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八十四章 天子回京
夕陽即將落山的時候,衆人從武英殿中散了出來,並趕在宮門落鎖時間之前出了宮。
沒了彭閣老,進度便快了許多。經過菜市場般的討價還價,太后收回絕大多數詔旨,包括將寶璽收進宮去。
作爲妥協代價,朝臣也默認了對魏國公和另外三個勳戚散官的任命。還有一點令人醒目的事情,新寧侯錢泰去南京擔任協同守備。不過光祿寺少卿黃鑑的提督五城兵馬司還是被否掉了,那是文官廷推出來的職位,說什麼也不能隨意簡用人選。
瀰漫了幾天的政治危機頓時消解,參與了今日大諫議的官員人人與有榮焉,雖口乾舌燥、飢腸轆轆,但仍舊紅光滿面、神態亢奮的各自回家。人生難得幾回搏,今天搏的真划算…
按照最主流的標準說法,在太后倒行逆施的時候,他們勇敢的站了出來,迫使太后改正行爲,成功拯救了傾頹的朝綱,應該能上史書了!唯一遺憾的是,這個太后不是正牌天子,含金量差了點。
至於李僉憲,更是名聲大噪,望重一時,令朱放鶴、左郎中等一干友人眼熱得很。言官界向來以藏龍臥虎出名,這廝纔去都察院十餘天工夫,滿打滿算真只有短短十餘天,只怕連椅子都沒有坐熱,就力壓羣雄,隱隱然成爲言官界招牌人物。
果然從秉性到口才,不愧是大家早早公認的最佳編外言官,這下進了都察院簡直就是如魚得水,孔明遇皇叔,乾柴遇烈火。真要讓他幹上三五年言官,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只是李大人回去後便閉門謝客。每日兩點一線,概不見客。並謝絕一切宴請。
在這次事件中,另一個明顯得分的是歸德長公主,她的表現可圈可點,獲得朝臣的一致好評。
唯一失分的似乎就是武英殿大學士彭閣老了,衆人都感到當時內情沒那麼簡單,但又說不上是哪裡的問題。只能以李佑對彭閣老那句話來解釋了——休要被仇恨矇蔽了雙眼。
只有寥寥無幾的清醒人物知道,真正幫了太后忙的人是李佑,但公論卻都懷疑是彭閣老。
有心替彭閣老辯解幾句的,彷彿也像被什麼堵住了嘴一樣,好似愛你在心口難開。政治便是如此。成王敗寇而已。亦有傳言,已經六十九歲的彭閣老生了致仕的念頭。
其實事已至此,結果擺在這裡,真相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歷史上有那麼多不清不楚的不明不白的事情,也不差這一件。若是樁樁件件都一清二楚的。那還不知要有多少後世史學家失業。
但位於漩渦中心的當事人李佑深深知曉,大諫議只算個開端而已…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面,遠沒到落幕時刻。
閒話不提,卻說大諫議事件剛剛結束,朝廷便得到消息,三天之後,天子將抵達京東通州。每個人都曉得,一個新時代的帷幕已經緩緩拉起了。
熱血澎湃的運動總要冷卻並過去,回到了本職工作。李大人所負責的差事還是隻有一件,審理兩淮餘鹽案。
但李佑的審問方式依然是那麼銷魂,不緊不慢的,好整以暇的,每天發一個傳貼,讓魏國公世子到都察院接受質詢。
當然。徐世子依舊不配合,此時他更沉得住氣。父親馬上就要進京了,熬過這幾日,李佑就再也沒借口拿他代替父親來質詢了。
而且徐世子不信李佑在全無實證的情況下,有膽量去傳太后傾力支持、伴駕進京的魏國公到都察院審問。
別人對李佑的審案方式頗有疑惑,前鳳陽巡撫、前兩淮鹽運使和前揚州知府已經在天牢裡住得快發黴了,李大人不去提審這三個,卻天天與徐世子消磨工夫,這又是爲的那般?但案情敏感,別人唯恐牽連自己,不太敢多嘴說什麼。
話說從揚州解來的三人組當初聽到由李佑主審案子,驚愕之餘又有了幾分解脫感。因爲他們在揚州看得出來,李佑行事風格頗有幾分雷厲風行的架勢,再說李佑是很熟悉情況的人,來審這個案子怕不得三下五除二就了結。
他們三人已經在天牢住到快瘋了,期待早點完事早點解脫,可是不曾想,李佑接手以來根本不提審他們,只在那裡虛耗時光。三人再一次認識到,指望可氣的李佑能變得善解人意一些,實在是個錯誤。
都察院副都御使鄭大人與江總憲碰面時,疑問道:“讓這李佑究竟行不行?當初本官推薦李佑主理此案,似是有些冒失了。”
江總憲撫須笑道:“此言差矣!李佑不是不行,是太行了!他多半是等待天子回京,觀風之後纔好定奪,所以你不必爲此憂慮,他心裡很有數。”
天子一舉一動,都有禮法,回京自然也有回京的套路。什麼人去通州迎駕,什麼人在永定門外掃馬路,什麼人在正陽門外蹲坑位,都是有規矩的,李佑便是在正陽門外蹲坑外的一種。
九月初五,天子從通州起駕,於此同時,李佑和一羣身份相近的官員聚集在正陽門候駕。
閒得無聊,唯有閒聊。官員們從清晨一直侃到了正午,纔得到先鋒報信,陛下來了!登時人羣騷動,一個個莊嚴肅穆起來,整整齊齊列在御道兩側。
李佑目不斜視,嘴中與旁邊吏部文選司左郎中說笑道:“陛下來的真巧,正午到了正陽門。”
遠遠望見天子旌旗浩浩蕩蕩,遮雲蔽日的朝着這邊而來。各種名目繁多的如大漢將軍、帶刀官,勳衛散騎、旗校、力士等等衛士,穿着紅、青、金、明等各色盔甲,拿着也是令人眼花繚亂的各類傢什,簇擁着御輦向一年開不了幾次的正陽門而來。
羣臣接駕行禮不需贅言,天子滷薄儀仗過去後,隨駕大臣又出現在人前。左郎中擡眼掃了幾眼,對李佑說道:“比離京時多了幾個,看來都是遇了天恩,得以隨駕進京大用的。”
“你可識得都有誰?”李佑做官時間不過三年,人脈見識窄的很,哪裡認得出許多人物。
左郎中暗暗指點道:“多數人無須掛齒,只有兩個人值得一提。最前那位,我雖不識,但從服色看,必是魏國公無疑。還有袁閣老身旁一位,乃是已經做了六年浙江巡撫的馮撫臺,也是功績卓著之臣。”
“原來老資格巡撫…”李佑若有所思道:“只怕也是瞄着內閣空位而來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