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原本就料到弋棲月不會善罷甘休,墨蒼落聽着她要‘條件’,面上也是半分驚異之色都沒有。
“月兒,你想要什麼?”
弋棲月眯了眯眼睛:“如果朕說,朕要當年湮罪臺前,所有看着朕受刑的人的眼睛呢?”
墨蒼落一怔,隨後皺起眉頭瞧她:“月兒,你知道,這是行不通的。”
弋棲月冷哼:“難不成只許墨掌門說行不通的事,便不允朕說行不通的事了?”
墨蒼落咬了咬牙:“那暗器留着,左右不是個法子。”
“陛下若是肯幫在下去尋夜君閣下,墨某人自會給陛下合適的條件,至於夜君那邊,同陛下這邊是分開的,墨某自然也會想辦法感謝於他,不會讓陛下虧欠他太多人情的。”
弋棲月哼笑:“既然如此,墨掌門未免也太賠了吧?”
“如果墨掌門親自去尋夜君閣下,想必只需要一份條件便可了事,爲何偏偏要經由朕去做,白白再給朕一份條件?”
墨蒼落眸子沉了一沉:“一時卻是尋不到他的。”
弋棲月轉過頭去,隨後低哼出聲:“感情墨掌門是想要讓朕幫着撒網尋人。”
“可惜,朕有一言當說,如今東國的消息紛亂,但有一點卻是確定的——夜雲天已經隱匿了,並且始終無人能說出來,如今夜雲天之人究竟在何處。”
“至於其他,南部的消息,朕還不及墨掌門通曉。”
墨蒼落眸子閃了閃,隨後道:“既是如此,墨某人還是希望能拜託陛下,至於條件,只盼陛下能想個合適的。”
其實他也並不想如此。
於夜宸卿,重要的倒不是這暗器,而是同生相煎蠱。
如果尋不到人,墨蒼落便也無法將蠱施下。
可惜如今他忙於南部三州的清理之事,根本脫不開身。
而嫣兒生病過去之後,他便也沒有理由和機會再借外力找尋夜宸卿了。
於是,執着不已地繼續對弋棲月提出要求來。
弋棲月擡眼瞧着他,眸子裡光華沉了一沉,隨後低聲道:
“既是墨掌門執意如此,朕也不好駁了掌門閣下的面子。”
“不過,這筆賬也是要算清的。”
“既然今日答應,那麼朕的條件,便也在今日說清。”
墨蒼落頷首:“陛下請講。”
“如此,朕若能替閣下尋到夜君閣下、聯繫上他,朕希望墨掌門能答應,替朕除掉蒼流派中某位人士,親手將他的頭顱給朕。”
墨蒼落身形一滯:“這樣……”
弋棲月看着他:“掌門閣下不必誤會。”
“這個人,不會是閣下、掌門夫人、或者掌門夫人的家眷。”
墨蒼落皺眉:“那是何人?”
他本以爲她會趁機報復,或者說,一本正經地說出肆意的玩鬧。
弋棲月搖了搖頭:“朕只能說,除去這幾個人之外的人。”
其實如今她也拿不準是何人。
只是蒼流給她的感覺很奇怪。
不僅僅是墨蒼落、時蕪嫣。
更有其他的人,其他的力量……
這麼多年,有太多太多解釋不清的問題。
當年總是格外巧合的事情,那時她被擒到蒼流,時蕪嫣莫名其妙中的毒,還有此後旅店前烈火燒車,蒼流的重重嫌疑……
以及。
弋棲月始終無法忘記的是,當初秦斷煙死之前,咬牙切齒說出的那半句話——‘蒼流想要害你的人,其實是……’
不會是墨蒼落,不會是時蕪嫣,而是另有其人!
墨蒼落眸子閃了閃。
瞧不分明面前這丫頭的意思,只是覺得她依舊是想要泄憤。
不過思量一下,當初的她的確是太苦、太委屈。
沉了口氣,便也點了頭:“好。”
弋棲月咬了咬脣,又道:“如若可以,朕希望,事情能全全結束、完滿於掌門閣下見到夜君閣下的那一天。”
說着翻手從一側拽出一張紙來:“簽下合約,以爲穩妥。”
“掌門閣下,請。”
墨蒼落垂眸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紙,終究還是點了頭,擡手執起筆來……
“孩子,我的孩子……”
此時此刻,北宮客房裡,時蕪嫣燒得迷迷糊糊。
胥先生坐在榻前,手邊是滿當當的藥箱,他皺着眉摸着時蕪嫣的脈。
時蕪嫣卻是迷迷糊糊地一直唸叨。
“夫人,好生養好身子,掌門和您還會有孩子的。”
胥先生沉了口氣,低聲說着。
時蕪嫣念念叨叨的聲音小了些,隨後卻又道:
“弋棲月,她怎麼還沒……”
“夫人。”胥先生咬牙,打斷了時蕪嫣的話。
“夫人,這是北宮,即便有私人恩怨,在這裡也請注意分寸。”
時蕪嫣的聲音低了幾分:“可是……可是她……”
外面丫鬟卻匆匆忙忙跑了過來:“胥先生,掌門帶着宮裡的孫太醫過來了。”
胥先生沉了口氣,低聲又說了一句:“夫人,請千萬注意分寸。”
隨後擱下東西來,拂袖站起身來,捋了捋花白的鬍子。
“先生,嫣兒,這是陛下派來的孫太醫。”
“孫太醫,這是內人,這是敝派醫師,胥先生。”
那邊,墨蒼落帶着孫蘭走入屋中,擡手介紹着。
孫蘭一拱手:“夫人,老先生。”
胥先生忙道:“當不得,孫太醫年紀輕輕,堪當大任,而老朽只虛長些年歲,心裡佩服。”
孫蘭笑笑:“老先生德高望重,晚輩不敢當。”
時蕪嫣卻依舊燒得迷迷糊糊的,根本沒有說話,更沒有搭理孫蘭。
孫蘭也不介意,也不多客套,便做到塌邊摸上時蕪嫣的脈。
“老先生瞧着,是如何的?”
胥先生愣了愣,隨後道:“老朽以爲,有五點原因,一則是水土不服,二則是奔波勞碌,身心疲憊,三則是昔日那一處暗器,雖說長長處理,但終究是害了全身,四則是自從夫人丟了孩子,身子便大不如前了,五則是……”
他猶豫了一下,隨後道:“大抵是心裡鬱結。”
最後這一點,無疑是對着墨蒼落說着。
也是……防止時蕪嫣迷糊着說漏了事情。
果不其然,墨蒼落聞言身子一震,隨後擡眼看着胥先生。
胥先生身子一凜,隨後不敢說話了。
“好,多謝先生指點。”
孫蘭點一點頭,低聲道。
墨蒼落則是收回目光來,平平淡淡道:“如此,勞煩先生了。”
胥先生卻並不敢對上他的目光,總覺得那目光如刀似箭。
咬了咬牙低頭下去:“是老朽應當做的。”
“只盼夫人能早日康復。”
墨蒼落低低應了一聲。
而胥先生在蒼流這麼久,對於墨蒼落的脾氣也是大抵清楚的,他自然能讀出來墨蒼落的警告。
聽到墨蒼落一生應答,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
“如此,老朽便先告退了,若有事宜,老朽便一直候着。”
“勞煩先生了。”
墨蒼落低聲道。
於是胥先生沉了口氣,也終於能哆哆嗦嗦地出去了。
墨蒼落便負手立在屋間,垂首看着孫蘭給時蕪嫣醫病。
孫蘭的醫術,雖說比不及玉家,但也是一等一的。
但是憑她竭力配出焱毒的半解藥一事,她的能力,便可見一斑了。
所以弋棲月派她過來時也說明了,要好生瞧病。
於是,墨蒼落鎖着眉頭看見孫蘭忙碌而又嫺熟,而她所做的,也符合他對於醫術的縹緲瞭解,如此,心裡不免覺得此人是個可靠的。
而月兒那丫頭,分分明明是不願意的,卻還要送來一個醫術佳而可靠的太醫,估計是因爲嫣兒是女子,所以月兒叫的人還是女子,不會有所謂‘不方便’‘逾矩’一說了。
於是他點一點頭,繼續瞧着。
“總是燒着絕不是個辦法。”
孫蘭一邊瞧着一邊低聲道。
“孫某試了試,溫度大抵下來一點了。”
墨蒼落點一點頭道:“多謝孫先生。”
孫蘭卻擺了一擺手:“事情未完,當不得謝字。何況如今是陛下派在下前來,掌門閣下若要謝,也請去尋陛下言謝。”
“以及,掌門閣下,不知方不方便將夫人身上暗器的所在告知於孫某?孫某有意一試。”
墨蒼落愣了愣,心下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擡手道:“好,請。”
說着彎下腰去,比上時蕪嫣的衿口。
“那暗器雖說不大,卻鋒利詭異,還偏偏留在了內人頸窩上。”
“便是此處,先生。”
孫蘭頷首:“好,那孫某人便瞧一瞧。”
說着小心翼翼地給時蕪嫣將衣襟拽開一部分,瞧着她頸窩處,的確是嵌卡着一個金屬的、發着隱隱銀色的四角物體。
看着很是堅硬。
孫蘭下意識地伸手碰了碰,時蕪嫣的身子卻猛地一抽。
“先生,這暗器詭異,不可輕易碰,一碰便是刺骨之痛。”
墨蒼落愣了愣,隨後說道。
孫蘭額上有些汗,隨後只是低聲道:“抱歉,孫某人大意了。”
墨蒼落忙搖頭:“先生過謙,是墨某人沒有提前交代清楚,倒是麻煩了先生,辛苦了內人。”
孫太醫點了點頭:“謝過掌門,孫某盡力。”
墨蒼落頷首:“謝過先生。”
誰知此時此刻,一個小廝進了門,小心翼翼對墨蒼落低語幾句。
墨蒼落愣了愣,隨後對着孫蘭一拱手:“墨某人有些事先離開,這裡便先拜託先生照看着。”
孫蘭頷首:“墨掌門請放心。”
墨蒼落點一點頭,轉身匆匆而去。
而孫蘭轉身過去,小心翼翼繼續驗查。
誰知手卻突然被時蕪嫣拽住,那力道跟瘋了一般。
“先生,先生……”
“你不是說你殺了她嗎?你不是說,那客棧你拿得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