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林中遇怪人 巧得佛珠前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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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來,邵、鄧、吳三人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他們幾人微愕之間,矮方朔聶耳己背起雙飛環鄭元甲,大步而去。

矮方朔之徒急步相隨。

嚴燕兒癡立當地,一時之間,他不知是應隨矮方朔前去,還是留在現地,只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轉來轉去,滿現惶然無主之色。

神醫俠萬永滄見狀,大喝一聲道:“燕兒還不快隨你聶師伯去!”

嚴燕兒大眼連轉,瞥了鐵書生肖俊等幾個小俠一眼,留露出依依不捨之情。

江南神乞怪目圓睜,怒吼道:“小笨蛋,還不快滾,你在這裡等着收屍呀!”

嚴燕兒霍然驚覺,一咬嘴脣,轉身隨矮方朔身後追去。

只聽數聲大喝,黑神君吳兆麟橫身攔住嚴燕兒去路,神火真人邵文風和玉面女魔鄧玉珍卻躍起身形,向矮方朔聶耳師徒追去。

黑神君吳兆麟橫攔在嚴燕兒身前,冷哼一聲右手疾出,五指微屈如鉤,向嚴燕兒左肩抓去。

嚴燕兒小嘴微撇,眼看黑神君如鉤五指觸及他肩頭之時,小小身形滴溜一轉,便如一條游魚般向右滑開三尺,繼續向前奔去。

黑神君吳兆麟已是第二次在這孩童面前失手,怒吼一聲,飛身躍起,在空中兩掌一錯,一招“五步追魂”,兩股掌風直向嚴燕兒背後撞擊。

嚴燕兒年紀幼小,畢竟對敵經驗不足,竟是不閃不避,近身揮掌,一招“拒虎門外”迎了上去。

吳兆麟功力深厚,又是居高臨下,佔了不少便宜,兩掌一接,嚴燕兒頓時被震得連退兩步。

但他也是乖巧無比,一掌相接,自知功力不敵,且亦無法脫身,乃展開“移星轉鬥”身法,避實擊虛地和吳兆麟纏鬥起來。

黑神君吳兆麟直氣得哇哇怪叫,施出全力,掌帶虎虎勁風,聲勢雖是十分驚人,但要想在三五十招內取勝,卻並非易事。

而矮方朔師徒與神火真人邵文風和玉面女魔鄧玉珍兩對卻也半斤八兩,一時之間,難分勝負。

矮方朔雖因揹着雙飛環鄭元甲,行動極不方便,但他功力深厚,所練“純陽掌”又是武林中至陽至剛武學,一見邵文風橫身攔住去路,直氣得他雙目怒睜,舉手一拳“直搗黃龍”

撞了過去。

邵文風衣袂飄動,突然向旁側閃躍,右手橫裡一抄,疾向矮方朔左腕脈門之上拿去。

矮方朔左腕一沉,避開邵文風的擒拿之勢,飛起一腳,還踢過去,左拳隨着飛起的右腳,同時擊出。

邵文風想不到他身上揹負着一個人,居然還有此功力,大意之下,被他這拳腳齊施的連環猛攻,迫得向後退了兩步。

矮方朔一招搶得先機,雙拳疾發如雨,邵文風被迫得連連閃躍。

紫虛道人看得長眉軒動,緩步向激鬥場中走去。

神醫俠萬永滄神色微變,又緩緩閉上雙目。

瘋俠柳夢臺大叫道:“聶矮子,快叫鄭老兒替你抵擋一陣!”

矮方朔聞言猛省,嘻嘻一笑,大喝一聲,右掌疾揮而出,一招“橫掃千軍”,激起一陣強勁的嘯風之聲,橫掃過去。

神火真人邵文風知道矮方朔“純陽掌”厲害,側身一躍讓過。

但就在這一讓之勢,矮方朔已將背上的雙飛環鄭元甲放了下來,他兩手握着鄭元甲足踝之處,目注邵文風發出一陣長笑。

邵文風一怔之下,這種投鼠忌器的情況,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雙飛環鄭元甲被他頭下腳上地拿着,但因矮方朔體形低矮,他的頭已然觸及地面。

須知鄭元甲雖然折斷一臂,但因服用了紫虛道人所賜止痛藥物,此時藥力逐漸行開,果然疼痛大減,何況他本無內傷,此時乘矮方朔得意大笑之時,左臂猛按地面,雙腿藉勢一蹬。

他強忍右臂震動之痛,這一按一蹬,用足全身勁力,矮方朔在無備之下,身形被他蹬得連連後退,幸而他身形粗壯短小,故未仰跌,但雙飛環鄭元甲卻已乘勢掙脫。

矮方朔戰陣經驗何等豐富,他霍然驚覺之下,身形疾如飄風,向前急撲,在鄭元甲雙足掙脫他手掌,尚未躍起之前,懸空中又把他抓住。

邵文風微愕之後,一掌向矮方朔劈至。

而紫虛道人也遙空襲來一掌。

這四人一長串的動作,直像是同時發生,旁觀之人尚未看清,紫虛道人及神火真人邵文風,已然在掌發逾半之時,硬生生又將掌勢收回,飄身後退。

原來矮方朔再度抓住鄭元甲足踝之時,把他當作兵器已乘勢掃出。

神醫俠萬永滄諸人看得齊齊鬆了口氣。

神醫俠萬永滄似已看透了紫虛道人心中所思,突地朗聲說道:“若貴掌門能將我武當派中人被制穴道解開,兄弟則請各友好俱都置身事外,僅由我兩派中人作公平的一戰,不知貴掌門以爲如何?”

他雖自知己方之人不是雪山派在場諸人的敵手,但即使陳屍當場,也比作階下囚的情況好得多,是以首倡此議。

紫虛道人說道:“如此甚好。”

他首先將神醫俠萬永滄幾處被制穴道拍活。

矮方朔也如言將雙飛環鄭元甲交還雪山派中。

神醫俠抱拳爲禮,說道:“多謝貴掌門了。”他連將衆人穴道解開。

江南神乞尚乾露似是胸中已積鬱頗久怨毒之氣,穴道一旦解開,突地仰面發出一陣狂笑,大聲說道:“牛鼻子,我叫化子呆坐了半天,在你未和萬老二拼命前,先陪着我活動活動筋骨如何?”

他話落掌出,一招“赤手屠龍”,雙掌一前一後,齊齊拍擊過去。

紫虛道人微微一笑,說道:“爲着活動筋骨,而陪上一條老命,那可是大不上算之事。”

說話之間,身子忽然一側,左掌立胸,右掌從下向上托出。

江南神乞尚乾露前擊左掌,將近紫虛道人之時,突然一挫手腕,掌勢頓然一住,含蘊的內勁,隨着那一頓之勢,疾衝而出,一股潛力,忽向紫虛道人的前胸撞去,右手魚龍變化,由慢轉快,斜裡一翻,變成擒拿招術,緊隨左掌的暗勁而出,橫向紫虛道人脈腕之上扣去。

紫虛道人立胸左掌,忽地一轉,迎着江南神乞的左掌一送,硬接了他這蘊勁的一擊,右手五指箕張,也施出擒拿手法,徑拿對方肘間“曲池穴”。

這兩人相搏一招,當真是巧、力並拼,各極其奇變能事。

似是兩人都存了硬拼一招之心,江南神乞左掌送出了暗勁之後,又突然向前推出。

先是兩股潛力撞在一起,江南神乞馬步浮動,身子搖了兩搖。

紫虛道人卻是屹立原地紋絲不動。

這一招硬拼,便已分出高下。

但江南神乞生性剛烈寧折不彎,他內力雖不如紫虛道人充沛,卻不肯服輸,掌勢稍挫之後,又向前推去,終於兩掌相撞一起。

只聽“格崩”兩聲輕響,原來紫虛道人和江南神乞腳下山石碎裂,兩隻左掌抵在一起,使兩人相抵的身軀,也自然形成一傾斜的角度。

各施擒拿手法的一掌,一錯而過,兩人左掌相抵之後,似是影響了右掌的變化,彼此都未能拿到對方的脈穴。

這是一場精彩罕見的搏鬥,雙方左手相抵,互拼內力,右手卻仍然極盡變化相搏,忽而握拳擊出,忽而化掌拍出。

兩方距離過近,掌指伸縮之間,即可遍及對方的大穴要害,更增加了這場搏鬥的兇險。

在場諸人齊把目光集中在兩人身上,對這場搏鬥的注意、緊張,盡都形露於神色之間。

雙方各用一隻右手,攻襲對方,由快漸次轉緩,似是幾招過後,兩人都有些後力不繼之感,但江南神乞的神色之間,卻比紫虛道人更加凝重。

江南神乞的喘息之聲愈來愈重,而且他蓬亂如草的頭髮之下,也開始出現了汗水。

顯然,這一場互拼內力的搏鬥,尚乾露已落下風,若再逞強苦撐下去,片刻之後,便可能被紫虛道人震斃掌下。

瘋俠和神醫俠俱知道他的性格,寧折不彎,若是他人出手接替,反而會導致更壞的結果,是以空自暗暗着急。

在這一瞬之間,紫虛道人的左掌,又向前推進半尺。

江南神乞臉色蒼白,豆大汗珠,點點滴下。

紫虛道人的臉上卻是陰睛不定,片刻之後,他陡地大喝一聲,左掌向前疾然推出!

在場諸人齊地驚呼出聲,以爲江南神乞不惟一世英名喪此,生命亦將至此終結。

但結果卻是大出衆人意料之外,江南神乞屹立原地不動,紫虛道人卻已收掌飄身,後躍七尺。

忽聽紫虛道人哈哈大笑道:“尚兄原是說要貧道陪着活動活動筋骨,我要這般站着不動,豈不失去原來的意義了?”

江南神乞冷哼一聲,說道:“我老要飯的可是不領你這份不殺之情,你用不着故施恩惠!”

他轉身坐下,閉目調息起來。

紫虛道人微微一笑道:“貧道就是想殺尚兄,卻是無此能力,尚兄此言,太以自謙了。”

他畢竟不愧爲當世梟雄,竟在可以一掌擊死江南神乞的瞬間,突然改變主意,起了沽名釣譽,爭取人心之心,是以在左掌疾然推出之時,僅用了三成內力,而以五成功力帶回,故能在驟然分開之時,保持住兩人均衡之勢。

若非江南神乞點破,在場之人,幾乎全未看出。

瘋俠柳夢臺哈哈笑了一聲說:“我瘋子也悶的發慌,牛鼻子可還有興致陪我散散心嗎?”

大步走了出來。

紫虛道人微微一笑,轉身向神醫俠萬永滄說道:“這可是萬道兄的意旨嗎?”

他自恃一派掌門宗師身份,雖未點破這種車輪戰法是神醫俠所授意,但神醫俠亦已大感不安,微咳一聲,轉向瘋俠道:“柳老二且莫再叫兄弟作難了。”他本是不善言詞之人,急窘間只說出這一句話來。

紫虛道人似是對一件事拖延太久,已感不耐,他臉上那經常微觀的笑容,突然消失,冷冷說道:“貧道敬待萬道兄公平了斷貴我兩派的一段過節了。”

神醫俠道:“如何了斷,兄弟願聞高見。”

紫虛道人冷笑道:“道兄既不願和貧道同去敝派總堂,那只有訴諸武力了。”

神醫俠道:“我方五人,貴派四位,但不知如何打法方算公平?”

紫虛道人無聲無息地一笑道:“猛將一員,可敵萬軍。”

神醫俠雖是涵養功深,也氣得長眉聳動,冷笑說道:“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

紫虛道人冷冷說道:“那道兄等是志在必死了?”

神醫俠大喝一聲,翻腕拔出長劍說道:“必死不死,幸生不中,生死之數,此時尚未預料!”

他長劍出鞘,武當派一干小俠也各將兵刃掣出,一時由口舌之爭,變爲劍拔弩張之勢。

雪山派的神火真人邵文風、玉面女魔鄧玉珍和黑神君吳兆麟三人俱都怒目揚眉,剛要亮出兵刃,卻被紫虛道人揮手製止。

神醫俠萬永滄一愕說道:“貴掌門制止他們取出兵刃,不知是什麼意思?”

紫虛道人微微一笑道:“貧道自信可以一雙肉掌陪道兄等走上百招。”雪竹杖往地上一頓,已沒入石中半尺。

神醫俠氣得鬚眉皆顫,將長劍反手歸鞘,朗聲說道:“既是如此,我等以兵刃勝之不武,那就在拳掌上見真章吧!”反手將長劍歸入鞘中。

紫虛道人突地哈哈狂笑道:“貧道略施小計,道兄等便入彀中了。”

聽得神醫俠心中一震,脫口說道:“什麼……”

紫虛道人道:“棄劍用掌,道兄必死無疑了。”

神醫俠萬永滄只是因涵養功深,而一再容忍,此時已到忍無可忍之境,遂大喝一聲道:

“那你就試試!”揮手直劈過去。

紫虛道人冷笑一聲道:“道兄小心了。”側身閃讓,疾步欺進,大袖微拂,竟向神醫俠左肩拍去一掌。

高手相搏,爭的是那份指掌間變化的迅快,紫虛道人這一招避襲還擊,攻守合一而出,迫得神醫俠在這一招中,盡失先機,縱身向後疾退三步。

紫虛道人一招得手,打法忽變,左掌右拳,展開凌厲絕倫的攻勢,掌擊拳襲,倏忽之間,連攻了七拳八掌。這一輪急攻銜接得嚴謹無比,神醫俠竟然無法從他的綿密拳掌中尋出破綻,被迫得只有招架之功。

顯然,紫虛道人是想仗着自己深厚的內力,先將神醫俠真力耗盡,然後再用詭異的招術,企圖將他一舉成擒。

就在這兩人交手的同時,肖俊等武當派的四位小俠,也和雪山派的三人大打出手。

鐵書生肖俊力鬥神火真人邵文風,勉強暫保不敗。

萬翠蘋、嚴燕兒合鬥玉面女魔鄧玉珍打得半斤八兩。

惟有玉虎兒卻不是黑神君吳兆麟的敵手,十數招過後,便被迫得險象環生。

看得場外的瘋俠柳夢臺大感焦急,他們雖已說好在這場比鬥中暫時置身事外,但已身不由主地緩緩向場中移動。

紫虛道人邊打邊自冷冷笑道:“萬兄可是要自毀諾言嗎?”

神醫俠面容一整,轉向瘋俠說道:“柳老二若再相逼,兄弟便要自絕當場了。”

瘋俠狂笑兩聲,冷冷說道:“自絕當場也比做階下之囚的好。”但他前進的身形已然停住。

就在武當派中人岌岌可危之際,前面山腳轉彎處,突然傳來一聲長嘯,遂見兩條人影疾奔而來。

在那嘯聲剛落,衆人略一怔神之間,紫虛道人已乘勢施出一招奇詭的擒拿絕招“索龍縛鳳”,抓住了神醫俠左手脈腕。

玉虎兒也早被吳兆麟制住穴道,另外兩對五人亦均停手。

此時那兩條人影快逾靈猿飛鳥,轉瞬便到面前。

衆人舉目望去,只見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男女,並肩站在一起。

兩人四道眼神向在場中人掃了一眼,直向繁虛道人走去。

走到紫虛道人身前五尺之處,齊地拜伏地上,同聲說道:“松風、月影叩見師尊。”

原來是紫虛道人的兩個隨侍小童。

紫虛道人瞧了兩人一眼,面色微微一變,但瞬即又恢復莊嚴肅穆之色,說道:“起來,你們可是行令堂主持派遣來的嗎?”

松風、月影兩童的臉上似是十分緊張,起立之後,又環視了衆人一眼,那道童從懷中取出一紅一白兩封書信,雙手平伸,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口中說道:“正是,這裡有行令堂主持親修的兩封密函,交弟子面呈師尊。”

紫虛道人接過那一紅一白兩封密函後,轉首向神醫俠說道:“貧道拆閱書信不便,只好委屈道兄片刻了。”舉手點了神醫俠兩處肩井穴。

此時,在場之人,似是全被那一紅一白兩封函件所吸引,他們意識之中,覺得這兩封專人送來的書信,決非等閒,是以神醫俠被紫虛道人制住穴道,一時之間無人出手搶救,事實上他們也無能搶救。

只見紫虛道人先拆開那紅色函件之後,略一注目,便突地發出一陣大笑,似是極爲愉快而得意。

他收起紅色函件,又將那白色書信拆開,豈料一看之後,竟是面色倏然大變。

那白色函件似是極短,是以他一看之後,便即匆匆收起。

在場之人見紫虛道人神情,片刻之間產生出這種極端尖銳的轉變,不由個個如墜入五里霧中,不知何故。

紫虛道人畢竟不愧爲一代武林梟雄,面色一變之後,登時又恢復常態,向神醫俠微微一笑道:“委曲道兄了。”

他手指連點,竟自動將神醫俠被制雙肩井穴解開,同時轉身向黑神君吳兆麟喝道:“將那位小俠放開了!”

黑神君一怔之後,伸手解了玉虎兒被制穴道。

紫虛道人這一舉動,又大大出了衆人的意外,一時之間,齊都愕然當場,靜待這一情勢的發展。

只見紫虛道人向神醫俠等人略一抱拳,微笑說道:“後會有期,貧道告辭了。”伸手將插入石中的雪竹杖取回。

邵文風等人也隨之進入流馬輕輪之內。

此時,那駕御流馬之人的穴道,早經解開,只聽一聲吆喝,五乘輕軺疾如飛矢,直向峰下奔去。瞬息之間,轉過前面山腳後消失不見。

神醫俠長長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我活了這麼大歲數,今日竟受此凌辱,真是無顏偷生人世了。”

瘋俠狂笑兩聲,說道:“你可是想一死以求解脫嗎?”

江南神乞卻哈哈大笑道:“若是說丟人現眼,我叫化子該數第一……”

他一頓,又道:“其實那老雜毛身爲一派掌門,當今武林之中,鮮有敵手,我們打不贏他,也算不得什麼丟臉之事。”

矮方朔也嘻嘻一笑,說道:“叫化子說得不錯,我等若能和他戰個平手,也要身爲一派掌門了。”

神醫俠被這幾位風塵怪俠一說,果然心情開朗了許多,微微一笑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看來我等惟有自惕自勵,方能雪此恥辱了。”

鐵書生肖俊突地插口說道:“啓稟師叔,弟子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神醫俠一笑說道:“你可是覺得紫虛道人突然離去,有些蹊蹺嗎?”

鐵書生道:“正是,那紅、白二函,若就常理推測,必是一件喜事,一宗喪事,但令人猜想不透的,卻是那喜、喪之事爲何?以致紫虛道人產生了兩種極端不同的情緒?”

他話聲一頓,接着又道:“總而言之,雪山派中必定發生了極爲重大之事,當可斷言。”

神醫俠頷首說道:“不錯,不錯,可是……”他雖極爲同意肖俊的看法,但卻猜不透雪山派究竟發生了何等大事。

鐵書生劍眉微皺,略一沉思,接着又道:“不過如能條分縷析,追本溯源,也不難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神醫俠雖一向隱居太湖蘆蕩中,但也嘗聞肖俊文事武技之能,不惟得到一般同輩之人的敬愛,就是掌門師兄也對他畀依甚重,此時聞言,不禁面現喜色,脫口說道:“你且就心中所思說來聽聽。”

鐵書生向幾位前輩一禮,微笑說道:“晚輩冒昧,各位師叔原諒了。”

江南神乞尚乾露一翻怪眼,說道:“有屁快放,別嚕嗦啦!”

鐵書生一笑道:“此次紫虛道人率外三堂堂主及其大弟子黑神君吳兆麟離開大雪山總堂,似是件極不平凡之事……”

瘋俠狂笑一聲,打斷他的話道:“廢話,這點連你瘋師叔也體會得出,還用得着你說!”

神醫俠正容說道:“此點不難推測,他一定是爲着‘百妙佛珠’重現江湖之事,俊兒,你說可是嗎?”

肖俊剛一頷首,還未說話,矮方朔已插口道:“高見,高見,只可惜他晚了一步,那‘百妙佛珠’已被人捷足先登了。”

江南神乞冷哼一聲,說道:“赤煞仙米靈和碧眼神鵰胡天衢與雪山派乃是一丘之貉,他們兩人得去‘百妙佛珠’,還不等於那老雜毛得去一樣。”

肖俊道:“這個,晚輩卻有不同的看法……”

江南神乞道:“你別故作聰明,先說來聽聽。”

肖俊道:“想那雪山派中之人只是因利害一致而結合,也可能因利害衝害而同室操戈!”

江南神乞一愕道:“紫虛道人爲當代武林之梟雄,對其手下之人威迫利誘,控制得何等嚴密,他們兩個人有多大能耐,敢於公然對紫虛道人背叛!”

肖俊一笑道:“尚師叔高見,但有一點你忽略了。”

江南神乞道:“我忽略了什麼?”

肖俊道:“赤煞仙米靈和碧眼神鵰胡天衢雖曾一度爲雪山派效力,但卻非紫虛道人屬下之人,”

江南神乞還未等肖俊說完,便突地哈哈大笑兩聲,截斷他的話說道:“不錯!不錯!我叫化了真是老糊塗了,那兩個兔崽子都是玄陰叟老怪物的弟子。”

肖俊一笑道:“尚師叔的記性不壞。”

江南神乞怪眼一翻,說道:“好哇!你這娃兒居然挖苦起我來啦,等回到武當山之後,非叫你那小媳婦兒管管你不可。”

肖俊一見他提起梅影仙來,不禁俊面一紅。

瘋俠哈哈一笑道:“老要飯的,你可是也想娶個媳婦好管管你嗎?”

江南神乞一笑說道:“別胡說八道啦,不要說我又老又醜,就是年輕英俊,人家也不嫁窮叫化子!”

瘋俠一笑道:“你發的什麼牢騷,誰叫你不是家財萬貫,這年頭是‘郎財女貌’,我看你那小叫化也打一輩子光棍算啦!”

神醫俠一笑道:“兩位別說笑話了,眼下之計,似應對未來作一打算。”

肖俊道:“以弟子之見,似是先應遣人回三元觀一行,將此地所見所聞之事,稟報掌門師尊。”

神醫俠道:“不錯,這就叫蘋兒和你玉師弟去吧。”他想起眼下之人中,以玉虎兒功力較弱,而萬翠蘋以一個女孩兒家,在江湖上行走,也有諸多不便。

玉虎兒跨前一步,躬身說道:“弟子敬領師諭。”

萬翠蘋一聽說要和心上人同返武當山,那自是求之不得的事,不禁展顏一笑。

鐵書生肖俊說道:“還有羅、餘兩位姑娘也和萬師妹同行吧,在路上也多個照應。”

羅寒瑛悽然一笑,向神醫俠說道:“晚輩想往安徽一行,以探望在舒城的母舅。”她思忖着自己既不是武當門下弟子,自然不便再返回武當山,而關於羅雁秋年來發生的變故,也只有向母舅雷振天傾吐。

神醫俠方一沉吟,餘棲霞也突地向江南神乞盈盈拜倒,低低說道:“霞兒也想和瑛姊姊同行,去探望一下我那義父,請恩師俯允。”

江南神乞一嘆說道:“快起來吧,難爲你有這份孝心。”他伸手拉起餘棲霞,又極其慈祥地說道:“霞兒,我這個作師父的只是徒有其名,一點未盡到責任。”

餘棲霞黯然說道:“師父對霞兒兼嚴父慈母,親情似海,更傳了不少高深武功,但因霞兒資質魯鈍,有負恩師期望。”

江南神乞搖頭說道:“女孩兒家學得武功再高,也沒有多大用處,爲師的意思是……”

他雖是一代怪俠,說話行事,向不爲世俗禮數所約束,但說至此處,卻也倏然住口。

餘棲霞自然知道師父下面的未完之言,她只覺心中一陣酸楚,星目中幾乎落下淚來,星目微垂,半晌始道:“師父若沒什麼訓示,霞兒這就要動身了。”說完又是盈盈一拜。

江南神乞一嘆說道:“凡事聽天由命,不可強求,遇有不如意之事,更要退一步想,這樣爲師就放心了。”

餘棲霞強忍悲悽,低低說道:“霞兒省得。”

此時,小乞俠急走兩步,來到江南神乞身前,說道:“弟子想和三寶兄弟親送師妹和羅寒瑛姑娘前往,懇請恩師允准。”

江南神乞一翻怪眼,說道:“小要飯的,你幾時也學得酸裡酸氣起來,快點滾吧,路上不得惹事生非!”

小乞俠向黑羅漢扮了個鬼臉,手拉手撒腿向前跑去。

玉虎兒和羅寒瑛等一行,也都紛紛就道。

矮方朔嘻嘻一笑道:“柳老二,你要到哪裡去發財呀?我知道你和老叫化子是公不離婆,秤不離陀,我矮子也擠不進去,現在告別啦,我這把骨頭既沒丟在這裡,正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們師徒也要去碰碰運氣了。”轉身大步而去。

片刻之後,這片山坡上走的沒了人影。

且說羅雁秋離開凌雪紅所居的山洞之後,展開身形,疾向谷外奔去。

此時已是黎明時分,東邊天際微觀淡淡曙光。他半夜奔行,仍然處身在崇山峻嶺之中,也不知置身何處?

悵惘之餘,又展開身形向前奔去。

又奔行了一個多時辰,已是巳初時分,飢渴之感漸漸衝擊着心頭,而且愈來愈是強烈。

放眼望去,山嶺連綿,無窮無盡,既無酒肆飯店,似是連獵戶農家也不存在,不由大感焦急起來。

他突然想起,這崇山峻嶺之間,處處飛瀑流泉,解渴一事,自不成爲問題,就是關於食物,也可打些鳥獸烤炙了充飢,想至此,立刻精神一振,往一座樹林中奔去。

豈知他到了一座林緣之後,擡頭望去,竟是飛禽絕跡,林內一片寂靜,就是連走獸,也是一無所見,他不禁大感奇怪起來,暗忖:莫非這些飛禽走獸都藏在林中不成?

心中奇疑之間,腳下已向林內走去。

這是一座原始森林,長滿了各種各樣的樹木,俱有數人合抱粗細,濃廕庇日,一片漆黑,腳下枯葉盈尺,踏在上面,發出單調的沙沙之聲。

盞茶工夫之後,已向林中深入了數裡。

在他奔行之間,另一個奇異之念,又在心中生起,怎的自己深入林中數裡之遙,仍不見一點飛禽走獸的蹤跡?

想起飛禽走獸,他不由又覺飢渴難耐,真氣一鬆,腳步又慢了下來。

一躍而起,展開上乘輕功,向水聲之處奔去。

漸行,那叮琮的流水之聲,亦漸清晰可聞,又是盞茶工夫之後,眼前視線豁然開朗,原來他已穿出樹林來到一別有洞一天之地。

仰首長空,蔚藍如碧,一輪旭日,正自當頭罩下,給予人無限生機。

這是一片寬廣裡許的平地,地上綠草如茵,山花正豔,景色幽美已極,但四周卻被高大的森林所環繞。

在這片平地中間,孤孤單單的建築着一排三間房屋,俱是用樹木做成,看上去十分堅固。

那叮琮的流水之聲,卻是自那屋下發出。

羅雁秋暗歎一聲,忖道:一個人能在這種地方住一輩子,飽享人間清福,真是不虛此生了。

他思念剛止,驀然,一聲輕咳自那房屋中傳出,遂即有一個極爲慈祥的聲音響起,說道:

“小娃兒,你可是對我這世外桃園,感到羨慕嗎?”

羅雁秋聽得心中一震,暗道:我心中所思之事,又未說出,他卻怎地知道?遂脫口說道:

“不錯,在下很羨慕你這片洞天福地。”

只聽一陣長笑又自那屋中傳出,說道:“即使鳥兒也喜歡我這個地方,更不要說是人了。”一頓嘆道:“即使你不喜歡這地方,也是無可奈何了。”

話聲剛落,一個老人已自室內緩步走出。

羅雁秋凝神看去,只見一個胸垂白髯,身着黑袍,長髮披垂,臉長如馬,雙顴高突,面如死灰的高大之人,緩緩向自己走來。

羅雁秋看他這副長相,穿着,帶着一身陰沉之氣,不由心神一震,腳下不自主地退後一步,暗忖:這老人說話的聲音十分慈祥,怎地竟是這般長像?

但他終究是已習慣玄陰叟蒼古虛那種陰沉之人,後退一步之後,遂又向前走了兩步。

那黑袍老人又是哈哈一笑,說道:“你這娃兒倒頗倔強。”

羅雁秋早對他那副長相先入爲主,聞言一皺眉頭,冷冷說道:“何以見得?”

那老人黯然搖頭,一嘆說道:“小兄弟,我們素昧平生,你爲何這樣對我?”

羅雁秋一怔,俊面微紅,訕訕說道:“我怎麼對你啦?”他突然覺得這老人的長像雖陰沉難看,但心地卻似是十分善良,是以覺得這樣冷冷地頂撞於他大是不該,愧疚之心,油然而生。

那老人輕輕一嘆,低低說道:“這不怨你。”

他突地又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可是餓了嗎?”

羅雁秋只覺得他那微微一笑之間,甚不自然,生像是硬把臉上的皺皮牽動似的,不由看得大起反感,同時又提高了警覺之心。

但他問的問題,卻對自己大有引誘之力,脫口說道:“不錯……”話剛出口,便倏然而住,接着說道:“我不餓!”

那黑衣老人微微一怔,黯然說道:“很好!很好!其實你就是餓了,我也沒食物給你充飢。”

一頓又道:“你穿過這一大片樹林,有泉水流經此地,你就取點解渴吧。”轉過身緩緩向那房屋中走去。

羅雁秋本是對那老人陰沉的長相和特異的笑容,而引起警覺戒備之心,是以不願吃他的食物,此時一想泉水諒來無礙,遂大步跟在老人身後行去。

那黑衣老人迴轉屋中取出一個木瓢,說道:“小兄弟,你就在這泉中取水喝吧。”

羅雁秋一看,只見房屋之前有一個方圓數尺的水潭,流水不知從何處而來,只聽得叮琮之聲,自四周潭壁上流入潭中,也不知這潭中的水又流向何處?

他探手取了一瓢泉水,就口狂飲,只覺得泉味甘冽,入口後不僅解渴,似是也特別提神。

黑衣老人目注羅雁秋把水喝完,說道:“小兄弟,你可覺得這泉水甘美可口嗎?”

羅雁秋把木瓢交還黑衣老人,頷首說道:“不錯,這泉水確是十分好喝。”

黑衣老人喟然一嘆道:“你若是連續喝上一百年,就是再好喝也不覺得了。”

他似是自知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別人無法瞭解,便又補上一句道:“就像這片地方一樣,景色即使十分優美,但你若足不出戶地在此往上百年,也會厭膩了。”

羅雁秋聽得似懂不懂,接口說道:“若是在一個地方住着不動,即使住上一年半載,便已令人興味索然,若說在一個地方連續往上百年而足不出戶,那天下恐怕絕無此事了。”

那老人面容一整,說道:“可是我已在這片地方,足不出戶地一住百年了。”說完之後,突地仰面狂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無限的孤寂淒涼!

羅雁秋聽得大吃一驚,說道:“前輩取笑了,看前輩年紀至多不過七十,若說已在此一住百年,只怕你自己也不能自圓其說了。”

那老人並不辯解,卻又發出微微一笑,但見羅雁秋一皺眉頭時,便突然一嘆說道:“小兄弟,我這笑容可是很難看嗎?”

他一頓,又道:“但若比起我一百年前的笑容,那不知己好看幾許了。”

羅雁秋聽他說自己的笑容好看,不覺暗自好笑,但一聽到他那帶有憂鬱的聲音,又感到十分坦誠而親切,遂朗聲說道:“任何笑容,只要立意正確,發自內心,便自然是好看的了。”

黑衣老人連連頷首,似是對羅雁秋的話極爲欣慰而讚許。

羅雁秋見這黑衣老人語無倫次,說話中顯示出許多令人可疑之點,不禁大感奇詫,兩道劍眉,也不自主地緊皺起來。

黑衣老人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可是有什麼不明之事要問嗎?”他一嘆又道:“你此時不問,恐怕再無機會了。”

羅雁秋一怔說道:“爲什麼?”

黑衣老人道:“不出三日,我就要餓死了。”

羅雁秋“啊!”了一聲,暗忖:無怪他方纔說沒有食物給我充飢了。

只聽黑衣老人又緩緩說道:“本來我一聽有人到來,便暗自慶幸,又有幾天好活,但一看到你這種長像,便不忍下手了。”

他一頓,又道:“其實即使我不拿你用來充飢,你也要活活餓死了。”

羅雁秋聽得暗自驚心,忖道:“這老鬼果然不是好人!”

當下立刻又凝神戒備,雙目神光湛湛地注視着黑衣老人。

黑衣老人突地自言自語說道:“可恨我的武功廢去一半,不然……”

羅雁秋冷冷地截斷他的話說道:“若你的武功不廢去一半,便可將我打死充飢是嗎?哼!

別做夢。”

黑衣老人面容一整說道:“我雖是僅存一半武功,也可出手置你死地。”

羅雁秋傲然說道:“那你就不妨試試!”

黑衣老人突地仰面狂笑道:“我九十年沒和人動手相搏了,能在臨死之前重溫一次舊夢,也是一件快事。”

羅雁秋道:“你既是武功已廢一半,我就先讓你三招。”

黑衣老人連聲道:“很好!很好!”大袖微拂,一股陰柔暗勁,無聲無息地撞了過來。

羅雁秋身形微移,橫躍八尺,冷冷說道:“功力不弱,但也不見得怎樣高明。”

黑衣老人似被他這一句話激怒了真火,氣得聲音微顫,說道:“再試試我這第二招!”

左袖乘勢拍出。

羅雁秋道:“我就接你這一掌試試!”功力盡蓄右手,向黑衣老人拍來的左袖迎擊,但卻暗目思忖:怎的這老人交手不用指掌?

兩下尚未接實,羅雁秋便感一股暗勁直撞過來,只覺手腕一陣劇痛,當即悶哼一聲,後退兩步。

羅雁秋天生傲骨,雖被黑衣老人一擊震退,仍不服輸,猛吸一口真氣,運足十二成功力,雙掌平胸推出。

黑衣老人微微一笑道:“好雄渾的內力!”也是兩袖同時拂出。

兩股陰柔暗勁一接觸,黑衣老人一皺眉頭,也是悶哼一聲,連退兩步。只聽他哈哈大笑道:“功力不弱,能和我平分秋色,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居然任、督二脈已通,難得!難得!”

羅雁秋覺得他這一招勝得有些蹊蹺,略一思忖,便知是黑衣老人故意相讓,於是一皺眉頭冷冷說道:“怎麼,爲什麼不打了?”

黑衣老人搖頭說道:“我們眼下都是已垂死之人,何必再互相殘殺,臨死時有個伴還不好嗎?”

羅雁秋冷漠地說道:“這種事在下可不願奉陪。”

黑衣老人道:“俗語說,人是鐵,飯是鋼,你就是鐵打銅澆之人,沒有東西吃,日子久了也會活活餓死,你雖不願伴我死去,也是身不由己了。”

羅雁秋道:“你說你已在此過了百年,不知怎的卻未餓死,難道你是喝西北風活的嗎?”

黑衣老人道:“可吃的東西,似已被我全都吃光,現在已到羅掘俱窮的地步了。”

羅雁秋道:“那你還可捉些飛禽走獸充飢,也不致活活餓死。”

黑衣老人一嘆說道:“小兄弟,你穿越樹林進來之時,可曾發現有飛禽走獸藏匿其間嗎?”

羅雁秋綜合了在樹林中所見及黑衣老人之言,說道:“可是這四周森林中飛禽走獸都被你吃光了嗎?”

黑衣老人道:“不錯,只怕這十里以內,禽獸已然絕跡了。”

羅雁秋道:“那我們就遷出這片天堂樂土,也不能在此等着活活餓死。”

黑衣老人道:“可惜你來時有路,去時無門了。”

羅雁秋剛要張口說話,突覺一股腥臭之氣自腹中倒竄而去,不禁大是難受。

豈知那腥臭之氣愈來愈重,四肢百骸都要脹裂一般,“哇!”

的一聲張口吐出一口白沫。

他全身雖是難受無比,但仍然強打精神狠毒地瞪了那黑衣老人一眼,說道:“想不到你果是個十分陰險狠毒之人!”

黑衣老人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是錯怪我了。”

羅雁秋道:“誰是你的小兄弟,不許再這樣叫我!”

黑衣老人突地哈哈大笑道:“我這是自找苦吃……”他一頓又道:“不過你若想多活兩天,也不是全沒辦法……”

羅雁秋儘管是天生傲骨,並非貪生畏死之人,但一想及他的身世之謎,卻又不願立即死去,於是強抑住一股怨毒之氣,冷冷說道:“什麼辦法?”

黑衣老人道:“你可知道你中毒的原因嗎?”

羅雁秋冷冷說道:“自然是因爲喝泉水了。”

黑衣老人一笑說道:“不錯!不錯!”

羅雁秋見他連道“不錯”,卻不把那解毒之法說出,遂不耐煩地說道:“你說是不說?”

黑衣老人道:“唯一的辦法,便是以毒攻毒了。”

他說完走出室外,俯身舀了一瓢泉水。

羅雁秋冷哼一聲道:“你可是想叫我死得快些嗎?”

黑衣老人一嘆道:“我本是想叫你死得快些,但你既不答應,我也不能勉強了。”

他一頓又道:“螻蟻尚且貪生,這自然怪不得你,當初我也是和你一樣。”舉起水瓢向羅雁秋面前遞去。

羅雁秋立即別過頭去,說道:“你以爲我會再次上當嗎?”

黑衣老人微微笑道:“上當不吃虧,你還是把這瓢水喝下去吧。”

羅雁秋強忍萬般痛楚,轉身向樹林中奔去。

但一入林,眼前景物竟霍然大變,只覺一座座峻峰峭嶺阻路,高不可攀,循着那山間小徑,轉來轉去,走了一頓飯工夫,仍然還在原處!

他這一陣奔行,腹中腥臭之感大盛,張口連吐了兩口烏水。

雙眼模糊中,只見那黑衣老人猶如鬼影晃動,帶着可怕的笑容一步一步逼近他的面前。

那隻盛滿毒水的木瓢,已然舉到他的口邊,只聽那黑衣老人說道:“你若是想遲點死去,最好把這瓢水喝下……”

羅雁秋只感眼前一陣發黑,使即昏迷過去!

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羅雁秋長吁了一聲,悠悠醒來。

他緩緩睜開雙目,發覺自己躺在木牀之上,那黑衣老人立在牀前,臉上現出那難看的微笑。

過去之事,恍如夢境一般,他也不知是真是假,而這黑衣老人,更難斷定他是好是壞。

此時,他只覺得那腹中腥臭之感已然消失,但四肢百骸,仍然隱隱地感到脹痛,再試一運氣,竟然是血氣不暢,覺得十分痛苦。

只見那黑衣老人微微一笑說道:“小兄弟,你可是覺得氣血不暢嗎?”

羅雁秋對他的行爲,尚不知是好心抑是惡意,索性仰望屋頂,一言不發。

黑衣老人突地一嘆,說道:“這泉中之水,入口雖是甘冽無比,但卻含有奇毒,其發作時間長短,則視飲用之人的內力修爲深淺而定,我若不是強你飲下那毒泉之水,以毒攻毒,只怕你早先我而去了。”

他又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人活百歲也是死,樹過千年砍柴燒,看來早死晚死,若看開了,似是毫無區別。”

羅雁秋聽他只顧滔滔不絕地自說自活,仍然不加理會。

黑衣老人又自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可在懷疑我是壞人嗎?唉!你若是仍作此想,那也是無奈何之事。”

他仰望着屋頂出了一會兒神,又自十分感慨地說道:“我一出孃胎,命運中便似註定要扮演一出悲劇中的角色,直到撒手塵寰,仍然得不到別人的諒解,看來這與世隔絕百年,倒真是我的福氣了,不然還不知要遭受人家多少歧視,白眼?”

羅雁秋聽他娓娓說來,如泣如訴一般,心中不覺大是感動,欠身從牀上坐了起來,說道:

“聽你這般說來,你的命倒是很苦了?”

黑衣老人見羅雁秋和他說話,心中似是十分高興,連忙扶着他重又躺下,說道:“別起來,你的毒傷沒好。”

須知在病痛中,情感最是脆弱,何況羅雁秋在記憶中,從未有人對他這般的照顧,只覺心胸中一陣激動酸楚,星目中簌簌滾落下幾滴淚水來。

黑衣老人“呀!”地一聲,說道:“小兄弟,你怎麼哭啦?”

舉袖替他拭去眼淚,說道:“別怕,你這毒傷要喝上七七四十九天的泉水,才能痊癒呢。

在這四十九天之中,你將不會感到飢餓,不過……不過……”

羅雁秋接口說道:“可是毒傷痊癒之後,也就要活活地餓死是嗎?”

黑人老人突地轉變話題說道:“你現在知道我所說無路可走了?”

羅雁秋“晤”了一聲接口說道:“你可是說這四周圍所布成的陣勢?”

黑衣老人道:“不錯,像我這種直來直往的腦筋,一輩子也學不會這種邪門功夫。”

羅雁秋道:“這種陣勢確是有點邪門,進來時通行無阻,走出去竟是比登天還難。”

黑衣老人沒等羅雁秋說完,便截斷他的話道:“一念貪心,爲小失大,如今悔恨已遲了。”

羅雁秋此時已可斷定,這黑衣老者確是十分善良之人,但不知爲何被人困在此地,遂道:

“老前輩爲何被困此地,可以爲晚輩一道嗎?”

黑衣老人道:“可以,可以!我此時再不說出,那真是沉冤百載了。”黑衣老人突地展顏一笑,說道:“那整整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我剛二十五歲。”說至此,雙目中倏然煥發出生命的光采,像是又回到那值得懷念的青春歲月。

“我家世代耕讀相傳,雖非富有,卻算是個小康之家,生活得倒也無憂無慮。但最大的遺憾,就是我這副長像太醜,不惟面孔陰騖怕人,引不起人家的好感,就是說起話來,也似狼嚎鬼叫,令人聽了毛骨悚然。”

羅雁秋心中暗忖:你這副尊容倒確是叫人不敢恭維。

黑衣老人突地長嘆一聲,說道:“是以我就終日躲在家裡,足不出戶,到了二十歲那年連親事也沒有說到……”

“我看別人都已成家,心中一急,一心一意想偷偷溜走,若是不娶個媳婦,就一輩了也不回家!”

羅雁秋“啊”了一聲,暗道:不知他那麼急娶媳婦幹什麼?

黑衣老人接道:“所以在我第三個兄弟十二歲娶媳婦那年,我就再也忍無可忍地悄悄離家了。”

羅雁秋詫然問道:“你不是怕人家看你麼,離開家到外面去,豈不是碰到的人更多了?”

黑衣老人一笑道:“我沒那麼傻往城裡跑,難道不會到山上去嗎?”

羅雁秋暗自好笑,忖道:這樣說來,往山上去還算聰明瞭?

黑衣老人續道:“低一點的山上有人,我就往深山中跑,有一天帶的乾糧吃完了,卻在山洞中碰到一個黑衣老人。”

羅雁秋脫口說道:“也是一個黑衣老人?”

黑衣老人道:“不錯,而且他的長像比我還兇還難看,聲音更較我難聽百倍,我比起他來,真可算是美男子了。”語音神情中,居然沾沾自喜。

羅雁秋道:“那真是太巧了。”

黑衣老人道:“那黑衣老人一見了我,便似是大爲高興,要我叫他父親,並硬要傳我武功,但是他那種說話的聲音和臉上神情卻使我感到十分可怕,我終於嚇得暈過去了。”

“醒來之後,便覺得周身痠痛無比,那黑衣老人說已給我吃了一種藥物,脫胎換骨,我雖是十分害怕,但那黑衣老人似是對我很好,於是一連練了三年武功。”

他一頓,續道:“有一天,那黑衣老人也就是我義父告訴我,他就要死了,叫我穿起他那件黑袍,也就是現在我身上穿的這件,然後代他去完成一件心願。”

羅雁秋聽得大是感動,說道:“看來那黑衣老人也是一個好人了?”

黑衣老人一嘆說道:“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他是好人、壞人?何況好壞之分,也是很難論斷。”

羅雁秋道:“你等着把他埋葬好之後,就離開了是嗎?”

黑衣老人搖頭道:“他還沒有死就把我遣走了。”

羅雁秋道:“他叫你去完成一件什麼樣的心願?”

黑衣老人苦笑一聲,說道:“說起來極是簡單,就是到關外長白山晶冰峰去找一串佛門念珠。”

羅雁秋“啊”了一聲,脫口說道:“可是那一百零八顆百妙佛珠嗎?”

黑衣老人本已是十分陰鷙怕人的臉上,倏然大變,急急說道:“你怎地知道?”他雖是急急說出,但語聲仍是極爲柔和。

羅雁秋淡淡一笑道:“我聽師父說過。”

黑衣老人一嘆說道:“我原以爲那是件極爲簡單之事,但是一到長白山晶冰峰下,就和一男一女打了起來。”

他說至此處,突地離席而起,面上掠過一抹興奮豪勇之色,續道:“我雖是第一次和人正式打架,但那一男一女聯起手來,也還打不過我。”

羅雁秋聽得心中一動,問道:“你可知道那一男一女是什麼人嗎?”

黑衣老人搖頭道:“到現在我也不知他們姓甚名誰。”

羅雁秋道:“你既和那一男一女素不相識,怎麼會一見面就打了起來?”

黑衣老人苦笑道:“他們說我偷了那串百妙佛殊。”

羅雁秋憤然說道:“他們也太不講理了!”

黑衣老人道:“其實也是事有湊巧,他們那串佛珠就在前一天被竊去。”

羅雁秋似是極感不平地說道:“我就是不願吃這種悶虧!”

黑衣老人道:“年輕人的性情就是如此,我當時也是一樣。”

羅雁秋道:“你沒和他們講理嗎?”

黑衣老人似是極爲得意,突地哈哈一笑道:“我只反問一句話,他們就語塞了。”

羅雁秋“晤”了一聲說道:“你倒很會說話。”

黑衣老人又就着牀緣坐下,說道:“我說:‘我昨天若偷了你們的佛珠,今天也不會再來了。’”

羅雁秋暗忖:這個道理我也會講。口中卻道:“他們以後怎麼說?”

黑衣老人一笑道:“他們自是無話可說了。”

羅雁秋和黑衣老人一問一答,說了半天的話,不禁微感疲累,他猛吸一口真氣,想強自提起精神,但突感一陣氣血逆行之苦,遂一皺眉頭,悶不作聲。

黑衣老人也是閉口不言,似是在沉思以後發生的事情是否再繼續說下去。

羅雁秋本是十分性急之人,他一見黑衣老人住口不說,便急不可待地道:“這樣就完了嗎?”

黑衣老人尷尬地一笑說道:“沒完,這個故事剛剛開頭而已。”

羅雁秋有氣無力地道:“往下說吧。”

黑衣老人道:“我不是告訴過你,離家之時,發誓要娶個媳婦回去嗎?那個女的實在是美如仙子,我想,討媳婦既連醜的都討不到,索性就娶個漂亮的。”

羅雁秋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奇聞!”

黑衣老人不以爲忤,續道:“那女的老是看我,還不時發出微笑。”

羅雁秋暗忖:“那恐怕你是自作多情了。”

黑衣老人似是說得十分興奮,柔和的聲音中,也略顯顫抖又道:“她這樣,我便大膽起來,於是也向她微笑。”

“但那個男子卻顯得十分氣惱,拉着那女子一隻手說道:‘我們走吧。看他那種笑,我就噁心得作嘔!’我當時毫不生氣,因爲那女子好像一點都不討厭我。”

“那男子突然在那女子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我未注意聽,也不知他說些什麼,只見那女子秀眉微顰後點了點頭,然後用極爲柔和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發出一聲喟嘆。”

黑衣老人仰首思索了一陣,說道:“當時我也不知她嘆的什麼氣,十二年後我才知道。”

羅雁秋詫然問道:“爲什麼直到十二年之後才知道呢?”

黑衣老人拍拍他說道:“不要問,別累壞了。”

他不回答羅雁秋的問話,續道:“那男子突然也向我一笑,說道:‘你的武功不壞,我們打不過你,你若有膽量,一年之後再來,一較身手。’”

羅雁秋道:“你自是答應了?”

黑衣老人說道:“誰知那是一項陰謀詭計!”他面色雖極難看,但聲音仍是柔和無比,使人不敢斷定他究是痛恨含怒說出,還是毫無所謂之言。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像是平伏胸中的激動之情,然後又道:“我一年後按時赴約,竟不見了那個女子。”

羅雁秋暗忖:她一定是怕你糾纏於她,是以避而不見。

黑衣老人道:“那男子對我說他師姊在阿爾金山,要我和他一起前往,我自是求之不得的事……”

羅雁秋截斷他的話道:“阿爾金山在哪裡?”

黑衣老人道:“想來就是此處。”

他一頓,又道:“誰知他把我帶到此地後,仍是未看到那個女子,那男子卻道:你的笑容和講話的聲音極是難看難聽,若是能把笑聲練得好聽一點,她再單獨來和你比試武功,不過你的武功太高,必須廢去一半,纔算公平。說着遞給我三粒藥丸。”

他一頓又道:“我不但答應服下他三粒藥丸,廢去一半武功,而且還允諾不把笑容語聲練得好聽,決不去見她比試,於是那男子留下一份破解陣勢之法,便微笑着走了。”

羅雁秋聽到此處,已按捺不住心中憤怒不平之情,恨恨說道:“那男子用此種卑劣手段,將你騙來此處,也太無恥了!你可知道那人的名字嗎?”

黑衣老人道:“當時不知,直到十年之後才知道的。”

羅雁秋急急問道:“他叫什麼?”

黑衣老人道:“我在此十年之後,聽說那男子已正式出家爲僧,法名‘空空’。”

羅雁秋聽得心中一震,暗忖:“果然那男子是後來的空空大師,那女子一定是天山神尼了?哼!用這種卑鄙手段,還算得是什麼東西雙仙!”

他追隨玄陰叟蒼古虛習藝,所聽到有關一般俠義道中人物的事,大都是侮蔑偏激之言,此時,他對東西雙仙更增加了一層鄙視與憤恨。

但黑衣老人雙眸中,卻無半點憤恨之情,只是顯得十分茫然。

羅雁秋忽然大聲說道:“老前輩,還有一事,你尚未告訴我。”

黑衣老人道:“你還有什麼事不明白嗎?”

羅雁秋道:“不錯,你說過被困十年後,有一次出陣的機會,不知是怎麼回事?”

黑衣老人道:“那倒是一件極爲重大之事,不過我們既無法脫困而出,告訴你也是無用。”

羅雁秋暗道:“不知那是一件什麼大事,他竟然不願說出,想必是關係重大了?”既如此,就請前輩把破解陣勢之法,讓我看看吧。”

黑衣老人緩步走回牀前,從枕下取出一幅退了色的綢緞,上面畫滿彎彎曲曲的線條,直看得羅雁秋眼花繚亂。但看了半天,竟連是什麼陣勢都未看出。

他本是十分好勝之人,雖是一時看不出門道,但仍然埋頭鑽研。

黑衣老人搖頭說道:“別傷腦筋了,你還有七七四十九天好活,而我即使勉強苦撐,也活不到一個月了,若不是你來此,我本來三天後便決定自擊天靈,早些死去。”他說到死字,毫無恐懼之情,雙眸中閃現着一片淡淡的哀怨。

時光在靜寂中逝去,羅雁秋每喝一次泉水,體內毒傷便也一天天地好轉,他躺在牀上除了日夕鑽研那張陣圖之外,便由那黑衣老人向他講述文章道德,詩詞歌賦,羅雁秋本都在幼時學過,何況他聰明絕頂,是以一點就透,雖在短短一月當中,已把住日所學盡都複習一遍,而對待人處事,心目中都有某一種標準。

那黑衣老人雖曾經過他義父爲之脫胎換骨,內力無比深厚,但一個月未進食物,也已餓得到了奄奄一息之境。

但羅雁秋對這張陣圖卻仍然未參悟出一點頭緒,甚至連這陣勢名稱都不知道。是以他體內遺毒雖是一天天消除,但飢餓而死的威脅卻是一天天增加,心中不由大感焦急。

誰知在羅雁秋到此的第三十一天,那黑衣老人的精神,卻突地特別好轉。

羅雁秋正自大感奇異,卻聽那黑衣老人道:“小兄弟,今天是我們相聚以來的最後一天了。”

羅雁秋聽得霍然一驚,翻身坐起,說道:“什麼?老前輩不是……”

黑衣老人搖手止住他未完之言,說道:“迴光返照,死期已至。”

羅雁秋黯然說道:“老前輩可有什麼未了心願,要晚輩代爲完成嗎?”

黑衣老人咧嘴苦笑說道:“我唯一的心願,就是能將那串百妙佛珠交我義父,以報答他三年授藝之恩。”

羅雁秋一皺眉頭,面有難色,說道:“這個,只怕……”他想起在七絕山莊得到的那串百妙佛珠,一半被自己捏碎丟棄,另一半則在赤煞仙米靈和碧眼神鵰胡天衢之處,但無論如何,已無法找到一串完整的百妙佛珠了。

忽聽黑衣老人喟嘆一聲,說道:“可惜我這種心願永遠無法完成了!”

他突地舉手將黑色長衫的鈕釦緩緩解開,然後脫了下來,說道:“這件長衫也不知是何物所制,不惟久穿不壞,且能驅寒避暑,水火不侵,你既然還有二十天好活,就把它穿上吧。”

羅雁秋連忙說道:“此袍既是令師遺物,還是前輩穿着的好。”

黑衣老人道:“別嚕嗦啦!”他突然顯得不耐煩起來。

羅雁秋道:“多謝前輩了。”隨手穿在身上,果覺舒適許多。

黑衣老人雙眉緊皺沉思了一陣,似是考慮一件難解難決的重大之事,約有一盞熱茶時間之後,又緩緩自腰間解下一條束帶,說道:“這個也給你吧。”

羅雁秋伸手接過,詫然忖道:送我一條腰帶也要考慮半天,看來垂死之人,說話行事,當真有些顛三倒四了。

但黑衣老人見羅雁秋接過腰帶,並不道謝,似是有些不悅,說道:“不知我用一條命換來之物,你拿到了有何感想?”

羅雁秋詫然說道:“什麼?”

黑衣老人突地微微一笑道:“你沒有打開一看,不知裡面是什麼,自然難怪了。”

羅雁秋低頭一看,只見那腰帶狀呈圓形,非皮非革,足有四五尺長,卻看不出有什麼貴重之處。

黑衣老人伸手將腰帶接過,自一端向外一拉,只見眼前一亮,傾刻之間這三間大的房屋內,竟呈現了豔紅之色。

羅雁秋大驚之下,脫口說道:“百妙佛珠!”

黑衣老人微笑說道:“不錯。”

羅雁秋心中微一打轉,說道:“這百妙佛珠,難道也有真假之分嗎?”

黑衣老人詫然反問道:“你這話不知從何說起?”

羅雁秋遂將在七絕山莊所見之事及以後經過原原本本地說出。

黑衣老人似是從未料到有這等事情發生,愕了半晌,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羅雁秋微微一笑道:“這真假之事,對我已不重要,不知老前輩如何得到這串佛珠?”

黑衣老人道:“我在此被困十年之後,有一天突然來了箇中年白衣文士,他竟自稱是慕名而來。”

羅雁秋“啊”了一聲,截斷他的話道:“對了,我還未請教過老前輩的大名呢?”

黑衣老人一笑說道:“我的名字叫張詩書,恐怕只有我父親一人知道。”

羅雁秋道:“那就怪了,不知他如何知道老前輩的大名?”

黑衣老人道:“我當時也感奇怪,正想問他,他卻從腰間解下這串百妙佛珠來。”

“那中年文生說道:‘據江湖所言,只有令師知道這百妙佛珠的妙處,是以特來請教。’”

羅雁秋插口說道:“他怎知令師是誰?”

黑衣老人道:“我也這麼想,但是當年我到長白山晶冰峰時,那一男一女也不問我是誰,就好像早就認識我一樣。”

黑衣老人一頓,續道:“我告訴他我雖知道這百妙佛珠是極爲貴重之物,但卻不知其妙在所用,但那中年文生卻不相信,竟和我打了起來。”

羅雁秋冷哼一聲道:“嘴巴長在你身上,你不說,又怎能相強,看來那人實在夠笨?”

黑衣老人微微一笑道:“那人武功雖然很高,但卻比我還差上一籌,是以兩人打了三天三夜,他卻未佔到一點便宜,不過我也制服不了他。”

羅雁秋極爲惋惜地說道:“如果你不廢去一半武功就好了。”

黑衣老人道:“我那時才知道空空和尚只廢去我一半武功,是留給我自衛,如此看來,他的心術還不太壞。”

羅雁秋道:“後來怎樣了?”

黑衣老人道:“那中年文生無可奈何之下,便待轉身離去,但我一見我義父要找的百妙佛珠,竟在他手中,怎肯就放他離去,於是放手搶奪,就和他又打了起來。”

羅雁秋道:“你們兩人功力相若,繼續打下去,還不是分不出勝敗,也許是個兩敗俱傷之局。”

黑衣老人道:“但奇怪的是我越打內力越充沛,那中年文生則漸感不支,又打了三天,他終於倒地不起,那百妙佛珠也被我奪了過來。”

羅雁秋道:“那恐怕是你已脫胎換骨之故了。”

黑衣老人微微頷首,接着又道:“那中年文士告訴我這四周樹林是一座奇陣,說我永遠無法脫身而出,但我若把那串百妙佛珠還他,他便領我出去。我當時還以爲他是胡言亂語,故意騙我,我當然不肯答應,誰知那中年文生也是十分剛烈,他見我不答應,竟突地自擊天靈而死。”

“等後來在牀下發現這張陣勢圖案時,後悔已遲了!”

羅雁秋道:“這人也太迂腐了,那百妙佛珠雖是價值連城之物,但也沒有生命重要。”

黑衣老人又重重地嘆了口氣,道:“可是我也放棄了生命,而選擇那百妙佛珠。”

羅雁秋道:“看來這百妙佛珠,定是不祥之物了。”

黑衣老人走到屋前十餘丈處,緩緩躺了下來。羅雁秋突然想起,尚有一事不明,大聲叫道:“老前輩……”

卻無回聲。

他俯身一看,原來那黑衣老人已然氣絕了。

羅雁秋想到十餘天之後,也是難逃一死,是以此時並不十分哀痛,他把那嫣紅奼紫的山花,一朵朵摘下,堆在黑衣老人身上,半個時辰之後,已成了一座色彩鮮豔的花墳!

且說紫虛道人看到那一紅一白兩封信函後,似是十分焦急,竟將擒拿到手的神醫俠萬永滄放開,匆匆而去。

那流馬輕軺雖穿行於山間小道之上,但卻是迅速無比,兩三個時辰之後,已然行出了百餘里的路程。

他歸心似箭,正有“心急馬行遲”之感,是以對那駕御操縱之人,仍是不時催促。

紫虛道人這一異乎尋常的舉動,連外三堂三位堂主也大惑不解,不知大雪山十二連環峰上究竟發生了什麼重大緊急之事。

此時已是歸鴉噪晚的黃昏時分,一抹夕陽,逐漸隱入西山之後。

突然間,兩條人影疾如流星劃空,在十數丈外一閃而過。

紫虛道人雖坐在流馬輕軺之內,但他的目光何等敏銳,一瞥之下,只覺得那兩條身形似是頗爲熟悉。

他本是生性多疑之人,此時雖是歸心似箭,也不願放過一看究竟的機會。

他坐着的身形原勢不動,猛吸一口真氣,施出上乘攝虛凌空身法中一式“臥看巧雲”,如一片枯葉般,飄身躍出三丈。腳未落地,手中雪竹杖一點,身形借勢又起,在空中一個大轉身,兩臂猛張,兩腿倏伸,式化“飛龍回空”,再飄出兩丈二三,口中大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還不現身相見!”

紫虛道人內力深厚,他喝聲發出,音波撞在山石上,反射回來嗡嗡聲響。豈知那兩條人影對他的喝聲並不理會,仍然向前奔去。

紫虛道人一連幾個縱躍,已追到那兩人身後七八丈處,從背影上他已認出那兩人來,不禁一皺眉頭,說道:“米道兄,胡道兄,難道連貧道也不認識了嗎?”

原來那兩人正是赤煞仙米靈和碧眼神鵰胡天衢,紫虛道人看在玄陰叟蒼古虛的份上,是以不以一派掌門宗師身份自居,而以平輩論交。

赤煞仙米靈見紫虛道人叫出名字來,只得硬着頭皮,止住身形,轉身嘿嘿一笑道:“不知貴掌門人相召在下有何指示?”

碧眼神鵰胡天衢卻單掌立胸,向紫虛道人行了一禮。

紫虛道人微微一笑道:“不知兩位意欲何往,貧道的流馬輕軺倒可相送一程。”

說話間,雪山派的三位堂主,黑神君吳兆麟和鬆、月二童都奔行過來。

雙飛環鄭元甲想是折臂處疼痛未止,在後方遙遙趕至。

米靈嘿嘿一笑道:“多謝貴掌門好意,在下心領了。”轉身便待奔去。

紫虛道人何等之人,他早已聞報那百妙佛珠現被赤煞仙米靈和羅雁秋兩人得去,但礙着蒼古虛的面子,他只能坐收漁人之利,而不能直接搶奪,此時一見赤煞仙米靈形跡可疑,遂微笑說道:“米道巴這就要走嗎?”

米靈陰陰說道:“不錯,我等要急於趕去玄陰洞中,拜見師父,有要事稟報。”口中說話,腳下仍不停留,眨眼間,已奔出去十餘丈。

紫虛道人突地哈哈大笑道:“如此最好,貧道等也正趕赴九幽谷途中,我等正可結伴同行。”

說話間,身如行雲流水地追了上去。

赤煞仙米靈聽得臉色微變,冷冷說道:“那倒真是湊巧!”

紫虛道人微笑說道:“你我在此相遇,真可謂是緣分了。”

碧眼神鵰胡天衢似是完全以赤煞仙米靈的馬首是瞻,自始至終,未發一言。

米靈一皺眉頭,嘿嘿說道:“能和貴掌門結伴同行,在下甚感榮幸。”他見紫虛道人一步一趨地跟至,不得不停身住足。

紫虛道人一笑道:“道兄客氣了。”

米靈瞟了停在數十丈外的流馬輕軺一眼,道:“在下等急欲趕赴陰風洞,故須擇捷徑而行,只怕貴掌門坐在流馬輕軺之內,和我等走不在一起,故此在下告罪,先行一步了。”

紫虛道人一笑道:“貧道既和兩位道兄結伴同行,自是安步當車,即使有御輦龍駒,貧道也不願乘騎了。”

赤煞仙米靈冷笑一聲道:“閣下以一派掌門之尊,如此遷就,不覺有失身份嗎?”

紫虛道人哈哈大笑道:“這麼說,便是道兄見外了。”

赤煞仙米靈陰陰說道:“既如此,在下先行一步帶路了。”當先向前奔去。

碧眼神鵰胡天衢急展身形,隨後跟上。

紫虛道人一怔之後,突然想起談笑書生諸葛膽派鬆、月二童送來的紅、白兩函,不由略一猶豫。

就在他略一猶豫之間,米靈和碧眼神鵰胡天衢又奔出十餘丈外。

紫虛道人雖覺得那兩封函件,事關重大,但那百妙佛珠卻又極具誘惑,他眼看赤煞仙米靈行動有異,知道自己猜忖的不錯,是以也不願輕易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於是長嘯一聲,隨後追去。

赤煞仙米靈一見紫虛道人率人追來,腳下一緊,速度又增兩成。

突然間,只聽一聲大喝,自前面響起,隨即在一塊凸巖之後,躍出三條人影,攔住去路。

米靈一見現身三人,正是“華山三劍”,不由收勢停身,嘿嘿一笑道:“陰魂不散,讓大爺給你們超度超度!”

說話間,翻腕拔出青冥劍,直向華山派掌門皓首雲龍司空長卿胸前刺去。

皓首雲龍司空長卿知道他的青冥劍厲害,不敢硬接,閃身讓過。然後一招“挾山超海”,反手刺來。

兩人立時展開一場武林罕見的搏鬥。

米靈一面打,一面暗暗驚駭於皓首雲龍的奇奧劍勢,心中暗暗忖道:我若盡展全力,戰得筋疲力竭之後,紫虛老道坐收漁人之利,那可是大大不智之舉。

連攻三劍,逼退皓首雲龍,怪嘯一聲,即向西方奔去。

紫虛道人哈哈一笑道:“有貧道等在此掠陣,怎麼米道兄如此膽怯起來了?”

皓首雲龍高喧一聲“無量壽佛”,說道:“道兄這般話,不覺得是自欺欺人嗎?”

紫虛道人微微一笑道:“好說,好說,至少貧道尚未見利忘義,親自出手搶奪。”

皓首雲龍本是不善詞令之人,臉上一紅,訥訥說道:“這個……這……貧道是被迫出手,情非得已。”

紫虛道人道:“很好,道兄如此說來,眼下既再無人相迫道兄,道兄自是不會無理取鬧了?”

他眼看這說話之間,赤煞仙米靈和碧眼神鵰胡天衢已躍出數十丈遙,雪竹杖一點地,騰身躍起,向米靈等追去。

米靈躍出去數十丈之後,眼見紫虛道人等再度接踵追來,陡地頓住身形,轉首嘿嘿一笑道:“貴掌門可是真的願爲在下掠陣嗎?”

紫虛道人饒是老奸巨滑,見問也不由微怔,不知他此話何意。

但他究竟不愧爲當代武林中最爲陰險之人,微微一笑道:“米道兄難道不信任貧道嗎?”

米靈嘿嘿一笑道:“在下並無此意。”

紫虛道人一笑道:“那就好了,眼下情勢,我們似是不宜被他人離間。”

米靈道:“如此說來,貴掌門是要全力協助在下了?”

紫虛道人一怔道:“這個……”

他的未完之言,突被赤煞仙米靈截斷,說道:“兩位盛情,在下心領,至於相送之事,我看不必了。”

紫虛道人一怔說道:“這個……貧道原意也是要趕往九幽谷一行。”

米靈冷笑一聲道:“貴掌門請便,就此別過。”

紫虛道人微笑說道:“兩位道兄不是也要返回九幽谷中嗎?”

米靈道:“不錯,只是在下尚另有事待辦,故須與貴掌門分道揚鑣了。”卻展開身形向北奔去。

紫虛道人雖是機智百出之人,但因方纔的話,說得太滿,是以一時倒想不出和米靈等同行的藉口來。

豈知赤煞仙米靈和碧眼神鵰胡天衢剛向北方奔出十餘丈,便聽一聲陰陰冷笑,自一株虯鬆上響起,接着說道:“不知你們兩人還有什麼未完之事,可願與我一道嗎?”

米靈和胡天衢一聽這聲音,不由同時打了一個寒顫,臉上滿現驚惶之色,竟同時將身形頓住,垂首不言。

紫虛道人一聽那聲音,似是也覺極爲熟悉,急忙向那虯松下奔去。

華山三劍互望了一眼,也齊地隨後跑去。

此時,那虯鬆之上,像樹葉般輕飄飄地落下一條瘦小人影,紫虛道人看得心中一震,暗自忖道:怎地玄陰叟這老怪物也來了?他還未及說話,便聽蒼古虛哈哈一陣乾笑,道:“紫虛道兄,可是真的要找我嗎?”

紫虛道人雖是當今武林中最爲陰險狡詐之人,但比玄陰叟,則還是小巫見大巫,若是想隨便搪塞兩句,那無異弄巧成拙,他略一思忖,便微笑說道:“不錯,貧道正是想見道兄,請示有關那百妙佛珠之事。”

玄陰叟嘴巴一張,發出無聲無息的一笑,卻轉向赤煞仙米靈道:“你們起來。”原來他們一見玄陰叟現身,早已匍匐跪在地上。

赤煞仙米靈也是頗爲聰明之人,起立之後,連忙探手懷中,將那半串百妙佛珠取出,雙手遞與蒼古虛,說道:“另一半在師兄之處,不過他已……”

他本是想說另一半被羅雁秋捏碎毀去,企圖觸怒玄陰叟將羅雁秋逐出門牆,並恢復自己的首座弟子之位,但卻被玄陰叟的冷冷話聲截斷,說道:“他已把另一半交給爲師的了。”

也自探手懷中,取出另半串“百妙佛珠”。

米靈和胡天衢看得齊都一怔,不禁垂下頭去。

玄陰叟冷冷一笑,又轉向紫虛道人道:“這百妙佛珠雖是曠世難求,價值連城的奇寶,但卻是極爲不祥之物。”

仰首看了那數丈高的虯鬆一眼,突地大聲說道:“不要說這串百妙佛珠牽着東西雙仙的一段秘密,他們決不會坐視不問,就是九大門派和一些江湖同道,也不會袖手旁觀,你我武功再高,也不能把這串百妙佛珠帶走,是以老夫決定把它放在這虯鬆之上,諒也無人敢將它拿走!”

蒼古虛說完,身形一躍,便向那虯鬆之上縱去。

那虯鬆高約數丈,枝密葉濃,顯得鬱鬱蔥蔥,蒼古虛躍上之後,樹下三人窮極目力,也看不到他的身形,約有盞茶時光,才見玄陰叟站在頂端一個橫枝之上,並果然將那串百妙佛珠高掛其上。

那豔紅的佛珠在夕陽照射下,顯得格外刺目!

片刻之後,玄陰叟又循樹而下,他嘿嘿乾笑兩聲,說道:“我們走吧。”徑自大步向前走去。

紫虛道人本是心極沉穩之人,他知道玄陰叟此舉,旨在坐山觀虎鬥,以收漁人之利,當下自不願再問,也隨後跟去。

只有華山三劍,仍自枯立當場,一時之間,不知是否該躍上樹去將那百妙佛珠取下。

玄陰叟奔出裡許之後,便轉身向紫虛道人說道:“那百妙佛珠之事已告一段落,紫虛道兄另外還有事見告嗎?”

紫虛道人原本打算赤煞仙米靈可能因爲百妙佛珠在手而背叛師門,如此,他則可乘機強奪到手,此時玄陰叟既是親自染指此事,他決不肯就此罷休,再想爭奪,也是無能爲力,何況雪山派內已然發生一件令他極爲不解的大事,於是微微一笑,躬身說道:“貧道已無他事請示道兄,現在就此別過了。”

玄陰叟道:“你是立刻就要回返十二連環峰嗎?”

紫虛道人道:“不錯。”

玄陰叟一怔,道:“道兄不願在此坐收漁人之利嗎?”

紫虛道人猜不透蒼古虛此話的用意,訥訥說道:“這個……”

蒼古虛道:“老夫尚有要事待辦,不克在此久留,道兄何不隱匿暗處,以待取得那串佛珠,不過……”說至此,竟倏然住口。

他緩緩掃視了四周一眼,突地哈哈一陣乾笑道:“這周圍數裡之內,已然雲集了數十位武林高手,現在好戲就要上演了!”

紫虛道人道:“此時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情況,貧道也已看出,不過似是都知道就是取到那百妙佛珠,也無能帶走,是以都隱伏暗處,誰也不願率先出手……”

蒼古虛陰陰一笑道:“道兄說得不錯,不過誰也無法抗拒那百妙佛珠所發出的誘惑。”

他一頓,轉向米靈和胡天衢,冷冷說道:“你們的師兄師妹現在何處,想來你們都知道了,快引爲師的前去見他。”

赤煞仙米靈和碧眼神鵰胡天衢聽得心中一震,暗呼一聲,糟糕!但他們素知玄陰叟性情古怪,是以也不敢辯解,只得躬身說道:“是!弟子等和師兄師妹分別之處,在一座山坳之中……”

玄陰叟冷冷說道:“少廢話!”

米靈和胡天衢身形一顫,米靈低低說道:“請恕弟子先行帶路。”展開身形,向北奔去。

紫虛道人抱拳向玄陰叟道:“道兄珍重,恕貧道不送了。”

玄陰叟哈哈一聲乾笑道:“好說,好說,你看那邊好戲已然開始了。”

紫虛道人等轉首向那株虯鬆看去,果然已不見華山三劍的身影。暮色蒼茫中,只見四面八方出現了無數條人影,齊向那虯鬆奔去。

原來華山三劍站在那虯鬆之下,雖早聽到玄陰叟之言,知道以自己三人之力,決無法將那百妙佛珠帶走,是以一時之間,遲疑不決。

但迴天劍施瓊性情卻最是躁急,一俟玄陰叟等一行離開裡許之後,他即低低向皓首雲龍司空長卿說道:“眼下這一帶雖是隱匿了不少武林高手,虎視眈眈,都想坐收漁人之利,但他們都還離這虯鬆甚遠,不如先下手爲強,將那百妙佛珠取到手中,他們縱然截擊搶奪,我等也可利用他們之間的利害衝突,拖延時間,以待情勢的轉變,何況我們三人或可擺脫截擊,順利離去……”

他說得頭頭是道,皓首雲龍一派掌門宗師身份,雖是幹練持重,但也似是無話可說,他沉吟片刻,沉聲說道:“如此說來,我等倒可冒險一試了。”

迴天劍施瓊尚未待司空長卿說完,即騰身而起,向那虯鬆之上縱去。

那虯松樹幹高約三丈,以華山三劍的輕功造詣,自是可一躍而上,但他躍落樹間枝椏之後,卻不禁眉頭微皺。

只見那虯鬆不僅長得枝密葉濃,而且縱橫交錯,極難攀登,若想攀上樹頂,到達那百妙佛珠懸掛之處,最少亦須盞茶工夫。

三人略一遲疑,迴天劍施瓊已自拂葉分枝,當先猱身而上。

皓首雲龍和陰手純陽師鞏也只得隨後跟上。

華山三劍這一當先發難,環伺周圍的武林高手也不約而同,齊地現出身形,直向虯鬆奔去。

華山三劍在虯鬆之上,視線雖爲濃密枝葉遮住,但也意識到隱伏在四周的羣雄俱都向這邊趕來。

心下一急,立時全力施力,只聽哧啦連響,三人的外衣早有幾處被樹枝掛爛。

三人這一全力施爲,眼看再有丈餘,即可到達樹頂。

但環伺附近的羣雄,也都將要奔到虯鬆之下。

迴天劍施瓊拂葉分枝,當先攀登,擡頭之際,突見一點白光在頭頂一現。

不由大喜過望,以爲將到樹頂,看到自枝葉間隙灑漏下的天光,不禁回頭叫道:“快到了!”

聲音剛落,皓首雲龍擡頭看去,只見他身形一顫,連一點聲息都未發出,便萎頓的倒下。

但因這虯鬆密枝交錯,是以迴天劍施瓊的身體卻被幾根松枝墊住。

皓首雲龍脫口說道:“三弟,你怎麼啦?”急攀援到他身旁,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驚。

只見迴天劍施瓊的臉上一片紫黑,原來他早已氣絕身死!

此時,陰手純陽師鞏也已趕到,他只覺頭上的白光一閃,擡頭看去,不禁驚呼一聲:

“師兄速退……”話聲未完,他那瘦長的身軀連顫,便也登時死去。

饒是皓首雲龍司空長卿以一派掌門宗師之才,一時之間,也猜想不透兩位師弟是如何死去的。

他正驚駭錯愕之間,只聽虯鬆之下,喝叱連連,想是奔來的羣豪,已在樹下大打出手。

緊接着又是一陣衣袂飄風之聲,一般武功高強之人,已然躍上樹幹。

皓首雲龍陡地心中一動,暗忖:“我何不隱伏此處,暫時不動!等他們打上一陣再說?”

他雖是想更上一層樓,取那串百妙佛珠,但兩個師弟死得極是離奇,是以不敢輕舉妄動。

且說那環伺四周的武林高手,不下四五十人之多,但是弱肉強食,未及這虯鬆之下,便已死去過半。

剩下的二十多人之中,大多是各大門派的高手,連數十年不在江湖上走動的少林派,也遣來了善根、法根兩位與當代掌門慧根同輩的長老,親自參與此事。

而武當派的松溪真人張慧龍,卻早已偕同追風俠禿頭勝衛離開武當山,適逢此會。

其他崑崙、峨眉、點蒼、青城等派也各出派中精銳,企圖奪取這百妙佛珠。

唯有崆峒派因在大巴山愁雲崖一戰,老一輩高手盡喪,自知無能與其他各派相抗衡,是以未曾參與。

那首先躍上虯鬆的一高一矮兩人,身着灰色僧衣,紅面白眉,寶相莊嚴,那高大的是善根大師,矮小的則是藏經閣主持法根大師。

兩人略一打量這濃葉如墨,密枝似網的虯鬆一眼,同時眉頭微皺,高喧了聲“阿彌陀佛”,拂葉分枝,向上攀去。

緊接着善根、法根兩位大師之後,嗖嗖嗖躍上三人,俱是身材瘦小,一身勁裝,面蒙黑紗,只露出兩隻精芒閃射的眼睛。

這三人佔了衣着和體形的便宜,是以雖是躍上略遲,但幾個縱躍,已然追上了善根、法根兩位大師。

只聽那人乾笑兩聲,說道:“大和尚,你且等上一等,在下尚有話說。”

善根大師雖知此人定是謊言相騙,企圖拖延時間,但他乃有道高僧,手腳雖不停留,口中卻道:“施主有話請說,老衲等洗耳恭聽就是了。”

那人似是也知道光憑自己兩句話,兩位和尚不會停下,於是冷冷說道:“你不停下,可休怪老夫無禮了!”舉手一掌拍了過去。

善根大師只覺掌風壓體,急向旁邊一閃,轉過身來,低喝道:“施主好雄渾的掌力!”

善根大師一看那人,隨即沉聲說道:“請恕老衲眼拙,施主可是‘六昭三雄’之一嗎?”

那蒙面人冷冷一笑道:“大和尚的記性不壞,我們還是三十年前見過一面,到現在你竟仍能認識,老夫倒忘記你是哪一‘根’了?”

善根大師莊肅地說道:“老衲法名善根!”

那蒙面人一笑說道:“那個小和尚一定是法根了?”

善根大師長眉微軒,說道:“不錯,他正是老衲的三師弟法根。”

那法根大師似是生性頗爲急躁,冷冷接道:“現在似乎不是敘舊的時候,施主還是請便吧!”

那蒙面人曬然一笑,冷哼了一聲,道:“老和尚,你們兩人難道還怕老夫一人搶了先嗎?”

善根大師微微一怔道:“三十年前,六昭三雄向來是三位一體,不知今天怎地只來了施主一人?”

那蒙面人一笑道:“這個麼……”

陡聽法根大師一聲大喝:“什麼人!膽敢偷襲老衲?”揮掌反擊過去。

善根大師循聲看去,只見左下方數尺之處,站着兩個身着勁裝,面蒙黑巾的瘦小之人,遂道:“六昭三雄果然全都來了,老衲不察,幾乎上施主的大當了。”

那蒙面人對另外兩人偷襲法根大師之事,似是頗感震怒,突地大喝一聲:“二弟,三弟,你們還不向頂上攀去!”

善根大師“哦!”了一聲,說道:“施主一定是六昭三雄的老大‘鐵掌’楊震了?”

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大和尚猜得不錯。”一掌疾向善根大師撞去。

善根大師隨手接了一掌,喟然一嘆,說道:“山水易改,本性難移,楊施主的詭詐之性,今生是無法改變的了!”

六昭三雄中的老二“鋼指”沈寰,老三“銅腿”王霖剛要向上攀去,卻聽法根大師朗聲說道:“兩位施主若再暗施毒手,就休怪老衲心狠了。”

銅腿王霖縱聲大笑道:“老夫一向聽說作和尚的慈悲爲本,倒不知你是怎麼個狠法,今天倒要開開眼界了。”反身呼地一腿,踢了出去。

他究不愧爲“銅腿”之名,這一腿踢出,登時一陣咯吧大響,一枝碗口粗細的松枝已然被他踢斷。

法根大師道:“老衲已三十年未用過‘大力金剛指’,兩位施主小心了!”疾並食中二指,振臂點了出去。

只聽“哧哧!”之聲連響,他那指風施出,恍如放出的箭矢一般,直向銅腿王霖腿上襲去。

六昭三雄成名江湖數十年,雖無善行,亦無大惡,這一指,法根大師只用了六成功力,但已足使銅腿王霖大吃一驚,幸而他早已有備,仗着身形矮小靈活,一躍讓過。

鋼指沈寰卻乘勢繼續向樹頂上攀去。

在這種枝密葉濃的樹上動手,雙方功力俱都無法全力施展,是以鬥巧多於鬥力,善根、法根兩位大師功力雖極深厚,但六昭三雄卻在靈活上佔了便宜,是以邊打邊向上攀援,誰也沒佔到便宜。

這一株虯鬆的枝葉伸展開來,足有畝許大小,是以上面雖有二十幾位高手在互相拼搏,但卻毫不顯得擁擠。

武當派松溪真人張慧龍和追風俠禿頭勝衛,躍上樹後,便與“點蒼雙英”動起手來原來點蒼雙英中的老大“單劍追魂”史林和“雙劍奪魄”溫澤,因少林武當兩派一向領袖武林,甚感嫉妒,他們來遲了一步,沒有追上少林派中的僧人,是以便和武當派打了起來。

點蒼一派,在武林中的聲望雖不能與武當相抗衡,但若論武功造詣,卻不在松溪真人和追風俠之下,他們此來似是專要向少林、武當一較功力,爭奪百妙佛珠之事,竟然放在一邊了。

他們交手了十數招之後,單劍追魂史林,似是已感不耐,他振腕向張慧龍點出一指。雙劍奪魄溫澤卻呼地一拳向追風俠撞去。

他們四人所處的這一片樹枝,似是較爲稀疏,又經他們打了一陣,已然只剩下幾個較粗大的樹枝,是以拳來足往地打得極爲激烈。

松溪真人張慧龍畢竟是心思縝密之人,他知道這樣纏鬥下去,決非善策,於是大喝一聲,遠足全身功力,攻出三掌兩腿,一時之間,把個單劍追魂逼退數尺,右手大袖微拂,身形直往那枝葉濃密處躍去。

追風俠勝衛輕功素來擅長,他見松溪真人一走,便也擊出一拳,將雙劍奪魄溫澤的攻勢一緩,也隨後追去。

但點蒼雙英卻不肯就此罷休,同時大喝一聲,振袂躍起,隨後追去。

松溪真人見他兩人仍是不知進退,不由微感震怒,但他涵養功深,雖怒而不形於顏色,強自展顏一笑,說道:“兩位道兄快點攀援而上,不然恐怕要爲他人捷足先登了。”

單劍追魂冷哼一聲道:“如此最好,只要不被你武當派將那百妙佛珠奪去就行了。”左手拂葉分枝,右手振腕一指疾點過去。

張慧龍閃身一讓。但因這虯鬆上枝密葉濃,行動極感不便,他要害處雖然讓過,但右肋下的寬大道袍卻被單劍追魂一指戳穿一個圓洞!

張慧龍一再忍讓,此時已是忍無可忍,大喝一聲,說:“道兄如此苦苦相逼,休怪貧道手下無情了。”左手掌風微拂,將面前枝葉分開,右手隨後一掌拍去。

他這一掌,乃是在三元觀後風月洞中三月坐關苦練的絕學。

“虛無掌”拍出之時雖看似輕飄飄地不帶一絲破空之聲,但威力卻是驚人。

點蒼雙英果不愧爲點苦派中,掌門以下的兩大頂尖高手,他們雖是蠻不講理,但卻知道利害,一見張慧龍這“虛無掌”中的一招“雲霧繚繞”拍來,便呼地向右拍出一掌,震斷一些樹枝,身子疾向右方倒下,以一式“明月故鄉”的身法,堪堪躲過。

至於追風俠和雙劍奪魄一對,兩人竟然站在同一橫枝之上,相距三尺,實施肉身相搏。

兩人年紀俱是四十上下,似是火氣仍盛,這樣以巧制巧的打了一陣,雙方都已感不耐。

雙劍奪魄溫澤首先大喝一聲:“去!”腳下猛運真力,只聽咔嚓一聲大響,兩人立足的那根碗口粗細的松枝,已然齊根截斷。

迫風俠和雙劍奪魄的兩條身形,也隨着那根樹枝,陡地如高樓失足下墮一丈!兩人的手臉、衣服各有數處掛破。

雙劍奪魄似是極爲剽悍,身形停止下落之後,反腕拔出背後雙劍,只見寒芒流動,他竟以半坐半臥的姿勢,長劍斜向上指,疾刺尚自伏在一根松枝上的追風俠左肩。

追風俠向下一滾,躲過雙劍,乘勢將鐵索月牙軟鞭抖出,厲喝一聲:“好蠻的打法!”

一招“雙龍出水”回擊過去。

兩人的身形俱是半仰半坐,一招擊出,不惟勁道無法全施,而且因樹枝顫動,常常失去準頭。

這種在濃葉密枝之間,動手相搏,實在是武林中罕見罕聞之事,但在這虯鬆上之人,似是俱都打得激烈異常。

星轉鬥移,大約在三鼓時分,這虯鬆之下,又出現了六七條人影。

此時,樹上的動手打鬥聲,愈來愈稀,偶爾之間方可聽到一股拍出的掌風。

到了五鼓黎明之時,這虯鬆之上竟然是一片靜寂。

虯松下站立守候的,正是紫虛道人等一行七人。

饒是紫虛道人心機深沉,機智百出,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此時,東方天際,已露出淡淡曙光,虯松下枝葉滿地,虯鬆上除了最頂端的丈餘之處,仍是枝密葉濃外,其餘之處,則只剩下碗口粗以上的巨大樹枝。

但是,樹上的二三十位武林高手,卻不知已隱身何處?

紫虛道人看得大是可疑,暗道:他們莫非俱都混戰而死了不成,但怎的在臨死之時,竟無半絲聲音發出?

這是一種極爲詭異莫測的情況,一時之間,紫虛道人也不敢貿然上去。

又等了頓飯時間,一輪旭日,已自冉冉升起。

紫虛道人心中一動,暗忖:不知那百妙佛珠是否尚在樹頂?

他走出離那虯鬆數十丈外,仰首一看,那串百妙佛珠,正在旭日照射下,發出豔紅刺目的光芒!

那百妙佛珠實在是太具誘惑之力,紫虛道人一看之下,登時忘記了這虯鬆上的詭異迷離情況,拂髯哈哈一陣大笑,當先飄身向那虯鬆躍上。

隨來的外三堂堂主,黑神君吳兆麟,和松風、月影二童相繼躍身而上。

他們此時向虯鬆攀援,自是十分容易,片刻之間,七人已先後到達那枝濃之處。

衆人仰首看去,不禁齊地大吃一驚。

原來二十餘位當今武林高手,俱都死在密枝濃葉之上。

鬆、月二童好奇心重,一個躍縱,便停身在一具屍體之旁。

他們翻過那具屍體一看,竟同時發出一聲驚呼:“他們是中的毒傷……”

但呼聲未落,衆人只見眼前白影連閃,鬆、月二童的身形同時微一顫動,便即萎頓地死去。

就在那白影連閃之間,紫虛道人脫口叫道:“蛇!蛇!”手中雪竹杖直向那白影點去。

外三堂堂主和黑神君吳兆麟也各亮出兵刃,護住頭頂。

原來那點白影,是一條百尺雪練蛇,自在十二連環峰的囚室底下逃逸後,當時曾傷了談笑書生諸葛膽,幸經羅雁秋以千年靈芝液治癒。但眼下死去的羣雄,因自下而上,傷在面部,毒性發作較快,是以當場死去。

也不知玄陰叟蒼古虛在何處又把它找到,將之驅逐在這樹頂上,以致殺死了這些武林高手。

紫虛道人本來也有逐蛇役獸的藥物,但卻未帶在身邊,不由暗自着急。於是大喝一聲:

“速退!”便待循樹而下。

但那百尺雪練蛇見他們齊都亮出兵刃,似是引動了它的兇性,毒喙大張,發出“噓噓”

怪聲,竟將五人退路切斷。

須知這百尺雪練蛇,蛇身特長,但卻僅有拇指粗細,自頭至尾,其白如雪,行動靈敏異常。

本來在這樹上動手,武功已無法全力施展,又在那雪練蛇飄忽無定的襲擊下,除了紫虛道人外,俱感捉襟見肘,窮於應付。

片刻之後,雙飛環鄭元甲因折臂失靈,首爲毒吻咬傷,身形微一顫動,當場死去。

人蛇交戰,這是一場極爲兇險而別緻的搏鬥,又過了盞茶時間,玉面女魔鄧玉珍的嬌軀,也爲毒吻掃中,雖未當時氣絕,但在驚慌之下,失足自枝葉間隙中直向樹下墜去!

身中劇毒,全身功力盡失,自五六丈高的樹上跌下後,直摔得七孔流血,一代紅粉女魔,便即香消玉殞了。

轉眼之前,兩位武林高手即便先後死去,紫虛道人定力再高,也看得心中大震,一時之間,想不出脫身之策。

又是盞茶時間過後,陡聽黑神君吳兆麟慘呼半聲,一顆斗大頭顱,竟被神火真人邵文風的長劍削下!

原來邵文風一劍向那雪練蛇橫劈過去之時,蛇頭竟向那鋒利無比的劍身上迎去。

豈知那蛇身堅逾鋼鐵,和劍身一經接觸,便發出一陣反彈之力,將劍彈震回去,而蛇尾卻同時向吳兆麟一卷,他向右急閃之間,頭部正碰上邵文風被震回的長劍。

變生肘腋,邵文風雖知吳兆麟之死,非己之過,但也感到微微一愕,也就在他微愕之間,那雪練蛇的頭尾已向他夾擊而至。

紫虛道人不愧爲一代梟雄人物,機智果勝常人,在雪練蛇無暇他顧的千載良機,他竟施出“倦龍歸海”的身法,覷準枝葉間隙,向虯松下撲去。

數十位武林頂尖高手,一夜之間,除紫虛道人一人外,盡數死去。

這實是數百年來,武林中罕見罕聞之事,九大門派經此變故,元氣大傷,是以對今後武林形勢,發生了重大的影響,紫虛道人虎口餘生,心情極度沉痛,加快腳步向十二連環峰奔去。

他暗忖,只要回到逍遙山莊後,帶來逐蛇役獸之人,自不難將那百妙佛珠取到手中,不由精神一振。

想至此,不禁又回頭向那虯鬆頂上看了兩眼,只見那串創佛珠,在豔陽照射下,在蒼松翠柏襯托中,顯得格外美麗。

一時之間,派中損耗了六位高手之事,便盡行忘記。

但談笑書生諸葛膽遣人送來的紅、白二函之事,卻又在他胸中浮起。

他思忖之間,已來到幾乘流馬輕軺的停留之處,登上車後,疾往大雪山十二連環峰奔去。

且說羅雁秋用鮮花將黑衣老人埋葬之後,自己不禁感到悵然若失,但也覺得無比地憤恨不平,一個完全善良無辜的人,竟被一困百年。

羅雁秋黯然地返回木屋之中,攤開那張陣圖,又自苦心鑽研起來。

但他對五行八卦的變化之學,僅只略通門徑,未窺堂奧,是以雖是天縱奇才,聰慧絕世,對這極盡變化能事的陣圖,若無人指點,就是窮畢生精力,也無法參透。

轉眼之間,已是十天過去,他試一運氣,果然體內毒傷盡去。但同時卻感到飢腸轆轆,甚是難耐。

在飢火燃燒之下,自是無法繼續參研那陣圖的工作。

他焦灼之下,急步走至屋外。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刻,一抹斜陽,正自逐漸向西山落去,天際間泛起了絢爛美麗的彩霞。

驀然間,他想起黑衣老人送他的那串百妙佛珠,遂自腰間解了下來,喃喃說道:“這佛珠空具百妙,但卻不能將我救出陣外,看來人的學識、智慧和才能仍較其他身外之物來得貴重!”

但那佛珠的鮮豔色彩,卻看得他精神一振,暗忖:聽師父說,這百妙佛珠共有一百零八顆之多,爲何只稱“百妙”,豈非怪事?

他百無聊賴之間,遂一顆一顆地數了起來,但結果竟然只有一百零七之數。

這又令他大惑不解了。

突然之間,他想起自己身上原有一顆,乃是在九幽谷時一個乘鸞的白衣少女所贈,後來雖在七絕山莊一度還給那綠衣少女,但結果又自祁連八全手中收回。當下自貼身內衣中將那顆佛珠取出,只見它的色澤、大小竟是與這一百零七顆一般無二。

羅雁秋本是智慧絕倫之人,略一思忖,暗道:米靈在七絕山莊搶得的那串,莫非是假的不成,當初我捏碎之時,除了一些粉末外,別無他物,但不知這裡面又是什麼?

身隨意動,他先將自己的原有的那顆佛珠“波”的一聲捏碎。

低頭一看,那佛珠薄薄的外殼之內,竟裹着一個潔白的紙團,打開一看,不禁心中狂喜!

原來那上面寫的是,前面一至十顆,都是載的這百妙佛珠的“妙”處。

於是他連將前面其餘七顆佛珠捏破,果然不差,其中指明第八十至第一百顆佛珠居然盡是破各種陣勢之學。

他立即按圖索驟將那二十顆佛珠一一捏開,仔細看過之後,才知道這四面以樹木圍繞構成的是“反四象大陣”。

而這反四象陣的破解之法,卻最是簡單不過,就是隻要除去內緣的任何一株樹,全陣即完全失去效用!

羅雁秋看到此處,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當即向林中衝去。

但突然之間,他剛奔出屋外的身形又停了下來,原來他想到這佛珠的十至三十顆中,盡是記載了失傳已久的武林絕學,暗忖:我只要能找到吃的東西便可在此修習,若把這些武功全部練就,便將成爲當代武林中第一高人了。

然而,他這個念頭,也是一閃即失,因爲他想到那黑衣老人曾經說過,這百里之內,鳥獸已然絕跡。

事實上,他來此四十餘天中,除了看到過一隻翠羽紅喙的美麗鳥兒外,確未看到任何鳥獸。

若非自己因誤飲泉水中毒,而每日又必飲潭水解毒,早已餓死多時了。

此時,羅雁秋竟似突地福至心靈,他再將那百妙佛珠的索引仔細看了一遍,竟高興得大笑起來!

原來那佛珠的五十至七十顆中,卻是祛毒療傷之學,其中也提到像此處屋下的一種泉水,在此項,竟附帶說明有一種“四季丹華”的山花,該花常年開放,永不凋謝,不惟是祛毒療傷的聖品,抑且可用作充飢!

他立即想起了室外那四季不敗之花。

這實是天下之間,罕見罕聞之事,但他想到這是百妙佛珠上的記載,自是不會有什麼差錯。

於是疾忙奔出屋外,採擷了幾朵山花,塞進口中,他只覺得那山花入口香甜,不嚼即化,只吃了數朵,便已飢渴全消,周身上下,一片舒泰祥和。

此時,雖已是掌燈時分,但苦無火種,無法點燃,只得將那些解開的紙團,放在木榻之上。

他自己惟恐壓壞了那些紙團,卻躺在地上呼呼睡去。

這一夜之間,他睡得香甜無比,一覺醒來之時,他只覺得一股寒風侵體,舉目室外看去,那山花野草之上綴着一顆顆的晶瑩水珠,裡許外的樹林也像是水洗了一般,顯得格外清新,原來昨夜一番風雨,他卻因多日的憂慮疲倦侵襲,一旦安心睡去,便睡得極熟,是以絲毫未覺。

此時,他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看着外面的景色,覺得無比的愉悅、得意。

突然,他想了放在牀上的那些“百妙秘籍”,回頭看去,不禁大吃一驚!

原來那些紙團竟被風吹散了一地,他連忙俯身拾起,總數才只剩下三十多個,其餘的想是被風吹向窗外而去。

羅雁秋連忙走到屋後,但哪還有片紙隻字,他不禁大感懊喪!

須知,這百妙佛珠中所蘊含的奇學,真是包羅萬象,就是東西雙仙,也是會不及半,如若羅雁秋全部練成,那真堪稱天下無敵了。

他正悵惆之間。驀地

一聲“咿呀”鳴囀,那木屋之上突地飛來一隻鳥兒。

羅雁秋仔細看去,正是他剛到此地之時所見翠羽紅喙的小鳥!

那黑衣老人明明告訴過他,這鳥兒只在每年春天來上一次,不知它爲何再度來此?

他正感奇疑之間,突聽一聲如鶴唳鳳噦的長鳴,響自樹林以外,擡頭看去,只見萬里晴空中,正有一隻巨大綵鸞,冉冉下降。

鸞背上,中間站着一個身着白綾的長髮少女,兩邊則分立着兩個青衣小鬟。

當那綵鸞落下之後,羅雁秋已然看清那白衣女子曾和自己有數面之緣,同時還和他在一處石洞中……

他想到自己對一個弱女子那般粗暴的行爲,同時聯想到黑衣老人對一個女子的純情和犧牲,不禁大起愧疚之心,竟自緩緩垂下頭去。

那白衣少女下得鸞背,看了羅雁秋一眼,竟也是站在那裡,癡癡地注視着羅雁秋,一言不發。

兩個青衣小婢,雖是滿現怒容地看着羅雁秋,但見白衣少女不發一言,她倆似是也不便發作。

約有盞茶時間之後,那白衣少女發出一聲幽長的喟嘆,輕輕說道:“又是你……”

直走到羅雁秋身前二尺之處,方纔停住身形,微微一笑,說道:“你可是不認識我了嗎?

唉!這也怪不得你,我一會兒穿白,一會兒着綠,可真把你攪糊塗啦!”

羅雁秋本是知書達禮之人,雖因喪失記憶後,對一些世俗禮法大半模糊忘記,又因受玄陰叟等幾個怪癖之人的影響,曾一度變得自大與粗暴,但在這一個多月來,那黑衣老人已幫他對往日所學的聖賢之言,恢復記憶,是以一想到那石洞中如同禽獸般的行爲,便自內心深處,惶然地產生出無比的歉疚之感。

此時,他見那白衣少女對已往之事,竟似全然不放心上,不由大感不安,竟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那白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你怎麼啦,難道還怕我再打你一巴掌是嗎?唉!你不知道我打了你那一巴掌後,難過和後悔了多少天?”

羅雁秋又自後退一步,緩緩擡起頭,說道:“這位姑娘,難道你不恨我嗎?”

眼神中流露出愧疚之情。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我叫瓊兒,你不知道嗎?”

她仰首略一沉思,又自嫣然一笑:“是啦,我沒有直接告訴過你我叫什麼,但我爹爹和幾位叔叔叫我時,你沒有聽到嗎?由此看來,你一定是個粗心大意的人了。”

羅雁秋被她說得臉面上一紅,卻是不便反駁。

白衣少女此時才似是想起還沒有回答羅雁秋的問話,“哦!”

了一聲,沒頭沒腦地說道:“我當然恨你啦,恨你不該那樣對我,其實……唉!也不能光怨你,我也有錯,我不該……”她一頓之後,又自嫣然一笑道:“過去的事,別提它啦,我不恨你,你也別再恨我,好嗎?”

羅雁秋聽得大是感動,微微一笑道:“都是我不好……”

白衣少女突地嬌笑一聲,截斷他的話道:“別再客氣啦,我不是說,過去的事不準再提了嗎?你怎麼不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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