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長安後,天氣也越來越冷,我們一直向西走了一月有餘,來到西南邊的一座不知名的山峰,數九寒天,冰封雪地,鵝毛大雪像巨大的輕軟的羊毛毯子,覆蓋在這蒼茫的荒山上,閃着寒冷的銀光。
呼嘯的雪風吹得樹木東搖西擺,像是老虎的吼聲。山冷得在顫抖,河水也凍得僵硬了,空氣似乎也要凝固起來。
慕容文謙在前引路,又轉過兩個山坡,進了一座大松林,林中松樹都是數百年的老樹,枝柯交橫,樹頂上壓了數尺厚的白雪,是以林中雪少,反而好走。
這座松林好長,走了半個時辰,終於來到半山腰。
寒冷的空氣把人凍得鼻酸頭疼,只感覺兩腳*地踩在冰塊上一樣,全身冷了半截,我不禁把狐裘裹得嚴實些,倒抽一口涼氣。
雖然我看不見,從他倆的對話中也想象的到,那山峰雖非奇高,但宛如一根筆管般豎立在羣山之中,陡削異常,莫說是人,即令猿猴也是不易上去,若是冒險攀援,十有九成要跌個粉身碎骨。
秦鳴一生浪跡江湖,也見過不少大陣大仗,但此刻立在這山峰之下,他竟不自禁忽感膽怯,嚴肅的說道:“慕容兄,你瞧瞧,現在大雪封山連路也沒有了,再說神農谷在這陡峰的絕頂之上,就算我倆能勉強爬得上去,她怎麼上山?”
我心猛地一沉,他說的不錯,以他們兩人的功夫要上這山頂都非易事,何況,這段時日來,頻於趕路,他們都已疲憊之極了,看來這次真是白來了。
慕容文謙冷靜的說道:“你不用擔心她,這一切我早已料到,你把包袱裡的鷹爪鐵鉤拿出來,你揹着包袱先上山頂,找到一處堅實的厚土,我把鷹爪鉤丟上來,你只需在上面用力將芷嫣拖上去便是。”
秦鳴笑道:“慕容文謙啊,我真是服了你了,連這樣的辦法你也想的到,可是,你想過沒有,這樣做很危險,你將她吊在鐵索上,萬一這……”
“行了,這鐵索是用烏金打造不會斷的,你只需用力將她拉上去便是。”
說着,慕容文謙抓住了我的肩,問道:“芷嫣,我知道這樣做有些冒險,但現在只有這一個辦法可以讓你上山,你願意冒這個險嗎?”
我暗暗思忖了一番,他不遠千里帶我來到這裡,費盡心思爲我安排了這一切,我不能辜負他的好意,哪怕我真的摔下山粉身碎骨,這也是我的命。
我堅定地看着他,說道:“慕容大哥,我還記得你當初對我說過的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已爲我安排好了一切,我也會鼓起勇氣去面對,我願意。”
“哇!”秦鳴驚訝道:“芷嫣,你真的讓我另眼相看,我以爲公主都嬌滴滴的女子,想不到你是個勇者無懼的人,這山很高,你真的不怕?”
誰不怕死啊?可是,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我已經可以坦然的面對生死了,如果上天真的讓我命絕於此,我也無話可說。
“秦大哥,慕容大哥,你們放心,我命很硬的,死不了。”
“何況,我也看不見這山有多高,所以我不會害怕,你們說是嗎?”
慕容文謙深深吸了口氣,似乎在壓抑着什麼情緒,沒有說話。
“哦,”秦鳴恍然大悟似得,說道:“是的,你說的對,我差點忘了,你看不見,這樣也好,心裡不會徒增恐懼的感覺。”
“行了,事不宜遲,我們必須在天黑之前上山,你先上去吧?”
“嗯,那我先走一步,你好好照顧她。”
只聽見一陣疾風閃過的聲音,我便知道秦鳴往山頂飛去了。
一陣寒風呼過,我打了一個哆嗦,他輕輕握住了我冰冷的手:“芷嫣,委屈你了?”
“慕容大哥,你這是哪裡話,芷嫣一點都不覺得委屈,相反,委屈了你。”
他輕笑了一聲,道:“我有什麼委屈的,你別說傻話了。”
“慕容大哥,對不起!”
“都是我不好,害得你現在無處棲身了,我……”
“這完全不能怪你,不要說了,好嗎?”
他的聲音有些冷,甚至還帶着一絲薄怒,我再也沒有作聲。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了,氣溫也越來越低,儘管披着狐裘,我的身子還是凍得無法抑止地抖動起來,我緊咬牙關,冷得說不出話來。
高處傳來“咻”的一聲,好像是煙火的聲音,我的心終於安了下來,是秦鳴放出的信號,他已經平安到達山頂了,隨後傳來一“嘩啦啦”的鐵鏈聲,我已知道他在拉動鐵鏈,隨着一陣響動,好像他又快又準地把鐵鉤甩上了山頂。
慕容文謙又將鐵索系在了我的腰間,用力地拉扯了一下,道:“芷嫣,你緊緊抓住這個鐵鏈,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鬆手,接下來就靠你自己了,懂嗎?”
我心裡還是害怕極了,卻故作平靜的笑了一下,道:“嗯,你放心,我懂。”
慕容文謙似乎緊張地吸了口氣,朝山頂高呼道:“一切就緒,可以將她拉上去了。”
除了呼嘯的雪風聲,山間就剩下慕容文謙的回聲,這山頂距離我們不遠,秦鳴應該聽得非常清楚,我緊緊抓住鐵鏈,忽然感覺到雙腳離開了地面,一點一點地在往上升,眼前雖然是一片漆黑,但心裡的膽怯終究讓我閉上了雙眼。
突然間,一陣狂風颳過,“啪”的一聲,把我吹打在了岩石邊,頭碰在了山崖的岩石上,慕容文謙大喊:“芷嫣,抓緊鐵鏈!”
聽見他的呼喊,我心裡的膽怯減少了些,卻感覺一股滾燙的東西順着臉頰流了出來,聞到一股血腥味後,我還是死死抓緊了鐵鏈,一絲一毫都不敢鬆開它,片刻後,鐵鏈又緩緩上升,感覺身子一躍而起,終於被他拖上了山頂。
我跌倒在了雪地裡,直覺得整個人都虛脫了一般,一陣冰冷的寒氣襲來。
我欲坐起身來,秦鳴立即將我扶了起來,驚呼道:“你受傷了,對不起,剛纔一陣狂風襲來,我……”
“秦大哥,剛纔是一個意外,你無須自責,多謝你把我帶到山頂。”
他沒有說話,只是拿出一塊布給我包紮好了傷口。
“芷嫣,你流了很多血,現在我暫時替你止住血,等他上來了,讓他爲你好好看一下傷口。”
我用手摸了摸臉頰,只是感覺臉上的血跡已經凍成了冰,貼在臉頰一陣的冰涼,真不敢想象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狼狽。
秦鳴大喊道:“慕容兄,你準備好了沒?”
我驀地反應過來,他要將慕容大哥拉上來,可是,慕容大哥與我不同,他的體型高大,身材魁梧,秦鳴一個人怎麼拉的動,萬一出什麼事,他們兩個豈不是都……
我急忙道:“秦大哥,你要把慕容大哥拉上來嗎?”
“怎麼了,你擔心我,還是擔心他,嗯?”
我的臉“唰”地一下紅了起來,羞澀的低下了頭,道:“我……我擔心你們倆個,慕容大哥比我重很多,你有把握將他拉上來嗎?”
“你放心,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你的慕容大哥,對嗎?”
聽他這樣一說,我終於放下心來,慕容文謙做事一直都很謹慎,他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既然他這樣安排,一定不會有事。
在我凝思的片刻,已聽見鐵鏈的響動,他已經開始慢慢地拉動鐵鏈了,我靜靜站在雪風中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生怕打擾到他的思緒。
過了片刻,鐵鏈還是一點一點緩緩地動着,我的心揪緊了,想必慕容文謙比我重,所以他拉得比較吃力,可是,我又幫不上忙,只是呆呆地站着等待。
突然間,聽到鐵鏈“嘩啦啦”的滑落的聲音,我大喊:“慕容大哥!”
“別出聲!”秦鳴咬着牙道:“剛纔我的手滑了一下,現在又抓住了鐵鏈,你不要擔心,他沒事,馬上他就會跳上來了。”
我的手緊緊揪着胸口,連呼吸都屏住了,再也不敢作聲了。
霎時間,聽到一聲落地的響動,我興奮道:“慕容大哥,你上來了?”
可能看到我的一瞬間,慕容文謙再也說不出話,沉吟了一下,他才緩緩開口:“芷嫣,你受傷了,疼嗎?”說着他便輕撫了下我的額間。
我喜極而泣,一頭進了他的懷抱:“慕容大哥,我好怕……怕你會出事!?”
他輕輕拍了下我的肩,笑道:“傻丫頭,我不會有事的,看,你自己已經傷成這樣了,還來擔心我的安危,你真是的……”
“我沒事,你放心好了!”
“哎呀呀!你們又在打情罵俏了,看來我是多餘的!”
“行了,走吧!我們必須趕在天黑以前找到一個山洞夜宿。”
只聽一陣狂風過去,吹得松樹枝葉相撞,有似秋潮夜至。
天色陰沉,其時天寒地凍,地下積雪數尺,難行之極,看來大風雪便要颳起,前後左右盡是皚皚白雪,雪地中別說望不見行人足印,連野獸的足跡也無。
一路上我便幾次跌倒在地,慕容文謙見這斯情景,將我背了起來,我的胸貼着他溫熱的背心,終於感覺到了一絲的暖意。若不是他武功卓絕,這般揹着一人行走,就算不凍死,也陷在大雪之中,脫身不得了。
也許是因爲太疲憊,不知不覺我便睡着了,當我再有意識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躺在厚厚的狐裘上面睡着,而身邊沒有寒冷的雪風,只感覺一團暖融融的溫暖。想必他們撿些枯柴,生起了火來。
我坐起了聲,輕聲道:“慕容大哥,這裡是哪?”
“嘖嘖嘖!芷嫣!你太沒良心了!”秦鳴笑道:“一醒來開口便喚他的名字,難道你忘了,是我把你拖上山的嗎?”
“秦大哥,對不起!”我的表情凝住了,尷尬的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還好吧?”
“我當然好了,你放心,現在我們已經在山洞裡了,剛纔他替你看了傷口,又替你上了藥,你的傷沒大礙。”
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已經感覺不到疼了,臉上的血跡也沒有了,可是,慕容大哥不在我身邊,我的心裡總會感覺到不安。
“那他上哪去了?”我驀地感覺到溫熱的鼻息聲,秦鳴的臉又湊到了我耳邊,輕聲道:“你想知道他上哪去了,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要親我一下?”
我下意識地朝後瑟縮了一下,把頭轉到一邊去了。
“你害羞的模樣更是惹人憐愛,我真想現在就……”
“你不要亂來,你不要欺負我!”我急忙吼道。
“你鬧夠沒有,我不在,你竟然又去戲弄她?”
聽到慕容文謙的聲音,我的心終於鬆了口氣:“慕容大哥,你還好嗎?”
“我還好,打了一些野味回來,等會就有吃的了。”
我的心沉了下來,飢餓本是人類最大痛苦之一,可是和乾渴比起來,飢餓就變成了一種比較容易忍受的事,我已感到自己的嘴脣乾裂,想必他們也一樣。
可是,山裡盡是積雪,河水也被凍成了冰,哪來泉水?
我用小舌輕輕舔了舔嘴脣,慕容文謙似乎看到了我這個表情,他輕聲道:“芷嫣,堅持一下,等會雪水燒開了,你就可以喝到熱水了。”
我輕輕點了點頭,他知道,這麼冷的天我是不會喝冷水的,所以找了些雪回來燒開,片刻後,他把水壺遞給了我:“喝吧,小心燙。”
溫熱的水從嘴裡一直流入我的心,感覺身子也暖和了許多,我留了一半水在壺裡,遞給了他,過了很久,聞見一陣烤肉的味道,突然覺得腹中咕咕直響,我慢慢走到火堆旁,又深吸了一口氣,道:“真香,這是什麼?”
“是野兔。”他倆同時說道,我們三人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一陣笑聲過後,我們便吃飽喝足。
夜已深,洞外的雪風時不時地吹進來,風聲尖銳,在耳邊呼嘯來去。
以防野獸來襲,洞中的火堆未熄,不過,自己還是處於一片黑暗中,我知道在這山間,如果一直處於黑暗中就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危險,每一種都足以致命。
我躺在狐裘上,內心還是忐忑不安,輾轉難眠,只能聽見他們的呼吸聲,也不知道他們睡在何處,離我有多遠。
次日,山中的大雪忽然停了,但狂風還是不停地吹着,我們又緩緩上路,走了很久,好像到了一個叢林裡,周圍都是木葉莽莽密密,連陽光都照不進來,又感覺有一片白茫茫的霧籠罩着這片叢林。
走了幾個時辰,他們倆都停下了腳步。
“慕容兄,我們已到毒霧林了,現在怎麼辦?”
慕容文謙坦然道:“包袱裡有三條絲巾,我們三人一人一條,蒙在臉上,必須在半個時辰內穿過毒霧林,方能安全。”
說着,他就拿出絲巾戴在了我臉上,秦鳴道:“慕容兄,就這樣一張小絲巾,真的可以穿過毒霧嗎,我還不想死,你不要戲弄我?”
慕容文謙輕哼一聲,道:“你這個蠢貨,這裡沒人想死,這個絲巾我用解毒草藥泡製了十日,完全可以抵禦這裡的毒霧,不過只有半個時辰的功效,所以我們必須在這半個時辰內穿這片毒霧。”
我驀地想到,前些日子,他讓文思給他準備所需要的東西,原來就是這個,想必,這個絲巾也是文思親自泡製的,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
一踏進這片叢林就覺得一陣熱氣襲來,和外面寒冷的空氣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一路上我們幾乎以小跑的速度穿過了這片毒霧林,摘下絲巾後,才感覺喉嚨一陣乾澀,大家都狠狠地咳了幾聲,喘了幾口粗氣。
“芷嫣,你沒事吧?”
我笑着搖了搖頭,他牽着我的手,道:“繼續往前走,希望今日可以到神龍谷。”
一路走來,已過了兩個時辰,感覺氣溫越來越暖了,鼻尖傳來一股污泥臭味極其刺鼻,彷彿有一層煙霧薰痛了我的眼睛,他們也都停止了腳步。
我脫下了狐裘,說道:“慕容大哥,這裡爲何越來越熱了,現在不是冬天嗎?”
“芷嫣,你有所不知,山頂有一座火山,所以纔會越來越熱。”
“我就不明白了,那個人爲何偏要隱居於此,要知道,小隱隱於山,大隱隱於市,既然是醫仙就應該在人多的地方治病救人,他這個人啊!”
“行了,少廢話,眼前的事,就交給你了。”
“哎呀,慕容文謙,你就喜歡給我出這些難題。”
忽然間,驀地感覺到有人摟着我的腰飛了起來,我的身子在空中顫動了一下,秦鳴笑道:“別動,下面可是沼澤。”
我心一驚,立刻伸手環抱住了他的腰間,他只是輕笑了一聲。
不一會,我的雙腳又踩在地上了,我急忙道:“慕容大哥,他來了嗎?”
“芷嫣,我在,你放心好了,這次我比你們快了一步。”
“慕容兄,你別得意,這次,我是考慮到芷嫣的安危,求的只是穩,並不代表你的輕功就超過了我,哼!”
我噗嗤笑出了聲,道:“秦大哥,多謝你了,我知道你的輕功比慕容大哥厲害。”
“芷嫣,你終於想到我了一次,哎,這次我沒白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