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善孕中睏乏,整夜好睡, 醒過來的時候, 秦昭早已經出門去了, 沉香奉了香茗等在牀前,一聽見帳子裡頭有動靜, 便掀開帳幔:“公主醒了?”
衛善還迷迷糊糊的, 好像一夜都睡在雲堆裡, 早上朦朧間醒過一回,只覺得身邊有人撫她的背脊, 舒服得很,就又睡了過去。
這會兒滿面紅暈,伸手揉揉眼睛,坐起來好半日才撐過這糊塗勁兒,先用茶漱口,吐到青瓷小盅裡,左右看看無人,問沉香:“王爺呢?”
“王爺一早就出門去了, 看公主睡得香, 不許咱們出聲, 還給公主留了話,說今兒要先去武衛所走一趟, 夜裡刺史大人在府中設宴,請王爺過府去。”
沉香奉了茶送到衛善嘴邊,落瓊舉着青瓷蓮花盅, 衛善趿着睡鞋,兩句話一聽徹底醒過神來:“什麼時辰了?”
“剛過午時,公主要是再不醒,也得叫起了,免得睡得太晚,夜裡走了困勁。”沉香說完扶着衛善到妝鏡前去:“王爺還吩咐了,昨兒來得晚,讓公主好好歇一日,有事明日再說。”
蘭舟初晴把屋裡一重重的厚縐綢簾子都掀起來,外頭天光大亮,鳥雀吱喳,廊下還似仙居殿似的,掛了五六隻紅綠白毛的鸚鵡,一說公主起身了,一隻挨一隻的學話。
衛善坐在鏡前,蘭舟打開紅漆描金牡丹紋的梳盒,從裡頭取出牛角大梳,玳瑁小梳和兩把牙梳來,由落瓊給衛善抹頭油通頭髮。
初晴捧着金盆,衛善握了象牙小刷刷牙,換回兩三回水,這才淨面,沉香磨了眉硯開了粉盒,衛善搖一搖手:“又不出去,不必這麼麻煩了,把門上送的禮點一點,寫在單上報給我聽。”
肖管事和王長史早就到了晉地,按着王府的規格置起暖房,修整花園,要的石條木料,請的瓦匠木匠不知有多少,十里八鄉的匠人都到晉州城中來討口飯吃,晉王闊氣的傳言早在晉州城裡流傳了許久。
昨兒是官眷夫人們送了帖子來,今兒一早門上就接了十來只花盒,上面貼着名兒,裡頭是幾樣晉州城的小吃點心,還有各家自造的點心。
沉香把禮單子送到衛善手邊:“幾位府尹夫人都送了食盒來,劉刺史夫人的送了三擡,餘下的都沒有越過她去了。”
多是些本地常用的,秦昭還吃了一張蔥花脂油餅,衛善和秦昭都愛吃南食,便是吃小餅兒也是一張張烘得厚些小些的,這兒的脂油餅子卻攤得極大,蔥花也擱得多,兩面烘得微焦,吃着滿口都是香味。
可這東西擱涼了便不好吃了,沉香還是讓廚房備了些細粥,擺開兩個攢盒,裡頭七八樣的巧果小菜,還有剛蒸出來軟香糕,小米棗子糕。
衛善喝了用鴿肉鬆配了半碗粥吃了,餘下的幾樣小菜都只拿筷子沾了沾,反是軟香糕吃了兩塊,她越是好睡,便越是不思飲食,沉香幾個早得了白姑姑的吩咐,倒也不着急,只變着法兒的讓她少食多餐。
“公主可要去園子裡走走?”昨兒就說要去逛的,一進屋就先臥倒在牀上,和黑袍將軍兩個一個睡牀一個睡窗框,沉沉睡了過去,王府裡還沒逛過。
衛善確是要去走一圈,帖子上的幾位夫人都要宴請一回,劉刺史擺宴請秦昭,她也要擺宴請一請這幾位夫人,男人在外頭一團和氣,女人眉眼官司一動,誰挨着誰坐,誰和誰更能多說幾句話,就能知道彼此的丈夫是不是真的交好。
這些不必人教,打小就會,只是從沒用過,頭一回以王妃的身份擺下宴席,倒要看一看府中哪裡合適,沉香幾個也沒逛過,去問了肖管事,肖管事急急從前頭過來回話,在屋外躬身問道:“王妃想辦個什麼樣的宴,要不要戲?”
文宴是以詩會友,清宴便是賞花簪花,備下些細酒水,若是要叫戲班子看雜耍,也太鬧騰了,衛善一聽便道:“不叫戲,辦個清宴,園裡何處有好花?”
肖管事立時道:“芍藥圃和紫藤園裡都有景。”芍藥正是花時,紫藤花期快過,只因着靠水邊,那架起的藤花底下就能開席,便比旁的地方要更別緻些。
衛善乾脆把兩處都看過一回,最後還是設在紫藤園中,又讓廚房裡預備幾樣紫藤花做的小點心,既是花宴,拿炸玉蘭花是一樣,藤籮餅是一樣,再加上玫瑰桃花,做得細巧些,花宴上用海棠攢盒送出來,再一人一份拿回去當還禮。
菜單子很快就列了出來,挑幾樣晉地少見的,再取幾樣晉人常吃的,這些事吩咐下去自有管事長史辦好,帖子送出去,三日之後宴請,很快各家就回了帖來,還有一家在帖子上放了一枝白梨花送來。
衛善一看是司兵曹夫人,是劉刺史手下六位司判中的一位,把這位曹夫人記下,讓綠歌鋪開紙筆,把這些個官員夫人的名字都記在上頭。
整日都有事忙,倒不覺得寂寞,等回過神來,已經到了堂燈時分,沉香捧了牛乳燕窩來:“公主歇一歇罷,這些事,明兒再做也來得及。”
衛善還沒頭緒,越是沒頭緒,越能放鬆,秦昭一路是怎麼應酬這些官員的,她雖沒親見,也聽了許多,要是早早立穩腳跟,便不必這麼辛苦了。
一碗燕窩才吃了一半,人就又困起來,下午吃了奶點心,到這會兒還沒傳過膳食,廚房裡預備了百花鴨掌雞汁蓮子,還沒擺開膳桌,她就又睡了過去。
落瓊急起來:“這麼着可不是辦法,公主比原來還更清減些了。”她們看着心疼,王爺就更心疼了,也不能天天拿粥糊弄,就是熬得再好,裡頭擱再多名貴物,總也不開胃。
可人都已經睡了,總不能把人拍醒,月上中天秦昭這纔回來,宴上人人敬酒,他雖有量也喝得有些微薰了,騎在馬上,踏了月色回去,換了衣裳就看見衛善又縮在被子裡睡了。
貓兒似的蜷起來,身子輕輕起伏,秦昭一看她,就去煩憂,眉間一鬆露出笑意,沉香趕緊告狀:“公主又是甚也沒吃就睡過去了。”
秦昭皺皺眉頭,這可不成:“可熱乳糖酪,要一碗來。”
衛善一直等着他回來,兩人一天都沒見着了,也沒能好好說幾句話,聽見他的聲音立時回神,眼皮發沉怎麼也撐不開,從被窩裡伸出一隻手指頭來,搭在秦昭的手背上。
秦昭一下子笑了:“醒了?趕緊起來吃些,我不在,你就不聽話了?”
把人從錦被裡抱起來,衛善把腦袋擱在他肩上,鼻尖一動整個人都醒過來,貓兒眼一挑就有萬分精神:“這是什麼味兒?”鼻尖一動,分明就是胭脂味,豎起眉毛剛要發問,這甜膩香味直衝鼻子,反身欲嘔。
秦昭趕緊摟住她,沉香捧了盆來,衛善乾嘔兩下,肚裡沒東西,甚也吐不出來,面頰都紅起來,一隻手掩了鼻子,兩隻眼睛亮晶晶的盯住秦昭。
沉香落瓊兩個對望一眼,想退下去,又怕公主任性吃虧,可看見王爺一手拍她的背,一隻手接過盆來託着,便又返身出去沏茶。
外頭飲宴,可比宮中要熱鬧得多了,宮裡擺宴也有看歌舞的,可正元帝在坐上,哪個人敢失態,連酒都喝得少些。
不比地方飲宴,還有人在家裡豢養舞姬歌女的,瞧上了便拉到懷裡,這些個歌姬懷了孩子都不知道是誰的,主家要是肯給一口飯吃,那還能活,若是不留,墮下來的也有,生下來扔掉的也有。
刺史府裡養了一批歌姬舞姬陪宴,人人盤腿而坐,舞姬就在軟毯上跳舞,身上撲滿了香粉,屋裡又薰了香,回來已經換過衣裳,擦過手臉,不意她鼻子一動就聞出來了。
秦昭既是主賓,繞着他跳舞的歌姬再不會少,衛善一問,他張口待說,一個字都沒吐出來,她就先吐了,乾嘔了兩聲軟綿綿的靠在錦枕上,秦昭只得一面解釋一面吩咐小福子預備熱水:“我去洗過了再來。”
衛善人靠邊在枕上,嘴巴抿得緊緊的,可也知道這樣的事絕少不了,一生氣反而餓了,讓沉香擺膳桌,吃了五六個雞汁浸丸子,還吃了小半碗的胭脂米,泡了熱雞湯和丸子搗在一起,餘下的半碗,秦昭洗漱回來全吃了。
第二日他還得去衛所,卻等她醒來才走,衛善吃好睡好,氣已經消了,捏着鼻子道:“今兒去衛所,可別沾一身汗回來。”
秦昭拎了劍走了,這幾日怎麼也少不了吃請,可她聞不得香粉味兒,今日宴上便不許歌姬舞姬助興,正好談一談正事。
昨兒同衛所的人吃上幾盞酒,衛所裡都是些七八品的小武官,哪裡見過王爺,兩句一問便把這幾年的晉地的兵事全說了,裡頭有一條秦昭聽在耳中記在心裡,長城有幾段欠修,這筆銀子戶部應當已經發下來了,可修長城的事兒卻遲遲未定。
去歲年末,北狄一支百十號人的騎兵突襲樂平縣,可這件戰事卻沒上報朝廷。秦昭一聽便知是被賀明達打散的那幾個小部族,死了太子,還當大業要興兵,過了地界躲到這一邊來了。
今日再去其它衛所,問一問戰事詳情,秦昭前腳剛走,門上後腳就送了大禮來,十來個歌舞姬鶯鶯燕燕送到王府側門。
肖管事一見,腦袋都大了半邊,趕緊叫人去給秦昭報信,想把這事兒按下,被小順子知道了,一溜煙進去稟報了衛善。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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