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小見問:“這麼說是不是在朱棣這賊子造反的時候?”
艾米爾說:“不錯!這兩個賊子害得我連自己父母什麼樣都不知道,這樣大仇怎能不報!教中好多人都是在那時候遭難的,大家聽說白蓮教要聽從朝廷安排,雖然不能象我有膽子一樣明確反對,但是恐怕有人心中不服。”
範小見默然,造反死的人來說,對後人不過是一個數字,無論是幾十萬還是幾百萬,但對當事人來說家破人亡的滋味卻是終生難忘。
沒辦法就順天從命,但凡有辦法,定然會報仇雪恨。
不過目標是皇帝老兒,這個難度可就不是一般的難了。
白蓮教,以後真的會和朱棣搞在一起?
範小見心中暗暗琢磨。
艾米爾接着說:“從此我覺得自己立即長大了,再也不出去玩鬧了,拼命練習武功,無論什麼武功,我都要想辦法學學,幸好大家都喜歡我,雖然不是師父,卻都肯教我,不過我也吃了這個事情的虧,沒有一樣武功能練到極致,夏伯伯不會武功,只是看到我武藝高強,爲我高興,卻不知道我終究是因人成事,沒有力量獨自刺殺這狗皇帝!”
範小見將艾米爾的小蠻腰抱的緊了下,說:“放心,我會幫你做成這個事情,你能不能告訴我白蓮教的情況?”
艾米爾突然不說話了,空氣中只傳來清脆的馬蹄聲,良久說:“我暫時還不想完全告訴你,先讓我好好想想,你能不能原諒我?”語氣中非常爲難,也難得的非常溫柔。
範小見心中微微冒點兒酸水,知道還是爲韓風寒,艾米爾畢竟不能完全割捨,以後自己定然是和白蓮教爲敵,艾米爾如果告訴自己,那就真正的叛教了。
一想,這個事情還不能急,一切的信息讓她自己說出來吧,如果不說,那自己從別的渠道瞭解好了,不能讓這個對自己已經完全付出的女孩子委屈了,這樣不夠爺們兒。
另外自己也有個秘密不想和艾米爾說,那便是臺灣的事情,按說可以要艾米爾前往臺灣避禍,這樣會絕對安全,畢竟這是自己第一個女孩子,應該萬分珍惜纔對。
但是以後去臺灣的人會越來越多,難保以後沒人會多嘴說出艾米爾來。
即使大家在臺灣佈局,萬一被朱棣知道,也可以解釋爲大明保住國土,防備倭寇和海盜佔據,大明現在眼中的臺灣不過是個荒島,沒什麼價值,自己就當變廢爲寶了。即便被發現在臺灣做貿易,也可以解釋爲大明聚財,不能便宜了外人,那爲什麼不上報朝廷呢?那是因爲怕朝廷不同意,等到摸索出好辦法,自然會請旨的。
此事已經和秦嫿嫿等人反覆研究過,嚴密無縫,如果問爲什麼上面會有這麼多人,那可以回答臺灣島太大了,人少了沒法守島,爲什麼會有軍隊和水師,那就是防備倭寇和海盜了。
但是萬一艾米爾在島上被發現,那就無法解釋了,殺國師的人被收留,這不是想造反是做什麼?
所以萬萬不可。
如果僅僅是兒女私情,那可以什麼都不顧,但是範小見現在考慮問題已經從大局着想了,不能對不起那麼多幫助自己的人,尤其不能對不起賀大人,讓他失望,也不能對不起秦嫿嫿,讓她陷於危險之中。
何況和艾米爾兩人走到這一步,雖然美得很,象做夢一樣,但是對於艾米爾的性格琢磨不透,此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不會爲別人考慮,萬一在臺灣和其他人衝突起來,自己不在的話,恐怕不好收拾。
以後再要艾米爾去。
於是範小見心裡也藏了秘密,便笑着對艾米爾說:“沒事,以後我想了解白蓮教,可以從別人那瞭解就是了,你雖然離開了白蓮教,但是出賣教門的事情,我也不鼓勵你做。”
艾米爾感激的回頭看了範小見一眼,此後待他更多了一分溫柔。
黑牡丹甚是神駿,藉着淡淡的星光,夜路走得又穩又快,如果是普通的馬匹,定然達不到這個效果。
範小見心想,難怪有錢的喜歡開豪車,確實坐着舒服,香車美人,自己算是都佔全了,想到此處,嘴角不由露出得意的微笑。
天光已經漸漸放亮,前面隱隱出現一個村落。
艾米爾說:“下馬歇息下吧。”
範小見說好,兩人馬不停蹄跑了一夜,覺得又累又緊張。
二人下馬,吃了從客棧帶的牛肉和油餅,又喝了點兒水,黑牡丹悠然啃着路邊的青草。
範小見便吃便走上前輕輕撫摸黑牡丹:“幸虧有這匹寶馬,我估計白蓮教的人無論如何也追不到了。”
黑牡丹像是知道範小見誇她,停下嘴擡頭看着範小見,水汪汪的大眼睛象是暗夜中的兩塊黑寶石。
範小見大喜,扭頭對艾米爾笑說:“好馬真是有靈性,你看她好像知道我在說她。”
艾米爾默然不語。
範小見覺得奇怪,走上前去,仔細看着艾米爾的眼睛。
卻見艾米爾眼睛裡面充滿了淚水。
範小見大爲吃驚,問:“你怎麼了?”說完將艾米爾輕輕抱住,說:“無論有什麼爲難的事,都可以和我說,現在我們是一對兒苦命鴛鴦了。”最後說得有玩笑的意思,想逗艾米爾樂樂。
卻見兩顆大大的淚珠兒從艾米爾的眼裡掉下來,周圍安靜異常,範小見甚至覺得能聽到淚珠落地的聲音。
心碎的聲音。
範小見隱隱覺得不妙,問:“到底怎麼了?”
艾米爾語聲哽咽:“黑牡丹不能陪着我們一起走了。”
範小見疑惑問:“爲什麼?不是走得好好的嗎?馬腿傷到了?”說完視線看向黑牡丹。
艾米爾搖搖頭:“我們這麼騎馬在路上走,白天會被人看到,即使我們易容,也會留下線索,白蓮教的會追蹤跟過來。”
範小見一想果然是這樣,便說:“那當時不帶着她走就好了,換個別的馬。”
艾米爾搖頭說:“別的馬夜路跑不快,我們當時需要馬上離開龍門石窟。”
範小見一聽不由覺得爲難:“那你想怎麼辦?讓黑牡丹自己回去?或者就把她送人?好像都不行。”
艾米爾狠狠擦了把眼淚:“我想把她殺了。”
“啊?!”範小見大吃一驚,說:“何必非要殺她呢?你放了還不行嗎?她未必認識回去的路,就在深山裡自己過自己日子得了,也許有什麼豔遇呢。”
艾米爾決絕的搖搖頭:“不行,一點兒線索也不能留。”
“這?”範小見無言以對,而且自己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便輕輕問:“那你捨得嗎?”
艾米爾沒回答,上前抱住黑牡丹的脖子,臉貼在上面,輕輕撫摸着油光的長鬃,黑牡丹打了個響鼻,也低下頭輕輕摩擦艾米爾身體。
艾米爾輕輕說:“捨不得,可那也得舍,我已經,舍了好多東西了。”
淡淡的黑幕中,範小見看不到艾米爾的眼睛,但是看到艾米爾雙肩微微抽動。
兩人找了個遠離路邊的地方,都是鬆軟的土,範小見用短歌挖了個不深的坑,兩人將黑牡丹牽去,站在坑裡。
坑裡是艾米爾親手用寶劍割下的青草,黑牡丹對二人打個響鼻,晃晃大腦袋,然後低頭吃美味兒。
範小見離得很近,不但能聞到青草被割下來時散發出的新鮮氣味,還能聞到黑牡丹身上溫溼的氣息,畢竟連續跑了一夜。
範小見眼睛看着黑牡丹,這是救自己和艾米爾小命的功臣。
馬是世界上最好的動物,善解人意,戰場上還能救主。
範小見看過牛老了,不能幹活的時候,被人綁起來殺,有的牛會流眼淚,那時候沒有什麼想法,只大大的嚥了口唾沫。
再說自己畢竟是放羊的,和牛沒什麼感情。
黑牡丹便吃草邊和艾米爾親熱,她萬萬想不到主人會殺自己,如果知道,會不會流淚?
君子遠庖廚,孟子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見過動物的眼淚?
仁愛之心,澤及鳥獸,有多少手掌權柄的人能做到?
艾米爾輕輕離開,轉身背對着這一人一馬。
範小見端着短歌,只覺得雙手發軟,現在面對活生生的,救了自己命的黑牡丹,怎麼下得去手?
猶猶豫豫說:“我,我可下不了手,艾米爾,要不你來?黑牡丹,她在看我呢。”
寒光一閃,黑牡丹發出一聲輕嘶,靜靜站了片刻,黑寶石一樣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艾米爾,然後轟然倒地。
艾米爾放聲大哭!
範小見用手捧着土,一把一把,將黑牡丹埋上,黑牡丹身體已經被化屍粉化爲黃水,又找來好多大大小小的石子和青草放在最上一層,努力變得和其他地方一樣。
艾米爾和範小見要過短歌,邊哭邊在一塊石頭上面刻了個小小記號。
範小見靜靜看着艾米爾刻石頭。
這個記號以後未必能找到。
因爲石頭長得都差不多。
這個地方以後也未必會找到。
因爲天色還沒完全亮,周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
但範小見明白,艾米爾這是深深刻在自己心裡的。
艾米爾擡起頭來,臉上掛着淚珠兒看着範小見,輕聲說:“黑牡丹跟我六年了,她最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