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仍不會忘記總決賽結束後頒獎前的一幕接一幕——
37歲的吉諾比利右手摟着帕克,左手摟着鄧肯;32歲的帕克左手環着吉諾比利,右手摟在鄧肯腰際;38歲的鄧肯擋在吉諾比利和帕克身前,手垂下去,淚就流了下去,他一邊流淚,一邊咧開大嘴笑,一邊作勢要掙脫,一邊往哥倆懷裡靠;
就在他們的身後,波波維奇呆坐了一會兒,慢慢俯下身,手捂住臉,五秒鐘後,雙手捋着白髮向後幾遍;
鄧肯接受完伯克的專訪,轉身抱住的是“換腎鬥士”埃利奧特,他到現在也沒給波波維奇解釋清楚1999年西部決賽第二場面對拉希德•華萊士飛身封蓋,爲什麼會撤一步投三分絕殺命中,現在他頤養天年評球盡歡,和球隊呆在一起的次數最頻繁;然後鄧肯就蹦到了當初告訴他怎麼把球隊扛在自己肩上的羅賓遜懷裡,就像他們第一次奪冠時,羅賓遜34歲,鄧肯23歲時一樣;
在場地另一邊,帕克抱着似乎已經遠離這支球隊多年的艾弗裡•約翰遜,馬刺第一冠靠雙塔欺負紐約,但投中最後奪冠絕殺的是他,約翰遜咧着鮎魚一樣的嘴幸福地笑,就像自己是馬刺一個普通的助教。這之後鄧肯跑到波波維奇身邊,老頭兒左手牽着大衛•羅賓遜,右手不忘摟着鄧肯,來個奪冠擁抱。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在現場解說時說:“詹姆斯和鄧肯終於兌現了7年前的承諾,時代就在他們的一個擁抱間展示了更替的力量。”今年,我被馬刺優異的表現打了臉,仍然樂得其所。總決賽結束後,有球迷在微博微信上提醒我:總決賽開始前的****,我是唯一一個預測馬刺4:1奪冠的媒體人。人家不忘問我,到底爲何?
預測純是圖樂,但說到我看馬刺的過程,無論上賽季總決賽的判斷主觀,本賽季預測恰好命中,包括這篇長文字,都是因爲同樣的兩件事,也因爲同樣的一個原因:
兩件事一是學習,我去年只注意到了馬刺的老化,卻忘記了他們的學習能力和因此產生的進步,不管老少,這個賽季他們都不停嘗試着改掉缺點,努力提高;二是堅持,這個聯盟裡,甚至我們的生活周遭,淺嘗輒止、蜻蜓點水、浮光掠影、走馬觀花……是更多更頻繁的行事風格,沉下心來將事做深做透,不要說五年,就是一年都絕非易事,更何況馬刺一做就是十多年,其中甘苦不易,如同學習的“衣帶漸寬終不悔”一般,都是值得欽佩的。
而說到底,這兩件事也都同出一因,那就是單純的對籃球的熱愛。如果沒有這種原動力,前面的這一堆文字也許都不大可能出現;如果沒有這種原動力,波波維奇或許早就已經另謀生路;如果沒有這種原動力,GDP早就會因爲薪金原因打得你死我活;如果沒有這種原動力,帕克和迪奧這對從15歲就熟識的老友,怎可能在這一年間找到了神奇的默契,歐洲封王之後NBA再封王,如果沒有這種原動力,哪有這麼多故事可講?
一羣熱愛籃球、心甘情願爲一個團隊付出,又沒犯過啥致命錯誤的人在一起,雖然未必有天生神力、卓絕彈跳抑或無敵身高,但憑着那種原動力註定得有傳奇的事發生。這一切,甚至像極了我參加工作最初不停翻看資料的波士頓凱爾特人:紅衣主教和拉塞爾,不就是如今的波波和鄧肯,善傳善突的庫西和能搶能拼的哈弗利切克,姑且就當把帕克和吉諾比利吧……你覺得不像是吧,沒關係,那個年代,即使巨星也不會陡然而富,就像如今馬刺一樣,沒有掙超大合同的球員,卻也橫跨着十幾年,拿了好幾冠。如果非要高大上化的話,他們重新告訴了我們那個俗得不能再俗的真理:籃球是個團體運動,天賦只屬於個體。只要足夠熱愛,只要足夠努力,團體籃球也能給我們驚豔曼妙的禮物。
馬刺奪冠之後,我的朋友張佳瑋在法國發了條微信過來:“Now I can die in peace。”此語出處是我們都景仰的ESPN大毒舌比爾•西蒙斯的的書名(如有願知其所以然的請在百度、谷歌或維基直接輸入此句話,不謝),而在比賽結束的剎那我幾乎也想起這句話,並理解了作爲紅襪隊死忠的西蒙斯在球隊時隔八十六年之後終於重新捧得MLB冠軍的心情。本來已經給公子打了一串話互祝,因爲他的這一句,想了想,全刪掉,直接回了倆詞:
“No,We.”
對我笑吧,就像你我初次見面。
對我說吧,即使誓言明天就變。
享用我吧,人生如此飄忽無定,
想起我吧,在你變老的那一年。
過去的歲月都會過去,
最後只有我還在你身邊。
過去的歲月總會過去,
最後只有我還在你身邊
——孟京輝《戀愛的犀牛》插曲《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