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
“沒有然後，然後就是周而復始的和家裡所有的東西數數字。”
李楠笑了，他的頭髮仍然沒有清理過，但是臉和手看上去比第一次來醫院整潔很多。
“開始洗臉了？”
沐春問道。
“嗯，開始洗臉了。”
李楠的聲音很小，這麼大一個男人不洗臉，還神志清楚，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有時候我真的希望自己是中邪了，我以前上過一個論壇，那個上面有不少我這樣情況的人，但是大家的情況好像都不一樣，我見到有人走路必須走7字型的，如果走錯就要重新走過。”
楚思思聽到李楠這麼說，心臟頓時狂跳，她伸手捂住自己臉，生怕臉上的表情會暴露什麼可怕的訊息。
“楚醫生怎麼了？不舒服嗎？李楠可是你的病人啊。”
“哦，不是，我沒事。”
“沒事就好，我先下樓去護士臺那邊看看能等到什麼新的病人，這位就先麻煩楚醫生了。”
臨出門時，沐春還不忘對楚思思揚嘴一笑，這笑容裡看不出半點好意。
“那麼你說那個論壇？”
楚思思不知道從哪裡開始，索性就從剛纔李楠說的話繼續往下。
“嗯，幾個月前突然服務器癱瘓了，再也上不去了，我也是年初纔看到這個論壇的。”
“你有沒有試着在論壇上發佈一些你的情況，問問大家你的情況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沒有，我已經很久沒有在論壇發帖說話的習慣了，這件事對我來說......有困難。”
最後這句話的聲音輕得楚思思根本聽不清楚。
她站起身，走到窗臺前把窗戶全都關緊，一面窗外的聲音干擾她聽清楚李楠說的話。
“你沒有發帖，那麼就是在論壇上看別人說些什麼？”
“是的，差不多就是這樣，我幾乎把論壇上所有的帖子和留言回覆都看了，有一段時間，我幾乎就是靠這這些帖子活下去的。”
“活下去？”楚思思咬着小嘴脣，放在桌子下面的右手牢牢捏緊白大褂的衣角。
手汗不停地流着，最後額頭上也開始冒出汗來。
李楠是個觀察入微的人，他看到了楚思思的緊張，於是安慰道：“沒事的，我沒什麼事，已經習慣了。”
“但是是不可能完全習慣的對不對？幾乎被毀滅的生活。”
李楠有些驚訝，楚醫生怎麼會突然情緒激動說出這樣的話來。
醫生，不都應該是冷冰冰的嘛。
本來也沒有抱着太大的希望，只是想着也許，可能會有機會，幾乎是用盡全力纔出門，下一次能不能出門，是不是還能來醫院，恐怕還要看天意了。
自己這種書上都找不到病因的病人，讓一個年輕的醫生這麼爲難，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相比沐春坐在位子上的安穩自在，這個楚醫生實在是比病人還要緊張。
“是啊，不可能習慣的，不斷重複，而且那些東西是會變的，這段時間是每天要把被子掀起放下21遍再能從牀上起來，過幾天就會變成每天起牀前要睜開眼睛閉上眼睛21次，睜眼閉眼是很容易數錯的，錯了就要重新數過，有時候整個身體裡都像有螞蟻在咬，但是又抗拒不了，不敢不這麼做。
人，究竟爲什麼會變得如此膽小？”
“我也不知道。”
楚思思自言自語。
“什麼？楚醫生，不好意思我沒有聽清楚。”
“我說，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要如何幫助李楠，不知道對李楠所說的話要如何迴應，什麼都不知道，腦袋裡一片空白，楚思思覺得太難了，治療病人這件事，真正坐到這張椅子上的時候，一切都變得太困難，完全和想象中不同。
沐春爲什麼能在這張椅子上如此輕鬆自如，好像所有事情都是順理成章的。
“是啊，但是和你們聊聊，我會覺得好一點，也不知道爲什麼。”
“是嗎？那就經常來這裡聊天啊。”
李楠不好意思地擠出一點笑容。
楚思思透過他蓬亂的頭髮，看到一張帥氣的臉，他沒有生病以前應該是一個非常耀眼的男生。
可是現在，卻是一個因爲時時刻刻處在緊張中的人。
李楠有個形容說得特別好，“我只有每天早上醒來的一霎那是自由的，半分鐘以後，當我的意識完全清醒的時候，我的大腦就像佔用了99%內存一樣，到處都是卡住的，舉步維艱。只有剛剛完成一件事的時候會有片刻放鬆，很快這些奇怪的念頭又會捲土重來。”
所以他的房間就是他的囚牢，到處都是障礙物，他不自由，一刻都不自由。可他也不能離開，他心甘情願又百般無奈地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如果那個論壇還在的話就好了，我這幾天又去了那個論壇，發現還是沒有恢復，那上面應該有幾百個人發過帖子吧，大家的情況都挺像的。我是學化學的，對很多事情不是很瞭解，尤其文字的東西，我也不是特別有感覺。
不瞞楚醫生，我找了很多書來看，買了差不多有十多本，我想既然論壇上會有那麼多人有類似的症狀，也許也有書上會有寫起過我這樣的情況。
後來我找到楚曉峰老師的書，他說，這種重複行爲可以談話療法進行治療，應該找醫院的身心科醫生去看一看。
所以我就來了這裡，因爲這裡離我住的地方實在是很近的。”
“我想知道，你那種害怕是什麼樣的？是不是覺得那些事情真的會發生。”
楚思思打算先按照父親書裡的方法和李楠聊聊他的心事，也許能發現一些好的切入點，至於之後要怎麼做，她還沒有想過，至少聊起來再說，也許還能問問老師。
“不是，說不清楚，那種狀態非常奇怪，我強烈的感覺到有些可怕的事情在我腦子裡提醒着我。”
剛說完，李楠又搖搖手否定了自己剛說完的這句話，“我應該說我腦子裡有個聲音在不停地按着警報器，就像火警一樣，不停地說，恐怖的事情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