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刖道:“現在是關鍵時期,城裡還有數百口人不願意離開,我們就有責任保護他們,切勿因小失大。”
“軍師這不是因小失大,這是見死不救!”
請示過幾次之後,最終不歡而散。過程中,瞭解劉刖爲人的白玉,不置一詞。因爲他清楚得很,劉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這一路打仗,見過的死人實在太多太多了。
然而,後來有人不顧劉刖的命令,見那些百姓實在可憐,竟打開城門放了他們進來。只需要一小會兒的功夫,就把所有人都放進來了,隨後又飛快地關上城門,這其中並沒有什麼損失。
負責打開正門的那個將士遭到劉刖的重罰。這些存活下來的北夏將士不是葉家軍,從前劉刖跟着葉修走南闖北時他們也沒有跟在一處,是大將軍訓練出來的新兵,因而在他們心中劉刖基本沒什麼地位。只是鑑於他是軍師,所以才凡事都聽他三分。
如今劉刖要重罰開城門的那個士兵,在場的除了白玉和英姑娘,所有人都不服他,義正言辭道:“他打開城門是爲了救那些百姓,並沒有造成任何的損失,有功無過,爲什麼要受罰!”
劉刖言辭犀利道:“爲什麼要受罰,軍令如山而他置若罔聞,就是要他的命那也是應該!”
正當雙方僵持的時候,有人匆匆慌張來報:“軍師,大事不好了!今日進城的那些百姓中有幾人相繼死去,且產生了瘟疫,傳染得極快,但凡跟他們接觸的人都被染上了!”
這便是劉刖想要預防的可怕結果。
先前還理直氣壯的士兵們,一下子就啞口無言。劉刖一向平和,卻也難掩怒色,對他們甩袖喝道:“這就是你們想要的結果!”
隨後他帶着英姑娘和白玉就連忙去看那些百姓了。當他們去到安置城外百姓的地方時,幾乎所有人都患上了咳嗽之症,他們面色時而蒼白時而潮紅,應是冷熱交替十分痛苦。而有的人,實在挨不住了,竟不知是發什麼癲,赤紅着雙目掄起拳頭就要打人,被白玉上前即使制止,他們便抱着屋檐下的柱子,一邊啃咬一邊撞頭,完全失去了神智。
英姑娘上前給把了脈,表情十分凝重,說道:“這還算輕的,後勁兒還沒來。若是病入膏肓了,會六親不認相互廝殺。這分明是鼠疫。”她又去看了看院子裡擺放着的幾具屍體,揭開白布,只見他們的死狀並非一般病死那樣安詳,而是相當慘烈,又說道,“大雨過後,有鼠羣被淹,水則不淨。他們定然是飲用了不乾淨的水。”
劉刖道:“這些百姓在城外居住那麼多年都相安無事,想必這水是有人故意而爲之。這就是南瑱的下一步計劃了,要我們自相殘殺,最後他們坐收漁利。”說着便擡頭看向英姑娘,問,“你有沒有辦法醫治他們?”
英姑娘道:“放心吧,我不會扔着他們不管的,我會盡全力。”
這時,角落裡傳來一兩聲壓抑的低咳,幾人循聲看去,均是一愣,“包子?!”
小包子也是在那夜混亂之際走散的,沒想到他竟混跡在這羣百姓當中。只是眼下他也染了瘟疫,臉色異樣蒼白,整個人也十分消瘦,擡起乾枯的雙眼來,看見熟人之後眼神亮了亮,咧嘴笑着說道:“總算找到你們了,真好。”
英姑娘奔過去就要替他把脈,被他阻止,道:“英子姐姐你不要管我,小心我把病傳染給你。”
英姑娘已經抓上了他的手腕,道:“都這個時候你還跟我說這些,英子姐姐我百毒不侵,你豈會這麼容易就傳染給我了。”
直到第二天傍晚,蘇靜一直衣不解帶地坐在那裡,等着葉宋醒來。獵戶的妻子便道:“要不,再勸勸他吧。姑娘人已經走了,他這樣乾坐着也不是辦法,得儘快將姑娘入土爲安纔是。”
陳明光沒有管他,而是徑直去屋外找了一處清淨別緻的地方,便開始用鐵鏟挖穴。那婦人實在看不下去了,便去蘇靜跟前勸說了兩句:“這位將軍,姑娘她已經走了,你要節哀順變。讓她也早早安息吧。”
良久,蘇靜才擡起頭,眼瞼下布了一層濃重的青色陰影,眼神似沒有焦距一般地落在婦人臉上,皺了一下眉頭,冷冷淡淡地問:“你說什麼?”他握着葉宋的手,在她的手心裡親吻了一下,又道,“她不是正休息着,還能去到哪兒呢?我正尋思着,是不是昨晚弄來的草藥藥效不夠,要不要去城裡請個大夫來看看。”
婦人道:“可是,可是她已經死了呀!”
“你不要瞎說。”蘇靜伸手去撫葉宋的鬢角,眼神溫柔極了,道,“她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女子,怎會輕易死去。”
陳明光在外面挖了一個一人長寬的穴,儼然是一座墓穴。他只顧着埋頭苦幹,將所有的痛苦都埋在心裡,挖好了以後又去砍來一棵大叔,打磨好一口棺材。那棺材就被他扛着放到屋門前。
陳明光一聲不吭地走進屋,然後站到牀邊彎身就把牀上的葉宋抱起。蘇靜拉住了葉宋的手腕,緩緩擡眼看去,道:“你想幹什麼?”
陳明光言簡意賅道:“讓她入土爲安。”
下一刻,蘇靜的臉色就變了,變得陰沉而充滿了殺氣,就跟昨天晚上想取陳明光性命時那樣。蘇靜道:“我說過,你敢碰她分毫,我便要你性命。”
陳明光也急了,道:“那不然怎樣,將軍要守着二小姐的屍體,看着她腐爛變黴嗎!將軍能不能清醒一點,她已經死了!”陳明光瞪着眼睛,說出這樣的話時,分明眼圈就已經紅了。
蘇靜沒有回答他,而是當即就動起手,搶過葉宋的身體,將她重新安置好,轉而就跟陳明光打了起來。
陳明光怎會是他的對手,他又下了狠心,擊了陳明光兩章,將他打飛出去,陳明光倒地,偏頭就噴出一口鮮血。他一拳打在地面上,有氣無力道:“二小姐已經死了,就算你再怎麼麻痹你自己,也不可能改變這個事實。”
蘇靜置若罔聞,全無往日的風度,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瘋癲的可憐人。他從不敢想象,當有一天失去了葉宋自己會是個什麼樣子,就算不能徹底擁有,他也一直在好好珍惜着和她相處的每時每刻。可是現在,他連看着葉宋好好活着都做不到,爲什麼她這樣的女人到最後卻得不到幸福?
蘇靜捧着葉宋的臉,額頭抵着她的,撕心裂肺一般,閉上眼眸親吻她的鬢髮,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她,低聲訴說道:“別怕,別怕,你會好起來的,我這就下山爲你找大夫來醫你。”
結果蘇靜一出門就被陳明光攔住。他冷冰冰道:“讓開!”
陳明光堅持道:“不行,你不能去!山下指不定到處是敵兵,一下去就是自投羅網!”
“阿宋需要一個大夫,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她不需要大夫,需要大夫的人是你!”陳明光道,“她都已經死了,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你再執着又有什麼用呢!”
蘇靜手漸漸握緊成拳頭,曾經溫暖而風流的桃花眼眯了起來,殺氣肆意,他道:“擋我者死。”
正當要劍拔弩張而獵戶夫婦又不知該如何勸解時,一個很不和諧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請問……”幾人循聲看去,不知何時一個老頭進到了山裡來而他們竟沒有發現,他一身白袍,白眉毛白鬍子,像是一個道士的裝扮。蘇靜最後一個回過頭,死寂地看着他。
老頭訕訕地笑了笑,說:“貧道是不是打擾到你們打架鬥毆了?不過沒關係,貧道只是純粹路過,不會參與,貧道只是想來討口水喝,請問可以嗎?”
陳明光率先警惕地問:“你是哪個道觀的道人?爲何會出現在這山上?”
白袍老頭捋了捋鬍子,道:“你這年輕人戒心怎麼這麼重。貧道雲遊四海,沒有固定棲所,至於爲何會出現在這山上,這山又不是你家的,你能來貧道就不能來?”說着他就自顧自撩了撩衣襬打算進屋去坐坐。
陳明光閃身擋在他前面。然而,他都沒看清這老頭是怎麼做到的,只見老頭揚了揚手中拂塵,便徑直越過他擡腳走到門口了。他往裡一張望,吃驚不小,道:“啊呀這裡竟還有位姑娘,看來是與貧道頗爲有緣。”
“你到底想幹什麼!”陳明光又上前去阻攔。
白袍老頭冷不防回頭,道:“年輕人不要急,貧道略懂醫術,見她臉色不太正常,只是給她摸摸脈象而已。”
最終老頭做在了葉宋旁邊,看了看她已經僵透的身體,搖頭嘖嘖了兩下,嘆息道:“這回確實是蠻慘的。”他象徵性地摸了摸葉宋的手腕,看了看蘇靜,蘇靜的眼神彷彿是想從他口中聽到什麼她還有救之類的話來,結果他臉一垮,不客氣道,“人早就已經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