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太后跌倒受傷的事急報到紫宸殿和丹鳳宮, 衛敬容正拿着禮部的儀式單子覈對,這單子上的禮儀又長又繁瑣,大禮的那一天, 衛善和秦昭身邊都得有禮官跟着。
衛敬容拿着單子一嘆:“昭兒爲了你, 可是當真委屈了自己的。”皇子成婚,先拜奉先殿的祖先, 再拜皇帝皇后, 也不必親去迎親, 新娘子的儀仗到了時辰鼓樂吹打, 從長安街上一路進宮來。
衛善既要從貞順門發嫁,那便是嫁公主的禮儀, 秦昭也得先拜奉先殿, 再拜帝后,跟着出宮, 到晉王府預備接親。
秦昭擬的這份儀式單子, 自是要呈給正元帝看的, 可他看過便點了頭, 不比顯兒那一回, 件件事都恨不得親自過問, 禮部擬定的單子改了又改,這回一看就點了頭,是沒拿昭兒當作親生兒子看待。
衛善聽見姑姑這麼說,伸手拿過那張薄薄紅紙來,緊緊捏在手裡, 紙上都捏出兩個手指印子,又想笑又不想被姑姑瞧見,低了頭垂下臉去,面上攀了幾朵紅雲。
今日秦昭給她送了一枚紅葉,掌心那麼大的紅楓葉裝在鴛鴦填漆盒子裡,從宮外送進來,打開來一看,裡頭裝着紅葉,紅葉上寫了兩個字,“廿一”。
素箏幾個一看就笑,沉香還掩了口:“這十幾樣花葉,也得找個大盒子裝着。”昨兒是兩盆花,一盆黃金帶,一盆白玉團,菊葉上頭寫着字,今日又換了紅葉,明日還不知是什麼花樣。
衛善橫了她們一眼,笑盈盈把那葉子捏在手裡,梗子一轉,打開錦盒把這枚葉子放在裡頭,數字越小,出嫁的日子就越近。
秦昭在心裡一天天的數着日子,越是臨近就越是覺得自己像在做夢,分明是牢牢捏在手裡的東西,可不等她穿着嫁衣,坐在喜牀上,喝下那杯合巹酒,心裡就總是不踏實。
這些日子秋闈事忙,秦昭就在太學府裡辦公,太學府院中遍植桃李,後院種了兩棵紅楓,此時正是賞紅葉的時候,秦昭閒暇時便去摘一枚來,着人送回宮中去。
衛善還給他送過幾回吃食,打着皇后的旗號送過去的,他一嘗就知那一甕兒糟蟹是衛善的手藝,等忙過這幾日,就能回去一心準備婚事。
偏是這時候趙太后出了事,衛敬容一接着信報趕緊立起來往宜春殿去,又叫人報到東宮讓太子妃一併過來,牽着衛善的手,還沒出宮門便面色凝重,兩個孩子好容易喜事將近,怎麼偏偏是這時候出了事。
衛善心裡也是一驚,上輩子若不是秦顯身故,以趙太后的身子骨,縱不活到百歲,也能活到九十九的,她這個年紀了還翻菜鋤地,日日都不間斷。
四時節令正元帝的桌前總有一道是母親親手種的菜,年年都要文官寫詩作文,偶爾還要去菜圃中親自勞作,說太后這是提點君王不要忘了農人稼穡之艱難,後宮裡如何不論,光是這一樣,趙太后就廣受好評。
如今秦顯剛剛出徵,人還沒到幷州呢,趙太后怎麼就出了事兒?她急跟在姑姑身後,進了宜春殿,一殿的宮人都縮着脖子面色青白,一宮人的命都懸在太后身上,倘若她真的有個好歹,還不知陛下要怎麼發落。
翠桐翠縷兩個陪在牀邊,太醫已經替趙太后裹了傷口,看見皇后急趕過來,連忙退到一邊,彎下腰去,把臉深深擋在袍袖後面。
“太后娘娘如何?”衛敬容坐到牀榻邊,看見趙太后的頭上包了白布,也不知道傷口深不深,說是磕在鋤頭上了,傷沒傷着骨頭。
太醫退到簾後回稟,傷口是深的,別的卻無大礙,連着幾日只要不燒,就算平安過去了,只是趙太后畢竟年紀大了,恢復不比青年人,須得時時小心看着。
趙太后這會兒喝了藥睡着,清創的時候醒了過來,嘴上還要強撐,念念叨叨的說她在鄉下的時候幹農活,背上還揹着兒子,割草的時候手上劃幾道,都是尋常事。
衛善細看了藥方,跟着正元帝秦昱太子妃都到了宜春殿中,正元帝撇開衆人,看見趙太后睡了,沉着聲音問:“怎麼回事?”
闔宮的宮人都跪下去,翠桐抖着聲音說太后要給太子送些菊花腦去,立起來時腿腳不穩,這才摔倒在地,一面說話一面發抖,人人想的都是珠鏡殿中那些宮人太監們的下場。
正元帝還未開口,衛敬容便道:“先讓她們侍候着,母親用慣了的人,一時換了她必有不如意的地方,等到母親好了,再發落也不遲。”
正元帝先聽過太醫的診斷,又看過母親確是好好睡着,頭上叫白布裹着,也不知道傷得如何,此時換了人侍候,她醒過來必要挑剔,把跪着這些宮人一掃,沉着聲氣,隨意說道:“先留着你們,若不好,再一併辦了。”
宮人太監皆都伏在地上,正元帝不叫起,就不敢站起來,正元帝坐到榻邊,看見趙太后手指甲上還沾着泥,對翠桐道:“去打一盆水來。”
翠桐趕緊打了水來,跪着捧盆遞上去,正元帝親自絞了巾子,給趙太后擦掉手上溼泥,衛敬容走到他身邊:“我來罷。”
正元帝把巾子遞到她手上,衛敬容一面給趙太后擦手,心裡鬆得一口氣,趙太后受傷,自然關切,可她更關切的是衛善的婚事,若是太后有事,民間要禁婚嫁不提,昭兒還要守孝,善兒雖不姓秦,若不表露哀意,素服持孝,在正元帝眼裡又是一件罪過。
衛善在殿邊問太醫有什麼補血補虛的藥膳是趙太后能吃的,又有什麼忌口,讓翠縷記下來,吩咐光祿寺時常給趙太后預備溫補的食物,跟着進殿寬慰正元帝,挽着他的胳膊到窗邊坐下:“姑父不必着急,祖母一向身子健壯,這回養好了,再勸她少動鋤頭,打打花牌好啦。”
正元帝看見衛善這才面色稍霽,吃了一盞茶,看見妻子兒媳婦都在牀前侍候,揮手叫了秦昱來,看他又瘦了些,皺皺眉頭:“哀而不傷,你也太過了些。”
衛善一言不出,接過宮人手裡的小茶壺替秦昱也倒了茶,含笑奉上去:“三哥吃茶。”
秦昱纔要蓄淚,彷彿聽見父親這幾個字是聽見了仙音,被衛善一茬,只得伸手接過茶盞,可依舊低了臉,聲音哽咽:“多謝父皇關懷。”
衛善拿了茶托立在一邊,秦昱再有話說也不好開口,就聽見外頭一陣腳步聲,秦昰從麟德殿趕了過來,進門就撲到趙太后的牀前。
趙太后不論對衛敬容如何,秦昰卻是她的孫子,兩人在離宮還住過一段,還一起種菜餵羊,他趴在牀邊輕叫祖母,趙太后偏是這時候醒來了,聽見寶貝孫子叫她,連聲“哎”着應他。
秦昰扒着牀沿:“祖母不拿鋤頭,我來替祖母種菜。”他童言童語,又一把握着趙太后的手,趙太后摸着孫子的腦袋,頭上依舊疼,臉上又歡喜,握了秦昰的手,一口一個乖孫。
正元帝看見兒子這樣,心裡倒很歡喜,衛善經過楊雲翹一事,只要秦昱在場,目光就時時都盯在他的身上,見他也一樣笑盈盈的看着秦昰,覺察到衛善的目光,還側過臉來,對她笑了一笑。
衛善也還了他一個笑,眼睛一彎,面上喜意團團的樣子,目光相對緩緩移開,望着牀上的趙太后也依舊在笑,心裡卻在盤算,就算此時風平浪靜,也必要把秦昰同他隔遠些纔好。
既然越太后沒有大礙,衛敬容便留下了太子妃,讓她仔細照看,自己回去依舊忙碌衛善和秦昭的婚事,有些大件的東西當天不能擡出去的,得儘早送出去,又派了結香往晉王府走了一遭,此時已經預備懸彩掛幛,司針司繡做的百子嬰戲富貴團花婚禮前一日再預備着掛起來。
秦顯成婚時,正元帝親筆賜了一塊匾額,寫着“佳兒佳婦”,到了秦昭成婚,他賞了些金銀寶玉,讓翰林院寫了一篇賀文賜給秦昭。
婚禮預備着如期舉行,金轎也從庫中擡出來重新清洗,換過底下的花草紋紅繡圍,衛善試過喜服,教導尚宮也把畫冊取了出來,屏退了宮人,交到衛善手裡:“公主不必羞怯,這是夫妻人倫大事,生兒育女綿延子孫,公主若有不懂,只管開口。”
衛善等教導尚宮退下,這纔打開,咬緊了嘴脣一下子面紅起來,這些東西,她是曾經見過的,當日只覺得噁心作嘔,掀開一頁就扔進炭盆,通通燒化。
此時再看,卻連耳垂都紅透了,怎麼也想不出,跟二哥要怎麼樣才能這麼親密,把那冊子塞到藏花葉的錦盒裡,她不好意思問尚宮,假裝自己都懂了。
佳期漸近,各處都已經預備萬全,趙太后受傷之後,也安安穩穩過了十來日,都將要養好了,病情卻忽然加重,手足發抖,面部抽搐,早膳的時候拿不出勺子來,跟着人就倒了下去。
離十月初一還有三日,宮裡一衆人都到太后牀前繞了一圈,正元帝叮囑太醫仔細醫治,衛敬容叫了太醫到丹鳳宮中,不論如何要拖到大禮過後。
宮裡人人都睡不實,就怕什麼時候傳了喪報,衛善宮裡人人都提着心,大禮服早早掛了起來,沉香更是派了人時時在宜春殿裡盯着。
一直到十月初一天光乍亮的時候,纔算把這樁事熬了過去,晉王已經去了秦先殿進香,就是太后當真這時候沒了,婚禮也已經不能叫停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營養液謝謝地雷票
今天有二更
我知道卡婚禮你們會打死我的
都已經婚了就婚完
謝謝地雷票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