,天下好事都叫他們一家佔了。現在傻眼了吧?”
“徐老頭看着不錯呀,怎麼就牽扯到謀反的案子裡呢?”
“嗨!你懂什麼,這就叫做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別看徐孝德表面上辦了一些好事,其實背地裡幹了多少齷齪事,誰知道呢?”
“說的也是。只是可憐了兩個小娘子了,她們可怎麼活哦?”
“怎麼不能活?徐惠怎麼說也是頂尖的美人,那徐婉也算個美人坯子。把大腿一張,難道還活不下去?”
“老兄,你這話可有些過了,當不至於此。”
“一點都不過分。你以爲她現在還是天下第一才女?狗屁!現在她就是朝廷欽犯之女,連清白人家都嫁不得!依我看呀,要麼就嫁一個娶不上老婆無賴子弟,要麼就得……到能賺錢的地方去。”
“老兄你說的有道理呀。唉,紅顏薄命,可惜,可惜呀!”
“你就拉倒吧,我怎麼看不出你有什麼憐惜之情?你那嘴角翹什麼?是心裡邊暗爽,還是想照顧這對姐妹的生意?”
“咱們心照不宣,心照不宣!”
……
人們嘀嘀咕咕,一句句污言穢語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匕首插入了徐惠的心中,她的心在滴血。
她想站起身來,對人們大聲宣佈,你們別癡心妄想了!我徐惠絕對落不到那種地步,我要嫁的夫君,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但是,現在她不敢。
因爲她那要終身倚靠的人兒一直沒有出現,如果現在宣佈了,等出了什麼變故,那她恐怕要遭受更大的羞辱。
她心中暗暗說道,夫君,你怎麼還不來?我等你等得好辛苦。是不是昨日面聖出了什麼變故?你被陛下逼得不得不食言?
“工部員外郎徐有良攜夫人徐張氏到!”正在她胡思亂想之際,有人高聲唱名。
徐有良算是徐氏族人之一,與徐孝德沒出五服,論輩份徐惠得叫他一聲叔叔。
雖然工部員外郎只是個六品官,不過在前來祭奠的這羣人中已經算得上是鶴立雞羣了。
人都有虛榮心,紅白喜事這種事情,當然是希望來的人越有身份越好。
徐惠當即精神一振,起身相迎。
徐氏夫婦如禮祭奠完畢之後,並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匆匆離去。而是對徐惠姐妹噓寒問暖。
一陣寒暄之後,夫婦二人對視了一眼,徐有良道:“賢侄女,你嬸子有些貼心話要對你們說。你們找個地方聊聊吧,靈堂裡面有我替你們招呼着。”
“那……嬸孃請。”
當即把徐張氏讓到了一間靜室之內,徐惠道:“嬸孃但且安坐,侄女去給您泡茶。”
“不必麻煩了。”徐張氏未語先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氣。有幾句話,我說完了就走。”
“但不知嬸孃有何吩咐?”
徐張氏沒有正面回答,口中嘖嘖有聲,道:“我那徐大哥真是生了一對好女兒呀。瞧瞧這模樣,這身段,恐怕整個長安都沒人能比得上。尤其是才學還好,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侄女哪裡有那麼好?嬸孃謬讚了。”
“唉,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徐張氏的眼圈有點泛紅,道:“這麼好的孩子,竟然糟了此等飛來橫禍。你們兩個弱質女流,接下來的日子,可怎麼過哦!”
“這個問題嬸孃不必擔心,我們……”
“行了,在嬸孃面前就不用硬撐着了。咱們都是一家人,我不幫你們幫誰呢?實際上,我幫你們想了一個好的出路。”
“出路?
“惠兒你年紀不小,也該嫁人了。嬸孃給你找了一個好人家。他是工部郎中王先楚……”
“工部郎中王先楚?”
“啊,不,我還沒說完呢。是王先楚的小舅子錢五德。這個錢五德雖然個子不高腿腳不好,年紀也大了點。不過,人家一點也不嫌棄你,要立你爲正室呢。你說這種好事,你上哪找?”
徐惠的臉色當時就變了,道:“原來在嬸孃的眼裡,我就只配嫁給一個瘸了腿的老光棍?”
“哎呦,話可不能這麼說。賢侄女呀,你要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你現在這個身份……”
說到這裡,徐張氏臉一板,道:“能嫁給缺了腿的老光棍就算不錯了,你還想嫁給誰?我告訴你,要不是你叔叔和工部郎中王大人關係好,這種好事還輪不到你呢!”
“哼,恐怕叔叔想的是用侄女來討好王郎中,換他的富貴前程嗎?”
“你怎麼說話呢?怎麼說話呢?”
徐張氏的聲音漸高,道:“你爹參與到謀反案子裡,連累得我們家還不夠?好不容易搭上王郎中的線,你就不能替你那死鬼爹稍恕罪過?我告訴你,這王郎中可不是一般人,人家可是齊王面前的紅人!”
徐惠不屑地說道:“什麼王郎中忙郎中的。嬸孃,明白告訴您吧,我已經定親了,我那個夫君不但比什麼瘸了腿的老光棍強得多,就是王郎中自己,給我夫君提鞋都不配!”
“你夫君究竟是?”
徐婉突然搶過話頭,道:“我知道,我知道!就是秦王郭業,他會保護我們姐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