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蘇眠月因身體的疼痛而輾轉難眠,便起身靠在窗前的軟榻上看着天外的明月。
自從回到鳳棲宮,蘇眠月便讓碧蕪將御醫院送來的藥都換成她自己尋來的藥,以免死在別人的算計中都不自知,且藥材裡不再放那些止痛安眠的藥物,這樣雖然會痛苦一些,卻更利於傷口癒合。
“還是身爲蘇公子的你,更加炫目多姿。”帶着戲謔的聲音傳來,蘇眠月擡頭一看,正是完顏霖站在窗外,而守在院子裡的宮人則是‘睡着’了。
“來看我笑話?”蘇眠月淡聲問道。
“同是天涯淪落人,有何笑話可看?”完顏霖嗤笑一聲,月色下的他帶着幾許薄涼之意,旋即又恢復了白公子的姿態,拿出一瓶藥遞給蘇眠月,道:“這個藥可以幫你,御醫院的那幫廢物,只會將你治成殘廢。”
“多謝了。”蘇眠月看了一眼藥瓶,就要伸手去接藥瓶,這纔想起裡自己和殘廢差不多,便道:“把藥放在那吧,碧蕪會幫我上藥的。”
“這是第幾次聽你說謝謝了?”完顏霖輕笑一聲,便翻窗進了屋子,毫不避嫌的坐在軟榻上,道:“好人做到底,還是我來幫你傷藥吧,你的碧蕪寶貝可不一定能做好,再浪費了這上好的藥。”
“那就有勞了。”蘇眠月也不拒絕,御醫已經宣判了她必殘的事實,蘇眠月也未尋到好藥,纔會想要試一下,但對完顏霖的用心還是有所懷疑,淡淡道:“我不過是沒有半點用處的皇后,你就不怕做這些是無用功嗎?”
“在你心裡,我做事就一定是帶着目的的?也許我就是單純的看不慣你受傷,想要對你好一些呢?”完顏霖說着,便動手爲蘇眠月拆開受傷的藥布,動作輕柔至極。
可蘇眠月傷到筋骨,再輕柔也會疼,不過是拆個藥布就已經滿頭的冷汗。
完顏霖自是看的到,也知道蘇眠月會痛到何種程度,可她連聲都不吭,這番堅韌,竟讓他心裡起了憐惜之意,便想說說話分散一下蘇眠月的注意力。
“這麼個不知道珍惜你的男人,也值得你守候?”完顏霖哼了一聲道。
“他是皇帝,你覺得我是能休夫還是和離?除非是死,否則最好的結果無非是被他打入冷宮,廢除皇后的稱號罷了。”蘇眠月嗤笑一聲,她雖有離開之心,卻不會告訴完顏霖,他們沒那麼熟。
且完顏霖的身份特殊,蘇眠月自然是要謹慎幾分。
“所以你就弄了那麼個天石,讓天下人以爲他是上天所眷寵的真命天子?”完顏霖問着,將藥膏均勻的塗抹在蘇眠月的手上。
看着已經腫的不成形,除了疼痛再無其他感覺的雙手,蘇眠月笑道:“不好嗎?他得了名,龍心大悅便能少找我的麻煩,而我也賺了銀子,這等雙贏之事若能多做幾次,說不定我就能成爲天瀾國的首富。”
“他是名動諸國了,也龍心大悅了,可你真的過得好了嗎?”完顏霖哼笑一聲,又道:“即便你成了首富又如何?只要他不高興,你便還會受這無盡之災,而且他若知道你富可敵國,只怕你連冷宮都就不去就沒命了,而你掙的那些銀子,就能填滿他的私庫了,我倒是不知道你還有這等閒心給他做嫁衣。”
“所以呢?”蘇眠月眸中閃過一抹危險的光芒,淡淡的問道:“你認爲我應該做些什麼來捍衛自己的權益?殺了他?還是,逃離這人間地獄?”
完顏霖手下的動作一停,並未回答蘇眠月的話,眼中有暗芒流轉。
“恆淵國來人,確定你這個嫡系皇子還活着,也該有所動作了吧?”待藥上好之後,蘇眠月收回手,垂放在身側,不得不承認完顏霖帶來的藥的確是好,不過塗抹了一次便覺得疼痛不是那般明顯,但能否讓雙手恢復正常,蘇眠月也不確定。
完顏霖去淨了手便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低聲問道:“你覺得他們該有什麼動作呢?”
“要麼殺了你,要麼接你回去,要麼任由你繼續留在這裡做人質。”蘇眠月答道,擡頭看了完顏霖一眼,意味深長的道:“不過,恆淵國如今的實力,再任由皇子做質子,只會丟了國家體面和威嚴,第三個假設不存在。至於另外兩種可能,相信你早已心中有數,也做好了萬全準備。”
“這麼相信我的實力?”完顏霖笑問,語氣也輕快幾分。
“能夠在多年前的大火中活下來,並且在深宮之中不驚動皇族勢力於京都發展產業,自不會是坐以待斃之人。”蘇眠月笑言,見完顏霖目光深邃的看着自己,撇脣道:“不過,這些都是你的事,與我無關。今日,多謝了。”
完顏霖淡淡一笑,放下茶盞來到蘇眠月身邊,俯身在她耳邊問道:“我幫了你這麼多次,不想回報一二嗎?”
“你敢信我?”蘇眠月擡眸反問。
“……”完顏霖沒有做聲,他與蘇眠月相交,卻並非是交心,誰又能信得過誰?
“只要不連累我,又能給他添點堵,合作一二倒也無妨。”蘇眠月又言,神情微冷,身子向後靠去,躲過完顏霖噴灑在耳邊的氣息,閤眼道:“不過,你還是三思而後而行的好,畢竟我的處境並不比你好,說不定和我合作的危險性更大,到時候可別說我出賣你了。”
“好,我們合作。”完顏霖伸手,想要與蘇眠月擊掌,這纔想起來蘇眠月的雙手受傷,頓了一下,便收回手站直身子道:“明晚我再來找你,藥布就不要纏了,影響康復。”
完顏霖說完便飛身離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蘇眠月的眸光卻是沉了下來。
看着堪比熊掌的雙手,勾脣冷笑道:“慕霆,原本我只是想安靜的離開,是你做事太絕,又管不住自己的女人,那就不要怪我給你製造些麻煩了。”
話落,蘇眠月擡頭望着天空,覺得今晚的星空格外明亮,心情也愉悅起來。
翌日清晨,吃完早飯後,蘇眠月便對碧蕪低語了幾句,這才讓御醫進來看診,餘光瞥了一眼一臉敷衍之色的御醫,蘇眠月心中冷笑,只怕不是御醫院沒有能人,而是有人不希望她能康復。
“李御醫給本宮診治了半個月,卻不見半點成效,是覺得本宮這個皇后徒有虛表,所以有意敷衍本宮,還是覺得本宮好糊弄,整個御醫院都不把本宮放在眼裡,一個庸醫治不好本宮,就不知道換一個醫術高明的過來嗎?”蘇眠月一改往日柔弱姿態,冷聲質問道。
“皇后娘娘息怒,微臣雖然只是副院判,但主治的便是外傷,若皇后娘娘不相信微臣的醫術,大可傳召其他御醫前來爲皇后娘娘診治。”李御醫起身拱手,大有不伺候的意思。
“放肆,皇后娘娘駕前也敢如此無禮,李御醫真是好大的膽子。”碧蕪上前一步,一巴掌打的李御醫摔倒在地,疼的碧蕪把手背在身後直甩。
“皇后娘娘就這樣任由宮婢來折辱微臣嗎?”李御醫因一時不察而被碧蕪掌摑,此刻臉上火辣辣的疼着,瞪大了那雙三角眼睛看向蘇眠月,大有蘇眠月不爲他‘主持公道’,便拒絕給蘇眠月看診的意思。
嗤笑一聲,蘇眠月冷冷的看着李御醫,心知李御醫早已被顧靈收買,否則也不敢對她不敬。
“來人,李御醫對本宮不敬,拉到院子去,廷杖二十。從即日,本宮的病情由張御醫醫治。”蘇眠月淡漠的開口,懶得理會李御醫發怒的神情。
李御醫倒是還想掙扎,可鳳棲宮的宮人早已上前把他拽了出去,就在蘇眠月的屋外直接行刑,任誰也保不了李御醫。
聽着李御醫痛苦哀嚎,碧蕪有些忐忑的走到牀邊,低聲道:“小姐,這個李御醫可是御醫院治療外傷最出色的御醫,就這麼把他給換了,真的好嗎?”
“讓他繼續醫治,你就等着看我便成殘廢吧。”蘇眠月冷笑的看向窗外,驕陽躲在雲朵之中,卻遮不住暖意,笑道:“碧蕪寶貝,接下來的日子可能會很刺激,你怕嗎?”
“怕什麼?”碧蕪不解的看向蘇眠月。
“是啊,被囚在這深宮之中生不如死,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呢。”蘇眠月輕笑一聲,神情亦是淡淡的,讓人無法捉摸到她內心的真實想法,至少碧蕪是猜不透的。
在李御醫被打之後,蘇眠月不肯接受常規治療的消息便傳遍後宮,張御醫更是被御醫院內所有的御醫同情,尤其是與張御醫一直不合的李御醫更是不時的嘲諷幾句。
未央宮內,顧靈更是高興不已,以爲蘇眠月是怕殘廢而自暴自棄,現在只待她出了小月子,便可一舉除掉蘇眠月。
且說張御醫爲蘇眠月看診三日之後,任由蘇眠月如何刁難,都是赤城的醫者之心,醫囑不曾因不滿而少過半句,用藥也是斟酌再三,讓蘇眠月刮目相看。
在第四日之際,蘇眠月屏退宮人,只留下碧蕪在一旁伺候着,在張御醫按慣例下完醫囑後,低聲道:“張御醫當年被李御醫設計,沒能坐上副院判之位,不覺得遺憾嗎?”
張御醫身子微僵,拱手道:“是微臣醫術不精,怪不得他人。”
蘇眠月卻道:“張御醫的醫術,並不遜於李御醫,否則也不會斷言本宮的手還有救,並一直給本宮研究新藥方,就憑張御醫的醫者仁心,也該是步步高昇的。”
“多謝皇后娘娘誇獎,不過微臣不敢居功,皇后娘娘是手還有救,是因爲皇后娘娘用了好藥,即便微臣耗盡一生精力和所學,也難以研製出這般好的藥。”張御醫坦誠道。
“張御醫並非是唯利是圖之人,但亦不是迂腐之人,本宮今日便打開天窗說亮話,本宮讓張御醫來醫治,是因爲本宮確定自己的雙手能夠康復。”見張御醫臉上有鬆動的痕跡,蘇眠月又道:“張御醫從不參與宮鬥,這也是本宮會選擇張御醫的另一個原由。想必張御醫已經發覺,李御醫給本宮用的藥甚爲不妥,如此心思惡毒的人若繼續得勢,必將連累整個御醫院,甚至是禍害後宮。”
“皇后娘娘……”張御醫皺眉,話尾說完,便被碧蕪給打斷了。
“張御醫何必如此較真呢?我們皇后娘娘並不是讓張御醫去害別人,不過是希望您能與御醫院那些有仁心的御醫們聯手撥亂反正,還御醫院一片清明,張御醫還是張御醫,並不會因此便必須歸到哪一個派系。”碧蕪說着,將一個精緻的荷包塞到張御醫手中,低聲道:“張御醫一直想要著醫典惠及天下,皇后娘娘早就想支持一二了,只是皇后娘娘身份不比尋常,還請張御醫能夠保密皇后娘娘的這份心意,以免給皇后娘娘帶來無妄之災。”
碧蕪的這番話,讓張御醫激動不已。沒有經費的前提如何能夠著醫典?談何惠及天下?他苦心籌謀多年,原以爲這一生都不可能實現了,而現下,有人把及時雨送到了他面前。
最終,張御醫收下荷包,朝蘇眠月拱手行禮,“皇后娘娘心懷天下子民,微臣在此謝過,定不會辜負皇后娘娘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