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三十三章 美人心計
李佑側身透過門縫向外面院子窺視幾眼,把住院首的杜府家奴沒有什麼異樣。他便與貌似不速之客的藍衣女子挪到蠟燭另一側,免得說起話時不小心在這邊門窗上留下影子。
爲了儘可能的壓低說話聲音,兩人挨的很近。不但身軀靠緊,那略顯幾分消瘦的嫵媚臉龐距離李大人只有尺餘,就差耳鬢廝磨了。
美人身上清爽卻不甜膩的香氣不停地鑽進鼻子中,叫李佑心裡很是動了幾蕩。這與其她女人家的脂粉香不同,聞起來別有一番舒心。
雖然如此曖昧很考驗雙方的心理素質,但李大人是何等人物?久經脂粉陣不用多提,好歹是大明萬里江山中能排到前一千位裡的成功人士,所謂居移氣養移體,自然不會因爲這點小陣仗便鬧出耳紅心跳、腰酥腿軟之類的笑話,依舊神態自若。
不過那美人居然也是平靜無波的鎮靜自如,呼吸不急不促的平穩悠長。她與名聞大江南北的、無數春閨夢裡第一人李大名士近距離接觸,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異樣!
看在李佑眼裡嘖嘖稱奇。別說普通女子,就是最不要臉的淫娃蕩婦,這種情況下也得拿出幾分欲拒還迎的扭捏做派罷。她又不是不認識自己,有什麼樣的心理素質,才能對近距離接觸不但是英俊年輕男子還是風流倜儻的名士才子如此無動於衷?
不是他自戀,自從上過了威武煊赫天下第二貴婦的鳳牀,併成功將一夜情發展爲長期姘頭,李大人再也不會對自己外形加名聲的魅力產生任何懷疑了。謝三孃家上百人中,偏偏是他被搶過來足以說明一切。
在這種強大信心的支撐下,他狐疑的想道,莫非眼前這女子是女百合?但好像也不太可能罷…沒聽說過這年頭流行這種東西。
那女子倒也不失禮,微微屈膝福了一福,“民婦俞琬兒,鳳陽府人士,現應杜家正簡老爺之邀,客居於杜府。杜府小姐其貌醜陋,脾氣古怪,心氣卻高,本地皆知,數年來難尋夫家。那杜正簡其心不軌,近日打着逃避選秀幌子,專欲欺騙不明真相外地之人,不想卻將李大人綁了過來。”
李佑雙眉緊皺,這俞琬兒的話真假難測,但也提醒了他,不是沒可能吶。
如果放在平時,有大戶人家無緣無故硬要把小姐下嫁,那換成誰也得嘀咕幾聲——這小姐肯定有什麼毛病罷?
但在眼前這個即將選秀的背景下,民間搶婚搶嫁的事情層出不窮,大戶人家情急嫁女並不招人懷疑。至少剛纔他就先入爲主的沒有懷疑到什麼。
杜家小姐究竟容貌如何,對李佑很重要,特別重要,非常重要,極其重要,無以復加的重要…看官們不要以爲李大人好色如命,這時候還有花花腸子,實在是他受自己盛名所累啊!
若招惹了美貌小姐,惹上桃色糾紛,扯弄扯弄也就罷了,傳出去也是風流趣聞,反正他也是無奈被迫的。再說他又不是不肯負責,大不了繼續吃虧給他做妾,男權社會裡女人怎麼都是吃虧,總不能殺了他李佑賠償對方貞節名譽罷。
別說李大人是被迫的,就算李大人品德無下限的強暴了某位閨閣小姐,爲了名聲和女家利益,無數種辦法中最好的解決辦法沒準只有一種,就是將那失身小姐送給權位名望顯赫的李大人做妾,除非李大人不要。
這就是嚴守綱常倫理時代的悲哀,令人唏噓。
但話說回來,若是李佑被騙和一個醜女糾纏不休…後果就是另一回事了,傳出去那都是天大笑話!他李大名士丟不起那人!風流才子要毀於一旦了!立刻變成好色愚蠢的形象!上流行笑話書都是有可能的!
同樣一件事不論德行只論美醜,這也是道德崩壞墮落時代的悲哀,還是令人唏噓。
在當前這個陌生詭異的環境裡,迷信誰都有可能是個錯誤。李佑便對俞琬兒旁敲側擊道:“你是鳳陽府的人,爲何會居於此地?以女兒之身寓居別家,沒名沒分的難道不知道避嫌麼?”
俞琬兒十分大方坦率道:“李大人對民婦信不過麼?民婦雖是鳳陽府人,但李大人也該知道,我們鳳陽府十年有九年是鬧災荒的,出來遊於四方賣藝爲生比比皆是。民婦自幼與父兄行走於江湖之間,以踏繩賣解爲生,至今已是十載…”
聽至此,李佑恍然大悟,難怪這女子身手矯捷無匹,能從窗戶外飛一般的躥進屋子,敢情是個靠敏捷吃飯的雜技演員。所謂踏繩賣解,就是俗稱的繩妓也,踩在空中繩子上行走雜耍賺幾個捧場辛苦錢。這行近代倒是出過名人的,崇禎年間的匪首紅娘子就是江湖繩妓出身,算是一代奇人了。
也難怪這女子和自己近在咫尺卻仍從容淡定,她從小顛沛流離輾轉四方,大庭廣衆之下拋頭露面的賣藝,什麼樣的難堪沒有遇到過?什麼辛酸苦楚沒有經歷過?這份心性不是千錘也是百鍊了,不爲一點小小的曖昧氣氛所動很正常。
“天有不測風雲,去年民婦一家遭遇匪寇,當時父兄盡沒,只有民婦得到杜老爺相救隻身得免,又得杜老爺大恩將父兄厚葬。”
李佑繼續靜聽,他知道下面纔是關鍵。
“按理民婦薄有蒲柳之姿,自當以賤軀報答杜老爺的大恩大德,但民婦偶然間卻發現,劫殺父兄的盜寇是那杜正簡指使的!他就是看上了民婦的姿色!”
說到這裡,俞娘子的聲調忍不住就擡高了,情緒幾乎要外泄,嚇的李佑伸手去捂住她的嘴。
俞娘子側頭甩開李大人的爪子,不過壓抑住了聲調,也壓抑住了稍稍外放的情感,又恢復了平靜表面。“雖然被杜正簡邀請住在杜府,供奉比照妾室。但民婦只是大仇未報和守孝三年爲由推脫,不過爲報仇雪恨潛伏而已。前幾日,民婦爲父兄燒香,去了揚州城天寧寺,正好見到大人威儀,所以識得。只要李大人給民婦一件信物,民婦願潛出杜宅,上馬馳往州城去搬救兵。”
哦?李佑記起,前幾天他確實陪着妻子去了趟揚州城北天寧寺,一是看望掛單岳父,二是劉娘子要拜佛求子。他還將大殿清場了,擺足了父母官的威風,卻沒想到觀衆中有俞娘子這麼一號人物,真是無巧不成書。
他又迅速想了想,既然俞娘子主動請纓前去報信,他基本沒有什麼風險,應該不是杜正簡閒得無聊找人來試探的。現在困居杜府別無他法,倒是可以試試看,就讓她去罷。
可惜,這俞娘子是江湖中人,不熟悉官場中人如何行事,拿着江湖人心態和他打交道必然要失望了。
杜正簡是俞娘子的不共戴天仇人,卻不是他的死仇,最多隻能算誤會而已。當然,如果杜老爺的女兒是美人,大家必然一笑了之。只不過他是得意的笑,杜老爺則是賠上女兒爲妾的苦笑。
若杜老爺真打算用欺騙法子,強塞個醜女給他,那就肯定成仇家了,他李佑當然不是吃素的,自有千般手段整治杜正簡。俞娘子一開始就說明這點,大概也是存了挑撥之意,倒也不蠢。
不過即便俞娘子請來了救兵對他有恩,而且就算有恩就要報,但他也不可能爲這點事殺杜府全家以滿足俞娘子報仇雪恨的願望啊。
他行事斷斷不會以快意恩仇的江湖義氣爲準,考慮的情況或許有方方面面,所圖無非是個人利益最大化。那些以“人在江湖”比喻官場並不恰當,官場規則和江湖規矩完全是兩套價值體系,怎麼可能像是一回事?
所以…揚州府通判、署理江都縣事、管府守備司李佑李大人明知俞娘子最終會失望,而且此事過後她將完全暴露,徹底喪失潛伏在杜府的機會。但他仍義無反顧的解下腰間玉佩,遞給俞琬兒道:“多謝美意,那便拜託了!”
俞琬兒接過還帶着體溫的玉佩,低頭摩挲一番,對李佑道:“出了這府,我便去莊口牽馬,來去時間一個時辰斷斷不夠,李大人還是拖延一下爲好。”
李佑點點頭道:“本官曉得,夜間天黑,俞娘子路上小心。”
俞琬兒轉身就要走向窗戶,卻又回來站到李佑面前,李佑只道她還有什麼話要講。
忽然那俞娘子探過頭來,將細膩骨感的俏臉送到李佑面前,今天倆人說話時距離一直很近,所以李佑也不曾在意。卻不料美人紅脣閃電般的在李大人的臉面上輕輕一啄,免費獻了個香吻。
隨即不待李佑有所反應,俞娘子迅速轉身向窗戶走去。
李大人以手撫臉,莫名吃驚。今晚她一直很沉靜,怎的臨走時改成火辣風格並送了一個福利?
心念電轉,李佑突然意識到什麼…要壞菜了!
他險些大喊出糟糕!但只能連忙低聲呼道:“俞娘子慢着!”
俞琬兒對李大人的深情呼喚充耳不聞,反而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