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失馬, 焉知非福。
徐雪一直盼望着，一直在等着。
四年了。
自從爸爸在手術檯去世之後，因爲接受不了生命支柱轟然崩塌的媽媽也跟着瘋了, 至今爲止已經整整四年了。
在這麼說長不長, 說短不短的一千四百多個日子, 看着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從不言語, 眼神永遠無焦的空洞, 有時候徐雪真的會心力交瘁。
昨天，前天，她都還在擔心, 心裡被揪緊得直泛疼，害怕自己一直害怕的事情會發生——媽媽會不會也像爸爸一樣, 猝不及防地離她而去？
而現在, 天晴了。
撥開重重迷霧, 徐雪終於綻開了被自己壓抑了許久的最小女兒態的笑容，那是喜極而泣, 是高興愉悅得不像話的表情。
身後的晨澈什麼時候離開的，徐雪不知道，只因爲自己全部的心神都投放在了媽媽的身上。她那水潤的雙眸一眨不眨地將媽媽難得如此清醒的神態深深刻在腦裡，抓住媽媽的手，有着太多太多的話語像是找到了一個關口, 終於得以傾瀉。
晨澈其實還沒走, 只是在病房門外的牆壁上靠着, 留下空間給裡面的兩母女, 說說話。
他的臉上盡是點點淺淺的笑意, 模糊地聽着裡面那個開心得有點忘形的小女人在吱吱喳喳。被她的歡快感染似的，他腦海好像逐漸冒出了幾年前剛遇上她的時候那種氛圍。
簡單, 清澈，愉悅。
現在，真實、有血有肉的她終於回來了吧，不再像面對他人時的那樣，帶着堅硬厚重的盔甲面具，倔強而逞強。
寂靜，淡灰的走廊上，就他一個男人站着，就像一個忠厚的守衛在站崗。
但是，相信沒多少人見過有如此帥氣有格調的男人當門衛吧。
感覺時間差不多了，晨澈纔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語氣依舊是那樣的拽與冷淡的霸氣。
“趕快過來，她醒了，你給她好好檢查一下，看有沒有什麼後遺症，往後還需注意些什麼……”
接電話的某人被人三更半夜挖起來，還是這樣一幅德行、這樣漫不經心的口吻，估計那人已經開腔吼晨澈了吧，看他輕笑地將手機移離了耳邊些許便可以得知。
但是，待那人發完牢騷，晨澈繼續說，“快點，我在這等着。”
說完，不理會那邊的鬼哭狼嚎，晨澈掐了電話便坐在了走廊邊上的長椅子上。
沒錯，這家醫院是他熟悉的朋友開的，晨澈上次送徐雪媽媽過來的時候，順便就吩咐了恰巧負責腦科的一個鐵桿兒要全心全息救治。
他晨澈求人，從來就不是求人應有的態度，只是冷淡地開口，旁人都會不自覺地執行。這是什麼？天生的氣場吧。
天知道，跟他說過話的人都是被吩咐之後才瞭解自己已經沒出息地按照他說的話去做了，完全沒想過爲什麼。儘管有時會抱怨，但也只是進行口頭上的宣泄，最後還是乖乖去做，這晨家二少，腦子清醒的人都知道，不是一般的人。
當然，還有些人是因爲真正地與晨澈鐵桿的交情。看那個還頂着朦朧睡眼，但馬不停蹄趕過來的醫生不就知道了？
幸好，通過檢查，結果顯示，徐雪媽媽一切狀況良好，應該是摔倒的時候碰到硬物而將頭腦裡一直壓抑着神經的淤血被衝開了。接下來的日子要好好補養回來，養上一個好身子還不算很遲的一件事。
徐雪聽後，猛地向着醫生點頭致謝。
看着她滿眼的感激與真誠，醫生原本想在她面前毀壞一下晨澈形象，將他臭罵一頓的想法瞬間在她的面前消散得無影無蹤。原本涌上來的惡毒話語全都被他硬生生地給嚥了下去，只傻笑地摸頭。
“不用太客氣，本分，這是醫生的本分。”再說了，就差沒被人用槍哄着趕着過來。不過這句話醫生可沒說出口，只是笑着擺擺手便走了。
舒緩下來的徐雪才發現晨澈剛纔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晨澈又不見了，沒多在意，看看時間，都差不多天亮了。
媽媽在剛纔的檢查後已經又熟睡下，徐雪決定回家去休息一會再買些早餐過來給媽媽。
不知道是否一直壓在心底的大石一下子被搬開了大半，就連腳步也都輕盈了許多，徐雪臉上一直掛着淺淡的笑意，乘車回家。
這個時候，徐雪這邊就輕鬆得心情飛揚，但是她不知道，在她不能觸及的一個領域裡正悄然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當然，這是後話。
回到家也沒睡着覺，只是閉目養神了一會，洗漱了一下，將自己稍微打扮得精神了點，一掃前幾天的頹靡與無精打采。
到週記買了份平時習慣了的早餐，徐雪就直接過醫院了。
但是，等到她出現在病房的時候，卻看到了晨澈早就在那了，一旁還擺放着水果和已經用完了的早餐。按照目前的狀況來看，他似乎還跟媽媽聊得非常的愉悅。
“你不是已經回去了？”
徐雪走到桌子旁，上面還有一份早餐。
“留給你的。”晨澈風輕雲淡，沒理會她剛纔的問話。
揚了揚手中的早餐，徐雪有點無奈，“你怎麼不告訴我啊，你看多浪費。”
“以爲你會懶牀。”
徐雪明顯看到了他在說這話的時候滿嘴的笑意，好像很瞭解她似的，“我有這麼懶嗎？”說着的時候不忘看了看媽媽，害怕這麼不着調的話語會引起媽媽不必要的猜測。
但是，已經遲了。
媽媽現在柔和了臉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們倆的互動，就像丈母孃在看着未來女婿，怎麼看怎麼滿意。
“媽媽，你可別誤會啊，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樣。”徐雪纔不想耍曖昧，有什麼就直接說出來。
“你怎麼知道阿姨在想什麼了？你想太多了吧，趕快吃你的早餐，我還在跟阿姨聊着呢。”
晨澈不在乎地朝她揮了揮手，他這意思是讓她這個正牌女兒一邊涼快去吧？
而媽媽一直就在旁邊笑意盎然，也不點破，就讓他們鬧，而不幫自家的女兒，似乎也在等着剛纔與晨澈之間因爲徐雪進來而打斷的對話。
“媽媽，你看他，誰纔是你的女兒啊！”徐雪忿忿不平地向着媽媽嘟囔着，十足了像小時候那樣的撒嬌。
媽媽摸了一下她的頭，“去吧，好好吃個早餐，這麼早過來，也沒休息好吧。就讓小晨來陪我這個老人說說話，好不好？”
“媽媽那兒老了？我怎麼感覺你是姐姐般溫馨呢？”如此暖意緩緩的對白自然而然，完全沒有半點人工的修葺。
“小晨？你啥時候跟我媽媽這麼熟了？”轉過頭的徐雪全然沒有半點面對媽媽時的溫柔，換臉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引得晨澈不由再次輕笑出聲。
“怎麼不熟？至少還一起瘋過吧，還有，阿姨可是對我廚藝保持着最高的讚譽。或許，跟你纔是真的不怎麼熟。”
他這是故弄玄虛了吧？纔不理他呢。
徐雪低頭跟媽媽親暱了一下，才乖乖地走到一旁的沙發上吃早餐，她可不想爲了這個男人而弄得自己沒胃口。這個，不划算。
晨澈跟徐雪媽媽徐紫嫣無聲對視了一眼，都笑開了，像是有了種無言的默契在裡面，那是徐雪不知道的秘密。
徐雪在吃早餐的時候，不時關注了他們倆在說些什麼，逗得媽媽笑得如此的輕鬆。
不可否認，雖然晨澈面對她的時候永遠都是風輕雲淡，或者是似笑非笑、她的所有事情他都瞭解般的腹黑與深沉，但是，面對她媽媽的時候，他卻真的很真誠。
儘管說話的語調還是那樣的清清淡淡，然而，他那字裡行間裡面，徐雪似乎感受到了以前一直被她遺忘了的那種體貼與溫柔。
這時候，清晨的醫院，光亮的病房裡，還是會有那一股標誌性的病房味道，不過，也完全無礙他們之間的交流與互動。
原本正經地吃早餐的某個女人，吃着吃着的時候也會不時地被某個男人說出的話語所吸引，由側頭微笑傾聽，到最後光明正大地看着人家的側臉。
既是被他所說的內容誘惑到了，同時也是因爲他的側臉永遠比正臉耐看。
等到晨澈最後走了，徐雪坐回媽媽的身旁，一個不留神被一向端莊賢淑的媽媽給調侃了一句，“雪塵啊，媽媽只是一個不小心睡了一個長覺，怎麼有了個這個風趣的男朋友也不給媽媽說說啊？”
“媽媽！”徐雪的小臉不自覺地紅了一半，“你說什麼呢。我跟他真的沒關係……”
說起關係二字，不知怎麼的，徐雪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們一起滾牀單的某種令人熱血賁張的情景，原本已經不自然的臉龐更是紅上那麼幾分。
後來，這個話題就在徐雪繞來繞去給不了了之了。
媽媽也不追問，只是用着一幅‘我了，我真的了’的表情看着她，真讓她無語至極。
自從媽媽清醒過來，她們好像都沒怎麼談論過之前的事情，大半的時間都是徐雪在細細訴說着這幾年來的開心事情。貌似，她們都有着一種讓往事逝去的意味，不知道是徐雪自己這麼認爲，還是事實就真的這樣。
這種情況于徐雪來說也是好事，因爲如果被媽媽知道了她現在正在着手的事情，媽媽肯定會阻止的。
而且，還有凌凱燁那裡，自己以後還是要過去的，這應該怎麼向媽媽解釋？
想起凌凱燁，他這幾天也有點安靜得過分，每天都沒來電話，就只會每晚在她臨睡前發信息過來，讓她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這還用得着他交代嗎？真奇怪？是出什麼事情了？
其實，徐雪的心底也在糾結着。在面對他對自己的好的時候，在她的心裡，會漸漸產生出一種不忍與想收手的想法。並不是說要中斷自己的計劃，而是，她是不是應該另闢途徑，從別處下手？畢竟，那最難得知的保險箱裡面沒有她想要的東西。
凌凱燁，怎麼說，也是自己從小到大一直喜歡的人，青梅竹馬得讓她有時候會很恍惚，這份美好是消失在自己的手中的。
但是，爸爸怎麼辦？
往往就在徐雪心軟的時候，這個問題就跟着跳出來，讓她所有的思緒都重新清晰起來。
凌凱燁，儘管他不是造成悲劇的操作者，但是，怎麼說，他都是幫兇！他一直都在包庇着某人，完全不顧她和媽媽的感受，乃至性命！
所以，不要怪她。
不要怪她，利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