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醒來的時候午時已過,昨日想必是喝得太多,連自己怎麼回的王府她都想不起來,不過有衛羽坤相伴侶,倒也放心。
“姑娘醒啦?”茱萸手端銀盆,快速的將一盆清水放在桌上,就要來伺候女子更衣。
“殿下送我回來的?”
“恩,殿下背姑娘回來的,很久沒有見姑娘這般高興了,還唱歌呢,真是好聽,茱萸從來沒有聽過這般動人的曲子。”
“慢着?我怎麼會在他房裡?”女子這才發現茱萸的那盆水居然放在那張她曾經咋舌的玻璃種翡翠雕花茶几之上,她慌忙張望了一圈房間,一陣冷汗從臉頰滑過,沒錯,這的確是衛羽坤的房間。
“殿下說了,這裡安靜,適合姑娘調理身子,讓姑娘以後放心住在羽園,他搬別的園子去。”
“還真是鳩佔鵲巢,衛羽坤這人,真是…”原本還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嚥了回去。
三下兩下換了衣服,喝了半碗白粥,女子似乎又打算出門。今天大年初一,按道理是該和家人一起呆在家裡的,可惜她在這裡早就沒了家人,雖然瑞王府人人對她禮讓三分,但反而卻突添一分疏離,終究不是自己的家。
“姑娘,殿下進宮去例行請安了,他吩咐如果姑娘要出門,就把這個給你。”前腳一上街,後腳茱萸就追了出來。
呢喃打開手裡的沉掂掂的錦袋,居然全是黃燦燦的赤金,這傢伙還真是細心,想必前日在那酒樓還真的丟了他家面子了。
女子默默收起袋子,打發了茱萸,又開始一個人在御街遊蕩起來。大年初一的早上,御街更是熱鬧非凡,走親訪友的百姓們個個面帶紅光,穿金帶銀,這個時期的南都富庶非凡,連平常百姓的生活也比其他幾國好得多。國富民強果然是最現實的寫照。
她靠在酒樓的廊邊,身上只着了一件普通的錦面棉衣,外頭罩着棉布大裘,腰上的惠子垂落於地面,隨着風有一下沒一下輕飄飄地晃動着。她身後那烏黑的發隨意束着,另有一些零落地垂落於耳畔,臉容看上去仍然帶着疲倦,宿醉未除卻又開始新一輪買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衛羽坤的關係,酒樓老闆與小二開始變得異常熱情,連雪花釀都被主動換成了臨汾的梅花引,她記得白小三說過這可是貢酒,一般人喝不起,雖然她有足夠的錢,可惜卻並不想喝,這殷勤的拍馬着實勾起了她的傷痛,砦城一戰死了那麼多的兄弟,連幻雀也賠了進去,讓她怎麼喝得下去。
她看着自己端着酒盞的手,因爲寒冷而變得很是僵硬,皮膚有些青紫,雖然孫先生已經治好了她的手傷,可終究治不好心裡的。曾經只會拿筆與冰鎬的一雙素手,如今還真算不清楚染了多少人的鮮血。
那廂裡,衛羽凌端坐其中久久看着女子,不由皺了皺眉。想起昨日家宴的情景,他突然嘴角泛起一陣愉悅。
“嫂子,嫂子!”他快速的起身,對着宓可走了過去,突然想戲弄戲弄她。
“你鬼叫什麼?”直到他走到女子面前,女子才發現他原來是在叫她,只是她突然搞不清是他叫錯了,還是自己喝得太多聽錯了。
“這新年第一天,嫂子說話可不能帶上不吉利的字眼哦。”男子一身淡紫色華袍,手上搭了件黑熊袍子,氣宇軒昂。
“無聊,四殿下這個玩笑很冷很無趣!”呢喃擡起臉,澄澈的雙眼就那麼看着他,隨之,她輕輕一笑,一口乾了手裡的梅花引。
“不管嫂子你認不認,羽凌是認準了,三皇嫂這個位置還真是非你莫數了,不信,咱們賭!”衛羽凌不怒反笑,語氣甚是嚴謹。
女子心頭一刺,面上卻是笑了笑,擡手將散在頰邊的一縷頭髮別在耳後,並不馬上回答他,而是拿起身邊的酒壺又給自己滿上了。
“好啊,賭什麼?”
“就賭嫂子給三哥的三十六計,如何?”衛羽凌大氣一笑,也不拘謹。
“你知道?那本書?”
“我哥什麼都不會瞞我,誰讓我們是兄弟呢?可那本書,他可是看得比命還寶貴,我都求了幾次了,連摸都不給我摸一下,真是小氣,後來才知道,那是嫂子給的。”
好一個兄弟二字,說者輕鬆,聽者有意,曾經她的身邊何嘗不是也有過這樣一雙親密無間的兄弟,可那又如何?終究敵不過皇權名利。女子唏噓的偏着腦袋,眨了眨眼,這男子和龍則文不一樣,她第一次看到龍則文就覺得他不簡單,而衛羽凌,他的眼睛要比他乾淨得多。
“好!”女子擡手覆在脹痛欲裂的額頭,泛起一陣噁心,突然覺得連酒似乎都不能再緩解自己內心的苦悶,還真是糟糕,滿腦子都是北朝那些亂七八糟讓人噁心的舊事,仇恨和苦難真的會矇蔽了自己的心靈嗎?她不知道,也解脫不了。
大街上,傳來蹬蹬蹬急速的馬蹄聲,人羣頓時炸開了鍋的左右避讓,一對插着紅色三角大旗的騎兵飛一般的向皇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是八百里加急戰報!多少年沒有見過這麼急的戰報了。”衛羽凌放下手裡正欲和呢喃對飲的酒盞,一下站了起來,慌忙走到門口。
“嫂子慢慢喝,看來是出大事了,羽凌先走一步!這酒算我請的!”男子將一錠金子猛的塞給一旁的小二,頭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這?是怎麼回事?”女子不解的望向店小二。
“姑娘有所不知,自從咱們南朝出了瑞王殿下,就沒有打不贏的仗,所以很多年,這八百里戰報加急營都沒有起用過了,因爲大家都知道,有瑞王殿下在,沒什麼急不急的,不用想也知道,無論是和誰過招最終還不是咱們贏。想不到這新年頭一天,就撞見了,看來是邊關出了大事。”小二將嘴小聲的湊到呢喃的耳邊嘀咕着,生怕被人聽到。
蒼月宮前,四個皇子相對而立,都默默的看着王座上的男人。
“龍則文是瘋了吧?他如今是什麼實力?居然敢主動挑釁我們?老三,看見了吧,這都是你惹回來的屁事,你必須自己去把他解決掉!”衛羽平看了看一臉煩躁的衛正軒,知道這事還真是讓他老人家煩了。
“其他我不管,但他指明瞭要用呢喃郡主的命去換芝兒的命!芝兒是你妹妹,也是我唯一的女兒,我絕對不允許她有任何差池!”衛正軒猛的把八百里加急的摺子丟了下來,臉色一陣難看,這還真是個不錯的新年禮物,用他女兒來威脅他?
“兒臣明白!”衛羽坤站了出來,也不多說,對直就答應了下來。
“你明白?老三,這可是考驗你的時候,究竟是你妹妹重要還是別的女人重要就看這一次,你可千萬別丟了我們衛家的臉!”衛羽平心裡暗自偷笑,這老三還真是活該,自從招惹了那呢喃郡主就沒有一天消停過。
“明白就好,不要再讓爲父失望了,呢喃郡主他要就給他,只要芝兒平安回來,如若那些城池他不妥協,那就一併還了,其他的東西以後咱們還可以再拿回來。一家人最重要就是完整,我希望你們幾個同樣給我記住,別再有人在這個節骨眼上耍什麼花招,否則我必不輕饒。其他事情等先把你們妹妹接回來再說。”衛正軒一改往日的凌厲,語氣里居然多了那麼一絲忐忑與不安。
“看來這次三弟是要費點心思了。”衛羽熙漫不經心地朝他微微一笑,眼神裡盡是嘲諷。
“哥,放心,有我呢。咱們兄弟兩一條心,把阿芝救回來就是。”衛羽凌拍了拍衛羽坤的肩膀,寬慰的說道。
“對了,出發前,先讓她把那神武大炮的圖紙畫了。”衛正軒果然不愧是一帶帝王,都要犧牲人家了,還不忘先把有價值的東西搞到手。
回到王府時已經過了亥時,原本該是喜慶歡騰的新年第一天,卻讓人覺得愁雲慘淡。衛羽坤滿臉陰雲地下馬走近房間,他說過不會讓她再涉險,可是如若不換,依龍則文的性格衛羽芝絕對是必死無疑。
“殿下回來了,先吃東西吧!”安娘端了一盤白花花的如月牙一般的糕點進了房間,熱氣騰騰的樣子,看上去應該是纔出籠。
“這是什麼?”曾幾何時,這王府裡的宮人在沒有他允許的情況下敢私下就將東西端進他房間的?還真是越來越沒了規矩!
“姑娘晚上做的,每個人都有吃,說是叫餃子,節日的時候吃的,還要趁熱吃。”
剛想發火,卻又瞬間變臉,男子心中爲之一震慌忙伸手接了過來,心裡面沉得發慌,終究還是吃到了這碗遲到了這麼多年的餃子,鼻尖一陣酸澀,久久無法下筷。
“姑娘睡了嗎?”
“好像沒有,在房間抄經。”
“抄經?”男子愣了半天,大半夜的,又沒有人罰她,抄什麼經?
“我也不大清楚,今天又去喝酒了,回來沒有醉,反倒是比前些日子更清醒了,就聽見她自顧自嘆說什麼一醉解千愁,酒如愁腸愁更愁。”安娘老實的回報。
“下去吧,我知道了。”
“對了,安娘,謝謝你給我送餃子過來!”說完這句他就後悔了,真是見鬼,他幹嗎對她說謝謝。
安娘莫名其妙的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突然覺得萬分感動。
一碗餃子下肚,暖到心頭,那些心裡化不開疙瘩好似都融化了。男子久立窗前,他零落修長的背影在燭光中漫射着一種沉重…房間的門並沒有關,彷彿刻意開着等什麼人。女子穿着灰白色布袍,上頭一絲花紋也無,除了頭上的一根銀簪與手腕上的佛珠,全身上下再沒有半點飾物。臉色有些灰黃,低眉垂眼,少了幾許往日的戾氣。她纖手游龍,倒是很認真很仔細的在抄着面前的佛法經書。
“今天,原本是打算帶你去南都轉轉的,順便去國寺拜拜,你們女子家不是都喜歡這些麼?”男子邊說邊往房裡走。
呢喃擡頭看見衛羽坤進來,沒有任何表情,接着埋下頭依舊小心的一筆一畫。
“龍則文集結了五十萬大軍,正向我南朝邊境進發,要求半月之內歸還德昌、炎州失陷的附屬二十三城鎮。”
衛羽坤看向女子,見她無動於衷地繼續抄寫,又接着說:“還要求用你的命去換芝兒。”
“那就換啊!難道你不想換?”女子手下穩穩的寫着簪花小楷,片刻間,便已經寫好了幾行。曾經她是不擅長用毛筆的,不過閒暇之餘練得多了,竟然也慢慢好看起來。
“我不會讓你再去涉險,更不可能把你交給龍則文。除非我死!”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激動。
女子心中莫名的爲之一動,語氣突然變得強硬起來:“不要你妹妹了?你不是最重視自己的親人嗎?難到你覺得龍則文不會真的殺了她!”
“你放心,我自然會處理。只是想告訴你,明天我就要離府,你在府裡好好呆着,任何人都別見。我會安排人護你周全。”男子心有餘悸的看着她,天跨下來他不怕,怕的就是他不在她出事。
“處理?滿世界都知道我與龍則文恩怨不共戴天,我不死他終究不會安心,你又何必非要去趟這趟混水?還真的爲了一個女子要忤逆自己的國家和父親不成?怎麼都是你親妹妹,女人外面可是一抓一大把。”她開始有些煩躁了,抄了兩行,就寫錯了字,想要改,卻越糊越難看,索性把那張紙揉成團,往旁邊一丟,換了一張紙,又開始抄,好容易抄了大半頁,又寫錯了,她一把火燒上來,就把筆一丟。
“衛羽坤,你可以不可以不要繼續管我的事!我需要你爲我出頭麼?”
男子就站在她身邊,她這一丟筆,飛濺的墨汁濺了他一身。
“你不相信我?”男子沒有生氣,反而想笑,多大的人了,生起氣來依舊像個孩子一般。
“我信。可是我想不明白,我是你什麼人啊,憑什麼你一次又一次的來救我?我不想再欠你任何!原本就已經還不清了!難道還想累積到下輩子?”
“我不要你還!不過如果你願意,下輩子我等你就是。”他摸出手絹,拉過她,討好的爲她擦去臉頰的墨點,又氣又好笑,卻也越擦越髒,搞得女子一臉狼狽。
“別管我!”女子不知那來的蠻勁,不領情的將男子推得老遠。
“明天就出發,帶我去換衛羽芝,如若你耍花樣,我馬上就在你面前自刎。你可是知道的,一個人若一心求死,那方法可是數之不盡,你防不了的。”女子淡淡的說,男子皺眉的聽,從來沒有人用自己的命來威脅他,真是傻子,她一定是知道他很在乎自己吧。
場面冷了下來,女子拾起筆不再抄經,竟然開始畫起畫來,男子就這麼靜靜的坐在一旁陪着看着那躍然紙上的一尊尊攻城機械,她果然是聰明絕頂,連父皇的心思也揣摩到了。男子苦笑,他自嘲的表情顯得很是刺目,很多時候女人太聰明,並不見得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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