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珂揮鞭狂攻,白龍筋鞭可攻破內家護身真氣,無堅不摧,但見滿天都是鞭影,飛騰轉折暴響似連珠,嘯風之聲尖厲刺耳,把地府冥君逼得手忙腳亂,用劈空掌力全力護身暴退,一時大意輕敵,先機盡失,連拔追魂令封架的機會也無法獲得。
陰陽老怪發令擒捉銀劍白龍,率衆婦搶出,看去向,必須經過君珂遞鞭之處。
近了,她首先疾衝而上。
君珂不知陰陽老怪來意如何,怎肯讓她近身,猛地反手一鞭抽出,大吼道:“還你最後一招吧。”
陰陽老怪大怒,團扇攻出一招“日月分光”,左右一撇,“叭叭”兩聲,擊中了鞭梢,他的團扇斷了兩根玉骨,扇面裂開,君珂也感到由鞭上傳來的摧枯大真力的反震力道,十分兇猛,人向左急飄八尺。
地府冥君喘過一口氣,臉色厲惡已極,撤下了追魂令,怒吼着撲上。
陰陽老怪心痛已極,上次在極樂谷,四明怪客震損了她的團扇,她把老傢伙恨得牙癢癢地,起因就是因爲君珂,這次君珂又擊損她的團扇,她怎不恨?新夥歸恨齊涌,殺機乍現。
她一拉胸襟衣襟,輕拍一掌,口中發出一聲怪嘯,兩顆金星後帶着兩條有翅蛇身。長僅尺餘粗約食指大小,從她的懷中飛出,向前急射。
“師父,請手下留情……”後面的華山紫鳳情急尖叫。
可是晚了,兩條金頭螣蛇已經飛入激鬥中的兩個人影中,在罡風中頓了頓,仍一閃而入。
君珂還了陰陽老怪一招,地府冥君已瘋狂地撲到,一鞭一令展開惡鬥,纏成一團。
罡風阻不住金頭螣蛇,蛇以肉眼難辨的奇速鑽入鬥場。
誰也沒料到有奇毒的小玩意飛到,更沒料到潑水不入的鞭網竟然擋不住小小的一條飛蛇。
“哎……”地府冥君突發狂叫,金頭螣蛇從他的腿內側飛過,在他的大腿根咬了一口,一閃不見,飛走了,他渾身一陣**,連退五六步一手一鬆,連魂令落地,顫抖着叫:
“誰……誰暗算……暗算我?”
聲落,他仆倒在地,喘息着在地下翻滾。
君珂感到肋上一麻,渾身力道突失,白龍筋鞭剛抽到,力一失便向回捲,將他自己纏住了滾倒在地。由於他多次服師魚解毒散,師魚誕本身就是劇毒之物,久而久之,體內自然產生一種抗毒物質,只是不能迅速抗拒奇毒的入侵而已,所以並不如地府冥君那麼糟,還能支持得了這一着。
兩條金頭螣蛇傷了人,向左急飛。在未聽到召回的信號以前,仍要找人噬咬,所飛的方向,是從左飛掠橫越的雷火判官。
雷火判官了不起,他已從眼角看到君珂和地府冥君無故倒地,猛地扭頭一看,看到兩點金星帶着淡灰色的奇異尾巴,正從兩人身畔飛出,折向他奇快地射到。
他見多識廣,便知道這兩顆金星搗鬼,猛地撤下粗大的判官筆,向兩顆金星一指。
“蓬”一聲悶響,烈炎飛騰,火流成傘彩噴出,將兩條金頭螣蛇燒得翩然墜地。同一瞬間,他收了判官筆,但見紅影如星跳丸挪,閃入林中不見。
也在同一瞬間,一條紅影捷逾電光石火,射向地下的君珂,那是飛雲散人。
遠處,武夷羽士的呵呵大笑聲越去越遠,青城練氣士怒極的狂吼,也越追越遠。
陰陽老侯一怔之下,還未弄清火中的金頭螣蛇是死是活,紅影已到,伸手抓起了君珂。
君珂倒地處,距他身前不足八尺,他本能地一聲嬌叱,四扇猛揮而出。
“滾!你這不男不女的四不像。”飛雲散人大吼,一袖拂出,袖出無聲,但暗動如狂浪怒濤一般洶涌。
“啪”一聲暴響,團扇寸裂飛散,陰陽老怪飛飄八尺外。粉面鐵青,再連退兩步方行站穩。
紅影去如流星,飛雲散人已遠出十丈外去了。
“追!追這老雜毛到海角天涯。”她火爆地叫,跟蹤便追。
草地上,火光熊熊,向四面蔓延。望夫山官道所經的一面,大火已向山上燒去,那是君珂裝在車上的火藥,爆炸時引燃了山崖上的草木,這一場大火,摧毀了望夫山的草木,燒了三天三夜,最後被一場春雨所撲滅。
從此,天涯遊子林君珂的名號,在武林叫得極響,江湖中人人傳誦,青城八月中秋之約,也轟傳江湖。
也從此,黑龍幫勢力每況越下,三年之後,天玄觀主死於橫禍,天玄教和黑龍幫也就壽終就寢,桑落洲火拼之後,幫中精英盡失,怎能不散?
銀劍白龍的行蹤,也暫時不明,他的黨羽也紛紛四散,無形中瓦解了。
陰陽老怪率衆女去追飛雲散人,華山紫鳳卻呆在那兒,擡頭向天,喃喃地說:“天啊!
金頭螣蛇乃是天下奇毒,被咬者必死,絕無解藥,他……他他……”
另一個人也沒走,是額上有十字疤痕的枯藤怪姥,他伸出左手,悽然輕扶華山紫鳳的肩膊,顫聲說:“孩子,你在受煎熬,你對他恨深愛也深,可憐,孩子。”
“師父……”華山紫鳳哭倒在枯藤怪姥的懷中。
“他死了,你該珍重自己了,孩子。”
“師父,你老人家不知道嗎?”
“我知道的,丟開那些讓你痛苦的情孽根源吧!”
華山紫鳳放聲大號,聲如中箭哀猿,哀哀地叫:“師父,徒兒恨他,坦從未希望他死,我發誓,嘴裡雖說過,心中從未有此念頭。啊!徒兒好難受……”
“孩子,看開些吧,人已死了,難受只有令自己受折磨,何必自苦?”
華山紫鳳拍胸痛哭,如喪家子,尖叫道:“天啊!我從未希望他死,從未……啊!”她終於昏倒在枯藤怪姥的懷中。
老人家抱起她,悽然地說:“唉!這孩子本性不壞,人癡了,不知何時你才能拔除心中的痛苦根源?這一生,你可能毀了。”說完,淚下數行,抱着人悽然舉步,投入暮色茫茫之中。
在通山縣縣東三十里,有一座充滿神話的高山,叫做沉水山,巖谷深邃,人跡罕及,但江湖人對那兒並不陌生,山中有一處名勝,叫做仙人壇,上有石鍾在鼓,羅列左右,叩之有聲,聲音鏗鏘悠揚。
距望夫山狠鬥之後整整十天,仙人壇一座石壁上,有人發現被人用金剛指一類神奇指力,留下了兩行字:
“我將活着赴青城之約,期以本年八月中秋、弘治元年四月丁酉,天涯遊子林君珂留。”
銀劍白龍與他的黨羽是向東走的,揹着受了傷的寒風掌,急急如漏網之魚,像是喪家之犬,走了兩三裡遠,後面的銀衣仙子心中一動,突然向小春低聲交代了一些話,自己轉身向來處狂奔。
她回到了鬥場,鬥場的草已經燒盡、正燃燒到森林邊沿。在餘燼中,地府冥君的屍體已縮小成嬰兒大小,渾身焦黑,本已被金頭螣蛇毒變爲青色的身體,被火一繞,更不成人形了。
她不知君珂後來的遭遇,只知他曾和陰陽老怪及地冥府君交手,勝負如何,她卻不知道,看了地府冥君留下的追魂令,猜出這具怪屍體可能是地府冥君,心中一寬。
她繞過火頭,從外側直奔正西,展開輕功急趕,出林走上了西上的官道。
正走間,左側林中人影一閃,紅影入目,奔出一個光頭老和尚。
“咦!是冷姑娘麼?”和尚出聲招呼,一閃即至。
她趕忙行禮,恭敬地說:“李伯父萬安。”
“令尊呢?”
“家父受傷不重,已由家兄護送東行。”
和尚是千手如來,他抹掉額上的汗珠,臉上的神情,由於黃昏已臨,光度模糊,看不出所現的表情,說:“姑娘爲何一人轉回?”
銀衣仙子心中忐忑,低下螓首掩住臉上的尷尬說:“綺兒害這附近巡視,看是否有叔伯們尚未脫險。”
千手如來發出一陣惡意的獰笑,說:“人早走光了,用不着找啦!哦!你認識林君珂?”
“這……”銀衣仙子結結巴巴地難以置答。
“你與他的交情定然本薄,不然令尊將死在那小子之手,據老夫看來,你們之間,定然有比交情更進一層的男女情愛在焉,是麼?”
“伯父,沒……沒有此事。”
“呵呵呵,有也罷,沒有也罷,反正此事已成過去,說也無益,你可想知道那小子的下落否?”
銀衣仙子心中已虛,說:“侄女不……不想……”
“跟我走,沒錯兒,他已被飛雲散人救走……”
銀衣袖子大吃一驚,急問道:“伯父說是救走,他受傷了麼?”
千手如來目光炯炯,死盯住她白裡透紅而神色慌亂的粉臉,笑道:“呵呵!好侄女,你很關心他,彼此彼此,他不死,後患無窮,如不早誅,三年五載之後。他將功臻化境,我千手如來將永無寧日,沅州李員外的府第,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關心他的死活,心情比你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大概和地府冥君同被陰陽老怪的毒物所傷,地府冥君的死狀令人心驚膽跳,他是否也遇到同樣的結果,仍然是謎,因他倒地時,飛雲散人恰好趕到,挾了他向西逃,不知去向,在他生死未明前,老夫難以安枕,必須打聽事實,方能放心轉回沅州納福,走吧!你我同樣關心他的死活,何不同行?快跟我來。”
銀衣仙子越聽越心寒,花容變色,君珂的生死,對她太重要了,尤其是他正欲殺死她的父親時,衝她的份上饒她父親一命,她對他的強烈愛念中,更參入刻骨銘心的感恩情債,聽到他的噩耗,她的心幾乎碎了。
她想跟千手如來前往探個究竟,但卻又心中害怕,千手如來這惡賊,一生中兇橫惡毒,無所不爲,在荊襄造反的日子裡,殺人放火**擄掠無惡不作,天生的蛇蠍心腸,與他同行,她一個單身少女,在這種宇內的淫惡賊之旁,她不敢想像後果如何。
“伯父,侄女……”她委決不下地說。
“走!不必再作思慮了。”千手如來不悅地搶着接口,語聲中飽含威脅的成份。
她心向下沉,知道已無反抗的餘地了,連她的父親也甘願俯首接受驅策,她怎能反抗?
如果對方用強,她不堪一擊,反抗也是枉然。三思之下,她無可奈何地說:“侄女願隨伯父一行。”
千手如來淡淡一笑說:“這就走,沿官道往下赴。”說完扭頭領先便走。
他的輕功火候委實驚人,似乎腿不沾地,幽靈似的向前飄,起落間最少也有五六丈之遠,飄了百十丈銀衣仙子已落後了十餘丈之遙,她拼全力狂趕,鬢腳見汗,心中暗暗叫苦,暗罵老賊豈有此理。
驀地,千手如來站住了,扭轉頭來叫:“怎麼啦!你竟然這麼差勁?飛雲散人名列三仙,輕功超塵拔俗,像你這樣蹩腳,往前趕,一千年也趕不上,來,我帶你走。”
不管她肯是不肯,一把攥住她的小蠻腹,像狂風般向前急掠,帶着一個人,他掠得更快。
她無法掙扎,但聽耳畔風聲呼呼,氣流撲面生寒。漸漸地,她感到千手如來的體溫逐漸地上升,他的大手也越摟越緊了,將她的身體抱貼在他的右胸脅上,而且他的巨靈之掌,正漸漸向上移。
終於,他的手已到了她的右胸下了,他眼中的寒芒,在暮色沉沉中閃閃灼亮。
她知道危極已至,這老賊心懷叵測啦!她想掙扎,卻是徒勞,只本能地扭動上身,想將他的手掙鬆些。
她不扭倒好,這扭扭壞了,千手如來的大手,反而攬得更爲結實,驀地,他的大食兩指突向上遊升,糟了!正好扶住了她高聳如山的右**,一捏一滑,掌也向上託,結結實實地握住了她的右乳。
一陣電流無情地向她襲擊,這敏感地帶最古怪,只容許她認爲可以愛撫的人觸動,其他的人觸到,只有痛苦的感覺,而無銷魂蕩魄的感受。
“哎……伯父,你……”
“呵呵!怎麼啦?”千手如來獰笑着問,大食兩指更可惡地肆意爬行揉動。
“伯父,你是長輩,請尊重些。”她嘶聲叫。
“哈哈!我會尊重你的。”他放肆地說。
銀衣仙子又羞又急,拼命伸左手推他的胸頸,右手扣住他捏住**的右手脈門,真力倏然發出。
沒有用,他的脈門如鋼似鐵,他的左手也突然到了她的左乳下,食指一按。她的左期間穴立被閉住,渾身一軟,成了軟體動物,耳聽千手如來在她耳畔輕聲說:“小乖乖,這幾天跟着青城老雜毛,那傢伙不喜女色,可把我憋死,你撩起了我的慾火,管教你快活,用不着假正經,你的哥哥銀劍白龍是色中餓鬼,你準也是條母狼,你的**已明白地告訴我,你已不是處子,乖乖地討我歡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銀衣仙子急得珠淚如泉,可是打動不了千手如來的心,楚楚可憐的神態,更引發了他的無窮慾火。
官道向右一折,穿過一處山坡下的密林,千手如來雙手將她抱起,“嘖”一聲親了她一下,飛射入林,向左奔入林中短草叢生的樹林空隙裡。
夜幕深垂,天空中星光朦朧,夜風蕭蕭,梟鳥已開始巡遊,冷落淒厲的啼聲,與各處野獸的吼聲相應和,顯得荒林中更爲可怖。
陰陽老怪率衆女狂追飛雲散人,追了三五里,老道已不知跑到何處去了,林木陰森,加以夜幕已深,她的功力比飛雲散人差勁,怎追得上?人追丟了,她只好恨恨地止步,等候後面的人,許久方將浙西三妖和衆女等到,可是,卻少了枯藤怪姥和華山紫鳳。
她這次真是倒黴透頂,偷雞不着蝕把米,不但擒不住銀劍白龍,卻貼上了兩條心愛的金頭螣蛇,懊喪和憤怒,幾乎令她發瘋。
等不到枯藤怪姥,她也不管怪姥和華山紫鳳的死活,心情不好嘛,便向衆女說:“走,到通山預定會合之處等候,她兩人雖走失了,會到通山會合的。”
百毒真君見華山紫風沒有跟來,放下金羽大鵬說:“諸位姑娘請先走一步,老朽且在這兒等候老太婆師徒倆,通山見。”
陰陽老怪柳眉一皺,掃了半死不活的金羽大鵬一眼,指着他沒好氣地說:“林君珂已被金頭螣蛇所咬,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他,也許目下屍體已經縮小成嬰兒了,無法將這畜生一同零刀碎割,大事已了,何必還帶着這畜生,宰了算啦!”
百毒真君搖頭苦笑道:“還是交由吳姑娘處置好些,這畜生雖不肖,欺師滅祖,但我這做師父的總不能親自下手治他。”
“好吧!你瞧着辦,老身先走一步,通山見。”
陰陽老怪帶着衆女走了,百毒真君走到官道上等,等到了枯藤怪姥,兩人各攜一人,奔向通山。
正走間,前面官道向右一折,穿林而入,華山紫山恰在這時甦醒。
“啊!天呀!”她甦醒後便發出絕望的哀叫。
枯藤怪姥停下了,將她放下說:“丫頭,即使你自苦自虐,也無法迴天,林君珂也不能復生,看開些吧,今後恩仇了了。”
“師父!”華山紫鳳仍悲痛地叫道:“如果徒兒不報仇心切,不情急投身極樂谷,他怎會喪身金頭螣蛇之口?這都是徒兒害了他,我雖不殺伯仁……”
“閉口!”枯藤怪姥躁急地叫,隨又聲音一軟道:“你這癡心的孩子,真是無可救藥,林君珂蹂踏了你,始亂終棄,你卻對他難以割捨,爲何在他未死之前,又那麼恨他?莫名其妙已極了。”
一旁的金羽大鵬冷冷地接口道:“這丫頭在單戀死鬼林君珂,自作多情,哈哈,這叫做……”
“閉口!你這畜生。”百毒真君怒叫道:“萼華雖未正式拜我爲師,但也算有師徒之實,你欺師滅祖,慾令智昏,乘機對她加以淫辱,目下死到臨頭,還敢對她橫加羞辱?”
金羽大鵬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即使華山紫鳳不殺他,做了一輩子廢人的滋味,令他想起便毛骨悚然,豁出去啦!不在乎地說:“徒兒看穿了生死兩字,任何不懼,只是在臨死之前,必須將這丫頭的迷夢叫醒,她口口聲聲說林君珂對她始亂終棄,真是癡人說夢話,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呀!”
“畜生!你怎知不是那麼回事?”
“徒兒與銀劍白龍相知極深,愛好相同,平日無話不談,怎然不知?在石埭石弓村山區,林君珂身受毒針所傷,爲在不久前曾和四明怪叟一同出現的酒肉和尚所救,交與一個綠衣丫頭帶走了,根本不曾與吳姑娘在一起。姑娘被酒肉和尚擊中後腦,被銀劍白龍帶離鬥場,在在大欲得償的千鈞一髮間,雷火判官突然現身,撞破了好事,幾乎要了銀劍白龍的命,之後,銀劍白龍姘上了琵琶三娘,知道吳姑娘有銀犀軟甲護身,下手不易,方與乃妹銀衣仙子共同設計,造昏林死鬼帶至徽州府山畔小樓,再誘吳姑娘前往,一舉擒獲。兄妹倆同償大願,據銀劍白龍親口所說,吳姑娘那時確是處子之身,怎能賴在林死鬼的身上?太笑話了。哈哈!林君珂的死,冤之又冤,我也替他叫屈哩!他曾在懺情谷捨命救我脫厄,我反而在湖口林中乘他命危時加害於他,色令智昏,恩將仇報,以致落得如此下場,確是報應不爽,鬼神不饒、我明知必死,可以說良心發現,不忍林君珂死後還遭吳姑娘怨恨,所以有替他分辨的責任。”
華山紫鳳只聽得汗流浹背,前情往事走馬燈似的在腦中—一涌現,從石弓村午夜劍尖敬酒始直至極樂谷右囚室情景止,似乎—一出現眼前,她想起了小樓受辱時的痛苦,下體狼藉的光景特別明顯。
這些日子來,她和極樂谷的妖女相處,在她們的口中,知道了她在少女時不可能知道的一切常識,兩相印證之下,她的心向下沉,向下沉。
“天啊!”她哀叫一聲,再次昏倒。
百毒真君一把抓起金羽大鵬說:“老太婆,不可令丫頭虛損過度,咱們入林歇會兒,讓她安靜些兒,服些安神藥物再說。”
枯藤怪姥抱起華山紫鳳說:“好,咱們到林中歇會兒,目下這一帶人羣散處,爲免麻煩只有離官道遠些兒。”
他們閃入左側密林,向內疾走,發現了一處生有矮草的林中空地,便向右一折,在空地的右側林旁站住了,放下了華山紫鳳,喂她一些安神丹丸,用推拿八法替她疏通鬱氣,不片刻她便甦醒。
驀地,遠處響起了衣袂飄風之聲,有人正向空地掠來。
“有人來了,不必驚擾來人。”百毒真君用傳音入密之術吩咐,四個人在樹根下坐下隱住身形。
來人正是千手如來,他到了草地上,將銀衣仙子放下,得意地說:“哈哈!這地方真妙,我老人家已急不及待了,你這小妖精真要命,身材之美,確是惹火。”
他七手八腳替她寬衣解帶,拉開了胸圍子,銀衣仙子令人心蕩神搖的美好胸膛,在發出令男人瘋狂的電流。她穴道被制,口中仍可說話,絕望地叫:“伯父,你……”
她無法將話說完,千手如來已出手制住了她的啞穴,桀桀獰笑道:“制你的啞穴,免得你胡叫,叫我做伯父,未免太掃興了,哈哈!”
他的手抓住了她的褲腰,向下一拉,她將變成白羊了,急得要吐血。
真不巧,在這緊要間頭,空地左方林木深處,突然傳出人聲,有兩個人正用幽靈似的身法,向這兒掠來,一面在說話,語聲人耳,人亦近了,好快!
語聲廝熟,第一個發話的人是飛雲散人,說:“武夷道兄,前面就是官道,我們該在這兒分手了。”
“道兄今後何在?”是武夷羽士的聲音。
“葬了林小友的屍身,我又將浪跡江湖,找尋我那師妹的蹤跡。唉!天命難違,林小友我早已看出他劫難重重,情孽牽纏難免厄運,所以傳他三招保命劍法和胎息,意圖人力可以迴天,豈知仍是任然,我的道行仍然有限,唉!歇會兒罷,你我該在這兒告別了。”
兩老道停身在空地的南面。面向草坪,右面五丈餘,是千手如來伏下之處,這假和尚被“武夷道兄”四字所驚,來不及將銀衣仙子的褲子扯掉,趴伏在旁,屏息等待兩老道走開。
這老魔固然自視極高,自以爲了不起,但在三仙的兩仙面前,他天膽這不敢撒野,人趴伏在地,慾火卻迫得他難以忍受,銀衣仙子凝滑的赤裸胴體擺在眼前,誘人犯罪的粉腿雪股和酥胸盡現眼下。卻不能橫戈躍馬進擊,真令他急得要上吊,無法自持。
但兩老道卻不走,令他恨得牙癢癢地,卻又不敢妄動,只好用一隻手在銀衣仙子的胴體之上爬行,聊解飢渴。
銀衣仙子不能動彈,啞穴又被制住了,無法出聲呼救,急得上天無路,老賊的手在她身上肆意地輕薄,花叢老手的手,自有秘術,在這種怪手的逗引之下,任何女人都逃不掉乖乖投降的厄運。
她受不了,動情了,呼吸開始粗重了,體內起了變化了。女人禍水,半點不假,她被撩撥得動了情慾,卻要了千手如來的老命。
她的呼吸開始粗重,千手如來的呼吸同樣也粗重,在道力通玄的兩位老道身旁五丈遠近,太危險了。
空坪旁的百毒真君和枯藤怪姥,當發現來人是千手如來時,知道這假和尚了得,暗器更爲霸道,所以不願打草驚蛇,更怕招惹麻煩。
千手如來的自言自語,和銀衣仙子的叫聲,兩老怪聽得字字人耳,便知是怎麼回事了,百毒真君爲人惡毒,但一生不沾女子。枯藤怪姥更是個孤僻古怪的老處女,對這種事深痛惡絕,兩人愈聽愈不是昧,不由心中冒火,相互一打手勢,準備聯手撞破老賊的好事,冒險鬥一鬥這宇內聞名的惡賊。
百毒真君老謀深算,在突起發難之前。做了個稍待的手式,探手百毒囊取出他的法寶,一具紫筒管,一個玉瓶。他將玉瓶中的藥散倒一些在手掌心,示意老太婆師徒沾一些塗在鼻端。
老太婆師徒照着做了,他自己用不着塗,卻替金羽大鵬塗上,收了玉瓶,正待舉起紫筒管,飛雲散人兩老道的語聲已經傳到,他吃驚地止住了。
他四人坐在樹根下,從草梢可以看到八九丈外兩老道的模糊身影。
飛雲散人無限感慨地說完,最後長嘆一聲,似有無限惋惜,也有五分宿命論者無可奈何的感慨。
武夷羽士不以爲然說:“你我藉隱玄門而遁世,豈是奢望成仙飛昇的愚夫俗子?只不過藉此而蹈光養晦,借一身方外人的道袍放浪形骸而已,又何曾真相信荒謬不經的無憑仙佛?
這一次卻是你的不是,與命運何關?”
“怎麼是我的不是?”飛雲散人問。
“你明知故問了,道兄,事若不成,人謀不臧實佔其半。請教,假使道兄能在林小友身陷重圍之際,出面與青城煉氣士搗蛋,請問結果又該如何?青城煉氣士被名利衝昏了頭,修爲不夠專心,雖比你我多修二十年。但並不比你我高明,我接下他三袖,不過如此而且,甚至還差我半分,有我握住他,你大可輕而易舉地將林小友帶離鬥場,可爲不爲,你怎能怪命運?”
“唉!”飛雲散人搖頭嘆息,武夷羽士接着說:“道兄的心理,我亦料中一二,你是想看看林小友是否能光大你的保命三招,你看清了麼?”
“唉!我後悔已嫌遲,就因爲大出我意料,他的劍法是吸取保命三招的精華而另創的,步法竟然出奇地完整且更能創意。那次授他保命三招,因爲時無多,所之精微艱奧處皆略而未授,想不到他竟然悟出了,變化更爲精奧,我一時得意忘形,以致疏忽了陰陽老妖,更未調到老妖會用金頭螣蛇實下毒手。”
“道兄,你爲何不將老妖廢了?”
“我根本就不知林小友已被咬噬,也沒看到金頭螣蛇,只道小友受傷而已。擺脫了老妖。在救他時方發覺他中毒,由渾身變青且奇腥撲鼻,身軀收縮與**的症狀看來,方知他爲天下至毒的金頭螣蛇所咬,已經後悔也來不及了……”
武夷羽上突然插嘴道:“不對,你又料錯了。”
“怎麼不對?”
“金頭螣蛇,毒者必死,渾身腥臭變青,而且逐漸縮小,瞧林小友的屍身並不曾縮小哩。”
一旁的華出紫鳳已聽出端倪,激動得想起身撲出,卻被枯藤怪姥一把抓住了。
飛雲散人一驚,放下挾在脅下的君珂,伸手在身上摸索,神色極爲迷惑。
君珂的身軀已經冰冷,呼吸已經停止。渾身確已變青,略帶魚腥的奇臭觸鼻,但身軀並未縮小,而且也未變僵硬,軟綿綿地,如不是沒有呼吸,令人難以置信這是死去已久的屍體。
“怪事!明明是中了金頭螣蛇毒而死,死狀和臭味半點不假,爲何屍身並未縮小?”飛雲散人訝然叫,擡頭向武夷羽士看去,心中一怔。
武夷羽士正向草坪中凝望,目中神光乍現。他聽到草場中有人的呼吸聲,正運神耳傾聽,信口答道:“如不縮小,定有古怪。唔!有古怪。”
“什麼古怪?”飛雲散人問。
“你聽聽。有呼吸聲。”武夷羽士答。
飛雲散人苦笑道:“身軀早冷,死去多時,怎能會有呼吸?”一面說,一面伸手向君珂的心坎上壓去。
突然,他心中狂喜,在壓下稍深時,確是感到心脈跳了兩下。
武夷羽士卻未留意飛雲散人的神情,向草場中一指,說:“我不是指屍身有呼吸聲。而是指這草場之中。唔!不止一個,好傢伙,有一個鬼精靈,知道被貧道發現了,所以屏住了呼吸。”
草場中,千手如來驚出一身冷汗立即強抑慾火,屏住了呼吸。
銀衣仙子的聽覺仍在,她知道五行有救,反而更急促地喘息,希望被兩個世外高人所發現.
飛雲散人不管草場中是否有人,再向君珂的心脈進一步下壓。不錯,君珂的心確又微弱地跳了兩次。
武夷羽士向前跨出了兩步,呵呵大笑道:“兩位施主,出來吧,用不着多請哩。”
千手如來大驚,趕忙一把挾住銀衣仙子,準備撤走,還捨不得將獵物丟棄。
“好吧!貧道就請你一次並無不可,你們聽得太多了,貧道倒得看看你們是誰。”武夷羽士一面說,一面舉步向前走去。
千手如來知道躲不住了,挾起人猛地暴起,飛掠而走。將近林緣,他大驚失色,武夷羽士已鬼魅似的站在前面,不知從何而來,正厲聲向他發話:“是你這惡賊在造孽,放下那女人。”
千手如來一聲不吭,手足齊動,打出了各種歹毒兇猛的暗器,掏出了看家本領,同時折向飛逃。
“惡賊你好狠。”武夷羽士叱喝,大袖一揮,各種暗器齊發異嘯,向天上飛走了。
在林緣樹下,百毒真君在武夷羽士發話時,心中一慌,只道自己和老太婆的行蹤已露,他爲惡江湖,心中有鬼,自衛的本能驅使他打開了紫筒管,無色無臭的毒煙緩緩向四面瀰漫。
真巧,千手如來折向逃命,正向他這兒閃電似射來,突然“嗯”了一聲,衝倒在地,滑出兩丈方行靜止,手中的銀衣仙子,也滑跌出兩丈外。
百毒真君不知倒的是千手如來,因爲千手如來來得太快太突然,想站起看看,這一看,看得毛髮直豎,紫筒管突然落地。
在千手如來和銀衣仙子身旁,站着兩位老道,飛雲散人挾着君珂,武夷羽士正用鼻子猛嗅,神目炯炯,正向他們四個人注視。
“唔!誰在使用‘空靈散魄’的毒煙?”
兩老道都不怕空靈散魄煙,百毒真君心膽俱裂。
飛雲散人卻接口道:“定然是六大怪物之首的百毒真君趙福安,可惡!道兄,林小友未死,竟然還有心跳,他在用胎息呼吸哩,咱們快找個地方救他,也許可以起死回生。爲了免誤大事,廢了這老怪物算了,快!”
百毒真君撇下了藍汪汪的毒劍,神色緊張地說:“趙某如被廢了,比死還不如,一死百了,趙某寧擇一死,決不苟延殘喘於人世,要憑手中劍死中求活,來吧。”
武夷羽士問道:“你比千手如來如何?能比他強麼?”
百毒真君昂然地答:“論真才實學,晚輩差他三分。”
“唔!你倒坦白。”
“不如人並不丟人,自欺欺人瞞不了行家,何必騙人。”
“你不想活?”
“趙某一生兇殘惡毒,並不怕死。”
“如果你自毀毒劍與百毒囊,答應貧道今生不再爲非作歹,找一處山明水秀之所,以度殘年,貧道不追究你的罪惡。”
百毒真君沉吟半晌,咬牙說:“晚輩辦得到,願當天發誓以明志。”
“用不着,誓言管束不了不信鬼神的人,好自爲之。”
華山紫鳳突然奔出,大叫道:“老神仙,請讓晚輩看看林公子。”
飛雲散人拔步就走,一面說:“用不着看,他的性命仍在未定之天,可能復活,但死的成份最大,天下間能解金頭螣蛇毒的藥,太難找了。”
兩老道人形一閃,形影俱杳,似乎是用隱身法突然隱去,更像幽靈幻滅,男女四人倒抽了一口涼氣,只感到毛骨悚然。
百毒真君愣在當地,喃喃地說:“如要和這種人交手,活的機會太少太少了。他們不是人是已修至半仙之體了。”
他猛地將毒劍插入地中,運十成真力一振一扳,“錚”一聲劍身中斷,再用足一踏,連劍把全踏入土中尺餘,取下了百毒囊,也踏入土中,用土掩了,拍拍手搖搖頭說:“別了,我心愛的殺人寶物。”
他轉向枯藤怪姥師徒,黯然地說:“賢師徒珍重,趙某要走了,今後江湖之中,百毒真君已黃士長埋,站在這兒向賢師徒告別的,是一個極平凡的趙姓老人。孽徒田克榮,趙某不再過問了,別了,今後將難以相見,只能在心中爲賢師徒祝福。”說完,踏着沉重的步伐,轉身隱入密林之中。
華山紫鳳突向金羽大鵬揮手,木然地說:“姓田的,你也走吧。”
田克榮深沉地凝注她好半晌,突向兩人長揖到地,頭也不回步人林中走了。
枯藤怪姥木立在那兒,對剛纔所發生的事,似若不聞不見,這時突用像是來自天邊的聲音說道:“孩子,爲師也要走了,銀劍白龍加給你的奇恥大辱,要由你自己親報了,江湖兇險,血腥滿地,自命不凡的人,都是兇手,害人誤己,確是爲禍之源。爲師今後亦將退出江湖蹈光養晦,不再過問武林是非。”
“師父……”華山紫鳳在老太婆腳下跪倒,哀傷地悽喚。
枯藤怪怪扶起她,往下說:“百毒真君不是怕死,他也和爲師抱有相同的看法,苦練嚐盡艱辛,距大成之期仍遙之又遙,看了三仙的造詣,委實令人灰心,而且稍一不慎,立遭殺身之禍。爭強鬥勝,何苦來哉?即使能修至宇內無雙之境界,用別人的白骨壘就自已武林第一的名位,又待如何?再不急流勇退,未免太傻了。孩子,報仇之後,回到我的身畔吧,我等着你。”
華山紫鳳搖頭苦笑,悽然地說:“師父,徒兒報仇之後,也許不可能回到師父膝下了,能否報仇雪恥,未敢逆料,天可憐見,讓徒兒大願得酬,也將循入空門,青燈貝葉以了餘生。大下間已無徒兒留戀之事了,師父二十年教養哺育的深恩,惟有來生犬馬相報。”
說完,跪下大拜四拜,顫聲說:“師父保重,徒兒將爲你老人家祝福。”
枯藤怪姥長嘆一聲,閃身如飛而去。
華山紫鳳目送師父的背影消失,拾起百毒真君遺落的紫侗管納入懷中,舉步向千手如來走去了。
千手如來躺在地上像條死狗,寂然不動。她冷哼一聲,拔出背上寒芒奪目的長劍說:
“老豬狗,你不是個東西。”
“咔喳”一聲,她手起劍落,卸了千手如來一條右臂,再一劍砍掉他一條左腿。“嗤嗤”兩聲,劍尖在他的氣海穴和丹田穴留下了不深不淺,恰到好處,僅毀穴道而不致命的兩個劍孔。
她收了劍,探囊取出一隻玉瓶,灑些粉末在他的鼻中,吹口氣令藥散進入肺部,便在旁靜待變化。
千手如來的呼吸開始粗重了,眼皮也開始眨動,知覺逐漸恢復,痛苦也在甦醒,他的肌肉開始抽搐扭曲,血在有節拍地向外流,一陣陣地,再流下去,他的血定然會枯竭了。
華山紫鳳不在乎,目光轉向渾身赤裸的銀衣仙子,但在鬥場中時,銀衣仙子奔出搶救寒風掌便猜出銀衣仙子定然是寒風掌的女兒。可是那時相隔甚遠,看不清面目。她還未想到這赤裸裸的女人,就是她的死對頭情敵,銀衣仙子冷綺。加以目下天已盡黑,星光雖明亮,人躺在草中,確是看不真切。
朦朧星光下,銀衣仙子的潔白胴體展露在草中,仰面朝天,躺了個四仰八叉,玲瓏完美的曲線,委實令男人昏頭,令女人嫉妒。
“哦!這女人的身材,確實夠完美無暇。”她想。
女人赤裸裸地呈現眼下,在她看來確是礙眼。她走近挑了些解藥,也吹入**的鼻中。
千手如來醒來了,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銀衣仙子也接着醒來了,一蹦而起,發現對面站了一個朦朧人影,“啊”了一聲怔住了,寒風一吹,她感到涼颶颶地,低頭一看,大驚失色,驚叫一聲,恐怖地往地下一蹲,羞得站不起來了。
華山紫鳳聽聲音有點耳熟,心說:“唔!這小可憐的叫聲好廝熟。”可是她口中卻說:
“起來,到後面草叢中找你的衣褲穿上。”
銀衣仙子聽出是女子的口音,心中一壯,憶起了剛纔的情景,扭頭便跑,找到了自己被剝下的衣褲,手忙腳亂地穿着起來。最後摸到了自己的長劍,火速背上,穿扎停當,奔回華山紫鳳身前,盈盈下拜說:“謝謝姐姐援手之德,沒齒不亡。”
華山紫鳳一身紫衣,黑暗中只能看出模糊的形影,看不清面貌,銀衣仙子沒看清面容,糊糊塗塗叩謝援手大恩,如果是白天,她不趕快逃命纔怪。
華山紫鳳又是一怔,說:“咦!你的聲音我太熟悉了,似乎曾聽過多次。站起來,你姓甚名誰?”
她當然熟,金羽大鵬說出了銀劍白龍在徽州府小樓,兄妹兩定計誘她和君珂上當,同遂心願令她抱恨終身。她在痛心疾首中回憶,憶起與君珂半裸相擁膩聲吹燭的女人,那半**人的聲音在她耳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具體音浪,那女人的面貌,在她眼中留下了永恆的影像。
眼前這嬌滴滴的聲音,太像小樓中那女人的聲音了,她一時沒聯想到會是小樓中的女人,所以感到耳熟。
“哎……唷!我……我怎麼了?”是千手如來聲嘶力竭的叫聲。
兩女同時轉頭看去,也同時哼了一聲,千手如來正掙扎着坐起,但缺了一手一足,功力全失,稍一移動,便痛入心脾,怎能坐穩?掙扎的光景,令人望之側然心動。
兩個女人心如鐵石,毫不動心。銀衣仙子緩緩站起,她那美豔的臉孔,距華山紫鳳眼前不足兩尺。
銀衣仙子本來俯伏在華山紫鳳身前叩拜,叩謝援手大恩,站起時並未往後退,被千手如來的慘叫聲分了心嘛,忘記退後啦!她的面容在華山紫鳳眼前不足兩尺,在高手眼中,看得已經夠清晰了。
兩人的目光同在對方臉上掃過,雖在黑夜中,仍看得十分真切,兩人都吃了一驚。同時心中一震,本能地各退一步,緊張的氣氛突然光臨。
“你……你是華山紫鳳?”銀衣仙子驚惶地叫。
華山紫鳳只感到渾身一震,一股怨氣突然直衝頂門,猛地拔出長劍,劍把上的大紅寶石反映着星光,閃閃耀目,尖叫道:“你是徽州府山畔小樓的賤女人?”
銀衣仙子也火速撤劍,不敢回答。
“你是銀衣仙子,銀劍白龍小畜生的妹妹?”華山紫鳳厲叫,挺劍一步步迫近。
銀衣仙子一步步往後退,驚惶地反問:“你想怎樣?”
“怎樣?哼!騷狐狸,你兄妹倆做得好事。”
“人不爲已,天誅地滅!吳姐姐,別怪我。”
“我不怪你,我要你死,我要你的命,快將徽州府小樓的毒謀從實招來,我教你死得利落一些。”
銀衣仙子已退至草坪中心,不再退了,說:“沒有可說的了,一句話,我要的是林公子,如此而已。”
華山紫鳳咬呀切齒尖叫:“你得到他了,卻害苦了我。你這不要臉的殘母狗,你必須用你的血,洗清我所受的奇恥大辱。”
銀衣仙子心中一陣絞痛,顫聲說:“我得到他了,可是你又從我手中將他奪走,你這毫無人性的女人,太殘忍了。”
“放屁!誰奪走他了?”
“我說的是真話,半點不假,你與浙西三妖在江湖出沒,殺了我哥哥不少朋友,瞞不了人,可是,你不否認你也在心中愛着林公子吧?爲何卻叫陰陽老怪用金頭毒螣蛇將他咬死?
你……你這沒有人性的……”
提起了君珂,華山紫佩心碎了,也恨得直挫銀牙,不等對方說完,飛撲面上叫:“你也得死,用你的血洗清你那罪惡的手。”
銀衣仙子不甘示弱,也挺劍迎上。
“錚!錚錚錚!錚!”兩頭雌老虎母大蟲,毫不相讓地硬攻硬搶拼老命,暴進暴退中,各攻四招,硬接了五劍,草坪中人影飄搖,劍芒漫天徹地,八方盤旋,一劍連一劍,一步趕一步,愈纏愈緊,愈逼愈急,兩把劍一如飛鳳,一如神龍,所經處草葉飛舞激射,冷電狂射盤舞,勢均力敵,好一場力量相等的兇狠激鬥展開了。
兩人都存心拼命,橫定了心,雙方都全力搶攻,攻招化招千變萬化,兇狠、狂野、潑辣,捨死忘生搶空門,飛騰撲擊兇猛無比,圈子越旋越大,雙方皆無退意。
幹手如來發覺自己完了,斷了一手一足本要不了他的命,氣海和丹田的兩劍,方是他的致命之傷,氣海穴被毀,先天真氣無法再驅運導行。丹田乃性命之源,真力之室,氣機之樞,元精之窟;此處一毀,萬事全休,百脈皆滯,大事去矣!
他成了廢人,真正的不折不扣的廢人,一生苦煉的神功,化爲烏有。
血快流盡了,他已沒有任何力量制住經脈止血,愈想掙扎,血流得更快。
“天啊!我千手如來英雄一世,殺人如麻,名聞天下,想不到卻莫名其妙地被人宰割,不死於激鬥之中,不死於轟轟烈烈之處,冤哉!”他痛苦地叫。
他咬緊牙關,用盡全身之力,終於坐起來了,厲叫道:“誰這樣對待我千手如來李寧的?”
沒有人回答,不遠處劍芒飛舞,龍吟聲震耳欲聾,激鬥正烈,兩女人正全神拼命,誰也不敢分神注意這一面的動靜。
“誰暗算我千手如來的?”他嘶聲狂叫。
夜風蕭蕭,只有幾聲梟啼回答他的叫聲。
“誰這樣卑鄙?我千手如來死不瞑目。”他仍在叫。
林中黑影冉冉而至,他身前出現了一個高大的人影,黑袍飄飄,鬼魅似的突然在他的眼前出現。
他目眥欲裂,眼中兇光已斂,只有怨毒的神色仍是那麼厲惡,厲聲問:“好朋友,是你麼?”
“不!”黑影吐出極爲簡短的音符。
“不是你下的手?”
“是的。”
古怪的回答,如果不加思索,常會得到相反的意義,問與答的語氣都有問題,含義模糊。似是而非。千手如來當然瞭解,繼續問:“你知道是誰?”
“不知道。”黑影肯定地答。
“閣下是誰?”
黑影伸出一隻手,大袖一抖,出現了只沒有左掌的手臂,說:“看這沒有掌的左手,你猜猜看。”
千手如來已坐不住,快支持不住了,說:“在下去死不遠,沒功夫猜,你說吧,是我千手如來的對頭麼?”
“不!過去咱們曾是朋友。”
“是朋友,快救我。”
“在下說是過去,目下卻不是了,不,九年前就不是了。”
“你到底是誰?”千手如來大叫,“砰”一聲躺下了。
“我,莊清河。”
“天啊!你是濁世神龍?”
黑影搖搖頭說:“不!濁世神龍已經死了,我目下叫閒雲居士,一朵閒雲一般,不問世情居家修行的佛門弟子。”
“不管怎樣,咱們過去曾是朋友,快替我制穴止血,我的血快流完了。”千手如來虛弱地叫着。
“抱歉,九年前寒風掌打了我一枚冷焰鏢,我斷掌絕義,你我已不是朋友了。”
“你怎能見死不救?”
“救你活命,再讓你去殺害善良的無辜?你該記得一路哭不如一家哭的古訓,佛門弟子也同意這句古名賢的話。”
千手如來長嘆一聲,氣息漸弱,虛脫地說:“我好恨,英雄一世,橫行天下,卻不知殺我者是誰。”
“可能是那兩個女人中之一下的手。”
“那兩個女人是誰?”
“一個寒風掌的好女兒銀衣仙子,另一個被稱華山紫鳳。”
千手如來“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絕望地叫:“是……是她!”
“誰?”
“銀衣仙子,定然是她。我英雄一世,卻死在婦人女子之手,我……我實在好……
好……恨呀!”
千手如來說完,氣息漸弱,但一直未呻吟過,渾身開始**。
“你該走了,這一生你確也造孽太多了。”
千手如來瞪大着已散光的大眼睛,拚全力叫:“給我一劍,讓我死……得……英雄些。”
“不!”
“替我……收……屍。”千手如來發出最後的請求,舌伸出口外。猛地咬下,鮮血緩緩流出,呼吸一陣緊,雙目瞪得大大地,突然籲出一口長氣,死了。
一代悍寇,就此永別人間,默默無聞地死去,死得夠窩囊,也夠淒涼。
莊清河搖搖頭,嘆口氣說:“這樣的下場,在你這種人說來,太幸運了。我答應你最後的請求,替你收屍,可得等會兒。”
他舉步向激鬥中的兩個女人走去,大袖飄飄,身上沒帶任何兵刃,泰然向劍影飛騰處走去,一面喃喃地說:“我的孩子身陷青城,如何是好?我來晚了一些,不然定能碰上青城煉氣士。冷姑娘支持不久了,念在過去她曾叫我叔叔的份上,我拋開上一輩的仇恨,助她脫身一次。”
他到了鬥圈之外,銀衣仙子內力漸虛,守多攻少,相反地,華山紫鳳卻奮勇狂攻,劍勢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銳不可當,十分兇猛,主宰了全局。
“錚!錚錚!”她連揮三劍,將銀衣仙子的長劍崩出左外側,搶得了空門。
“着!”她厲叱,劍吐五道寒芒,攻出一招“寒梅吐豔”,從中宮迫入,射向銀衣仙子胸腹要害。
銀衣仙子心膽俱裂,劍已無法撤回,驚怖萬狀地雙足一點,向後飛退。
已經來不及了,她退得快,對方比她還要快,如影附形逼到,劍氣迫體,五道劍芒似乎一同到達,像是五劍齊到,眼睜睜等待着冷冰冰的劍尖刺入胸腹了事,她已沒有任何倖免的機會了。
劍將貼胸衣,她心中狂叫:“完了,我將在九泉下追隨他同赴陰曹地府。”
驀地刮來了一陣狂風,她感到肩上一緊,一股無窮潛力傳入體中,身軀突然以神奇的速度疾退,再向左飛出,像是被那陣狂風所送,飄出三丈外,只覺頭昏目眩,“砰”一聲跌倒在林旁,身軀在草上急滑,“噗”一聲撞中一具屍體方行停住。耳中,聽到兩聲沉喝:“綺丫頭,你趕快逃。”
她擡頭一看,只看到一個黑影,用一雙大袖揮出雷鳴也似的罡風,將華山紫鳳迫得劍勢遲滯,逐步後退。
她趕忙爬起,低頭一看,看到了千手如來的屍體,心中大恨,“刷刷”兩劍,一劍斷頭,一劍開膛。
“還不快走?”沉喝聲又到。
她只好走,能叫出她的名字的,而且稱丫頭,定然是長輩,不走不行,便向林中一閃,去如脫兔。
華山紫鳳只看到黑影突然出現,無儔罡風兇猛地向她進迫,劍勢遲滯,劍身像被一張無形的鋼網罩住,運轉吃力而且困難,立被迫退了三丈餘。
“什麼人?”她狼狽地叫,伸手去囊中取紫銅管,來人功力高得驚人,她要用空靈散魄煙來震敵了。
“不必管我是誰,別了。”黑影回答,突然向林中飛射,三兩閃蹤跡不見。
華山紫鳳怔在那兒,半晌動彈不得,她連對方的面貌也未看清,不知是誰插手,從她的劍下救走了銀衣仙子,卻又無意傷她,這人到底是誰?她弄不清。
久久,她方嘆口氣收了紫銅管,自語道“賤潑貨,你走不了,你兄妹倆將要用血來贖你們的罪。”
她經過千手如來的屍體旁,看了凌亂的屍體,無動於衷地收劍入鞘,入林向西奔上了官道,向通山趕去。
金羽大鵬慪僂着身影,正向東而行,手中點着一根木棍,臉色映着遠處大火燒山的亮光,蒼白得像個殭屍面孔,掙扎着前行,一面喃喃自問:“我怎能活下去?活着又有何意義?”最後是一聲淒涼的嘆息,充滿了英雄末路的絕望情愫。
他茫然地沿官道東行,也不看看四周的景況,大火從兩側向西燒,在他身後一合,再向東卷,火海正烈,向東延伸,兩側,大火漸漸合圍。
他卻無動於衷,仍一步步向前走去,身在火海的中心,大火正以奇快的速度合圍。
莊清河藏身密林中,目送華山紫鳳去遠,方重新走向草坪,一面喃喃自語:“我要到江湖中找尋師父,讓師父做主,看樣子,我又將沾染血腥。”
他的師父是四明怪客,四明怪客早些時還和酒肉和尚在右側另一座山林內。
之後,草中多了一座荒墳,墳前豎了一塊削平的木牌,上面用利器刻着:“千手如來李寧之墓,死於婦人女子之手。”
墳後,插了千手如來的三尺六寸長劍。劍旁陳列着各種已毀壞了的暗器。
天涯遊子未死,十天之後,將要在八月十五日赴青城踐約的消息在通山縣傳出,傳出的人是浙西三妖一羣怪女人,接着,有些好奇的人,紛紛前往沉水山仙人壇,瞻仰留下的字跡。
之後,大概是三個月之後,天涯遊子的行蹤,赫然被江湖朋友發現了,他不但未死,而且踏入了江湖,但跟蹤他的人不易釘牢他。他飄忽無定,宛如神龍見首不見尾。
據曾經和他朝過像的人說,他口口聲聲要找千手如來,清算在望夫山害死彭指揮大人全家的深仇大恨云云。
千手如來的墳墓,卻被大火所毀,除了在場的三個人,誰也不知千手如來的死活,他的生死成了謎,成了武林秘辛。
莊清河在江湖不露身份。也懶得說。
華山紫鳳是下手的人,她怕激起天下惡寇的公憤,不敢說。
銀衣仙子有苦衷,將人面獸心的千手如來恨之切骨,她心中痛快,也不敢說,一抔黃土,埋掉了一代惡寇,死得夠淒涼。
天涯遊子林君河到底死了麼?沒死,如果死了,本書也該結束了,後事方長,怎能死。
他被金頭螣蛇所咬,奇毒由血液循環傳遍全身,他身上師魚誕所產生的抗毒性物質,配合着師魚的精華開始與金頭螣蛇毒來作殊死戰。金頭螣蛇毒來勢洶洶,但無法擊敗抗毒性的陣線,這也就是他身軀變青,卻又沒縮小的原因。
師魚抗毒性以毒攻毒,唯一的缺憾是效力不夠迅速,而且又不太明顯,所以他知覺全失。但軀體卻並未僵死.已練成的生死門神功,默默地負起了延續生命的神奇責任,生死門神功先天上是以胎息作爲基礎,所以在外表上無法發現他在呼吸,甚至飛雲散人這位老神仙,在尚未按壓他的心房以前,還認爲他已死了哩!
兩老道帶着他,奔向遠處的一座山腳下,飛雲散人叫:“道兄,救人要緊,遲了來不及,別走了。”。
武夷羽士停下了,坐在一株大樹下說:“道兄,我不信你能解救被金頭螣蛇所咬的人,除非是到我的武夷山洞府,用千載蛇藤根試試,或可有效。”
飛雲散人將君珂放下說:“哼!千里迢迢趕往武夷山,小傢伙骨肉早化了。”
“有什麼不得了?一天就可趕列。”
“一天有十二個時辰,金頭螣蛇毒卻挨不過片刻。”
武夷散人一面幫着替君珂解掉纏在身上的白龍筋鞭,一面說:“呵呵!已過了快一個時辰,事實上他確是未死……唔!確是金頭螣蛇毒,怪,怎麼……”
飛雲散人搶着說:“怎麼沒死,是麼?別廢話,你有解毒之藥麼?”
“呵呵!你也在廢話,如果有這種解毒藥,還要你問?”
“死馬當作活馬醫,可以試試。”
“你老昏了,道兄,天下奇毒五花八門,有些相生,有些相剋,解毒藥也是同樣情形,豈能亂服的。”
“我看,可先找出他體內可以抗毒的原因再說,他定然曾服食過藥物,所以……晤!身軀正在緩慢地轉暖,有希望,道兄,你找找他的百寶囊試試,我先用推拿八法替他活活血,可能大有希望。”
“有道理。”武夷羽士答,撿過君珂的百寶囊,開始逐件檢查,找出了兩個中型玉瓶,打開瓶塞一個盛了師魚解毒散,一包包地,清香撲鼻,另一瓶盛了解毒金丹,也是師魚涎配以珍貴的奇藥所製成的,更香。
武夷羽士不認識,瓶上沒有貼上藥名嘛,他將兩種藥放在鼻中猛嗅,訝然說:“唔!藥物中有解毒至寶千年玄蔘,但卻又有一種罕見的奇毒參煉在內。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毒物,雖叫不出名目,但確知是有毒之物。”
飛雲散人一面推拿,一面說:“管他,兩樣都給他吃下。”
“那怎成?如果相剋……”
“別擔心,各大門派中,皆有他們自己的萬應靈丹,平常子弟們定然時加服用,體內定有適應性,不會有損害生理的作用,有利無害。快!一包散一顆丸。”
武夷羽士一面將散和丹置入君珂口中,一面說:“道兄,咱們都在冒險。”
“不冒險怎辦?難道束手就等待他嚥氣不成?”
丹散齊下,君珂體內的抗毒物質,突然獲得生力軍,聲威大壯,更在飛雲散人用內力推拿相助下,發揮了神奇的效能。
君珂的體溫加快地上升,肌肉的青色形影逐漸消失,心跳加快,身上沁出青色而腥臭撲鼻的**。
武夷羽上愈來愈驚奇,也直皺壽眉,大惑不解,遞過一包藥散說:“銀河釣翁了不起,竟煉有這種奇藥交給門人防身,道兄,金頭螣蛇毒,毒性過烈,你我雖百毒不侵,仍須提防,在手上塗上藥散比較安全些,別在陰溝裡翻船。”
“確有必要。”飛雲散人接過藥散答。
半個時辰之後,君珂突然睜開了無神的雙目,吸入一口長氣,虛弱地問:“太倦了,這是什麼地方?”
飛雲散人高興得上了天,一面推拿一面說:“孩子,不必問,你必須試着行功,你該聽出我的聲音,我是傳你三招的老不死老道爺,哈哈!”
君珂狂喜,叫:“天啊!是飛雲散人老前輩。”
“咦!你知道我的道號?”
“晚輩奉珊姨之命,正要找你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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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姨?”飛雲散人驚叫。
“是的,你老人家的師妹。”
“喂?你我不是外人,你叫她珊姨哩。”
“不但有珊姨,還有妤二姨。”
飛雲散人哈哈大笑,笑完說:“妙極了,收穫太大了,別急,行功驅毒,以後再說。”
第二天,第三天出現在通山之東三十里沉水山仙人壇,一連十日,兩老道發現了君珂所參悟的生死門神功,竟然是打破傳統練氣術另創蹊徑的絕學,大喜之下,更將罡氣傳給他,助他行功,並將罡氣揉入生死門神功之中,打破了循序漸進的樊籠,成就突飛猛進。
飛雲散人惦念着懺情谷中苦命的小師妹,在第十天一早別去。
武夷羽士玄真,也同時動身返回武夷,兩位世外高人一再叮嚀,要君珂在以後的日子裡,加緊苦練,爐火純青之期不遠,要他替武林大放異彩。
君珂送走了兩位高人,發現陰陽老怪一行衆女正向山上走來,便留下了踐約的字句,藉她們之口傳出江湖,他用心良苦,想藉此吸引青城煉氣士師徒,以及千手如來的注意,讓他們全力找他林君珂,不再搜尋彭恩公的生死下落。
沉水山也不可逗留,他便悄然離開,到了西南三百里外的幕阜山,埋頭苦練。
百日之後,他爲了吸引銀劍白龍的注意,同時生死門神功也練至八成火候,不須再日夕苦修,便拾掇一切,踏入了莽莽江湖。
已經是七月初十了,距青城的會期還有一個月零五天,他也該開始首途入川了。
在他苦練百日中,江湖上出現了銀河釣翁老人家的身影,正發瘋找尋他的心愛徒兒,奔走在江湖每一角落。
四明怪客和酒肉和尚不見了,他們躲在深山苦練,準備上青城。
已改稱爲閒雲居士的濁世神龍莊清河,跑壞了五雙靴子要找四明怪客的蹤跡,像熱鍋上的螞蟻。
崔碧瑤伴着一個醜陋的中年人,正在江湖流浪,打聽君珂的消息,中年人臉上有刀疤、缺了半隻耳輪,正是天涯過客林世銘,君珂的父親。
終南隱叟兄弟倆,已經秘密地由劍閣入川,潛伏在青城山左近,待機行事。
銀劍白龍確是在青城山,他也在苦練,要雪鬼洲捱了五劍之恥,慘烈的龍爭虎鬥該有他這條白龍,他苦練之餘,心中極不安靜,一是思念着華山紫鳳,一是行宮中囚着一個令他心動難忘的莊婉容小姑娘,卻弄不到手,再說是苦練期間,青城煉氣士監督極嚴,一直沒有機會找女人解飢渴,苦況不問可知,怎能安靜下來。
陰陽老怪率衆女曾三次到達青城鬧事,都被青城煉氣上趕下山來,宇內第一高手的名號。絕不是騙人的,她們一怒之下,又在江湖走動,凡是曾與銀劍白龍有過交情的人都下場極慘。銀劍白龍逞一時快意,淫辱了華山紫鳳,不知間接害死了多少無辜。
在懺情谷中,美絕塵寰的如珠姑娘,與四位谷中的大姐姐,日夕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爐香,在觀音菩薩前,替不知吉凶如何的君珂祝福,虔誠地祝禱他能平安歸來。她們永遠不知道,她們日後是否盼得到他的歸來。
從幕阜山動身入川,第一站是嶽州府,從這兒僱舟西上,經三峽走水程,如果想走陸路,真不好走。
七月中旬,湖廣地面酷陽如火,從鹿角巡檢司至嶽州府的官道中,走着一個身穿破青衣,脅掛百寶囊,雄壯如牛的青年人,驟看去青年人穿得落魄不堪,但他那超人的器宇和絕世風標,卻與他的衣着太不調和了,齒白脣紅,臉色紅潤健康,大眼睛如同朗星,黑白分明,怎麼看也不像個落魄的江湖小混混。
他冒着烈日趲趕,大踏步走向嶽州府城。一面自語道:“首先,我得散佈找銀劍白龍算帳的消息,以吸引那畜生的注意,其次,我得找盤纏,我的遊學路引,與這身穿章相差十萬八千里,不合身份,會被巡檢司的討厭鬼找麻煩,得找些銀子治裝才行。”
找銀子,怎樣找?銀子又不是從地上長出來的,也不能低着頭看有沒有人大意掉在地上好揀,他心中作難。
“不能偷,又不能搶,更沒有揀的,怎辦?”他心中向自己發問。
“且到嶽州府打聽打聽,找當地的武林朋友商借一二,我想不會有多大困難。”他替自己回答。
他就是剛由幕阜山出來的天涯遊子林君珂,終於重蒞久違百餘日的莽莽江湖。他心中有了決定,挺胸闊步向北灑開大步走去。
遠遠地,已可看到枕山面水的嶽州府,府城附近城廓,是巴陵縣的轄地,一些零星廂裡,散佈在城外山坡上,他從未到過嶽州,反正順官道往下走沒錯兒。
遠處山坡上,一個一身青布緊身,揹着長劍,青巾包頭,身材雄壯的大漢,用正甚快的腳程往上趕。
近了,已可看清大漢略帶蒼黃的臉色,君珂目力超人,相距半里外,便已看清來者是誰,大踏步迎上叫:“立暉兄,久違了,你好。”
來人是雙尾蠍黃立暉,獨掌擎天的門人,也看清了君珂,大喜若狂地衝到,伸出一隻大手,兩人親熱豪邁地行了扼腕之禮,立暉大笑道:“老弟,這一向你躲到那兒去了?哈哈!
我就猜你必定重回江湖,絕不像傳聞中喪身在陰陽老怪的金頭螣蛇之口。”
“咦!立暉兄知道此事?”
“是家師告訴我的。”
“令師一向可好?”
雙尾蠍黯然,鬱郁地說:“家師已經洗手歸隱,脫離江湖了。三月前望夫山之會,家師欲爲老弟你略盡棉薄,可惜插不上手,心中一直難安,也在那次,他老人家看老弟你的真才實學,以及氣吞河嶽的英雄豪氣,更看到三仙同出,雙奇的四明怪客亦同時現身,他們的超凡入聖修爲,予家師的精神威脅深而且重,平空生出無比感慨,再就是聽說你老弟已死於金頭螣蛇之口,不由萬念俱灰,深感身爲江湖人,此身渺茫似若慧星橫空,委實令人感慨系之,所以即返回故鄉歸隱去了,據我所知,六大怪物中,目下只有閃電手仍在江湖上出現。
四大魔君中,也只有雷火判官和白骨行屍仍然留戀着江湖,其餘的人,死的死隱的隱,老弟你的所行所事,委實算得上造福江湖,功不可沒。”
“黑龍幫目下的光景如何?”君坷問。
“哈哈!他們像陽光下的殘雪,化掉了。”
“千手如來李老賊呢?”
“不知道,他的黨羽正在找他哩,可是音訊全無,下落不明,不知躲到那一個角窩裡去孵龜蛋去了。”
“銀劍白龍可有消息?”
“他目下可能在青城,他的黨羽在各地潛伏,被陰陽老怪帶着一羣魔女。殺得聞風喪膽,龜縮不以,倒是千手如來早年的手下悍賊,不時還可以看到。”
君珂心中一動,心說:“正好,目下缺少盤纏,何不找千手如來的黨羽設法?”他打定主意,說:“立暉兄,嶽州府能找到千手如來的黨羽麼?”
立暉嘿了一聲說:“嶽州府有兩個大名鼎鼎的大善人,就是那老悍賊的黨羽,一位住在北面六十里金門劉備城,叫熊大善人熊天相,乃是嶽州府四大家族之一,早年卻是李大鬍子的先鋒大將,另一位就是住在南面嶺腳下,距此約有三裡地,叫做笑彌勒許員外許萬春,早年也是荊襄大賊之一,但這兩個人,也和千手如來一般,都成了地方上的大善人。”
提起地方上的大善人,君珂心中一動,忖道:“我用不着由水路入川,早着哩!何不逕奔沅州,找千手如來的晦氣,再進入四川,豈不甚好?”
雙尾蠍見他沉吟不語,問道:“林老弟,你找他們有何用意麼?”
君珂點點頭說:“用意有二,一是要他們知道我天涯遊子並未死,借他們之口傳信,二是缺少盤纏,需要找他們。”
“哈哈,妙極,我領路,咱們是找笑彌勒呢,抑或是捨近求遠到劉備城找熊大善人?”
“愈近愈好,就找笑彌勒算了。”
“老弟請轉來路,隨我來。”
君珂跟着雙尾蠍往回走,在前面嶺腳向左折入一條小徑,穿過兩座樹林,眼前出現了一座小村莊,遠遠地便可看到了村左花木扶疏的大花園,園中亭臺樓閣處處,富麗堂皇,甚是氣派十足呀!
兩人沿小徑進入林旁,向左走上了到花園的小徑,村中一羣男女老少,皆用奇異的目光,注視着這兩位陌生人。
經過一叢修竹,人影一閃,從竹叢中鑽出一個村夫打扮的中年大漢,半合着眼以掩住目中的凌厲眼神,包頭也掩住了鼓起的太陽穴,往路中一站,轉身緩緩向園門走,有意無意地擋住了兩人的去路,低聲說:“諸位,有事麼?”
雙尾蠍哈哈一笑說:“五湖四海,道上同源,沒事來幹嗎?”
中年大漢哼了一聲,不悅地說:“尊駕這身裝扮,不該在日間來。”
雙尾蠍提高了聲音叫:“什麼?爲何不該在日間來?笑彌勒許員外忘了本?抑或是飛上高枝兒,瞧不起咱們從前在一起打家劫舍的窮朋友。”
中年大漢並未轉身,焦急地說:“朋友,小聲些好不?許爺目下算是本份人,閣下穿勁裝帶兵刃白天來去,豈不引起村人疑竇?”
“廢話,許老兄算是本份人,咱們難道就是打悶棍偷雞摸狗的下流賊不成?”
雙尾蠍的聲音愈提愈高,大漢委實憋不住,驀地回身站住,怪眼一翻,露出了他目中的冷電、臉色陰沉冷酷的本來面目,雙手叉腰堵住去路,沉聲叫:“老兄,你是故意找麻煩,拆臺子來的吧?”
雙尾蠍也雙手叉腰,逼近說:“老弟,你怎麼說都成。”
“站住!”
“喝!要打架?你會幾套毛肉腳拳?”雙尾蠍怪聲怪調地叫。
大漢大怒,可是卻又忍住了,冷笑道:“尊駕來意不善“善者不來。”雙尾蠍搶着答,嘿嘿連聲冷笑道:“敢找判官麻煩的鬼,絕不是可聽任放入油鍋丟上刀山的善良小鬼,好歹也該算是惡鬼之一。”
“尊駕高姓大名?”
“哈哈!我嘛,姓微不足道。名也份量太輕,提出來有瀆尊聽,我可以替你引見一位大大的英雄豪傑,行麼?”雙尾蠍怪聲怪氣地答,閃在一旁向君珂伸手,狀極滑稽。
中年大漢看君珂個兒雖魁偉,可是年紀太輕,臉容像個大姑娘,撇撇嘴不屑地說:“大英雄又不吃人,嚇不倒人的,在下願聞。”
“你站穩了,別嚇倒,還得小心褲當裡小怪物關不住,嚇出尿來不好意思。”
“滾你孃的!狗東西你作弄二爺我?”大漢火爆地叫。
雙尾蠍臉色一沉,冷笑道:“王八蛋!你敢出口傷人?”他要上前動手了。
人影一閃,竹林中又閃出一個半百年紀的村夫,搖手叫:“且慢!先通名。”
君珂淡淡一笑,朗聲說:“在下姓林,小名君河。”
兩村夫臉色大變,如見鬼魅,驚怖地後退,同聲叫:“什麼?林君珂?”
雙尾蠍仰天狂笑,惡意地說:“沉着點兒,別嚇出毛病來了,受不了大小便不禁,丟人哩!不錯,他就是林君珂,綽號叫天涯遊子,千手如來的死對頭,你大概只聞其名,不曾目見,看仔細些,免得日後忘了。”
兩人似乎有點不信,但又不敢否認。中年人膽子小了些,突然扭頭撤腿便跑了,年紀大些的村夫變色退了五六步,畢竟薑還是老的辣,沉聲叱道:“尊駕如何證明你的身份?”
“閣下是否要查看路引?”
“江湖朋友,皆可得到百十張不同州縣的路引,這玩意靠不住,騙不了人。”
君珂舉步向前走,淡淡一笑道:“信不信由你,那是你的事。”
村夫膽氣一壯,雙手一張迎面截住,吼道:“站住,此路不通。”
聲落,但見人影一閃,君珂不見了,村夫只感到天靈蓋上罩了五隻手指,恰好抓住腦袋,是被人從後面抓住的,只覺頭皮一緊,渾身發軟,君珂的嗓音,在他耳中像是雷鳴:
“如果閣下能攔得住我天涯遊子,你豈不成了宇內第一的無敵高手?滾!”
“砰噗”一聲,人被扔飛丈餘,連滾三次翻身,方行止住。
高大的院門內,沉重的院門徐徐拉開,奔出了六條渾身黑毛的異種大狗,在狂吠聲中一涌而出,在院門外兩側站住了,齜牙咧嘴剛毛豎起,待命擇肥而噬。
院門人影出現,一個臉圓圓挺着肥胖身軀的高犬人影跨出了院門,降下石階,後面方接二連三出來了四名老僕打扮的漢子,擁簇着大胖子向前迎來。
大胖子年約花甲,精神矍爍,紅光滿臉,頭上灰髮少得可憐,在頂端隨便挽了一個結,身穿青色葛袍,同色燈籠褲,腰中是同色短腰帶,掛在挺出的大肚皮上,沒繫緊,腳上是短統子薄底快靴,靴統子鼓鼓地,滿臉堆笑,看去慈眉善目,像個笑臉常開的彌勒佛,但在明眼的武朋友看來,她那笑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不時可以看到一種異乎常人的光芒,兩太陽穴也高高鼓起,一看便知是個內外功都有深厚根底的練家子。
練家子爲何胖?這可能是與生活優裕的程度有關,飽暖之餘,誰還願意起五更爬半夜打熬筋骨活受罪?反正根基已經紮好,馬馬虎虎算啦!用不着再在刀尖上討生活,練來作甚。
大胖子率着四名家僕向前迎來,六條大狗在他左右搖尾奔走,相距三五丈站住了,笑眯眯地抱拳行禮說:“林公子大駕光臨,寒門幸甚。”
君珂回了一禮,走近笑答道:“許大善人在家安居納福,庭闊院深,府第連雲,自稱寒門,呵呵!不太切題哩。”
大胖子毫無慍色,仍笑眯眯地說:“許某寄居山腳村,一無功名,二非晉紳,自屬寒門,好教林公子見笑,公子遠道而來,未克遠迎,恕罪恕罪,請至寒舍暫駐俠駕,請。”他擡手相讓。
君珂和雙尾蠍並肩而行,大刺刺地毫不客氣說:“萬老這幾頭異種獵犬咬人麼?四位貴客目隱神光,內功火候已有七成,護院當可勝任愉快,身手當然高明。萬老,最好着人與狗走開吧。”
原來六狗四人皆虎視眈眈,似乎有躍然欲動之概。
笑彌勒許萬春大概知道君珂不好惹,盛名之下無虛士,聽話中帶有火藥味,且是登門找岔,鬧開了豈不可怕?便揮手說:“公子爺既怕打擾,老朽遵命,讓他們離開就是。”
四僕只好帶着六條狗悻悻然走開,神色極不友好。
笑彌勒伴同着兩人踏入院門,經過一條花徑,向不遠處的正屋走去,一面走,一面說話,君珂問道:“萬老這一向順遂麼?”
“託公子爺的福,田裡收成倒好。”笑彌勒答。
“在下問的是外面的買賣。”
“公子爺見笑了。老朽看守着百十畝薄田,何來買賣?”
“笑彌勒,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何必否認?”雙尾蠍忍不住插口了,他的稱呼就沒有君珂客氣。
笑彌勒臉上的笑容略一**說:“不錯,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老朽確已退出江湖,皇天后土可鑑,身爲江湖人,並非一輩子沒有洗手做好人的機會了,如果兩位不信的話,那也是無法之事。”
君珂見對方不變臉,無可奈何,轉過話鋒問:“千手如來李員外目下可好?”
“老朽已久不聞李員外的消息,不敢欺瞞公子。”
“你說謊?”雙尾蠍不耐煩地叫。
笑彌勒毫不動氣,仍笑着答:“我許萬春不是挑不起的人,絕不說謊,如果兩位認爲不可信賴,老朽不敢分辯,聽憑兩位處置。”
雙尾蠍怪眼一翻,站住說:“黃某吃的是江湖飯,江湖的事要是不知道,還用混?林公子與千手如來有誓不兩立的深仇大恨,這次定要找那惡賊清算望夫山之債,望夫山千手如來十面埋伏,就曾用千用快傳召你前往盡力,你還敢否認?”
笑彌勒搖搖大腦袋說:“黃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千手如來的信,並未傳抵老朽之手,即使傳到,老朽又怎能丟下家業,再和那些亡命鬼混?殺人放火之事,老朽倦了,放下屠刀近二十年,誓不再做那些爲非作歹喪失人性天良之事,老朽亦知難以取信於兩位之前,但請兩位吩咐就是。”
“那麼,尊府的這許多高人,戒備森嚴,又如何自圓其說?”君珂接口,並向正屋附近一羣人指指點點。那兒,散佈着一二十名村夫打扮的兇猛大漢。
笑彌勒仍在笑,從容地說:“許某早年淪落,正應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古話,早年的友好,經常寅夜前來借貸一二,其中也有想乘機訛詐之徒,老朽不能不防範一二,這些人都是老朽早年的朋友,同是改過從新的人,目下全有家小住在宅中,都已成家立業了,目下除了拼頭顱灑熱血保全妻小之外,一無所求,兩位都是俠義奇男子,真要不放過咱們這些已改惡從善的人,老朽只好歸咎早年造孽太多,報應臨頭,惟有以身當之,尚請兩位高擡貴手,放過他們一次保全殘生的機會,免令多少孤兒寡婦痛斷肝腸。”
笑彌勒不笑了,語氣中充滿了蒼涼的感情。
偏屋的角落裡,這時出現了許多婦女和小孩的身影,躲躲藏藏,全向這兒偷瞧。
君珂突然長嘆一聲說:“萬老,請答應在下,今後你必須光明正大地做人。爲這些婦孺積一分陰德,你能辦到?”
笑彌勒眼中滾下兩行清淚,突然跪倒說:“許萬春爲這句諾言,當天發誓…”
君珂一把將他挽起,真摯地說:“萬老,在下相信你能辦到,請告訴那些前來打擾貴府的朋友,說我林君珂定踏破鐵鞋,找到千手如來將他零刀碎割,替在望夫山死去的彭大人全家報仇雪恨,在下告辭,請原諒打擾貴府之罪,好自爲之,希望日後咱們能見到寶宅興旺。”
說完,抱拳一禮,與雙尾蠍大踏步轉身,架住雙尾蠍的胳膊,閃電似的奇速,冉冉消失在院門外。
兩人走向嶽州府,雙尾蠍嘆口氣說:“那老賊確實不乾淨,希望他今後能洗乾淨他的手。”
“得饒人處且饒人,黃兄,我也知道他不乾淨,所以露輕功讓他警惕,腳上還留了八隻深有四寸的足印在院門石階,他會死心塌地改過的,唉!我的盤纏還沒有着哩。”
天涯遊子與雙尾蠍在嶽州府找上了笑彌勒許萬春,原意是剪除千手如來的羽翼,傳出天涯遊子重現江湖的訊息,也想大開殺戒之後找些盤纏。
可是許萬春卻用軟功應付,可憐兮兮地用苦面目迎接他們,君珂是個有血性的人,心腸甚軟,懊喪地離開,仍是兩手空空。
他倆前腳出門,後腳也有人離開,那是笑彌勒派出的人,傳遞消息去了。
笑彌勒不是傻子,當他被君珂的絕世輕功所驚時,便生出保命的念頭,等到他發現院門石階留下的腳印,更毛骨悚然,死心塌地洗手重新做人,正式做起安份守己的莊稼漢了。君珂和雙尾蠍奔向嶽州,說起盤纏還沒有着落的事,大爲懊喪,不住搖頭嘆息,像他這種人,走江湖可能要被餓死纔是,既不能憑手藝賺錢,又不能厚着臉皮找當地武林朋友告貸,不能偷又不能搶,不餓死纔怪。
雙尾蠍從君珂輕易放過笑彌勒的事看來,便知他的爲人,大笑道:“老弟,像你這種人,還是不必走江湖好些。江湖朋友有幾種長處,你半點俱無,準倒黴?”
“你有幾種長處麼?”君珂反問。
“當然有,不然怎能在江湖兜得轉?第一是心狠,無所不爲,可以做小偷,專偷大戶;可以做強盜,專幹劫富濟貧的勾當。二是皮厚;一張嘴吃八方,詐、賴、撞、騙,八面玲瓏,處處如意。三是拳頭夠硬;詐賴撞騙不行,看家本領掏出來恐嚇,嚇不倒捶他個半死。
哈哈!除了你這傻瓜之外,從未聽說過有江湖人爲盤纏發愁。”
雙尾蠍調侃他,一面掏出兩錠十兩裝的金子,硬塞入君珂的懷中道:“老弟,留着用,千萬別固執,胡說些什麼渴不飲盜泉水的話。這是我在武昌黑龍幫分壇敲詐來的,用之心安理得不傷大雅,在九華觀捱了天洪老雜毛一頓好打,我該搗他們的龜窩消消氣。”
君珂也是人窮志短,只能吐出六個字:“立暉兄,謝謝你。”
雙尾蠍轉過話鋒問:“老弟,你打算何時上青城?”
“不一定,但八月十五準到。”
“你一個人?行麼?”
“單人獨鞭,去定了。青城煉氣士名列宇內第一高手,但我天涯遊子並不怕他,功力也許差他一兩成,但他想絕對佔上風則又未必。”
“目下老弟意欲何往?”
“想到沅州看看千手如來是否在家。”
“你得小心,祝你成功,你可由嶽州府僱船,從常德府上岸下行,或者由長沙府走寶慶路,全是陸路。聽說。半月前有人在長沙府曾見到令師銀河釣翁,如果你走陸路,也許可以碰上也說不定哩。”
君珂聽說師父曾在長沙府出現,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恐怕師父得到消息,獨自上青城冒險,喜的是一別經年,又聽到師父的消息,也許他老人家仍在長沙附近逗留哩,得前往叩問老人家金安了。急問道:“立暉兄,消息可真?”
“是窮家幫傳出的消息,大致可靠。”
提起窮家幫。君珂想起了天殘幫,天殘幫的幫主東溪瞽叟,與飛雲散人交情不薄,在仙人壇時,飛雲散人曾經告訴了他,說是上次金雞嶺之會,兩幫首腦全都到齊,由飛雲散人出面,爲他們排解做和事老,窮家幫的幫主四長老總算夠朋友,同意雙方言歸於好,免掉了一場大劫,消除了雙方的無謂爭紛,以致讓趕去瞧熱鬧的天下羣雄,滿懷失望地離開金雞嶺。
“哦!窮家幫在湖廣有人?”
“怎會沒有?天下各地都有他們的人,勢力夠龐大哩。”
“天殘幫目下景況如何?”
“他們與世無爭,人數倒不多。”
兩人談談說說,進入了嶽州府城,君珂聽說師父曾在長沙出現,恨不得插翅飛往長沙覓尋,便在嶽州府匆匆置辦衣物,第二天便別了雙尾蠍,向長沙府趕去。
在寶慶府至沅州的官道中,君珂的父親天涯過客林世銘,正與臉色略蒼、憂鬱病纏身的崔碧瑤姑娘,僕僕風塵走向雪峰山,奔向沅州。
他們是五月上旬進入江湖的,所得到的消息令他們痛斷肝腸。雖然君珂在通山仙人壇留下將活着到青城踐約的字跡,但這並不等於他“必定”仍活在人間,而且江湖中根本沒有他的行跡和下落,所留的字並不一定是他所留下來的哩。
林世銘並不耽心君珂的死活,卻耽心起彭恩公的性命安全。當他打聽出彭恩公全家已葬身望夫山之後,痛苦的心情不問可知,怨恨愛子謀事不軌,不僅未能保全恩公全家,反而葬送了他們。
崔碧瑤卻不管彭大人的死活,她的心完全放在君珂的身上,噩耗傳來,她悲痛得幾乎抹了自己的脖子。但她不能死,這樣死名不正言不順,而且她得替他報仇,也存了僥倖之心;她要等待要等到青城之會,看他是否真的已不在人間。
她的心靈受到沉重的打擊,不勝負荷,幾乎摧毀了她的健康,玉容漸消瘦清減。
一老一少如江湖瘋子似的奔波,找尋君珂的下落。兩個月悄然過去了,君珂的訊息卻如石沉大海、茫茫人海中,沒有人知道天涯遊子到底是死是活。
最後,他們絕望了,互相商量之後,決定到沅州找千手如來算總帳。千手如來既然也下落不明,江湖中找不到,定然隱伏在家,找他們去沒錯兒。
姑娘在上月已傳信終南了,將詳情稟明瞭爺爺,但終南隱叟兄弟已由劍閣入川,姑娘並不知道。
林世銘決定上沅州找幹手如來,也知道吉凶難料,兇險在所難免,不願姑娘前往冒險,可是姑娘已經心中破碎,去定了,任何事故也動搖不了她的決心,她說得好,如果老人家不准她隨向前往,她自己也要去的。
林世銘無法勉強她,但他心中確是五內如焚。姑娘的爺爺終南隱叟是他的救命恩人,恩比天高,他怎能讓她前往沅州間虎穴龍潭?可是他無法阻止她同行,要讓她獨自前往,情形更爲可慮,所以他雖然奔向沅州,卻一再設法拖延,希望耽擱些日子,以便拖到只剩下了入川的時間,便不再到沅州冒險了。
一老一少僕僕風塵,並不急於趕路,姑娘雖然有點醒悟老人家別有用心,而且用心良苦,但也不便催促,僅不時走得快些而已。
沅州,本朝建國初年,建了府治,可是因爲處於崇山峻嶺之中,人煙稀少,苗人生息其間,出產不多,便在洪武九年四月撤府降爲州治,歸辰州府管轄。沅州本身夠可憐,轄下只有兩個縣,一是州東南的黔陽,一是北面的麻陽,以麻陽來說,邊境與四川貴州交界並鄰,也和保靖司接近,境內苗人共有七十四寨之多,地方官真夠頭痛,乃是最不易治理的麻煩所在。
苗人並不難統治。難在有些爲非作歹的漢人.經常唆使苗人惹事生非,攪得雞犬不寧。
從沅州向西行,約百餘里是與貴州交界的晁州巡檢司。不要被這個“州”字所騙,那是一座大鎮而已,位當入黔要衝,屬沅州管轄,約有一兩百戶人家,位於沅江河谷的上源。沅江從此開始,往上走入黔的一段叫做清水江。
出沅州往晁州巡檢司的官道,可通車馬,官道進入河谷,迤邐上行,道路不太平靖,經常有嘯聚山林的綠林巨寇出沒,也不時可發現流竄獵食的苗人。
西出三十餘里,河谷口上有一座相當富裕的農莊小村,前覽河谷口的,片田疇,後枕連綿起伏的無盡山林,清澈的沅江,飛珠濺玉從河谷中衝下,到這兒水勢一緩;三五片帆影點綴在美麗的江面上,映着林木森森的青山,頗能詩意。
小村面向東,村北不遠便是沅江江岸,官道從村與江之間通過,村中有一條小路銜接着官道通抵江邊一座碼頭,碼頭是木造的支架,繫了三五條小船。碼頭兩側,泊了一兩排木排和竹排,夏間水漲,是放排的好日子,放下洞庭可以賣得好價錢。
由碼頭上的竹排看來,這小山村定然有財主。不錯,財主只有一個,就是李員外李大善人。
李大員外是這地方的晉紳,擁有三百餘畝肥田和十餘座山頭的杉木林,富甲一方,在沅州大名鼎鼎,修橋補路,造福桑梓,誰不知李大善人是有錢有勢的大善人?
李員外的宅第在村北,正在通官道的小徑右側。據說,李府是二十年前從沅州遷至鄉下的,在這兒落籍,買了原來村中富豪李三爺的全部財產,成了本村的一份子,至於李三爺全家的去向至今成了謎;村人確是看到了李三爺全家三十五日乘了十部大車走的,一走便音訊全無,去如黃鶴,二十年不與村中通音訊,村人只知他們是到洞庭納福去了。
在湖廣南部,一個遠離城廂的村莊,罕有兩姓的人,一村便是一個家族小集團,祖宗只有一個,祠堂中的祖先,也就是村人的祖先,男娃兒出生滿月,得奉敬祠堂穀子一斗,按輩份排名,名字便上了族譜,各房子孫絕不會亂,假如短命夭折,僅在譜上加註,而不除名。
女娃兒出生卻沒有這般幸運、族譜上不會找得到她們的名字,女生外姓嘛,所以宗祠裡面那些祖宗各代的牌位,以及以棉紙泡桐油製成的族譜,用車拉也得裝上十車八車,一個源遠流長曆史悠久的祠堂,搬起家來真夠麻煩的。
李大員外遷來時,硬說是本村三百年前分出的直系子孫,對家譜前後十六輩的祖宗重要名人說起來如數家珍,一絲不爽,頭頭是道,不折不扣的“傳”字輩子孫,他叫“傳孝”。
這座村就叫李家村,村人誰能記起三百年前的事,三百年,太長了。在族譜中,確也有這麼一支外遷,下落不明。
族中長老是村中的主宰當家,也是行政官吏,這裡只有家法,王法根本用不着。村中有了不肖子孫,長老公議說了殺掉埋了,埋就埋吧,官府是無法查出的。
族中主持長老查過族譜,承認了李大員外是李族的子孫,深以爲榮。假使來的是一個叫化子也許早就被趕跑了。也許還得被活埋掉,埋就埋掉了,有錢到底不同凡響。
李大員外既被族中人承認,便在村北大興土木,光是建築那座“飛虹樓”,便整整花了三年工夫,在建材方面十分方便的李家村,花三年日子起一座大樓,閉着眼也可以想像得出,李府的氣派是如何的壯觀華麗。
二十年來,李府日趨興旺,把鄰村的山林和田地,全用高價買獲,也到州府各處買來不少男女老幼充作僕役之用。那年頭,不禁買賣奴僕,連皇帝老爺也將不聽話的大臣家屬充發做奴,民間自然不禁。
久而久之,李府的老少僕役,竟然有上百之多,與村中人丁幾乎相等。難怪嘛,李府的山和田太大太廣,人不多怎成?
三年前,李府傳出了李員外上京遠行的消息,主人不在家,少主人便成了李府的主腦。
李少爺已有三十五六,已經不小了,他乳名叫君山,輩份的排名是“耕讀傳家”的“家”
字,叫家麒,他還有一個弟弟,叫家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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