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夜,靜謐而深沉,涼風習習而過之中隱匿起了世俗的喧囂。此時的眉蘇已是春暖花開的早春時節,這些日子,女子終日輾轉難眠,巨大的肚子讓她的行動極爲不便,衛羽坤貼在她的後背,小心的爲她捻着被子,低聲輕問:“怎麼又踢你了?”
“恩!”女子哼哼哈哈了幾聲,又勉強的睡了過去。
男子的心卻在這樣的夜色裡久久不能平靜地泛起了一絲絲擔心。看着女子終日輾轉的模樣,他已然沒有了往日的淡漠與沉澱,特別是每次一想到這個孩子即將出生,內心就充盈了矛盾和痛苦,之後的種種即便是刻意去迴避,分毫不去觸動卻也是一涌而上讓他覺得心似泣血,可他不能表現出來,甚至連眉頭也不能皺上一分,在她面前他每天要面帶陽光,要溫潤如初,要雲淡風清。他是她的天,是她全部的精神依託,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依靠,他若都亂了,她又如何心安?
這些日子他時常想起回憶裡那些過往的場景,他想起十年前的那個早上,他從門外踏進房間的時候,她一頭烏黑的長髮及肩,衣冠不整,香肩半露的手裡抓着一隻咬了一半的雞腿,狼吞虎嚥的撕咬着,那是他見過最鮮活的女子,像一隻從天而落的精靈,帶着無限的生命力和感染力。見他來了,那手上的雞腿是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最後還是萬般不捨的丟開了,卻在嘴裡的給嗆到。後來他讓她離開了,這纔想起她身上除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是分文沒有,他讓麼麼拿着錢袋追出去,卻再也沒有看見她。
從合歡海的初識到含漳的驚豔到相思灣的痛徹心扉再到斷腸關的刻骨追隨。他反覆的默想,躍過時間的長河,想起那些硝煙瀰漫的歲月,想起他們曾經不多卻羨煞天下的平常時光。這一想就又增添留戀和牽掛,他甚至會天真般地幻想能否留住時光,或許明天出門就撞見個高人,解了她的相思引。他從不假設,從不揣測,從不膽怯,卻因爲她,日日都在擔驚受怕,日日都在期許奇蹟。他不甘心,可是這個院子裡誰又甘心?看着枕邊之人日益落敗的身子,看着周遭所有人能無能爲力的樣子,除了寸步不離的守着她,還有什麼辦法?又有誰能告訴他一個可以解決問題的辦法?
此時已是三月中旬,春雨綿綿的季節,有一些早春的花花草草都開了,空氣裡開始遊蕩着花粉的味道。男子雖然不像女子一般有孕在身,但也是整夜整夜的失眠。每晚女子睡下,他就會走到院子裡,無論颳風下雨,就那麼一個人呆呆的站着,任雨將整顆心都打溼,那隨臉劃落的晶瑩,讓人分不清楚究竟是淚還是雨。
“殿下。”喬虎悄悄的進了院子,身後還跟了久未露面的魚得水。這樣的三更時分,遠方的人突然的造訪總是會讓人產生一些不安的侷促。
魚得水風塵未盡,還緩緩喘着氣,身上更還帶有鹹溼的潮氣,好似在海水裡泡了幾個月的模樣,滿臉的鬍渣,好不潦倒。“最精銳的水鬼都死了,卻還是沒有能幫到那人。他們的船是沉沒了,不過人應該還在。知瓊不是個簡單的地方,我看還要繼續派人再探。”
“早知道他這麼蠢就該讓我帶人過去!我們等得起,郡主等不起啊!”喬虎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破口而出。
“夠了,得水先去休息吧,一切事宜明日我們再談。”男子豎起手指,做了一個禁言的手勢,院子裡頓時又便得鴉雀無聲。
“可是殿下…”喬虎不甘心,還想爭取什麼。
“他放下東嶽,放下自己的安危,萬里涉險。光是這份情誼就已是世上難得,怪不得別人沒盡心,是老天爺在懲罰我,終究是我造了太多的殺孽。”
“殿下……”喬虎見他難過很想安慰他幾句,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以前白顏的話他們都是不信的,甚至還不屑過,如今卻好似都在印證了,連衛羽坤自己都默認了。
“爲了她的身子,我尋遍天下名醫,也求過神,拜過佛,更傷過她,辱過她,最後還休了她,趕走她,如今看來,都是徒勞!朵兒說得對,珍惜才該是如今我能爲她所做的唯一,其他的就順其自然吧,只要她心裡舒服,不難受,怎麼都好。下去吧,讓我一個人呆着。”男子極度疲憊的喃喃自語,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一段日子像如今這般的無能爲力過,感覺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做什麼都沒有用,原來這就是等死的感覺。每天都覺得自己就是個廢人,除了守着陪着,再也無法突出絲毫的作用。
雨越下越大,他就那麼木訥的站着,老天好象是故意和他作對,讓原本就冰涼的一顆心更是冷得如萬年寒冰,他的臉色依舊的難看,卻任憑風雨肆虐。
“咳咳,這麼冷,你是想故意生病了,讓我這個瞎子來照顧麼?”女子一身素衣長袍,頂着巨大的肚皮,靠在門前,一臉的慌張,她的雙手在空氣中摸索着,不確定的開口說道。
“怎麼起來了,這麼涼?”男子轉身慌忙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凜冽着一張臉,大步跨進門裡,神情着急地抓了條披肩就把她圍了起來。
“一翻身發現自己的老公都不見了,能不起來嗎?再說我又看不見,心裡可是怕得很!”
“怕什麼,我在這裡!什麼牛鬼蛇神都得給我讓道,再說我又不會走遠,只是睡不着,出來透透氣。”衛羽坤溫和的將她攙進屋子,安置在牀邊。
“我老公,兵臨城下都未失眠,看來最近是真的很煩惱哦。煩什麼呢?我不還好好的乖乖的在你身邊嗎?”女子討好抓過男子的手來,將臉湊到他的臉頰,下一秒,她發現男子一臉的潤溼。
“雨,原來這麼大啊。”宓可心頭突然一陣抽痛,用袖子替他擦了擦臉,低下頭又繼續說道:“我也睡不下了,不如把琴拿來我給你彈個小曲?”
“彈琴?”
“是啊,難道我沒有告訴你音樂擁有神奇的力量,可以舒緩人們的心情嗎?”女子勉強的笑,卻努力賣乖的討好着他。
“我們來約定,以後,坤想念朵兒的時候就彈琴給朵兒聽,聽到琴聲,朵兒就知道是老公在想我了,好不好?”女子單手撥弄着琴絃,一隻手翹着小指就伸到了衛羽坤的面前。見她一臉的坦然心無半點塵埃的樣子,彷彿還是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女子,男子心下一酸,終究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指也勾上她的手指。
“好,你說什麼都好。”兩個人就這般嘮嘮叨叨的折騰了大半夜,終於成功的用琴聲把一個院子裡的人們都騷擾了起來,彷彿是刻意提醒大家準備迎接隨之而來的陣痛發作。
此時已是正午,一夜春雨之後天氣豁然開朗,宓可平躺在牀榻之上臉色慘白,雙手緊緊揪着被褥全身劇烈地抖動着,全身泛起了一陣陣的疙瘩,額上全是冷汗。茱萸半點不敢停歇的用棉巾給她擦拭着,卻依舊擋不住淚水和着汗水大顆大顆的落下來。雲來帶着產婆接二連三的進出着,所有人都候在門外,就只瞧見血水是大盆大盆的被送了出來。
站在塌邊接產的產婆實在看不下去了這纔開口安慰道:“夫人,你這個年紀了第一次生孩子是比較困難,但你可不要跟自個的身子過不去,放鬆,放鬆,不要緊張,時間到了,孩子自然就出來了。”
“說什麼屁話,她又沒生過,能不緊張嗎!不緊張,還需要你來做什麼!”男子咆哮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若不是大家死拖硬搬的將他拽住,恐怕早就是破門而入,衝了進去。
孫先生在一旁懸絲打着墨線,被他這麼一吼,嚇了一跳,無奈的長嘆一聲,頓時,門口又安靜了下來。
蒼白的嘴脣早就被咬得麻木了,此時的宓可完全沉浸在劇烈的疼痛之中,根本聽不到任何人的之言半語,下身像是被什麼東西撕裂一般,有東西想從肚子裡出來,卻怎麼努力都出不來。又是一陣刻骨銘心的劇痛,她的腦海瞬間閃現一陣嗡鳴,只覺眼前天昏地暗的漆黑,差點沒昏死過去。
衛羽坤不安的在門口走來走去,眉頭都擰到一塊去了:“怎麼還沒有生下來?這些人會不會接生,不會就繼續出去請,這裡的醫生不好就去宮裡把太醫給我抓出來!”
“我的爺,這眉蘇城最好的產婆都被招來了,全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在這裡呢!七八個時辰了,這些產婆都說姐姐可能是逆生,孩子不容易下來。”雲來急得都要哭了,剛剛帶進去的是白小三才快馬加鞭從鄉下抓回來的眉蘇第一產婆,傳說這城裡三分之一的孩子都是她接生的,進去就一直襬手,一臉的難堪。
“什麼是逆生?啊?”又是一陣痛徹心扉的慘叫聲從房內傳出,讓站在門外的衛羽坤身體陡然僵便,背脊上竄起一股寒意,他怔怔地望着緊閉的門扉,內心十分糾結,那個女人,今日承擔的所有的痛,都是因爲太愛自己,他怎麼都不能讓她有事。
“逆生…”雲來連說話都在發抖。
“逆生就是孩子出生的時候頭朝上,身子在下面,這樣腳就會在母親的肚子裡亂踢,不好出來,就是難產!”小丫頭第一次在衛羽坤面前有了怯詞的感覺,她不是不知道這樣下去對於本來就命懸一線的女子意味着什麼,所以每一個字她都說得那麼的小心忐忑。
“讓開!”衛羽坤臉色瞬間刷白,他狂吼一聲,再也忍不住了,他推開面前的幾人,把門一掀,就跨了進去。
“殿下,這血房不能進啊,會折了你的福分的。”幾個大老爺們也顧不得些許,慌忙去拉,卻見男子眸子一怔,臉色發青的推開他們,怒斥道:“滾開!”
他快步奔到裡間,一臉震撼的看着牀榻上的宓可,只見她淚水在臉上到處竄流,白髮凌亂,面容蒼白而扭曲,全身因爲疼痛在極劇的瑟瑟發抖,彷彿正在經歷世上最殘暴的酷刑。
“朵兒,不要怕,我在!”衛羽坤一把推開茱萸,直接就坐到女子的身邊,他抓過茱萸手裡的毛巾,溫和的擦拭着女子蒼白的容顏。
“讓孫先生和爲子進來,如果實在不行,一定要給我保大人萬無一失。”男子陰冷的開口,他開始後悔,這樣的決定是不是早就該做?爲什麼非要等到今天?還要讓她再一次承受這麼大的苦難?看着她生不如死的樣子,他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被挖空了一般。
牀上的女子聽他這一說,頓時像是打了強心針一般的激烈,她努力的彈起身子,痛哭着搖頭,伸手去抓衛羽坤的手,根本顧不上臉上的淚痕斑駁,劇烈的身體反映讓她小腹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灼痛,感覺有股炙熱腥重的液體順着下身流出,她忍不住的嘶厲的哀喚,“不要傷害他,保護他,求你,不要放棄他。”
男子的身體忍不住跟着發抖,他看着一塌的鮮紅完全不知道該從何下手,只有先暫時將手伏在牀柱之上。此時的衛羽坤是連手心都有冷汗沁出,他清楚的聽到女子一直在念叨着:“求你了,求你…”。
“把孫先生叫進來!”他狂吼着對着外間咆哮,房子都感覺抖了那麼一抖。
下一刻,門被打開,雲來帶着孫先生、爲子,提着巨大的藥箱匆忙的跑了進來。驚駭了房中所有人,在辰星,還從來沒有男大夫進女子產房的道理,原本縈繞着淡淡薰香的房內,現再已是血氣沖天!產婆手足無措的退到一邊,鼻中只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比戰場上的血腥味還要讓人撲鼻。
“求你了,衛羽坤求你,留下他,留下他,我會努力把他生下來,給他一個機會!”女子邊哭邊叫,虛弱的聲音劃破了一室的猩紅,幾度讓門裡門外的人傷心欲絕,支離破碎。
“求你求你!”宓可死死的拖着衛羽坤的手,她望着他的方向,雖然她看不見,但她卻努力的把自己的眼睛睜到最大,堅定的看着他。
“留下他,或許我會活,你若不要他,我定活不下去,衛羽坤,想想我受的苦,都是爲了他,爲了他!”女子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終究昏死過去。
衛羽坤驚恐的看着女子身下奔流蔓延的鮮血,整個人如同墜入冰窖,頭腦一片空白,表情瞬間冰涼,多少次危難關頭他從未如此擔驚受怕,整顆心對未來是全無把握。他身體僵直得像尊雕塑,就那麼癡呆的望着,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心口,空了。
“孫先生,看看,看看,快!”他語無倫次的帶着哭腔喚着孫先生,連平日的底氣都喪失得乾乾淨淨。
------題外話------
最愛的讀者,經過兩月的漫長更新今天《崑崙情殤之烽火王妃》就正式結束了,本書一百二十萬字,歷時兩年。由於四月白天上班,晚上趕文,文章裡有大量錯別字沒有檢查清楚的,請多包涵。不管你喜歡朵兒也好喜歡坤坤也罷,希望沒有辜負你們的期許。四月第一次在網絡上發文,從開始到結果寫得相當的不容易,如果未來還想與四月交流,可以加q裙136607279!
在這裡繼續爲坤、朵兒、如然、嘯桀、世樂、白小三、雲來、不言等求花、鑽石、月票、長評!
最近我已經開始創作第二部,也屬崑崙情殤系列,當中的一些人物也會給予完全的保留,但由於工作忙,估計一時半會也完結不了,如有讀者喜歡希望以後繼續支持四月。
最後再次感謝,感謝你們!
瀟湘四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