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吉兩歲半, 自他能走能動, 奉恩伯夫人便讓女兒常把承吉抱去甘露殿, 在正元帝和衛皇后的面前多露露臉:“老人家本就是隔輩親,這個又是長孫,孩子差一歲就是差了天地,那一個可還不會走路說話呢。”
人心都是偏的,不趁着此時把爺爺的心牢牢霸住,後頭那個就是會說會動,再聰明伶俐那也已經差在根上了,甄夫人說的,太子妃很肯聽, 可她又有些遲疑:“可是弟妹說, 外頭把咱們家捧得這麼高,此時更該守禮纔是。”
甄夫人嘆息一聲, 知道女兒在宮裡好容易有個能說得上話的人, 卻依舊點點她的額頭:“她那兒的良娣懷了身子, 一天要在皇后娘娘面前嚷嚷幾回?當真生下兒子來, 你看她會不會抱着孩子見天兒往甘露殿跑?你也別再說些什麼宮裡和外頭不一樣,這些個道理, 從來都一樣。”
看女兒還遲疑,把心一橫:“哪有什麼禮是不許爺爺寵愛孫子的,你哥哥纔剛升了官兒,這就是皇帝看重咱們。”懷裡就只有這麼個寶貝,還不趕緊往甘露殿多走動:“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 埋怨你婆婆不向着你?那可是婆婆,退一步她也是後孃,後孃難當,何況……那一位又是那麼個性子。”
最末一句說的是太子,女兒當了太子妃,甄家倒是在鄉里風光過一陣,蓋屋子得官封,可卻比如今要差得多,倒是太子走了,一家人的日子纔好過起來,心裡也心疼女兒在深宮裡,身邊又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可外頭人的日子怎麼能跟她的比。
甄家纔剛搬進京城時確是根基還薄,這可兩年裡早已經不是當年的甄家了,送田地的有,投上門來當奴僕的也有,排場一擺開,太子妃的哥哥身上又有了官職,來往的俱是些四五品的官兒,個個都奉承着甄家,等皇長孫年紀大了,正元帝流露出的喜愛愈多,登甄家門的官員品階也就越來越高了。
甄夫人通身上下,也再看不出田舍間富家太太的模樣了,頭上是誥命夫人才能戴的珍珠冠,鬢邊簪着八寶豔晶簪,身上是織金四季花卉的通袖,見的官夫人一多,說話也漸漸有了模樣。
她和女兒還不同,太子妃在宮裡,走得親近的就只有齊王妃,甄夫人能見的人更多,聽說的話自然也更多,知道外頭還有一心立齊王爲太子的,真的這麼辦了,自己的女兒可往哪裡挪,一力勸她,太子妃便時常抱着孩子去甘露殿。
幾回下來,正元帝果然愛重這個孫子,承吉胎裡帶弱,生得並不壯實,精神卻很足,正元帝抱他在懷裡,還跟衛敬容感嘆,這個孩子份量太輕了些,得給他好好補一補。
承吉身子雖弱,學話倒快,太子妃身邊的嬤嬤很會教他吉祥話,也就是見天的在他耳朵邊嘮叨,他自然就學會了,似這樣大的孩子,耳不聞惡聲,就怕他依樣畫葫蘆,要是從嘴裡崩出來兩句,這些人個個都要挨罰。
皇家的孩子從來都是這麼教的,前朝宮裡流傳下來一套規矩,從皇子皇女還不會說話不會走路,剛剛能聽得懂話時,就已經教導起來,雖在正元帝手裡廢去了諸多規矩,教着說吉祥話這套卻原原本本留了下來。
東宮裡上下一心,把承吉教得很是討人喜歡,正元帝聽孫子說奉承話,可比聽兒子妃子們奉承他要快活得多了。
小孩兒都會看臉色,以爲他不懂的,他事事都懂,回回討了正元帝的開心,一屋子的人便喜氣洋洋的看着他,等回去娘和宮人嬤嬤們也都要誇獎他,皇爺爺還會給他賞賜,玉佩弓箭小馬駒,有些他喜歡,有些他不喜歡,都在要拱手謝恩。
甄家有了這樣的體面,在京中水漲船高,回回進宮氣派都更不同,太子妃底氣越來越足,對楊寶盈也不似原來那樣言聽計從了。
承吉兩歲的時候就已經和爺爺十分親近了,到了兩歲半時,正元帝便道要把承吉帶在自己身邊教養,又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說看見太子的兒子,彷彿看見了太子小的時候。
他一直遺憾原來征戰天下,無暇去享受天倫,此時有了年紀,反而想多聽聽兒孫的歡笑聲,把承吉挪到自己身邊來,就當作是紛繁政事之中的一點寬慰。
承吉哪裡懂得這些,他已經被教導得習慣了,正元帝抱着他問:“跟皇爺爺一併住在紫宸殿如何?”承吉手裡抱着玉連環,笑眯眯的點頭,圓溜溜的大眼睛,衝着正元帝眯成了一條縫。
這許多孩子,沒有一個有他這樣的體面,被正元帝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從此承吉的身份便又不同。正是甘露殿的家宴上,太子妃一聽,心口怦怦直跳。
她眼巴巴的看着兒子,知道此時應當謝恩,這是母親嫂嫂進宮來時,不住說的話,要讓承吉更得皇帝的喜愛,可這個孩子自她抱回來,就一直養在身邊,從來也沒離開過她。
她嚅嚅道:“承吉還小呢,夜裡還要鬧覺,怎麼能讓父皇哄他呢。”一面說話,一面去看楊寶盈的臉,心裡惶惶然,想有人替她說上兩句話,能把承吉留在身邊。
可誰也沒有替她說話,她又去看衛敬容,就看見衛敬容拉了正元帝的手,兩人目光一碰,心裡無限懷念的神色:“咱們也確是到了這個年紀,該看看孫子長成,可你也不要太過勞累。”
太子妃心裡發顫,彷彿第二天便見不着承吉,東宮裡的女人們,一半兒都信了佛,吃長齋點燈唸佛抄經書,正殿裡有了承吉,纔有些歡聲,要是承吉一走,難道她要跟那些人一樣,繡觀音像念長生經。
離了她身邊,承吉怎麼吃怎麼睡,那些個宮人太監可能好好侍候他?牙關一咬,眼圈先紅了,跟着便聽見衛敬容又道:“他到底年紀還小呢,一時離了娘,也總有些不慣,不如隔幾日抱到紫宸殿中歇一夜,等他大了,再給他開蒙。”
這話說到了正元帝的心坎上,兩歲半該是要識字讀書了,皇家的孩子早慧些有好處,想着又看了一眼一直抱着孩子默不作聲的姜碧微,承佑一歲半了,他和承吉是反着來的,這會兒還不會說話,可身子壯實好動,他雖不會說,已經識得字了。
正元帝看過承佑一眼,就又收回目光來,這個孩子不會說,卻站在甘露殿邊,衛敬容掛了字畫的地方站了許久,手指頭伸出來,點點“正身謹心”那四個字中那個心字,轉頭便去找他母親,示意他認識那個心字。
正元帝瞧在眼裡,兩個孫子他自然都看重,都是兒子的骨血,隔得越是久,就越是能想起他的好來,好似一眨眼就能看見這兩個孫子長成了,個個都像顯兒的模樣。
承吉大些,承佑還小,自己這一向身子漸漸好起來,若能把兩個孫子教養大,也是一樁圓滿的好事,只抱一個承吉,是承吉年長些,已經會說話,等承佑再大些,就也一併抱到紫宸殿來。
衛敬容都已經說了話,正元帝看起來也不是一時起意,他說出來的話,就沒有收回的,秦昱和楊寶盈兩個滿面都是笑意,特別是秦昱,看着承吉的眼神萬般安慰,而楊寶盈還拉了太子妃的手:“嫂嫂別擔心,孩子嘛,住上兩日也就慣了。”
承吉終究還是挪到了紫宸殿,小兒哪裡知道什麼分別,他還當是皇爺爺帶他玩,王公公抱了他,他笑呵呵的去摸王公公的臉,得意洋洋的告訴正元帝他的新發現,宮裡就只有皇爺爺一個長鬍子。
太子妃哭了一夜,怎麼也捨不得兒子,嬤嬤們苦勸她:“這是好事兒,往後小殿下的前程就更好了。”這事兒才傳出去,甄夫人便急急遞了牌子進宮來,太子妃知道母親是要來勸她,她不想聽那些話,把這事兒拖一拖。
王忠來挪東西的時候,太子妃說個不住:“承吉早上起來脾氣大些,大監擔待着些,夜裡若是尋不着人,也要哭鬧,若是吵着陛下,大監哄一鬨他。”
王忠彎了腰不住點頭,滿面都是笑意:“太子妃放心罷,陛下疼愛小殿下且不及,哪裡還會煩他,老奴是看着小殿下出生的,有甚事只管交給老奴就是。”
他確是在東宮裡等着承吉出生的,玉璋都是他親自送去的,太子妃收了淚,摸了厚厚的紅封出來,塞到王忠的手裡:“王公公受累,多着人往東宮跑兩回,承吉挑嘴,膳房那兒我也已經吩咐過了,寫了食單子,讓宮人嬤嬤帶着。”
王忠抱了承吉,承吉已經扁了嘴兒,看見母親哭,自己也要哭,素鵑一看,趕緊扯一扯太子妃的袖子,太子妃摸摸兒子的臉:“你去和皇爺爺玩,可別惹着他煩心。”
這個承吉是會的,而且做得很好,點頭應承了,王忠便哄他:“陛下在紫宸殿裡擺了小馬,小殿下要不要玩?”
承吉樂起來,知道那兒有糖吃有木馬玩,走的時候連頭都沒回一下,太子妃倚着殿門,眼看着孩子出了東宮門,拿帕子捂住臉,扶素鵑的手,心中酸澀難當,素鵑看看心悅殿:“娘娘,這是殿下的福氣,別個還沒有這樣的福分呢。”
太子妃聽了,往心悅殿看了一眼,見那殿裡還是一片青白紗,也拿這個安慰自個,心裡這才能好過些,承吉去了紫宸殿,從此就無人能越過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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