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業下來馬車,只見眼前十步開外,飛檐畫棟,粉牆紅瓦,氣勢沖天拔地而起,矗立着一幢古色古香寶塔閣樓。
樓分三層,層層飛檐而出,遠觀之,彷彿鬧市之中立着一幢大雁塔,分外搶眼。
看樓外青石臺階下,豎着一塊足有一人高的長條石碑,入土三分,紮實不可撼動。
碑文上刻“海天盛宴大酒樓”七個大字,筆走龍蛇,遒勁有力,顯然出自名家之手。
再看石碑落款題名處,居然乃是國子監祭酒,當朝書法大家虞世南。
乖乖,虞世南的字可是千金不賣,連李二陛下都難得一求,關鳩鳩這廝是怎麼求來的?
不過他現在無心細想這些,正如那名關中刀手所言,酒樓貌似遇到麻煩了。
因爲這個時間段,本該打開大門做生意的酒樓大門,竟然關的嚴嚴實實,連窗戶都如封似閉。
不僅如此,緊閉的大門上還貼着一張紅紙黑字,上面寫着“歇業數日,擇日再開”八個大字。
這個字體郭業看着眼熟,應該是出自關鳩鳩之手。
怎麼回事?
沒聽關鳩鳩信中提及在長安遇到什麼麻煩事兒啊,怎麼突然關張歇業起來了呢?
這時,貞娘也下來馬車,輕輕走到郭業身邊,神情頗爲擔憂緊張地問道:“大官人,這是怎麼了?”
郭業輕輕搖頭沒有回答,他也是五迷三道迷迷糊糊,上哪兒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
隨即,對着貞娘吩咐道:“貞娘,先給這四位關中兄弟,還有馬伕老哥把剩下的那一半佣金給結了,咱不能耽誤了人家。”
貞娘乖巧地嗯了一聲,返身回到車廂中,將郭業與她的包袱都拎了出來。
然後細數了十幾錠銀兩出來,逐一發放到那四名刀手和馬伕手中。
隨後,郭業衝幾人抱拳道:“諸位,看情況今晚是不能留諸位在我酒樓過夜了。這一路相送,多有辛苦,郭某在此謝了!”
五人從貞娘手中領了銀子,清點了下數目,半釐不差。
紛紛藏好銀子後,錢貨兩訖,再無瓜葛,於是跟郭業相繼抱拳告辭。
說實在話,既然酬勞到手,他們也沒必要多呆在這兒。五人雖然知道郭大人來頭不小,乃是朝廷的監察御史,對他們來說,也許是仰望不可及的存在。
但是長安乃是天子腳下,虎踞龍盤之地,六品的監察御史在長安又算得了什麼?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郭大人家的酒樓顯然遇上了麻煩。
他們可不願意在長安這個陌生地方沾惹是非,能早走便早走,能早日返回風陵渡,便早日返回風陵渡。
郭業見着幾人匆匆離去的背影,不由衝貞娘笑道:“這人啊,你說一路下來也該有些感情不是?怎得一見苗頭不對,就……”
貞娘見着郭業發牢騷,不由掩嘴輕笑:“大官人,他們只是賺些辛苦銀子而已,犯不着爲了我們去惹麻煩,不是?再說了,他們一路上也算盡心,至少沒因爲我們包中的銀兩而起了歹心,是不?”
郭業點點頭,不過心中卻不屑道,他們若敢起歹心,哼,老子縱是沒有虎頭湛金槍在手,也能一個一個拍死他們。
收拾了心情,郭業吱唔了一聲:“好了,總歸是到了自家的地方,走吧,咱們進去看看。”
“奴家聽大官人的!”
貞娘一手一個提着包袱跟在了郭業後面,緩緩走上了酒樓臺階。
郭業走到大門前,本想叩門三下叫開,可近了跟前才發現酒樓大門雖關着,卻是虛掩地關着,並未關嚴實。
繼而輕輕推了一下……
吱呀~~
大門應聲而開,藉着門開映射進去的亮光,門內的一切立馬映入眼簾。
我靠~
郭業差點沒破口一聲國罵,感情裡頭是別有洞天啊。
這別有洞天,並非指的是裡頭裝潢與擺設有多牛逼,而是裡間,居然七零八落坐滿了人。
而且最爲詭異的是,這些人的桌面上,竟然空無一物,連碗水都沒有。
這是要鬧哪樣?
酒樓大門的突然打開,自然也驚醒了裡間四處坐着的人羣,所有人的眼光紛紛朝着門口郭業處掃射過來。
顯然,衆人都發現郭業這個不速之客了。
“小,小哥?哦不,大,大人?你怎麼來了?”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徹郭業耳邊。
不是別人,
正是關鳩鳩這個酸秀才。
三四年未見,郭業發現老關居然富態了,也越來越有樣兒了。
嘴角留起了八字須,肩上披着紫黑貂皮圍脖,身上穿得襖子都是上好的料子所制,造價絕對不菲。
奶奶的,混出息了!
噌噌噌,幾步大跑,關鳩鳩竄到了郭業的身邊。
關鳩鳩還是一臉無法抑制地激動,歪扭着神情貌似快哭了一般,哆嗦着嘴脣問安道:“大,大人,你可算是來了,想煞學生我了。”
郭業聽着這熟悉的聲音,心裡有些溫暖,這老東西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酸。
繼而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這些年,你受苦了,老關!”
“不苦,不苦,大人一來,學生縱是受了再多的苦,也化爲一江春水,向東流逝。”
酸,酸的沒邊兒了。
“哈哈……”
突然從在坐的一桌人中站起一壯漢,大冷天卻穿着短衫露着胸口,聲音甚是粗獷地喊道:“關掌櫃,今天你既然有朋友遠道而來,那麼在下就先行告辭了。改天,某家再帶着弟兄過來造訪,與關掌櫃再好好商談此事!”
言罷,還抓癢癢一般撓了撓胸口上那一抹黑不溜秋的胸毛,隨後大手一揮衝諸人喊道:“兄弟們,走人!”
嘩啦,嘩啦啦……
這麼一呼喝,竟然整個大堂中在坐的人都招呼起來,在他的率領下奪門而出,郭業稍稍避讓了一下。
不一會兒,剛纔還滿滿當當充斥在大堂中的人,竟然走得七七八八,所剩無幾。
不過郭業發現,無論是這個大冬天還袒胸的騷包漢子,還是他手下的那一夥弟兄,都有一個共同的特性。
那便是都流裡流氣,好像市井街頭的混混一般。
如果這些人是長安街頭的市井潑皮,郭業很好奇,他們找關鳩鳩幹什麼?商談什麼事兒?關鳩鳩沒事兒招惹這些人幹嘛?
不過他現在沒時間也不方便問關鳩鳩這些疑問,因爲大堂之中還有一撥人未走。
不過這撥人經郭業初初一看,卻是發現與剛纔那撥流裡流氣的混混迥然相異,截然相反。
這撥人僅有四人,兩男兩女,不過分外惹人矚目。
兩人男子都是年輕少年郎,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坐着之人,長得極爲俊朗,穿着一身白袍,從頭到腳皆是白色,布靴是白色,玉帶是白色,哪怕系在頭上之士子方巾,都是白色。端的是白衣勝雪,翩翩公子。
而站着那少年,一臉的猥瑣模樣,青衣小帽,緊挨在白衣公子身邊,顯然不是書童就是小廝。
郭業心道,看樣子兩人之身份,當屬主僕二人。
至於那兩名女子都屬妙齡少女,談不上有多麼貌美如花,但是氣質當屬上乘。
兩女,一人抱琴,一人抱劍,則是寸步不離地站於那名白衣公子後面,應該是白衣公子的貼身侍女或丫鬟。
奶奶的,這出場方式倒是有古龍範兒的。
郭業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武俠劇中某某山莊的什麼神秘公子形象。
就在郭業看得怔怔出神之機,那位白衣公子突然站了起來,輕輕拂了幾下身上的白衣,彷彿不想惹上塵埃一般。
而後衝着關鳩鳩遙遙說道:“關掌櫃,既然家有貴客,那麼樑某就不叨擾了。咱們也改日再敘此事。”
言罷,對着身邊的青衣小廝說道:“背本公子出門,這酒樓之地人來人往,委實太髒,本公子不願污了雙足。”
說着,青衣小廝彎腰提臀,竟然將那白衣公子背在了身上。
聽得郭業一陣耳鳴,看得郭業一頓眼瞎,尼瑪啊,這到門外就那麼幾步路都要揹着,這是要幹蝦米?
啥叫這地太髒,污了雙足?這也太他孃的貴氣了吧?
就在郭業心裡腹貶不停時,又聽小廝背上那位白衣樑公子側頭對身後那兩名少女吩咐道:
“小桃紅,小桂蓮,抱好琴劍,咱們回吧……”
蝦米?
郭業聽得差點沒嚇尿了。
給貼身侍女取名小桃紅,小桂蓮?這位樑公子還有沒有文化了?
小桃紅,小桂蓮,貌似都是青樓粉頭的專用藝名啊。
這位樑公子也太搞了吧?
郭業想笑,礙於禮數,又不好意思笑,只得憋着。
看着青衣小廝嗨啾嗨啾揹着白衣樑公子走來,再看着那兩位抱劍抱琴少女一臉的委屈,郭業心裡暗暗樂道,這長安城真是臥虎藏龍,什麼人都有啊。
“撲哧~~”
就在青衣小廝揹着樑公子與郭業擦身而過之機,郭業實在忍不住了,噴笑了出來。
“慢着!”
樑公子突然叫住了小廝,在小廝背上轉頭一臉茫然地看着郭業,淡淡的眼神中帶着絲絲的憂鬱,輕聲望着郭業:
“你,在笑什麼?”
郭業再看樑公子這憂鬱王子的裝逼範兒,緊緊抿住了嘴脣,連連搖頭。
憋得那叫一個難受,瞬間紅了雙頰。
那甘當孺子牛的青衣小廝見着郭業不說話,連連喝道:“不得無禮,我家公子乃是長安樑百萬家的二公子。惹怒了咱們長安樑家,小心給自個兒招災,哼!”
我草,一個青衣小廝還敢齜牙叫囂?
郭業剛想教訓這狗仗人勢的青衣小廝,誰知——
那位樑公子輕輕拍打了一下小廝的肩膀,一臉愁容地搖頭嘆道:“噓……低調,低調啊!”
說着伸出手臂向前指引了一下,示意青衣小廝趕緊趕路,離去。
很快,主僕四人出了酒樓大門,消逝在了郭業的眼線之內。
郭業聽着樑公子的那句話,再看他離去之時那搖頭喟嘆的惆悵背影,不由啐道:
“我草,不裝逼,能死啊?”
隨後一臉坐井觀天的模樣看着關鳩鳩,問道:“老關,這都什麼人啊?你怎麼會招惹上這些人啊?”
關鳩鳩頓時苦笑連連,說道:“這位白衣公子叫樑叔宇,唉,大有來頭,來頭不小啊!”
嘆罷,又道:“至於怎麼會招惹上這些人,唉,這就說來話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