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景堯一進乾坤殿,便看見蘇溶玥正嘴角含笑,不知與琉璃說着什麼,一旁還放着未繡完的花樣。
乾景堯忽然覺得,他們兩人現在倒是有些像普通百姓家,丈夫出外打獵,妻子則在屋內做着繡活,盼君歸來,只是
他有些不悅的看了一眼琉璃,這個傢伙倒是礙眼的很。
琉璃發現了乾景堯不友善的目光,也瞪大了眼睛,怒目而視,以示迴應。
乾景堯卻是不理她,直接坐在了蘇溶玥身邊。
蘇溶玥向他打聽着今日之事,聽到乾景堯只是將郭崢暫時關押,並未有任何的舉措,倒是有些許困惑。
乾景堯卻是邪魅一笑,“鄭光此人自命不凡,自然是無法接受郭崢的背叛,今晚過後,可能再無郭府”
蘇溶玥微微挑眉,沒想到這鄭光倒是個心狠手辣的,對待自己人也這般狠心。
蘇溶玥側頭打量着乾景堯,蘇昀總說她是個黑心的,但依她看來,這乾景堯也沒有比她白到哪裡。
他對外倒是博了個好名聲,人人都要讚美一番東乾的皇帝宅心仁厚,是個當世明君,卻不料,他們稱頌的皇帝卻最是擅長“借刀殺人”。
明明郭崢死罪已定,乾景堯還不忘在這個時候,讓鄭光心裡憋屈一下。
不過這樣也好,那些殺孽便讓鄭光去承擔吧。
這麼些日子,蘇溶玥從未見過乾景堯動手,這次她卻是發現,在每個重要的位置上,似乎都有乾景堯安排的人手。
雖然現在都很是低調,甚至可以說毫不起眼,但是時機一到便會騎到重要的作用
就拿這次來說,若不是因爲在刑部有着那位的幫忙,他們怎麼可能這般“任意妄爲”。
乾景堯見蘇溶玥一直打量着她,便笑着俯身靠近,“玥玥是被我的美色迷惑了嗎?”
蘇溶玥連忙向後躲開,雪白的臉頰上落了點點紅霞。
乾景堯卻是心情大好,正想更進一步的說些什麼,卻聽見外面吵吵嚷嚷的,乾景堯皺了皺眉,向門外望去。
紫染一路小跑的進了殿,苦着一張臉,糾結無奈的說道:“主子,那個傢伙非說要與您說上幾句,屬下也攔不住啊”
蘇溶玥一時倒是來了興趣,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居然有這樣大的脾氣,連乾景堯都不放在眼裡。
乾景堯看出蘇溶玥興致勃勃的樣子,輕笑了一下,便讓紫染將人領進來。
蘇溶玥一看,這拉着一張臉,滿臉寫着不高興的不就是那個刑部侍郎尹澄徹嗎?
尹澄徹大步邁進了屋內,一臉的怒氣,待看到蘇溶玥在一旁坐着,先是有些驚訝,隨即略略收斂了一下,對乾景堯說道:“陛下,這是最後一次,下不爲例!”
蘇溶玥沒想到這尹澄徹還當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那日初見尹澄徹時,便覺得這人長的一臉嚴肅像,而且簡直是不近人情的那種。
今日一見,方知那日自己錯了
這尹澄徹哪裡不近人情,分明是六親不認
乾景堯並不作聲,彷彿沒有聽到一般,紫染倒是有些尷尬,居然在蘇小姐面前暴露了自家不合的弱點,真是丟人啊。
尹澄徹見乾景堯不理他,有些氣惱,只好說道:“陛下與人博弈,澄徹自是支持,但是刑部是斷案伸冤的地方,陛下日後千萬不要再做出這種以惡制惡,殘暴不仁的手段,實在有違秩序”
以惡制惡!?
殘暴不仁!?
這尹澄徹真的來找乾景堯討說法的,真的不是故意來這裡諷刺她的?
既然人家欺負到了自己頭上,蘇溶玥斷沒有沉默不語的道理。
“尹大人,本宮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便是不當講,本宮也要說來聽聽”
尹澄徹:“”
既然這樣,那還問他做什麼?
“其實本宮覺得,不論是做人還是做事,遵規守矩沒什麼不好,但若是不知變通,那便是有些愚笨了”
尹澄徹行了一禮,方纔答道:“微臣明白的娘娘的意思,但無規矩不成方圓,特別是公堂刑獄,最是應該遵守原則,否則豈不失了公允?”
蘇溶玥聞後一笑:“公允?公允自在人心,人心平,則公允存,人心覆,則公允盡!只要不違揹人之本心,又何必拘泥於那些條規框架”
尹澄徹覺得蘇溶玥實在是有些在強詞奪理,就蘇昀的那種的做法,他真是無法接受
蘇溶玥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什麼,便說道:“本宮知道,你是覺得在郭鍾這件事,我們的做法有些偏激。那依照尹大人的想法,應該如何去做,屈打成招?”
尹澄徹下意識的便想否認,但是那種情況下,只要郭鐘不張口,他們便得不到想要的信息,若是那樣,也只能用刑
“尹大人,本宮問你個問題”
尹澄徹恭敬的說道:“娘娘請說”
“若是你駕着一輛馬車,行駛在一條路上,而大路卻有三個小孩蹲在那裡玩耍,一旁的草地上也有一個小孩子。這個時候若是你的馬車仍然正常行駛,這三個不聽話的孩子便會死,若是你改變路線,那一個守規矩的孩子便會死,尹大人會如何選擇?”
蘇溶玥聲音清冷,不徐不疾,卻彷彿能帶着你走進她所講述的世界裡,尹澄徹突然覺得有些煩悶,似乎那幾個孩子就在自己眼前,等在他的取捨
蘇溶玥見此淡淡一笑:“尹大人不是最講規矩嗎,這個時候又有什麼可猶豫的?”
尹澄徹爲難的說道:“可那是三條人命啊”
蘇溶玥挑了挑眉,嘴角揚起了一抹略有諷刺的笑意:“那一條便不是人命嗎?”
尹澄徹彷彿鑽進了一個死衚衕,怎麼都走不出來,若是守了規矩,那三個孩子會死,若是改變原則,那個無辜的孩子又會死
蘇溶玥喝了一口茶,對尹澄徹說道:“尹大人只要不忘初心,一心爲民,那麼有時用些手段,也無傷大雅,若是一昧守着章程,反而會損害了更多人的利益。尹大人可以回家好好思索一番,不需再爲此事糾結。”
紫染看到蘇溶玥幾句話就把這最難纏的澄徹收拾了,心裡是越發的欽佩起着蘇溶玥來,看來他以後可千萬不能得罪了她。
尹澄徹顯得有些恍惚,向乾景堯與蘇溶玥行過禮後,便欲告辭。
但是他突然看向了蘇溶玥,鄭重的問道:“微臣斗膽請問娘娘,若是娘娘該如何選擇?”
琉璃立刻就不樂意了,這是她家小姐出的題,這個傢伙答不上來,反而用這個問題難爲小姐。
“喂喂,你這個人答不上來就回家去想,我家娘娘纔不稀罕告訴你呢”琉璃掐着腰,鼓着兩個腮幫子說道。
紫染看琉璃這副模樣,覺得煞是可愛,這琉璃的臉上怎麼就那麼多小表情呢,真是怎麼看都看不夠。
尹澄徹卻根本就不搭理琉璃,只是直視的蘇溶玥,等待着她的答案,似乎蘇溶玥一日不答,他便一日不走。
蘇溶玥緩緩起身,向前走了兩步,她也直視着尹澄徹,這明亮乾淨的眸子,讓尹澄徹想起了三月的溪流,九月的藍天,純粹卻冷清。
“若是本宮,定然不會改變路線”蘇溶玥只輕輕吐出這幾個字來,卻偏偏讓尹澄徹聽得心驚。
“娘娘,路上可是有三個孩子啊”
“是,但是他們定是不聽大人的勸告,擅自跑到了路上玩耍,若是你改變了路線,的確是多救了兩條人命,可那個孩子又何其無辜”
“可是”
“而且那三個孩子會慶幸,他們會覺得在大路上晚了,一點危險都沒有,反而是那個膽小的孩子出了意外,所以以後他們更會有恃無恐,其他的孩子更是會被誤導,那時候,死的或許就不單單是幾個人了”
尹澄徹有些震驚的望着蘇溶玥,他形容不好這個女人,若說她良善,卻偏偏在面對生死時,她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也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忍,甚至比他這個男人更加乾脆決絕。
可若是說她心狠,你卻偏偏沒有在她身上看出一絲狠辣。
她沒有在面前的兩個選擇中猶豫,卻是考慮到了許久之後的問題。
她的談吐,她的舉止,甚至有一種不自覺便想去追隨的尊貴,而這份氣概他也只在乾景堯身上見到過。
不知爲何,他的心裡突然感覺有些清亮起來,這種感覺便像遮蔽多年的烏雲一朝散開,忽見月明,一直困擾他的問題似乎就這樣被輕鬆化解。
乾景堯看着尹澄徹啞口無言,驀然離開的模樣,心情卻是大好,更是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一身傲骨風華的佳人。
玥玥,你還有多少模樣是我沒有見過的,爲何你的每一顰每一笑,都這樣讓我着迷
紫染有些怔然的看着蘇溶玥,尹澄徹就這樣被打敗了?
要知道尹澄徹是最認死理的人,若是能讓他打開腦子,重新接受些什麼,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如今他那模樣,卻分明是想通了什麼。
尹澄徹曾有個名號,叫做“冷麪判官”,也正是如此,主子纔會讓他去刑部。
只是他的腦筋卻是過於死了些,所以主子便也沒有着急對刑部出手,想着讓他在官海沉浮些許,才更能勝任那個職位。
只是沒想到,他今日卻是將蘇溶玥的話聽了進去。
蘇溶玥其實從不在意別人如何想她,也懶得去解釋,只要她做的事對得起自己便好。
正如那一家人,埋怨她也好,誤解她也好,至少她許了他們心中所願不是嗎?
此時,一輛略有簡陋的馬車裡,有一家三口卻是其樂融融,滿心歡喜。
他們終於離開了那個繁雜的京都,也許鄉村那雖有些清貧,卻安逸自在的日子更適合他們這一家人。
郭鍾此次死裡逃生,卻是更加珍惜家人團聚的日子,兒女繞膝,歲月靜好,這纔是人生樂事。
馬車裡有一個約莫六七歲的男童,正在認真的舔着手裡的糖人。
郭鍾一臉慈愛的看着這一雙兒女,對郭惠莘說道:“你不要太慣着你阿弟,他要什麼你就買給他什麼”
那男童卻是睜着一雙清澈的大眼,開心的說道:“這個糖人不是姐姐買的呦,是一個大哥哥買的”
郭鐘有些疑惑,“大哥哥?”
男童開心的點着頭,開心一笑,指着自己胖乎乎臉蛋上的酒窩說道:“就是那個有漂亮酒窩的好看哥哥,哥哥可好了,還告訴我以後要學武傍身,才能保護父親和姐姐呢”
郭惠莘不明所以,只摸着這弟弟頭,開心的說着什麼。
但是郭鐘的心中此刻卻如雲海翻騰,竟是那個邪神一般的少年。
難道他做了那麼多讓他痛恨的事情,可他一初的目的便是逼着自己如此選擇?
藍天悠悠,馬車吱吱,四周一片綠意蔥蔥,長滿了不知名的各色野花,雖無名花繁華,但一叢叢,一簇簇卻別有一番勃勃生機。
蝴蝶繞花間,翠鳥鳴枝後,遠離繁蕪,自得其樂,這樣的生活又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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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兩更,麼麼噠